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狂风中,有他的气息。

    谢堇跟在他后面奔驰,少年攥着她的手不紧,却刚好稳稳带着。

    穿过校门,保安诧异的瞥过他们二人。

    梁澄根本不管。

    风仍在沙沙作响,世界在一瞬仿若分崩离析。

    空气还是燥热。

    谢堇觉得荒唐。

    她快要跟不上,喘着气。

    “去哪儿?”

    梁澄听闻此言回了头,眼神骄黠。

    “世界尽头。”

    “你疯了?”

    谢堇错愕的睁大双眼。

    她好像总是被这个小孩轻而易举地带偏,做出她意想不到的疯狂之事。

    梁澄散漫地轻笑,不置可否。

    他拖出自行车,利落地跳上去。

    “上来。”

    声音很大,谢堇吓了一跳。

    没有犹豫,鬼迷心窍地坐了上去。

    既已行至此处,便再无退路。

    “可能我早就疯了吧。”

    谢堇听见。

    风中少年的低语很快被吹散。

    还未坐稳,他轻车熟路的将车骑得飞快。

    管他是不是真的要去世界尽头,还是要将车骑的飞起来。

    谢堇感受到压抑的情绪在抽离,一种难言的兴奋升起。

    “喂!你是傻子吗?不想做就别去做,谁能真正束缚你!”

    他的声音被狂风的滤镜模糊,又明晰。

    “你才是傻子!我可不像你,做什么不考虑后果,不顾一切似的!跳海后还想上岸吗?”

    谢堇盯着他后背,望见清瘦的肩胛骨,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现在已经跳了。”

    他云淡风轻。

    风声小了,谢堇看见少年在炽明地烈日下,发丝凌乱,扯着嘴角。

    他还穿着校服。

    “你敢么?”

    “我带你上岸。”

    骄傲地不行。

    “怎么不敢。”

    谢堇对于任何明目张胆的挑衅都持有一种不服输的心态。

    无郁河边。

    “你这算是逃课吧。”

    梁澄躺在大片新绿上,微喘着气,齿间咬了根草。

    “算是。”

    他无所谓的样子。

    “好学生也会逃课呀。”

    像是终于找到机会,谢堇被感染似的幼稚起来。

    可惜梁澄仍就不以为然,情绪没什么起伏。

    “你父母呢?你们老师不可能不管吧。”

    认识快一个月,谢堇从没提过关于他的家庭。

    “哈哈哈……”

    旁边人笑起来,声音清朗,与鸟鸣厮混。

    谢堇等他笑完,有些无语,想说什么。

    梁澄突然跃坐起来,头半埋于双膝间,脸对着她。

    “我妈死了。就在一个星期前,自杀,挺搞笑的吧?”

    他的笑声越发肆意如风,愈飘愈远。

    “哈哈哈哈……”

    谢堇看见他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心中感到的却是无边的绞痛。

    谢堇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刚抬手,梁澄推回她,继续。

    “我爸?谁知道是死了还是怎么,很久之前出轨,发了大财。留了一栋房子,几百万,早没影了。”

    梁澄再次打断她,声音带了些颓废,突然降的极低。

    “你不用说什么。你也觉得我可怜是吧?”

    谢堇欲言又止,眉宇间骤然严肃。

    “你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她拔高音量。

    梁澄没说话。

    “一无所有,至少你肆意如风。”

    她虽有健全且富裕的家庭,却除了儿时那点温馨,不知幸福为何物。

    还是羡慕他,跟怜悯之类的任何词语无关。

    他无拘无束,一个人在人间肆意。

    其实这也是她真正想要的自由,可她被束缚太多,注定只能在尘世的枷锁中苟且。

    她点了根烟,星火摇曳。

    拥有自由即拥有一切。

    “梁澄,你不可怜。”

    一整个上午,他们都在无郁河边度过。

    “老板不乖啊,还抽烟。”

    梁澄将嘴里的草扔了。

    “小孩管这么多干什么?”

    “大人不应该给小孩做榜样吗?”

    梁澄无辜眨眼,恣意道。

    谢堇将手机关机,烟摁灭。

    “我还是头一次这样勇敢放纵,不过,还是谢谢你。”

    她笑笑。

    “这不是勇敢,也不是放纵。”梁澄站起身,黑长的影子骄傲地躺在阳光下。

    “是清醒。”

    啊,被一个小孩教训了。

    有点丢脸。

    他朝她伸手。

    “喂,笨蛋,发什么愣。上岸了。”

    似在今后无数个如处深渊的时刻,将她拉起。

    “不回学校么你?”

    “小孩儿不舍得让店长淹死啊,怎么办呢。”他跨上自行车,挑眉。

    得,没完了。

    “去吃饭吗?”

    谢堇笑着跳上后座。

    “嗯。”

    风比来时温柔,他的像抓不住的光,轻易缱绻空气。

    “先说好了,你被处分我可不负责。”

    前路磕碜,细碎光影尽被切割,扑天洒散。

    她似只需静等着,不问目地,不沦前方。

    他就是方向。

    因为是工作日,路边小摊并不怎么忙。

    谢堇跟着梁澄进店。

    来客稀少。

    梁澄很不规矩地找了个位置随便坐下。

    “紧张什么?不会第一次来外面吃饭吧?”

    他扯着她坐下,二人面对面。

    “谁紧张了,我一般都点外卖来着。”

    谢堇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帅哥,请问点点什么?”

    服务员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好像与梁澄挺熟,笑嘻嘻地开口。

    “啊。”梁澄没看她,单手支头。

    “姐姐,你吃什么?”

    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谢堇突然被点名,差点惊坐起。小姑娘看到她的眼神立马变了。

    随便报了几个菜,对付完小姑娘。

    她狠狠拍了一下正在玩手机的某人。

    “喂,梁澄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笑说,“我可能真的要被处分了,那边说你妈后来去了。”

    他扬了扬手机。

    那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容易让人消气。谢堇听到“你妈”二字,情绪顿时低落。

    “哦。”不知道以宋茜的性格,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不过好学生名牌还挺有用,没什么大事。”

    见谢堇不说话,梁澄又自顾自给自己夹了个菜。

    “不是说了吗?哥带你上岸。”

    碗里多了块肉。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还认真,谢堇恍神一瞬间差点就深信不疑了。

    “你是谁哥啊,小孩怎么没规矩啊。”

    谢堇笑着自然地拍了拍了他的头,真的像拍她家猫一样。

    手感还不错。

    心绪又忽然上扬。

    她没注意到少年僵硬的嘴角,还有被很快敛去的惊愕。

    人们总喜欢自叹自怜,徒增烦恼。既然已经在半路,那就别回头了。

    陆莹今天公司休假,听说了她的事后,积极地要求帮忙看店。

    谢堇告诉她放钥匙的门柜密码,心虚说她在学校事要处理好久。

    实际上却在这普通的一天,与一个并不相熟的少年,干着荒诞之事。

    对朋友说谎,这是因梁澄干的出格事之三。

    “下午去哪儿?”

    梁澄仰头喝了口冰可乐,问她。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

    “怎么?”

    梁澄眼神有点凉,又是那样,不带情绪地看着她。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有点奇怪吗?”

    “像约会?”

    他反应很快,面无表情。

    一语惊人。

    谢堇差点将嘴里的奶茶吐出来。

    缓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话。

    她的意思是,其实一个上午缓解心绪矛盾也够了,没必要玩一整天。

    看来与小孩子交流,一定要慎重。

    黑着脸等某人笑完。

    “我不是那个意思。”

    咬着牙开口。

    “那你什么意思?”

    “……”

    妈的,绕不回去了。

    这家伙祸害过多少小姑娘。

    “你很会呀。”

    狠狠将珍珠嚼碎。

    “嗯。”

    “……”

    他边走边随手捡起一块子,逆着光,举臂,投到无郁河中。一条挺漂亮的抛物线。

    光线极足,少年璀璨。

    “我去把车骑过来。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的眼中带了光亮,明晃的喜悦竟让谢堇无法拒绝。

    他的到来是突兀的,却让她死灰的生活添上色彩。

    原来光可以传递,贫瘠的土壤也能开出花朵。

    他车骑的不管不顾,那样的恣肆,却让她感受到安心。

    不再不知餍足得喘喘不安,溃不成军得风声鹤唳。

    是离无郁河遥远的地方。

    天空中密密斜织着小雨。

    是她喜欢的天气。

    一切缠绵思绪全都包裹其中,不遇纷扰。

    “下雨了,怎么办?”

    她仰头,问他。

    “挡挡呗。”

    梁澄一手停车,另一手脱下外套。

    精准扔到她头上,谢堇鼻尖嗅到他铺天盖地的味道,心弦一陷。

    “那你呢?”

    “管那么多干嘛,我习惯了。”

    习惯什么?

    下雨。

    还是淋雨。

    她似乎有点明白,梁澄总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下,藏着怎样的孤寂与温柔。

    是一颗极年迈,盘虬卧龙的樟树。

    斜后方有一个小小的铁质深蓝棚子。

    “哇,”谢堇还未凑近,就已闻其声。是细密得此起彼伏的猫叫。

    她对猫咪一向没什么抵抗力。

    她缓缓探头,几只小小的奶猫窝在里面。

    其中一只毛色纯白的猫,不停地叫唤,朝她伸着爪子。

    谢堇不禁问:“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我和我同学弄的。”

    他偏了偏头,站在雨中。

    “想不到你人这么好。”

    谢堇歪头。

    “你想多了。”

    算了,不跟小孩计较。

    雨势渐大。

    谢堇蹙眉,将梁澄拉到樟树下。

    “你别淋太湿了。”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冰冷入骨。

    谢堇将盖在身上的外套拿起。

    “穿上。”

    “不用,你拿着。”

    谢堇索性不管他的抗拒,踮脚又披回他身上。

    梁澄沉默不语。

    微微低了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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