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夫人瞧向太师椅上的明千霜,道:“我去收拾间屋子,今晚让他睡这吧。”才要拔足出门,常泽便道:“罢了,我送他回去。”

    常夫人道:“那也好。”

    常泽道:“你先歇着吧。”说罢,抱了明千霜出书房,往玲安轩去了。到了玲安轩门口,正遇陈奔从里出来。

    陈奔见常泽手抱明千霜而归,还以为明千霜出了何事,向常泽行过礼后,问道:“明师弟他怎么了?”

    常泽道:“没事,只是穴道被封了。”陈奔与明千霜并非同住一院,常泽便问道:“你怎么在这?”

    陈奔道:“我和明师弟的包袱是一样的,想是今儿早起的时候拿错了,我想来找他换回去,谁知来了两次他也没回来。”

    常泽低头一瞧,借着门上灯笼光焰,果见陈奔手上拿着个棕色包袱。道:“进来,我给你找。”

    陈奔道:“是。”跟在常泽身后同进了屋中。

    两人将明千霜安置好后,陈奔点了只蜡烛,常泽四面环顾,才见明千霜屋中临窗的一张木几上放了个与陈奔手中一样的包袱,走去拿来,递与陈奔,道:“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

    陈奔接过包袱,回到桌边解开来看。常泽看去,包袱中只有几件衣裳,陈奔道:“庄主,这才是我的包袱。”说着将包袱系上,又把明千霜包袱放在桌上,道:“庄主,明师弟的包袱我放这了。”

    常泽笑着点头道:“是了。”

    陈奔向常泽行礼告退,常泽待他退去,拿了烛台走近明千霜床榻,细细端详他面庞,不觉含笑,想起他母亲,又是一阵心酸,眼眶泛红。

    在明千霜榻前坐了良久,常泽才起身,将烛台拿回桌上。见了他包袱,拆解开来看,几件衣服齐齐理放在一处。他拿起头件衣裳展开来看,见那衣裳已有些旧了,眉头不禁皱了一下。轻轻抖了两下,从衣袖兜中掉出一叠纸来。

    常泽将明千霜衣裳搭在手臂上,弯腰捡起那叠纸来瞧,不由惊住,那叠纸竟是三张当票。他只见票头写着“祥瑞当”三个大字,下面字有大有小,字迹草草,当物分别是玉葫芦、金锁、金带勾三样。

    常泽眉头攒紧,往床榻上的明千霜瞧了瞧,心道:“这孩子当东西?”心内难受。将几张当票塞进衣袖中,叠好那件衣裳放回包袱里,吹熄蜡烛出了玲安轩。

    明千霜被常夫人点了昏睡穴,一场酣睡,次日直至巳时方才转醒。回思昨夜之事,只记得自己和东方五弦交手,常泽夫妇后至,再有什么事他便不知了。但记得自己昏睡前似被人封了穴道。他忙掀被从床上跳下,打了水洗过脸便匆匆往常泽夫妇院中去,到时只常夫人一人在。

    常夫人见他来,道:“霜儿,昨儿东方五弦的‘金风未凛’是往你脚下扫的,你脚还疼吗?”

    明千霜道:“没事。”他思量片刻,还是给常夫人行了一礼,这才问道:“昨晚是谁点了我的穴道?”

    常夫人道:“是我。”

    明千霜眉尖微动,说道:“为何?”

    常夫人道:“东方五弦来,所涉是咱们的私事。”

    明千霜接口道:“你们不想让我知道。”

    常夫人道:“不是,是除了东方五弦,还有你师父和我,别的人都不能知道。”

    明千霜道:“明白了。”说罢,便欲转身离去。常夫人叫道:“霜儿,你吃过早饭没有?”

    明千霜道:“我不饿。”一面说一面已走得远了。

    常夫人叹了口气。

    明千霜回到院中练了半个时辰的剑,自感无聊,萌了回蜀州的心念。在瓜架下枯坐半日,此念越切,便欲去向程秀辞行。去往自己屋中拿了包袱,径往程秀处去。

    到了程秀院中,只见程秀正在往火盆里烧东西。一见明千霜进屋,程秀淡淡将未烧完的几张笺纸塞回袖中,起身道:“你背着包袱,要去哪儿?”

    明千霜道:“秀姨,你烧什么呢,也不像纸钱。”

    程秀笑道:“自然不是纸钱,只是一些旧东西罢了。”

    明千霜点点头,他见火盆中一张已成灰的方片上似是字迹,还没看清,程秀便道:“还没说呢,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明千霜抬起头来,道:“我要回蜀州一趟。”

    程秀问道:“庄主派你去的吗?”

    明千霜道:“不是,我有些事要回去。”

    程秀道:“何事?”

    明千霜道:“我得了些黑珍珠,要送回去给师姐。”程秀知道冯姩雪双目受损,需黑珍珠医治一事,她略一思忖,道:“你当东西,不会便是为了这黑珍珠吧。”

    明千霜微愕,道:“秀姨你怎知道?”

    程秀道:“庄主说他昨晚送你回去,在你包裹里见了几张当票。他知他若亲自问你你必不说,今儿一早便来托我问你,怎会在外面当东西,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明千霜微感不悦,道:“他瞧了我的东西?”

    程秀道:“庄主也是想瞧瞧你近来如何。”又道:“你银钱短缺,怎不和我们说?”

    明千霜道:“我也没想到一时会用到那样多钱,身上带的钱不够,这才当东西舔补。”

    程秀点点头。

    明千霜道:“秀姨,我来和你说一声,这便要走了。

    程秀道:“你先别急,听我说。”

    明千霜道:“怎么了?”

    程秀倾身同他低声道:“下月初咱们便要南下,去拿回龙尾剑了。”

    明千霜闻言睁大了眼睛,道:“真的?”

    程秀重重点头,道:“庄主近日正和咱们商议这事呢,还在部署,过不了几日,便要挑人了,你是定要去的。算算时候,也只是十多日便走了。从这到蜀州,一来一回少说就要十多日,你要是走了,难赶得回来。”

    明千霜心想不错,正欲答话,程秀又道:“心雪不是已得了一些黑珍珠了吗,想必够她姐姐一时用的。你手里的,也可以回来再送去给她们。你若怕她们急用,也可以托庄里的师兄弟帮你送去,不必定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走。”

    明千霜道:“我与庄里的人不熟,没有可托之人,不熟的,我也信不过。”

    程秀道:“要不让惜见给你送去。”

    明千霜道:“她去,难道这次抢龙尾剑,她不去了?”

    程秀道:“庄主说,她才在洛水镇和金家结了大仇,金家那些人个个想要杀她,要是这时去徽州,只会招来杀身之祸。以她武功,对付那些和你们平辈的弟子倒不担心,要是再遇吕山、邹无晋这类的前辈高手,便难取胜了。庄主的意思,是要留她闭关一年,先去水月庵,随燕祖师习武一年。”

    明千霜道:“燕祖师?能得燕祖师指点,这丫头福缘不浅啊。”

    二人所说“燕祖师”,乃是从前万古山庄的一位女弟子——燕覆水。这人比常泽的师父还长着一辈,年轻时也是万古山庄中首屈一流的高手。谁知到了六十三岁时,竟看破红尘,逃之方外,到晋安城水月庵出了家,自此少见外人,只念着与万古山庄的渊源,她还肯偶尔见见万古山庄的弟子。如今也已是耄耋之年,但常泽夫妇等去拜访时,见她时常练剑,身子强健。夫妇二人知柳惜见在洛水镇结了众多仇家,恐她孤身时难护己身周全,便想请燕覆水指点指点柳惜见,以期她武艺更有进境。遇强敌寻仇,多赢生机。

    常泽夫妇早已写了书信求恳燕覆水,燕覆水斟酌再三,也答应了她夫妇二人所求。只是目下才忙完周萦后事,庄中事务尚需柳惜见帮着打理,这才没对她说起,是以柳惜见尚不知此事。燕覆水虽已不在江湖,可人一提起她名字武功,多听赞誉。明千霜现今听柳惜见能得这样一位前辈指点,好不欣羡。

    程秀看出明千霜心思,道:“庄主也在给你求访新师呢。”

    明千霜心头一震,片刻后道:“我有冯师父便已知足了。”

    程秀道:“庄主和冯大哥说过的,冯大哥也赞同你再拜新的师父呢,他向来包容多家,又是真心为你着想。你武功若能更上一层楼,便是另拜新师,他也不会见怪,反会为你欢喜的。你不知道,冯大哥也在给你物色师父呀。”

    明千霜说不上是喜是忧,愿是不愿,良久后想通方道:“我如今随冯师父学的剑道未精,秀姨,你同庄主说不必再为我另寻师父。柳惜见和燕祖师学艺,那学的还是本门武功,是往精深处学的。冯师父的武功是世家所传,别处也找不出这派武功的能人了,要是另寻师父,最多也是找其他门派的,要是多而不精,那也无益,反不如在冯师父门下好好钻研我眼下所学,从此练精。”

    程秀笑道:“你能如此想也是极好的,待我去和庄主说。”

    明千霜拿了桌上的一块绿豆糕放入口中咀嚼,程秀道:“那你是不走了吧?”

    明千霜道:“先搁一搁吧。”

    程秀道:“可要让惜见给你黑珍珠去?”

    明千霜道:“那不是麻烦人?”

    程秀道:“她自己也有事想去蜀州呢。”

    明千霜道:“是吗,那我改日和她说,让她顺道送去。”隔了片时,又道:“秀姨,她去蜀州做什么?”

    程秀道:“前几日冯家派人来吊孝,惜见问了两位冯姑娘近况,我听她说,等她忙过了这几日,要去蜀州谢心雪在遂州的相救之恩。”

    明千霜目光滞了一滞,道:“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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