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缓了过来,才察觉到身侧抵着人,怔怔地侧头看去。

    谢灵津不知何时过来的,肩臂相抵,很好地稳住了修月微微晃动的身子。

    她上移眸子。

    谢灵津目光落在她身上,激战后的身子还带着轻抖,眼中战意未尽,却已混进了担忧。

    他轻声问:“还好么?”

    持久的雷声终于被打破,但是这么轻弱的声响都好似一把磨利的刀,割开她的太阳穴般,使得她一颤,闭了闭眼睛。

    她的头微倾,一息之间,抵在他的肩头上,仅仅是蜻蜓点水那样的轻微,随后就立直身子,回道:“还好。”

    嗓音干涩,分明不好。

    谢灵津右手并了两指,停在她后颈处,随即金光溢出,融入她的身体内。暖流遍及全身,她舒服了许多。

    修月本不想让他帮忙调理灵息,但脑子里忽然闪过几年前的她协助的画面,便也坦然接受了。

    而在他俩互动间,远处的玄英、明渊弟子又是另一种氛围。

    杀阵助力,让最后肉团清缴轻松许多,又有城卫赶来,故而结束得快。一群人脱力背靠背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

    楚明骦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治疗与收拾残局,只是瞳孔颤抖着,似乎想笑,又似乎很难过。

    其他人稍微缓过来,望向修月那边,一面惊于修月的功力深湛,一面又好奇二人的关系。

    良久,韩京雀反应过来,“啊?”

    许久,楚明骦才走过来,手里聚起灵息,要捏个净洗诀,给修月处理污渍。

    修月看见了,就说:“不必了,我待会儿去泡泡热水。”

    净洗诀成效快,也干净得透底。但她现在连骨子、内息都仿佛遍布锈迹,想要多泡会儿热水,享受一番。

    楚明骦不强求,收手后,满脸诚恳说:“多谢你……至于其他的事,等休息好了,我们再细说。”

    说完,她朝修月行了一礼,又向谢灵津行了礼。

    修月颔首,没什么表达欲,她竭力掩藏自己投在楚明骦身上的目光,淡淡想到,若是她的身份真与此有关,楚明骦又会如何看待。

    半晌,她挪动视线,看着谢灵津:“他们在等你。你去吧,我先回去了。”

    谢灵津皱了一下眉。

    修月道:“去吧。”

    后半夜,众人过得并不安稳,大多彻夜难免。

    宣乐门的人赶到了,在府里走动,要是仔细辨认,还能听到一些字词,但修月已无心力。

    那人叫她“尊上”。

    这紫皇就一个尊上,是仙帝。但他们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稍加联系,她就猜到了。

    她是“神女”。

    这个推论横亘在脑际,修月心中腾起火。

    这样的身份背后藏着太多事,藏着数年的并肩作战,藏着遗忘与背叛。

    ……还有把一个妖编成下凡神女的荒谬事。

    修月又气又笑。

    理不明白,理不清,那就不理了。

    一夜春雨。

    日光尚淡,修月坐在花亭里,望着花园。

    楚明骦给她送了衣服。说是从昨晚修月的“泡水”发言中得的启发,纵使清洁咒能让衣装干净如新,但换一身衣服,心情总是不同的。

    白金上衫,青花间色裙,红色腰带,修月从没让这么多颜色上身,只不过对镜一觑,倒也行,便穿了出来。

    枝桠横斜,点点梨花盛着雨液颤袅,偶尔撑不住,花身垂低,一滴雨露便落在残花铺绣的泥土之上。

    她缓缓眨动眼睛,支起的手撑着脑袋,衣袖自手腕滑叠在肘弯,袖口和乌发的尾段搭在被斜雨照顾一夜的栏杆上,微微浸湿了些。

    另一段的脚步声响时,她移眸瞥了一眼,见是谢灵津,才强打起精神朝他挥挥手。

    谢灵津看见她时微怔,转开脸,望着院里的春色,目光攀着交错的花枝,抬上亭檐,又落回在她身上。好似被春光惊了一下。

    修月便说:“花都开了。”

    谢灵津:“嗯。”他走过来,见她恹恹的,以为还没休息好,便要驱动灵息给她传一点。

    “我已经好了。”修月轻轻说。

    “昨晚温景玉来了,后续的事情他和明渊会处理好,”谢灵津坐在她旁边,捋好她的袖角,却不看景,盯着她,“……你不开心。是因为他给你说了什么话吗?”

    当时谢灵津就在一旁,的确能看到她和那人在说话。

    修月道:“在紫皇停留,本意是想玩一玩,到处走走……误打误撞知道了一点过去的事,也算省心了,但不是所有往事都值得追忆呀。”

    她停了停,“误打误撞”,昨夜的确撞进房屋里去,同样是高楼,但与卧云阁的内部摆设不同,修月忽然坐直身子,说:“观苍阁……”

    谢灵津见她来了精神,自然接上给她介绍道:“是楚云苍城主雷逝前的修习地,听说楚明骦常去,但因为有结界,其他人进不去。”

    进不去?

    修月歪头:“被打进去的可能性大吗?”

    “……”

    谢灵津的眼神显然在否认,但他看着修月越来越亮的神采,似有所悟。

    修月压着声音,问他:“温景玉走了吗?”

    “天未亮就走了。”

    “谢灵津,”修月再望了一眼满园春色,转过头来,幽幽道,“我要干一件有点缺德的事情。”

    他们对视着,花枝间人影幢幢,忽转出几个人。

    修月转头,见是韩京雀等人,便点头致意。

    和谢灵津的装不熟挑战在第一天就预示着失败,昨夜更是猖狂,现在也不必刻意躲避。

    她招呼道:“花亭里看着景色正好,几位小仙君也来?”

    “啊,我还有事。”韩京雀一拍脑袋。

    “我也还有事。”

    “巧了,一起去。”

    几个人推推搡搡走了。

    当夜。明月孤悬。

    修月匿去灵息,灵巧且隐蔽地翻出后门,径直飞身到观苍楼的飞檐上,停留几瞬,观察四周并无他人后,才翻身入了阁中二层。

    二层中设有几个桌案,上面放了些玉器、漆器。

    起先是打算向上走的,可修月走了几级,忽然好似有所感应,下至一层。只见那阁中央,正端端正正放着一个玉盒。

    修月:“……”

    她以为会再隐蔽一点,没想到最重要的东西直接给供起来了。

    轻步靠近,距离那玉盒还有三尺时,玉盒周围蓦地亮起几道剑影,径直朝她飞去,而剑影飞出之时,也是新的剑影产生并蓄势之时。

    修月五指张开,直接止住了飞速的剑影,余光看见那盒中又发的剑影,道:“你要不看看我是谁?”

    此声一出,亮光忽地一暗,连带着悬停在空中的剑影也消失了,徒留她的余音在阁中回响。

    修月眉毛微扬。这东西还真认得她。

    她先在身周裹了一层灵息屏障,再走过去,将那玉盒拿在手中看了几下,却发现这玉盒并未有开启之处。

    而寂静中陡然响起声音:“把东西放下。”

    说话者声音很冷,但不妨碍修月辨别出是谁。她的动作一顿,将玉盒放下后转身,刚好迎上楚明骦情绪复杂的眸子,修月笑着说:“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警惕。”

    楚明骦的弓已拉满,箭矢对准她,红光裹紧,好似下一瞬就要激弦发矢,“走。”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修月笑着说,“它就是在等我。”

    话音未落,拂袖一扫,玉盒在手,只听弦音疾发,便逢羽箭迅掠而来,劲风扑面。

    修月体内灵力激迸,只需刹那就让箭断势卸,与此同时,她跃足闪身,足尖轻点栏杆,飞出醒苍阁。

    几箭连发,箭箭直追面门,但又总是在抵及的一瞬间被修月给绞断。楚明骦咬牙,在栏杆上说:

    “你拿了也没有,这是祖母留给她的,除了那人,谁也……”

    她的话最终还是未能说话。

    因为在她亲眼见证下,修月手中的玉盒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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