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坐这儿!”金花拽来个树墩凳,红头绳扎的双丫髻随着动作一蹦一跳。

    她突然伸手小心翼翼碰了碰白一一腰间,圆眼睛忽闪忽闪:“阿娘说伤口结痂时会痒,我给你吹吹?”说着鼓起腮帮子,小脸憋得通红。

    铁牛闷头在角落捣药,闻言突然插嘴:“你上回给鸭子吹气,把菜叶渣子喷它一脸!”药钵被他捣得咚咚响,震得灶台上的陶碗轻轻颤动。

    “臭小子!”陈阿奶撩开布帘进来,手里攥着把刚摘的紫苏叶,“昨儿是谁把老娘的艾绒当柴火烧了?”

    她作势要敲铁牛脑袋,落手时却把紫苏叶塞进药罐,顺势揉了揉孙子的乱发。

    白一一看着药罐里翻腾的雾气,嘴里忽然被塞了块芝麻糖。金花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阿奶藏糖的瓦罐,就在杂间破水缸后头…”

    话音未落,陈阿奶的扫帚柄已精准戳到小姑娘脚边:“当我耳背是吧?”

    “哈哈哈…”金花银铃一般的笑声响起,紧接着一道稚嫩的童音从耳边传来,“姐姐,甜不甜?”

    白一一笑道:“甜!”真甜!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跃动的火苗将白一一的脸映得通红。那股萦绕多时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她真的十分、特别、非常想洗头。

    于是,白一一可怜样儿地说:“婶子,我想洗头,头发都馊了,我想请你帮我……”

    “……可是你腰伤还没好,不能弯腰……”,王氏温声打断。

    “不是,我想请你帮我洗,我躺在条凳上,你帮我洗可以吗?”白一一凑上来,闪着亮晶晶的眸子哀求。

    王氏“腾”地脸又爆红,原来是自己会错意了。她局促地擦了擦手:“这样成。”

    “我也要帮姐姐洗!”铁牛一个箭步冲过来,金花也蹦跳着围上来,“我还没见过躺着洗头呢!”

    不多时,院子里已摆好阵仗。盛着草木灰水的木盆稳稳架在木墩上,条凳一头正对着盆沿。

    白一一利落地跨上条凳,后仰时估了估距离,顺势躺下,乌黑的发梢恰好没入水中。

    王氏坐在矮凳上,手指在灰水中快速搅动。待水面泛起细密泡沫,她舀起一捧,轻轻浇在白一一额前。“这法子倒是巧。”她笑道。

    “都是婶子疼我。”温热的水流滑过发丝,白一一惬意地眯起眼。金花趴在旁边看得入神:“我以后也要这样洗!”“你还不够长呢。”铁牛故意扯了扯妹妹的小辫子。

    王氏的手法细腻温柔。指腹在发间穿梭,时而按压,时而揉搓。正当她要重点清理头皮时,忽然察觉掌下的脑袋绷得紧紧的。

    “放松些。”她轻拍白一一的肩,“脖子这般僵着,伤口要疼的。”

    “哎,习惯了。”白一一不好意思地笑笑,却仍控制不住地绷着后颈。

    王氏只得加快动作。她太了解这种下意识的防备——就像受惊的刺猬,即便知道安全,也要竖起尖刺。

    直到开始冲洗发尾,白一一才彻底松懈下来。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这是她来这儿之后,第一次洗头。睁眼就能看到蓝天,晴空如洗,白云悠扬,宁静又惬意。

    换好第三道清水,王氏先轻轻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小心避开额头上的伤口。洗完头发,王氏拿过金花递给的帕子,要帮她擦拭。

    “婶子,这个我可以自己来,站着擦头发不影响的。”白一一忙拒绝。王氏便只好作罢,转身去收拾东西。

    阳光下,白一一随意地用帕子大力绞着头发,胡乱搓揉,让金花看着头皮一紧,嘴上一抽,却道:“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哦,是吗?我怎么不知道?那我有你这么好看吗?”白一一逗弄小朋友。

    “你很好看,但是没我好看,我娘和我阿奶都说我最好看。”小姑娘撅起小嘴,神色认真道。

    “哦?那让我来仔细瞧瞧我们天下第一好看的小金花究竟有多好看”,白一一手上擦头发动作未停,向金花而来。

    “不信你自己看。”金花说着指了指身旁还没倒掉水的水盆。

    “比就比。”白一一乐了,她也想知道自己现在长什么样子。是的,她来到这里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最后一道洗头水很清,并不浑浊。水盆里映出一大一小两颗头,小的圆润,脸肉乎乎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灿若星辰,红润小巧的嘴巴,显得灵动可爱。

    大的鹅蛋型脸,只是有些瘦,脸色也有些营养不良的微黄。杏眼圆目,清眸璀璨,鼻梁高挺,鼻头微翘,唇不点而红…

    手上擦头发的动作此时一顿,脸一狰,龇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白一一佯怒,瞪着大眼睛,转头看向金花:“为何你比我好看,我不服气,我要吃了你,嗷呜……”金花立即发出一串银铃笑声,哈哈大笑着跑开。

    这张脸有点好看,不,应该是很漂亮。她现在明白为何原身没有太多关于自己容貌的记忆了,她也明白为何原身娘虞氏不怎么给她洗脸,也不教她洗脸了。

    以前虞氏帮她洗澡洗得勤,洗手洗得勤,但很少拿帕子给她洗脸。村里总有人骂她脏丫头臭丫头,以前原身经常跑回家哭。每当虞氏在家,会问清楚缘由。也总只给她仔细洗手,拿帕子假意在脸上虚擦一下,然后抱在怀里安慰,最后领着她出门找元凶理论。

    虞氏是对的,一样好东西,可以是攀云梯,也可以是催命符,没有能力护住的时候,展示出来就是献祭。

    只是这张好看的脸,目前的白一一也驾不住。现在的她也太弱,暂时还是藏起来的好。

    日幕四合,晚风拂过,小村庄也逐渐走入宁静。

    “来吧,动手吧。”白一一一副大义凛然似要慷慨就义的模样。逗得王氏轻蹙的眉头舒展了几分,眼里的担忧却不减分毫。

    最里面一层皮肉和裹帘(纱布)黏连严重,疼得白一一无声吸了好几口气。等要去揭开紧贴着皮肉被叠成块状的纱布时,王氏还是有些犹豫。

    “婶子,快一点和慢一点,都是一样疼的,狠下心早点弄完早点结束,我行的,你揭吧。”

    王氏咬咬牙,轻快地揭下最后一层连着肉的纱布。

    撕扯间,渗出了不少血,许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白一一并没有觉得很疼,还能忍。

    倒上白瓷瓶里的药粉,王氏一手把拿来的块状纱布轻轻按上,另一只手配合缠固定用的纱布,纤细手指带着白色纱布围着白一一翻飞。

    没多时,药换好,两人都轻轻舒了口气。

    “婶子,手真巧,一点儿也不疼。”白一一眯眼笑道。

    王氏红着脸抬眼,嗔了她一下:“你也不错,嘴真甜。”

    白一一大笑,当然,还是不敢太用力。

    等王氏归置好药瓶,要拿着旧纱布离开。这些纱布洗干净用开水烫煮了,下次还要用。

    白一一喊住她:“婶子,您先别着急走,在我屋坐会儿,我有话想对你和阿奶说。”

    王氏把陈阿奶请来,三人在桌前坐定。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白一一正斟酌着怎么开口,只听陈阿奶一拍大腿干脆道:“丫头,有啥想问的就直说!咱庄稼人最烦的就是弯弯绕绕,知道啥说啥!”

    白一一会意点头道:“阿奶和婶子都是明白人。我确实遭了难,家里人都……如今就我一个了。要不是您家收留,这条命早就交待了。这份恩情……”

    “哎呦!”陈阿奶一摆手打断她,“说什么恩不恩的!你这丫头就是太见外。谁还没个落难的时候?你瞧瞧你这小身板,啧啧......”她心疼地摇头,“先安心把伤养好是正经!

    “可是......”

    “没啥可是的!”陈阿奶眼睛一瞪,“救你的可不是我们,是送你来的好心人。喏,还留了银子和伤药呢!”说着朝桌上的白瓷瓶努了努嘴,“就是那个!”紧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帕子,“十两银子花剩六两四钱五十八文,数数。”

    白一一没接银子,追问道:“阿奶可知道是谁......”

    “这我哪知道?”陈阿奶嗓门洪亮,“半夜听见敲门,出去就看见你躺在门口,手里攥着药瓶和一锭银子。要我说啊,准是个面冷心热的主儿!”

    见白一一神色黯然,陈阿奶把银子往桌上一拍:“丫头别多想!先把身子养好。老婆子我活这么大岁数,什么风浪没见过?记住喽,只要人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白一一颔首,把手帕推回去:“阿奶,这钱还是放您这里,后面寻医吃药还得接着花,家中多一人,就多份开销,吃喝拉撒哪样都离不开银子。我日后若有需用时,再找您拿,您看这样可好?”

    她起身时故意板着脸:“这银子我替你收着,可不许再说什么搬走的话!再让我听见,看我不拿笤帚疙瘩揍你!”说完风风火火地拽着王氏出了门,留下白一一望着那瓶金疮药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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