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年本想着在今日去河道上拿出图纸与宋昭佛商议一番,然而听闻沈修撰张出了布告,今日要将犯人压到法场一同正法,宋昭佛一同监斩,今日没来帐中,沈年只好暂将此事搁置。

    沈年一从宋昭拂帐中出来就被人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素来爱挑事的上来就义愤填膺喊道:“沈娘子,按你教的方法浇出来的小轮承不了重,在地上转几圈就压折了,耽误了两日学这东西没挣工钱,弄出这一堆破铜废铁也无法用,沈娘子可得给我们想想法子!”

    “沈娘子不如将工钱补给我们,家里的男人还等我今日带铜板回去买米下锅呢!”

    小薇是个暴脾气,见一众人围着沈年嚷叫,亮嗓子喊了一句道:“我们三娘子一片好心一遍遍教你们为了让你们多挣点工钱,明明三娘子亲手做出来的没有问题,你们现在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讨钱真是翻脸不认人。”

    搬着几筐土石路过的听见有人出头,也跟着搭腔为沈年说话:“我做出来的也没问题,是不是沈娘子教的时候你们没留心听呐。”

    当头的人气冲冲的吵道:“谁说的,我们都是仔细按步骤一步步做的!”

    眼见着又要哄闹起来,沈年边往砂堆那边走边冷静道:

    “大伙莫急,家中没银子吃饭的先去主簿那领一日的工钱,我去看看你们填的砂箱还有铸件哪出了问题。”

    听到能领工钱大半人静下声来不再吵了。

    沈年走过去随手拿起一废件在手中一瞧,表面到处可见的气孔自然容易变形,出现这样的缩孔大半是在浇金属液的过程中流速不匀所致。

    沈年举在空中晃了晃问:“这件是谁做的?”

    一人举手从人群里钻出来,沈年招呼过来亲自示范了两三遍,她边做边耐心讲道:“手上要稳,倒的时候不能过急过慢,像我这样的流速做出来便不会有问题了。”

    沈年本就没什么官架子,常与她们坐在一处吃喝,劳工们也本是为了生计不是故意为难沈年,见状也纷纷拾起自己的工件凑到沈年面前讨教:“沈娘子再看看我的。”

    沈年一个上午为众人排疑解难,一直说话嗓子都哑了刚坐着喝了一碗水。

    见人们不午歇纷纷都往刑场那里跑,小薇又硬拉着沈年一同去看,“听说十几个人一起行刑,错过这场面三娘子再过十年也看不到呢。”

    去时人头攒动围着刑台里外站了几圈人,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底下的百姓不知哪一个捡起地上的石子往死囚脸上砸,其余人也跟着效仿,石头跟流星雨一样噼里啪啦往死囚身上打,街上楼窗中探出身子看的人高声呼喊着拍手叫好。

    刑场阶上的高台上铺着红毡,一旁放着漏刻时辰一到,三位钦差就从围帐中迈着官步出来,沈修撰是主审官站在正中,威风八面。

    她坐定的敲一声桌上的惊堂木,四下骤然间静了下来,等着沈修撰将写“斩”字的黑令签从台上扔到地面,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刽子手洒了一口酒,大刀一挥血溅四处。

    沈年下意识将头扭到后面,从人堆里往外面钻想出去透一口气,瞧见清茸被人抬着坐在担子上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未哭未笑,脸上没有表情就那般看着。

    “沈娘子……”清茸见到沈年向他走来扶着身下的木架,勉强笑了笑,“沈娘子今日回去代我向林郎君道一声谢,谢谢他派人将我抬到这来,亲眼见到仇人被血刃。”

    沈年想了想,“他大病未好不能见人,等过些日子你亲自去谢他。”

    清茸苦涩摇了摇头道:“劳烦了沈娘子又救了我这样的人一回,我不能继续留在府上叨扰了。”

    “你孤身一人要往何处去呢,你不必多想我们院子里屋子多着,住你一人不妨什么事。”

    “沈娘子我在你们院子里,会损了院中男眷的声誉,我不能如此没有良心赖着不走,再不济我去街上乞食......我这样的人早死早干净。”

    “怎么又说这种话,你的仇是报了,还有翠娘呢。”沈年看见清茸眼中滴下泪,没有继续往下说,“而且我给你治病花了不少医药费,你还未还我怎么能走?”

    清茸淡淡的笑了笑,“沈娘子真是十世修来的大善人,那我住下来,等腿脚利索了我在沈娘子院中当个杂役来还你的医药钱。”

    沈年满意的点了头,“这就好。”

    吩咐完抬担子的人将清茸送回去,沈修撰跟前的人就来传,说是沈修撰有话要问她。

    沈年被人带去一间凉亭,沈修撰背身站着等她。

    昨日两人闹得僵,沈年犹豫了几下还是张口唤了声母亲。

    沈修撰回首道:“看来你还愿意叫我一声母亲。”

    “母亲守信送了父亲走,女儿自然也要信守诺言。”

    沈修撰抬头打量了沈年一圈,开口话头一转问道:“那院子是宋昭佛让你住的?”

    沈修撰的语气出奇的平和,沈年回了一声是。

    “你何时与她走的这般近了?”

    “平日里常向宋大人述职,她凑巧搭救了林氏,见院子被砸坏了就叫我先住在此。”

    沈修撰看向她摇头轻蔑的笑了笑,“凑巧?她这种鬼话你也会信。”

    见沈年不解,沈修撰又开口道:“你可知道你住的是当今陛下曾来住过的院子。”

    沈年闻言一瞬如坐针毡,站起来惶恐望了一眼那院子道:“宋大人怎么会把这样的院子给我住,这......不会犯什么忌讳吧。”

    沈修撰淡定的抬了下手,“她既给住就无事,只是这宋昭佛这是要彻底把你和她们绑在一条船上,让别人知道你已是陛下一派的人。”

    沈年道:“有陛下庇佑,这不是一桩好事吗?”

    沈修撰摇头转身望着远处,开始向她讲起先帝那一朝的往事。

    先帝原本只是个宫侍所生的不起眼的公主,谁也没想到她能从一众亲王中杀出重围夺嫡登基,而且福泽深厚在位有五十余年,膝下子嗣众多,尤其是与元君所生的二公主,人人见了都要称道一声,也早早被先帝立为了太女。

    先帝年轻的时候不得不说是位为勤政英明的君主,只是到了暮年却是昏招频出。日日沉迷声色荒废朝政不说,还痴迷于长生炼丹之术,引的百姓怨声载道,朝臣纷纷上书谏言。

    先帝恼火听信左右宠臣进言设立风宪司纠察百官之失,风宪司为迎合圣心,或是挖除陈年旧事或是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将上书劝谏的大臣接连下狱问罪。

    其中牵出一桩巫蛊大案,起因是有人检举一朝臣在家中私藏桐木人偶诅咒皇帝,风宪司前去搜捕果然从朝臣家后院挖出一木偶上写着先帝生辰八字,先帝震怒下令彻查。

    当时京中大臣人人自危,早晨一身官服去上朝或许午间就穿上囚衣被拉到午门枭首示众,人头滚地了,最后这案子居然查到了当时的太女身上,说其有意图谋反之嫌。

    风宪司将罪状呈上去先帝大怒,下令将太女赐死,太女一脉千人尽数斩首,无人幸存,还波及了三位与太女交好的公主,被圈禁终身不得出。

    经此一案再无一人敢上书,当时的风宪司几乎凌驾于朝廷三阁之上,盛极一时。

    朝中文臣为了自保以中书令赵书群为首私下里结成一党与之相抗,但也只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

    先帝病重后渐有所悔悟,驾崩前几日设局将风宪司的首官刺杀,才算压下去风宪司的气焰。

    说起来当今陛下的皇位几乎是算撞了天运捡来的。

    或被杀的或被关的,还有没熬过先帝先亡故的,最后可选之人居然只有一个痴迷于吟诗作画的十公主,先帝驾崩后被仓皇推上帝位。

    如今朝堂上风宪司与赵党水火不容,各脉宗亲也人心不定,可算是乱成一锅粥,陛下这一派的势力算是最末的。

    “我说这宋大人先前还对我颇有成见,忽的无事献殷勤邀我同宴原是没安什么好心。”沈年听毕双手抱胸气鼓鼓的说道。

    “我早告诫过你少对那林氏上心,男人当个物件摆在家里有个样子就好,你偏偏要捧在怀里,如今叫宋昭佛捏到你的软肋,你日后免不了要处处被掣肘。”

    沈修撰还是不忘说她那一箩筐,不过后半句倒是真心在替她忧虑。

    沈年知道书中剧情陛下之后有女主匡扶帝位坐的稳固,宋昭佛虽是有心利用她,却也正合沈年的意,与女主站同一条线上总不会出错。

    沈年起身向沈修撰走近一步,“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说不定这是女儿的机缘呢。”

    “我刚才与你讲的那些都白费吐沫了不成,你怎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沈修撰说着低头注意到沈年袖中卷着的图纸,抽过来展开一看,“这东西你要呈送给宋昭佛看?”

    沈年随即点头却被沈修撰拿纸在头顶重重敲了一下,“糊涂!这岂是你该管的事,工部是赵党的势力,你莽撞乱出风头是会被人盯上的。”

    “可女儿也并非是为了出什么风头,只是想为农户们做件好事。”

    “党争本就是党同伐异,”沈修撰满目笃定的看向沈年,“等着吧,不出三日封赏你的圣旨就会到,到时候人人皆知,你这时露这个脸就成了众矢之的。”

    沈年将图纸从沈修撰手中接过,沈修撰的声音在她耳边像是一声声钟响,“要想在这滩浑水里不被淹死,首要学会藏拙,万不可锋芒太过,等你有朝一日登到高处有能力保全自己和身边的人,那时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女儿明白了。”

    在官场上沈年和沈修撰比起来宛如一个三岁孩童,她没有不听沈修撰的道理。

    沈修撰忽然伸手摸了摸沈年的头,沈年一时抬起头错愕。

    “我明日便要启程回京,将我的话记在心里,万事三思而行。”

    沈年躬身向沈修撰一拜:“谢母亲指点迷津,一路平安。”

    “去吧。”沈修撰摆了摆手道。

    沈年走到拐角处回头望了一眼,沈修撰也正看着她,发觉沈年的视线她低下头躲避,沈年执着停在原地不走,僵持许久,沈修撰还是将头抬起来向她微微一笑。

    林闻溪听见外头侍从的咳声,将手中的木刻塞进小箱子里藏到塌下。

    “三娘回来了。”

    林闻溪见沈年满面春风笑着迎她回来。

    “嗯。”沈年沾了一身灰土,停在珠帘外换衣衫,侍从跟着鱼贯而入凑上来服侍。

    沈年想着这些侍从跟着沈父一路走过来又被抛在这也是不易,如此殷勤也只是为了讨她的好罢了,她若不用这几人更是要惶惶终日不安了。

    林闻溪在榻上看着沈年乖乖探着脸让那两位小侍从擦,向外唤了一声沈年,“三娘坐过来。”

    沈年偏过头问:“怎么了。”

    那两个小侍从识了林闻溪的脸色,端着水盆和帕子进来放到他手边而后又站到外面。

    “不过擦个脸而已。”沈年坐到林闻溪面前打趣道:“也不怕别人笑话你小气。”

    林闻溪托着沈年的脸往前凑近,“天底下男人都这样,有哪个是大度的,谁能笑话谁呢。”

    沈年笑的灿烂,林闻溪将帕子覆在她脸上,“我看三娘也受用的很,我日后也不必费心装什么了,安心当个妒夫,三娘是不是更喜欢。”

    林闻溪点中她的心事,她确实喜欢在林闻溪身上闻这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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