车上,气氛诡异。

    池尔坐在后座,发现徐瑾时不时通过后视镜打量自己。

    “徐先生,虽然现在是凌晨车比较少,但我觉得你开车还是专心些好。”

    徐瑾打着左转灯一盘子变了道,池尔拉着把手,坐在位置上身形稳如磐石。

    徐瑾没接话,估计是在出租屋里,她那句“你猜是谁选中了谁”对他的冲击力太大。

    这个时间点车道上的确没什么车,徐瑾开得很快,半小时就到了医院。

    池尔解开安全带道了谢,背着自己的双肩包去开车门准备下车,结果一拉,门没开。

    “徐先生,麻烦开下门。”

    池尔耐着性子喊他。

    徐瑾握着方向盘回头看她,罕见的,头一次在他这张总是堆满虚伪笑容的脸上,池尔发现一种名为“迷茫”的神色。

    徐瑾到底没说什么,他就那么盯着池尔看了几秒,打开了后座的锁。

    “谢谢你送我了。”

    池尔对他勾着唇角,道完谢,下了车。

    下车后,她站在原地,直到看见徐瑾发动车子,离开医院,池尔才朝着住院部的方向走去。

    回病房的时候她妈妈还没醒,来回花了将近三个小时,池尔也有些累了。

    病床旁边有个家属看护休息的小床,池尔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把背包垫在脑袋底下当枕头用。

    躺好,池尔看了眼手里的黑色手机,长按电源键。

    手机开机动画之后,是一只肥胖的橘猫壁纸。

    手机没有密码。

    池尔指尖悬空停顿半分钟,划拉打开了主屏幕。

    主屏幕上除了系统自带的,没几个app,看得出他的主人对其使用频率应该不高。

    池尔滑动屏幕,看着名为图库的图标,犹豫了两秒,她将其点开。

    相册里其实也没多少照片,几百张,对于普通人的手机来说算是少之又少的那类。

    池尔瞳孔轻颤,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的有些发抖。

    她将相册滑到底。

    然后点开最后的那张。

    池耀的侧脸放大在她眼前。

    镜头里的哥哥侧垂着脑袋,一只手半捂着脸,另一只手伸了一半出来,是想挡镜头的动作。

    图片上的他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以池尔对自己哥哥的了解,从他的状态来看,他此时此刻是放松的。

    虽然他的情状看起来不太乐观。

    尽管镜头不清晰,图片也拍得很草率,但他被染红一半的T恤和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是让池尔触目惊心。

    要知道,家里出事前,她哥最宝贝的就是那张脸,仗着自己长得好看臭屁得要命,整天像只开屏的孔雀似的。

    然而图片里的他,从来精致打理的头发剃成了寸头,挂了彩的脸看上去不太美观,更不用说还有一条从耳后蔓延至下巴的伤口。

    真不知道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池尔握着手机的手愈发用力,直到手机外壳硌疼了她。

    从这张照片开始,池尔一张一张地往前滑动,越往前,越能看到一个从前的池耀。

    “尔尔,怎么不休息?在看什么?“

    隔壁床的苏曼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见池尔翻看手机看得入神,担心她一晚上没休息,苏曼意出声问道。

    池尔手一顿,将手机息屏揣进外套口袋里。

    “没什么,妈你醒了,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池尔起身就开始忙碌起来,先是打水为她擦脸,又给她按摩放松筋骨,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

    见自己一醒女儿就忙起来,苏曼意有点后悔,她该假装多睡会儿的。

    没注意到妈妈的脸色,池尔端着水盆出去倒水。

    回来的时候,苏曼意手忙脚乱地将卫生纸往垃圾桶里扔,池尔眼尖,一眼就看到妈妈红通通的眼睛。

    一看就是哭过了。

    她叹口气,把脸盆放好,走到苏曼意床边坐下,动作轻柔地拍拍她盖在被子下的腿。

    “妈,我真的没事的。”

    苏曼意被她这么一安慰,鼻头更酸了,连带着声音都有点哽咽。

    “尔尔,是妈妈没用……如果妈妈不生病,你和你哥哥也不会……”

    苏曼意说不下去,低声呜咽。

    池尔拍着妈妈的背,柔声细语地安慰:“妈,你也不想生病的,这不是你的错。”

    原来,她的天赋点也不是没有点在安慰人上,安慰起妈妈来,她好像习以为常轻车熟路。

    打理好后,时间尚早。

    池尔借了个轮椅过来,扶着苏曼意下床,推着她下楼到住院部后头的小院子里去散步。

    虽然时间很早,但院子里出来透气的病人还真不少。

    女儿陪在身边,苏曼意甚至忘记了病痛,沉浸在这一刻的幸福里。

    池尔推着她散步,看着别的病人家属陪伴在侧,池尔忽然低头问苏曼意:“妈妈,你会怪我吗?”

    苏曼意一愣,反应过来池尔为什么这么问,她伸手握住池尔推轮椅的手:“傻孩子,妈妈为什么会怪你?”

    之前池尔忙着打工没时间照顾妈妈,只能请了临时护工照看她,她想,那些时候,妈妈看着旁人都有儿女伺候在旁的时候·,会不会怪她没陪在她左右?

    苏曼意看穿了她的心思,安慰她:“你理解妈妈,妈妈也理解你。家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尔尔,我们要好好的,好吗?”

    过来很久,苏满意才听到后面传来池尔轻轻的一声:“嗯。”

    苏曼意不能在外面待太久,透完气,池尔推着她回了病房。

    回来的时候隔壁床老太太的陪床家属,昨天那个大姨也来了,见她们从外面进来,热情地朝两人打招呼:“小苏,你女儿这么早就来了。”

    苏曼意笑着点点头:“孩子不兼职了,就说多来看看我。”

    一句话,就把她之前为什么不在医院看护的缘由说清楚。

    之前误会池尔是个不孝女的大姨看池尔的眼神友善了许多:“这孩子,怎么这么懂事呢!”

    池尔敷衍地假笑,她一向不善于应付长辈,苏曼意看出她笑容里的为难,连忙替她解围,转移话题跟大姨聊起了别的。

    趁这个间隙,池尔决定去买早饭。

    “妈,我去给你买早餐。”

    苏曼意点点头:“自己也要吃,别想着省钱。”

    池尔拎着包挎到肩上:“知道了。”

    医院附近有很多早餐店,池尔给妈妈打包了一盒菜肉粥和鸡蛋,自己买了一块钱两个的玉米馒头和一杯豆浆,这边一排店铺都没位置,池尔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抱着玉米馒头啃起来。

    头顶忽然洒下一片阴影,池尔咽下嘴里的馒头抬头一看。

    “池尔?真的是你!”

    少女瞪着圆圆的鹿眼,惊讶地看着坐在台阶上啃馒头的池尔,眼中满是错愕。

    薛萌是她同专业的同学,也是室友,还是,小时候的邻居。

    池尔也有点惊讶,朝她点点头。

    薛萌皱眉看着她手里啃了几口的馒头,问:“你来医院做什么?”

    池尔毫不避讳:“我妈住院,我照顾她。”

    薛萌是个热心肠的:“苏阿姨住院了?她生病你怎么不告诉我呀?我去看看她吧!”

    池尔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咀嚼咽下,有点噎,她喝了口豆浆顺了顺。

    “不用,你忙你的。”

    不料薛萌却不肯:“池尔,咱们好歹也算是青梅青梅,作为你和你哥的朋友,我碰到了你并且得知阿姨生病的消息,不探望一下合理吗?对得起我受的教育吗?”

    池尔没想通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薛萌却开始催促她了:“走啊走啊。”

    无奈,池尔只好带着她一起回了医院。

    隔壁的大姨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苏曼意聊天,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苏曼意看着这个陌生但又感觉眼熟的小姑娘,一时没想起来她是谁,还以为是来探望隔壁床的。

    直到薛萌甜甜地朝她喊了声:“苏阿姨好。”

    池尔这时候跟在她后头进来了,给她妈介绍:“妈,这是薛萌。”

    她把打包的粥揭开盖子,递给苏曼意:“你还记得她吗?”

    苏曼意当然记得,只是有些惊讶:“这是萌萌?”

    薛萌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姨,好久没见了。”

    苏曼意赶紧招呼她坐下:“是啊是啊,好久没见了,上回看你还是个小豆丁,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都这么大了。”

    她感叹:“女大十八变,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薛萌被她夸得愈发不好意思,把刚刚在楼下买的果篮放到床头,坐到一边开始跟苏曼意叙旧。

    薛萌小时后和池尔家是邻居,两人住同一层对门儿两户,苏曼意那时候爱在家里自己捣鼓一些烘培点心,时不时地就喊薛萌过去吃。

    她特别喜欢这个温柔又漂亮的邻居阿姨,加上她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儿,一个跟她同龄的池尔,一个比她大些的池耀,为了跟她们一块儿玩,薛萌往她家跑的频率就更高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家的小女孩儿太高冷了,整天板着一张脸,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爱笑。

    所以她更喜欢和她家的小哥哥玩儿。

    上初三之后,她家因为生意变动的原因搬离了原来的房子,临走前她可舍不得跟池耀和池尔分开了,那时候苏阿姨还温柔地劝她要是想她们了随时可以来她家玩儿,她们家的大门永远为她敞开。

    薛萌后来还真的回来过几次,只是那时候那扇熟悉的大门上已经被贴上了封条,房子的主人也早已不知去向。

    她后来从同栋楼的住户口中听到池尔家的变故。

    在得知池叔叔已经去世之后,薛萌感觉脑袋都是懵的。

    印象中见到池叔叔的次数不多,但每次见他,他也会温柔地朝她打招呼,说上一句:“萌萌来啦。”

    那样温柔妥帖帅气的一个叔叔,最后竟然是这样的下场。

    薛萌当时也忍不住唏嘘。

    她还以为这辈子也没机会再见着池尔她们了,没想到最后她竟然跟池尔考进了同一所大学,还是同专业的,还是室友!

    再续前缘,薛萌激动得不行。

    想起这个,薛萌瞥了池尔一眼,给苏曼意告状:“我当时看她就觉得眼熟,偷偷去看她床位登记栏的信息看见名字确认是她,阿姨你不知道吗我当时可高兴了,结果她倒好,就瞥了我一眼,然后说不记得了。”

    苏曼意被她的描述逗笑,想想,也的确是池尔干得出来的事。

    她轻轻拍了拍薛萌的手,柔声安慰她:“这也太有缘了,萌萌,你也知道尔尔从小就是这么性子,咱们不跟她计较,啊~”

    虽然生病了,瘦脱了相,但她还是薛萌记忆里那个温柔的阿姨,一点儿也没变。

    薛萌眼眶微红,强压下情绪,挤出一个笑容:“苏阿姨你放心吧,我肯定让着她的!”

    池尔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从薛萌带来的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出来削好,把它分成好几块儿,递给苏曼意一块儿,又递给薛萌一块儿。

    薛萌悲伤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干什么?”

    “吃吗?”

    池尔边问她边塞了一块儿到嘴边,咬了一口,发出“咔嚓”的声音。

    薛萌:……

    薛萌觉得池尔很有一种冷幽默的天赋,她接过她手里的苹果,忿忿地咬了一口。

    见她吃了,池尔开始下逐客令:“看也看得差不多了,你也该回去了吧?”

    薛萌才跟苏曼意聊得起劲,自然是不愿意走的:“着什么急,我还想多看看阿姨呢。”

    苏曼意像是想到什么,关切道:“萌萌,你来医院是做什么?生病了吗?”

    怕苏曼意误会,薛萌赶紧解释:“不是的阿姨,我最近找了个实习的临时工,要做入职体检,这才过来,没想到居然在附近遇到了池尔。”

    听到她只是来体检的,苏曼意放心了。

    池尔在一旁再次出声打断:“薛萌,时间差不多了,我妈也该休息了。”

    薛萌本想拒绝,但一听池尔说苏曼意要休息,她立刻起身:“阿姨,那你先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看你。”

    苏曼意笑着点点头,又跟池尔说:“尔尔,你去送一下萌萌。”

    薛萌想说不用,见池尔已经走到了门口,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朝苏曼意道了再见,薛萌被池尔押送着离开了医院。

    没错,就是押送。

    池尔拽着她,像是生怕她多呆一秒。

    她虽然疑惑,却也没多想,只当她是赶人心切。

    出了医院大门,池尔松开了她,淡淡地跟她道了声再见,转身欲走。

    她刚转身,憋了大半天的薛萌终于叫住了她。

    “那什么,池尔。”

    池尔转回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薛萌脸上表情忸怩又挣扎,池尔见状,转头就要走。

    薛萌赶紧把剩下的话问出口:“你哥他…最近怎么样了?是不是交了新的女朋友?”

    池尔脚步顿住,回头,转身。

    薛萌低垂着眼睫,绷着鞋尖在地上画圈圈,很用力地在出演一副“随口一问”的模样。

    不过自己注定要给她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

    “他已经失踪快四年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经死了。”

    薛萌收回脚,表情僵在脸上,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说…他…怎么了?”

    池尔不想再重复,她就这么看着薛萌,直到她反应过来她刚才说的话。

    “池尔,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薛萌还是不可置信。

    池尔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说话的时候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你觉得我会拿自己家里人开玩笑。”

    正因为知道她不会,薛萌才更加不敢相信。

    “他……怎么会失踪?”

    本来想早点送走她就是不想让她提到池耀的事,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没防住。

    “我妈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说要出去赚钱,一去不回,再也没有了音讯。”

    薛萌呆呆地重复:“再也没有了音讯?”忽然她有些激动,“你没有报案吗?没有去找过他吗?”

    说完,看着池尔岿然不动的样子,薛萌又觉得自己的话很可笑。

    是啊,比起她,她和苏阿姨才是最关心池耀的人,池耀失踪,她们怎么可能不去报案找他呢?

    只可能是找了,但根本没找到。

    可这样的结果更伤人。

    见她走神,池尔眉头轻蹙,还是决定出言提醒:“薛萌,你不要再等他了,没有意义。”

    薛萌一愣,抬起头看她:“你知道?”

    “你上初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薛萌没想到看起来情感迟钝的池尔居然如此敏锐,她的确是上初中的时候喜欢上了池耀,为此,她们搬家的时候,薛萌发了好大的脾气。她舍不得对面的阿姨,更重要的是,舍不得自己暗恋的人。

    后来几经周折再回来打听的时候,她知道池尔家发生了重大的变故,她很担心池耀,偏偏她也只是个孩子,什么也做不了的年纪,连打听喜欢的人的下落都成了妄想。

    再后来,就是在学校遇到了池尔,她觉得这是她和她们兄妹俩缘分未尽,上天给的机会让她再续前缘,没成想今天,她的梦彻底破碎。

    “薛萌,不要再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下个月他失踪满四年,可以宣告死亡了。”

    薛萌眼眶泛红,几乎说不出话:“怎么会,怎么会……”

    她这反应倒也在池尔的预料之中。

    到底是真心实意喜欢自己哥哥的人,池尔也不想对她太过残忍,她上前两步拍了拍她肩膀,安慰:“天涯何处无芳草,池耀和你没有缘分,你还是……”

    薛萌拨开她的手,鼻音渐浓:“只是失踪而已,万一呢?”

    年少情动,情窦初开喜欢上的那个人,哪里是说忘就能忘得掉的。

    “你也说了,万一,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一百万分之一。不过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而已,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留恋不舍的?你——”

    池尔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确定,她要再看看。

    “薛萌,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像是被她提醒了,薛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嘴里喃喃着:“难怪…难怪当时他要跟我说那样的话……”

    池尔盯着她:“什么意思?”

    薛萌把她拉到了医院大厅等候区的座位旁坐下,向她讲述了一段自己和池耀的,情不知所起的一段往事。

    池耀比池尔大三岁,同样,也比薛萌大三岁。

    上小学的时候两家人住得近,薛萌惯爱来找池尔玩,但池尔冷冰冰的,说话又直来直去,薛萌小女孩儿心思,总是被她惹哭。

    池耀作为一个哥哥,这时候就会出来当两人之间的调节剂。

    池尔和池耀继承了苏阿姨和池叔叔优越的外貌基因,那时候两人已经初显惊艳。

    但凡是个如薛萌一样的小女孩儿都会被这样的皮相所吸引。

    “我承认我就是个肤浅的人,一开始我的确是被他的脸吸引的。”

    随着薛萌越发频繁地往她们家里跑,三人也熟络了,池尔小时候是个闷葫芦,蔫儿坏,老喜欢捉弄薛萌,包括但不限于在家里断电后装鬼吓她,把碟片换成恐怖片吓她,抓虫子放在她文具盒里吓她。

    薛萌胆子本来就小,每次被池尔吓到,池耀总会出来安慰她,并且训斥池尔一顿。

    好在池尔那时候虽然皮是皮了些,但也不会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每次被池耀训了之后就带上一包苏曼意烤的小饼干来敲她家的门给她道歉。

    在薛萌心里,池耀那时候简直就是拯救她于水火的盖世英雄。

    后来上初中,她和池尔一个班。

    也是那之后薛萌才发现,池尔小时候捉弄她那些,根本就是小打小闹。

    池尔上初中后性子开朗了些,薛萌觉得她和小时候简直就是两个人,两人的关系也越发好了。

    池耀那时候已经上了高中,就是她们学校本部的高中,每天下晚自习后等着她俩一起回家。

    薛萌当时不知怎么的有些发胖,那个年龄的男生最热衷于给女孩子起各种各样侮辱性的外号,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叫她猪妹。

    因为这个外号,薛萌不知道有多少个晚上躲在被子里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她在学校里也越发自卑,池尔两耳不闻窗外事,闷头学习,一开始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后来,在一次运动会,每个班都要搬桌椅到操场去,她们班搬的时候,几个男生笑嘻嘻地把薛萌推出去,贱兮兮地说:“猪妹,长这么多肉,这时候就该你表现了。”

    听到这个称呼,薛萌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钻进去,她记得那天池尔脸上先是流露出迷茫,随后问那几个男生:“你们叫她什么?猪妹?”

    几个男生嬉皮笑脸地给她解释这个称呼的由来,池尔看着薛萌越埋越低的头,什么也没说,一手扯住一个,两个遭殃的都是头发比较长的男孩儿,被她拽进了卫生间,不多时,里面传来男生哭喊的声音。

    至于那天卫生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薛萌不得而知,但她知道,从此之后,再也没有男生敢欺负她。

    而池尔也因为这件事被叫了家长。

    后来不知道家长和老师怎么谈的,池尔本身成绩就好,一直稳居年级前十,这件事后竟然也没受什么大处分,只是当着全班人的面念了个不怎么走心的检讨书。

    “停。”听她说到这儿,池尔忍不住打断,“照你这些叙述,故事的发展你不应该看上的是我吗?这些事跟我哥又有什么关系?”

    薛萌看她一眼,对于她的打岔充耳不闻,继续说。

    “那天晚上下晚自习,你哥来接我们,我把这事儿跟他说了,你忘了吗?”

    她努力回忆了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就记得先被骂了一顿,然后又被夸了一顿。”

    薛萌不指望她能记起些什么。

    “那天,他接我们回家的时候,走在路上,他问我,会对现在的自己感到自卑吗?”

    薛萌说她当时愣了下,还是如实地点头。

    然后池耀就朝着她笑得比春风还温柔,他说:“花盛开的样子千百种,无论是哪种,都是你。你的自卑源于打压你的人,他们通过言语打击你来提升自己的存在感,其实不过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抱团取暖。”

    她说那天池耀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但你永远盛放,尔井底之蛙永远见不得光。”

    池尔:“……所以呢?我只是帮你打了一架,而他可是安慰了你?”

    “你再打岔我就不说了。”

    薛萌作势要起来。

    池尔举起双手:“不打岔了,你说。”

    也就是从这之后,薛萌对池耀不再是从前邻家妹妹看一个大哥哥的感情。

    她依然经常去隔壁玩,遇到不会的题,她不再第一时间求助池尔,而是攒到池耀回来假装才发现这道难题,然后借口池尔自己刷题没空,向池耀求助。

    也是在此期间,她慢慢瘦了下来,人也出落得越发水灵,长成了一副标准的甜妹模样。

    池尔靠在等候区座椅的椅背上,感觉对方说的人越发陌生。

    “你说,他会在咱们要考试的前一晚给你开小灶辅导功课?”

    薛萌点头。

    池耀只会在她考试前跟她说:“你要是连这这种难度的题都不会做,趁早去包片地种一种。”

    “他还会特意在你过生日的时候从高中本部翘课来给你送蛋糕和礼物?”

    印象中是有一次,薛萌出了趟教室,手里就多了个精致的蛋和礼盒。

    薛萌又点头。

    池尔想了下,池耀对她生日最上心的时候无非也就是转了200块钱给她,让她随便买点儿自己想吃的。

    池尔沉默了。

    “你说的这人真是池耀?”

    不怪她这么问,在家里变故之前,她对哥哥印象除了爱犯贱,还是爱犯贱。

    薛萌再次点点头。

    “所以,他最后一次来见你,是四年前他失踪前?”

    薛萌“嗯”了一声。

    当时她搬走之后,一直和池耀保持着联系,直到有一天,她发出去的消息池耀再也没有回复过。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你家出了事。”

    她心急如焚的多方面打探他们家消息,但一无所获。

    “过了很久,他突然联系我了,刚才我回想了下,就是四年前,你说他失踪之前。”

    池尔心头微动。

    她知道初中的时候薛萌开始暗恋池耀,也知道池耀有喜欢的女孩子,但她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是双向奔赴。

    薛萌的表情变得苦涩,看向池尔的眼神里带着后知后觉的了然:“难怪他那天来找我,说那天或许是我们诀别的时候。”薛萌的眼泪不受控制地砸在地上,像断了线的珠子,“如果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一定会好好跟他告个别……”

    池尔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胸口闷闷的。

    薛萌抬手擦干眼泪,语气平静地问她:“他是去什么地方失踪的?”

    池尔想到自己包里那本日记,到底不能将真相告诉她。

    “我也不知道。”

    末了,她补充一句:“听我一句劝,你就当他已经死了吧。”

    她哥应该也不愿意看到她陷跟一个生死不明的人的感情之中画地为牢。

    薛萌看了她一眼,只是起身,而后语气平静:“我过几天再来看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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