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入伏,海市一如既往闷热难耐,路边只有送完餐点成群休息的外卖小哥和躁动的摇着蒲扇休憩的瓜农。

    汽车沉闷地行驶,天边压抑的云层好似要覆压上道路,下一秒豆大的雨珠便落下。

    下雨了,盛佳暗骂一句,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夏季的雨水毫无道德可言,但好在走得也快。

    当她走到外婆家时雨已经停了,她都能想象此时此刻自己的造型有多可笑,深蓝色棉质长裙恐怕皱巴巴地紧贴在身上,深红的头发湿漉着紧贴头皮。

    她在去外婆家前去陈月家鬼混了几天,把头发折腾成秦女士看见会晕过去的颜色后,直接提着行李逃到了外婆家。有点像低配版美人鱼上岸的感觉,两手并用拖动着尾巴的那种。

    她进房间后急忙拉开背包,所幸的是几沓信纸被塑料袋包裹完好,只是有些边角微微卷起。

    初三开始,她有了手写记录的习惯,开始还规整地用笔记本记录,后来就干脆随手拿一张空白纸记录。时常就是洋洋洒洒数百字,这是她疲惫日子中最为享受的一段时间,信纸里藏有有她的狼狈,而文字就是她的出口。

    外婆家不同于海市市区的繁华喧闹,这里有着郊区特有的宁静,路边多是自建房,每家每户的小院子都别致整洁,她最爱的就是外婆家街道旁前的那堵高墙,密密麻麻肆意爬着绿意盎然的植被,顺着墙边的石板阶梯,有一个小小的便利店。

    说是便利店,其实更像是便民杂货铺,里面没有什么新奇的食品,更多是满足周边居民的小小刚需,店主是一对慈祥的夫妇,夏季会卖自制的绿豆汤,好喝解暑。店内陈设是温馨整洁的,也许设备是有些陈旧了,但也更给小店添上了几分质朴。

    盛佳几乎能空口描述出这家自孩童时期有记忆起就一直在的小店,门口是大红色的饮料自动贩卖机,因为时间的冲刷已经从鲜红色变为暗红色,小店左边有个绿色邮筒,店内有一只白色的猫咪,还有,他。

    也许每个女孩在初成少女时都会有一个情窦初开的暗恋对象。原也的出现满足了盛佳,亦或是大部分女生初长成时对男孩的幻想。

    他是杂货店老夫妇的孙子,经常坐在店门口,有时捧着书,有时拿着游戏机专心致志地玩,猫咪总是乖巧地伏在他脚边,等待着小主人的爱抚。

    于是她驻足,藏在高墙下的阴影中,等待着,等待老夫妇出去散步时,原也独自守店的机会,然后她便会迈起轻快的步伐,有时是买一瓶牛奶,有时是一袋番茄味的薯片,但更多时候,她只买一根蓝莓味的棒棒糖,付完钱也不离开,借着撸猫的名义多看几眼安静坐着的小少年。

    盛佳的妈妈秦女士秦玉兰经常说自己的女儿属于是一分钟不说话就能憋疯的小话唠,但盛佳却格外喜欢和原也独处什么话也不说的静谧时光,每次听见外婆说原家小孙子长得挺帅但就是不爱说话时,她总是在心里暗暗反驳着。

    外婆懂什么,就是这股劲才拿人呢。

    但小小的盛佳也并不否认原也的确是过分沉默寡言的,怎么说自己也是老熟客了,就连原爷爷原奶奶都知道盛家那个姑娘活泼捣蛋爱说话,但她居然没有和原也说过一句话。

    除了那一次,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她那把劣质的卡通雨伞光荣牺牲,便只能自认倒霉,眼见着雨势没有变小的趋势,她干脆自暴自弃起来,走着也是淋雨,跑着也是淋雨,不如慢吞吞地走回外婆家来得好。然后正如老烂俗套的罗曼蒂克小说里写的一样,她的幸运真的出现在了下一个转角。

    撑着黑色大伞的小少年映入眼帘,初中的男孩已经开始长个子,但肩膀仍旧有些稚嫩,清瘦的身躯穿着宽大的白衬衫,脚下踩着的帆布鞋布满雨水,看来也是在雨中走了会的,精致的眉眼有些被沾有雨水的额前刘海遮挡住。

    五年级小学生盛佳有些不知所措,本就运转不太灵活的大脑里尚且没有什么华丽词藻,只有车站旁五元一本的盗版印刷台湾小言语录,于是小学生心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美□□人。

    “去店里躲躲吧。”他开口,嗓音有些低,但清润。

    我赢了,盛佳一边跟上男孩上台阶的步伐一边不着边际地想。她曾经和陈月打赌,原也声音好不好听,陈月神叨叨地说原也可能只是长得帅了点,说不定一开口说话声音和章鱼哥一样,所以才不爱说话。盛佳总是冷静地替原也和章鱼哥正名,然后用胳膊肘给陈月来一记。

    男孩有意将雨伞倾斜向她,距离太近了,小小的盛佳心想,她甚至闻到了他衬衫上的好闻气味,有点像跳跳糖,甜蜜的温暖的香气。

    几十级台阶被她走得好漫长,喜欢的种子在这场大雨中得到养分,挣扎着破土,露出嫩绿的枝丫。

    然后就是安静地等待雨停,她还恍惚在与喜欢的小男孩同撑一把伞的喜悦中,殊不知自己的一言不发让男孩有些疑惑。

    “你为什么不说话?”

    “啊?”盛佳来不及反应。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爱说话的。”

    他神色淡然,但眉眼和煦,不同于她看的小说中高冷得盛气凌人的男主角,原也更多是慢热,与人交谈时,总是温和的,即使话少也不让人感觉尴尬。

    盛佳一直秉承着不让话掉地上的原则,但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复他,只能笑着打马虎眼。

    于是又回到了盛佳熟悉的静谧的独处时光,原老夫妇不在,白色猫咪轻跳在少年膝上,雨还在下。她开始等待雨停。

    盛佳在很久之后,才领悟,自己早已在那时便深谙享受等待的过程这项人生的必修课。

    香气钻进鼻子,盛佳扔下手机,不再理会陈月的信息轰炸,转身下楼轻巧地溜进厨房。

    “外婆,糖醋排骨还得是你烧的最好吃。”

    外婆的身上有种独特的温暖气味,她埋着深深吸了一口,声音闷闷的。

    “小馋猫,下来的正好。帮外婆去买包白糖。”

    “收到指示!”

    盛佳上楼抓起手机便冲出门口。

    “别忘带雨伞!你这小鬼,回来那么久,让你洗个澡换套干衣服不换也就算了,头发都不吹!要死啊!”

    盛佳快速返回拿起一把伞,对着外婆做了个鬼脸便出门。

    杂货铺的商品摆设与之前早已不同,她找到白糖付款后,又和原奶奶聊了会天,亲切的老太太不知道哪来的消息,笑着问:“你是来这读高中吧,我孙子也在明德,九月开学啊,就该高二了,你应该记得他的。”

    盛佳愣了会,随即微笑着点头。

    她还真不知道原也也在明德读书,海市的义务教育是五四制,她的父母在她读完小学后便把她接回了市区读初中,也是在那她认识了包含了她和陈月在的三人小队的最后一位成员,许天起。

    他们仨今年中考,都发挥得不错,三人小队也顺利被明德录取。

    明德是海市数一数二的市重点,校园风景优美,严厉的教育方式决定了明德极好的学习氛围,但丰富的社团活动也证明明德学子绝对不是只会死读书的傻子。

    明德离外婆家近,盛佳也早已不是需要被督促着学习的年纪,秦女士当机立断把女儿送来,直接缩短了一大半盛佳的通勤时间。

    现如今得知曾经暗恋的少年和自己同校,她本来平静的内心突然又有了涟漪,好像秋天落叶落下水面后的波纹,稍纵即逝,她自己都无法捕捉到那种情绪的归属究竟是什么。

    短暂的寒暄过后,盛佳叼着蓝莓味棒棒糖拎着白糖出了杂货铺,刚走下台阶就感受到了夏季天气多变,大雨说来就来,她早有准备,努力撑开有点老旧的雨伞,哪知道伞面直接飞了出去,向前滚了滚,滚到了一双黑色板鞋前。

    盛佳忽然明白了刚刚狡猾的内心世界,原来那份就连自己也捕捉不到的情绪,是期待。

    黑色板鞋的主人已经不再是青涩的男孩,硬朗的五官和脸部轮廓已经有了男人的雏形,白色的宽松短袖没有多余图案,黑色运动短裤印着大大的勾号。四年的时间足以让男孩从稚气得到被雕琢得成熟,不变的是那仿若会说话的眉眼。

    十五岁的夏天,少女盛佳早就抛弃台湾小言,但依旧感叹,真是美□□人。

    “去店里躲躲吧。”

    她听见原也开口。

    夏季晌午时分的雨水带有的最浓厚的泥土清香,盛佳抽抽鼻子,转身跟上他,湿答答的裙摆不舒服地粘附在腿肚上,她竟然感觉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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