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修月从春色满中出来,彼时日头正好,宜外出游玩,玄英也没有定下规矩,故而自行活动,大多去了瀑布观景,顺便去卧云楼参观参观。

    谢灵津没去,在府外等她。

    昨夜,修月拜访他的房间,说好了明日一同出行。

    迎面走来好些人,男女老少,携壶提篮,成群结队地往瀑布方向走着,大抵是见天气好,要去瀑布附近郊游。

    没走几步,谢灵津忽有所应,拿出来一块灵石,修月看了一眼,那灵石上刻着些符文。

    只见他并指抹过灵石光滑一面,石身上青光一闪,朝外一射,虚空上便浮现字来——

    “瀑布人多我们打算去城区你在哪”

    修月“豁”了一声,“你们传话的东西又多了新用法。”

    “韩京雀更喜欢用它,但显然不如语石。”谢灵津把灵石递给她看。

    修月接住,灵石上还有谢灵津掌心的温度,她翻覆看了,手指在符文上摸了摸,说:“确实……”

    她一顿,“这石头是从第四境凿的吧?”

    “嗯。”

    修月把灵石给他,眨眨眼,掌心一翻,手心上也安安静静地躺着了块小石头,“这是我原先放在第四境看洞门的小石头,灵息消散了,也就没说过话了,带在身上这几年,都快忘了。”

    手指翻转,她思虑一番,在小石头上先施了几道咒,说:“我也仿个语石,和你连上。”

    “好。”

    两个人观察石头,路也不走了,不知不觉脑袋凑一起,待修月意识到,抬眸瞟了一眼,谢灵津凝神专注在她掌心间,没有发现,她便自己立直身子,拉开了点距离。

    “对了,不是有人给你发了话吗,”修月忽然想到,“你回吧。”

    谢灵津便也伸指,抹掉原先的字迹,正要传音,修月脑子一转,说:“等他们来,你就说我俩碰巧遇见,便结伴一起走了。”

    早就认识的二人,重逢不到两天,就要开始装不熟了。毕竟在其他人看来,修月与谢灵津也只是在七年前相处过一两天。

    “不必,”谢灵津写完,将灵石揣回去,淡淡道,“我说去找友人了,他们不会来找我。”

    “行,这样更好,”修月也把小石头收回,“那我们就先去酒铺。”

    明渊城的总体布局不似其他城,三面城墙与瀑布而成的天然屏障相围,三面城墙的远近郊、内外城界线正常,而北面,城主府“春色满”是民居区与瀑布区的界限,它被专门建在此处,用于镇定裂谷的不稳灵息。

    谢灵津昨夜记了明渊的地图,带起路来得心应手。修月在野外方向感极强,到了屋群林立的地方,反而找不着路。

    明渊,位于攀云南方,因为西南境与魔域相近,它是镇守紫皇国界最南境的重要力量。

    但由于地形限制,明渊百姓对外的交流不比其他城,经济也稍有落后,好在百姓自得其乐,称明渊是“半桃源”。

    茶馆简直是星罗棋布,走几步都摆着交椅,谁走累就坐着歇会儿。

    路边商摊是什么都在卖,修月望了半天,忽然瞧见一个买话本的摊,便走过去瞧瞧。

    摊子上按书名各垒着几重书,什么《平苍歌》《紫衣令》《瀑下泪》……垒得最高的,已经超过了修月的头顶,她踮足取下来一本,叫《九侠传》,封面画着九个人。

    小贩道:“姑娘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卖得最好的话本,讲的是仙帝创业初期各城主的爱恨情仇,精彩绝妙!”

    修月眼睛一亮,咳了一声,看向低头望瞧着《紫衣令》的谢灵津,说:“小谢。”

    谢灵津从善如流地掏钱结账。

    付了钱,还未走几步,谢灵津被人一撞,身子未稳时就听一声脆响,紧接着熟悉的浓郁酒香扑鼻而来。修月反应灵敏,一把捞住他的小臂同时朝来人看。

    小童跌在地上,短短痛呼一声,又迅速爬起来,看着身前碎裂的酒坛,沉默一下,又抬头看着修月与谢灵津。

    他看见谢灵津衣角被酒浸湿,一慌,急忙道歉道:“抱歉抱歉,我、我……”

    “没事没事,”修月扶了他一下,“倒是小孩你,怎么还买酒?”

    “不是买酒,我是送酒的。”小童看着她有些呆愣地说,大抵是在想她是谁,随即被蹲下的谢灵津吸引了视线。

    谢灵津把小童裤腿上的灰尘弄去,又在小童惊异的目光下收拾碎片,小童急忙蹲下,从他手里抢过碎片,自己收拾。

    修月说:“你得重新去拿一坛了,小孩,带个路。”

    小孩走得飞快,远远就看见他进了一家店。两人进了门后,小孩已将事情解释清楚,台前夫妻听完皱眉,看见他俩进来,小孩母亲便谢道:“犬子莽撞,真是抱歉了。”

    小孩父亲也取下两壶酒送来,“两壶酒,聊表心意……”

    修月笑盈盈地接住,说:“不必放心上。我随他来,也不过是馋着酒香。——小孩误了时间,得快点了。”小孩一愣,赶紧取下一壶,提着两壶酒往外飞奔。

    两人精致坐下。挑开塞子,酒香扑鼻,修月忍不住感慨:“这酿酒的手法可真好。”

    小孩母亲笑道:“是来自家乡的手艺。”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谢灵津忽然开口:“店家以前是北地的?”

    店家敛了笑,答:“我们是北地人,这些年才迁进来。”说罢,她忍不住一叹,痛心道:“我少小时,村庄受凶兽入侵,不存于世,才随母亲迁来。”

    修月也停了动作,看见谢灵津的神色凝重,悄声叹了口气。东域三派崛起,但辖区并未囊括整个东边,玄英、竹笑、琴风,全都依长河而建,居于南方。

    北地虽然较为荒凉,但依旧有不少人族居住,那是谢灵津的故乡。

    原来是想寻酒作乐,这下子变借酒消愁了。

    “爹!娘!”

    小孩带着笑颜冲进门,划破了先前凝重的氛围,看见修月他们,也喊道:“哥哥姐姐好!”

    修月报以微笑,随后又饮起酒来。

    那小孩说:“那位公子亲自来了!”

    只听足响,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今儿高兴,我来再买几壶酒。”

    想来就是那位让小孩送酒的客人,修月抬眼看去,嘴角的笑倏地僵住。

    来者一袭金色锦衣,手里拿着折扇,墨发玉冠,装扮似富家贵公子。但眉眼深邃间,难压狂狷之气。

    修月僵住,不是因为他模样俊美,而是因为……

    修月上一世待在魔域的日子里,是为魔族祭司做事,摸爬滚打七年,与那魔尊不过见了几面。

    她在魔族的口中得知,新魔尊诞生的那一日,极寒的魔界中出现了一团火球。他在其中孕育而生。

    祭司手下曾说,浴火而生,消融魔域,是为凶兆。然而一位魔族长老力排众议,告知族群:

    魔界封冰千年,在此时迎接火子。故土重生,不远矣。

    此话一出,万民臣服,称其为“少尊”。

    但之后的几百年里,魔尊与祭司矛盾不断,甚至离开了魔域,外出游历。

    但修月没想到,所谓外出,竟是在紫皇国内?

    不是说好的凡入紫皇者,都会经过仙皇灵识探查的么?怎么,难道连魔尊都对这里构不成威胁了?

    紫皇国内有她一个妖就够离谱了,怎么魔也进来。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僵身之际,谢灵津察觉她的反应,更肃了神色。

    此人入门后目标极其明确,朝着二人径直而来,坐在谢灵津对面。他缓缓笑道:“阿茁同我提起的,就是二位吧。”

    修月缓了心神,心想他与自己还未见过面,应当不知道她,且当一场陌生人的见面就行。

    谢灵津先于她接话:“是。”

    魔尊上下扫视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器宇轩昂,名副其实。”言语中透露出他知道对面的人是谁。

    阿茁又端来一坛酒和一个碗,“公子!”

    男子顶开塞子,在碗里满了酒,“玄英剑才谢灵津,久仰大名。”

    他抬眸,又往谢灵津的碗里满上酒。

    谢灵津气定神闲,看了一眼酒,说:“敢问公子姓甚名谁?”

    男子不接话,先干了酒,朝他扬碗。

    “……”修月没想到会发生成这样。

    谢灵津握着放在桌上的扶光,用剑柄将酒碗推了过去,“我不善酒,更不会接无名无姓者的酒。”

    男子大笑,“我此番上前,不过是要向灵津仙君讨教一件事。”

    说罢,他歪头,笑看着修月,眸子闪动。

    修月察觉到不妙的气息,放于桌下的掌心已聚拢了灵息。

    而谢灵津声音的温度陡降,开口道;“既然是讨教,也得拿出诚意来。”

    男子伸出一指,点点碗身,“在这。只是,小仙君清高——”他往前推,“不肯受我俗人一碗酒。”

    俗人。

    修月嘴角微抽。这紫皇广阔,魔尊怎么就赖上他俩了。

    一来一回,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谢灵津又不知道对面的是魔族魔尊。

    前世的一切历历在目,还是少同魔族沾上关系。

    这样想着,修月伸手,接住中间那碗酒,在两人的注视下一饮而尽。谢灵津看着她,抿紧嘴。

    修月放下碗,起身拉住谢灵津的手,告辞:“我们还有别的事,先行告退了!”

    “哦?”

    男子似是对她的话大感兴味,长眉一挑,随后压低声音,用仅三人可闻的声音说:“我很好奇,一个剑修一个妖,关系如何这么好?”

    扶光剑鸣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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