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野从未想过浦原商店能变得如此拥挤。

    那个自称“阿散井恋次”的男子住进来后,二楼走廊总会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腰间那刀总会在经过时撞到墙壁,发出令人不快的闷响。

    浦原第三次来劝她搬去隔壁市时,安野沉默着拉开了抽屉,将叠好的衣物一件件放进行李箱。

    “你从我这里离开后,还是会留在空座町吧?”浦原倚在门框上,折扇摇动的频率比平日慢了一拍。

    “给你腾地方。”安野将最后一件衬衫抚平,“不劳费心。”

    布料摩擦声突然停止。浦原的扇子“唰”地合拢:“安野桑,你明知道我不是...”

    “那就直说。”她突然转身,行李箱的锁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你们在谋划什么?那些死神,那几个高中生,还有商店地下传来的震动。”

    浦原的扇子重新展开,这次只露出半张脸:“真是伤脑筋啊~”他夸张地叹气,“不如这样,你继续住着,免租金。”

    安野怔住了。这个连过期牛奶都要算钱的奸商,居然会提出这种条件?

    “条件是——”扇尖突然指向走廊阴影处,“让林野桑当你的贴身保镖。”

    阴影里传来懒散的脚步声,七亚晃到门口时,发梢还滴着水珠。他斜倚在门框另一边,和浦原形成完美的夹击之势:“哟,盲女。看来我们得二十四小时黏在一块了。”

    “二十四小时?”安野的声线陡然升高。

    “包括你洗澡的时候哦~”浦原的扇子又摇了起来,“开玩笑的。不过…安野桑,有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得太清楚…”他的声音突然沉下来,“你只需要相信,我不会害你。”

    安野皱眉,天知道浦原这家伙给七亚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能让这个暴躁鬼点头答应做贴身保镖。

    ————————————

    时间倒回三天前的深夜。

    那晚的对话很简单。

    浦原拉开七亚的房门:“林野桑~麻烦用你的斩魄刀,看看我的记忆。”

    七亚挑眉,嗤笑一声:“哈?你脑子终于坏掉了?”

    “我想确认一件事…”浦原的声音褪去了平日的轻佻,“关于安野桑的‘熟悉感’。”

    七亚的斩魄刀——「梦噬」,能力是潜入他人的浅意识,翻找那些连本人都未必记得的秘密。如果对方意志薄弱,甚至可以篡改记忆,植入新的“真实”。当然,也能让一个人在美梦中永远沉睡。

    讽刺的是,拥有这种温柔杀人技的家伙,偏偏是脾气最臭的那个。

    浦原商店的地下训练场里。

    “准备好了吗?”七亚不耐烦地敲着刀柄,“先说好,要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我可不管。”

    浦原已经平躺在地上,绿白相间的帽子盖在脸上,声音闷闷地传来:“请温柔一点哦,林野桑~”

    “恶心死了!”

    紫色的灵压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将两人笼罩其中。

    梦境的世界光怪陆离。

    七亚行走在由无数扇门组成的迷宫中——“义骸研发日志”、“崩玉实验记录”、“与蓝染的棋局”...........每扇门都虚掩着,唯独最深处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被密密麻麻的锁链缠得密不透风。

    “喂,浦原!”七亚在梦境中大喊,“你这混蛋根本没放松戒备!”

    现实中的浦原无辜地摊手:“我可是连'那个'的防御术式都解除了呢。”

    黑影闪过,夜一轻盈地落在七亚肩头:“让我试试。”

    紫色灵压将夜一也卷入梦境,七亚看到了更为诡异的景象。

    夜一的记忆宫殿竟是由无数个猫爬架组成的,最高处的平台上锁着一个漆黑的箱子,箱盖上刻着“四枫院家秘传”的字样。

    双重梦境叠加的某个碎片里,年轻的浦原和夜一身旁,站着一个白发少女。

    …是安野?

    不,那张脸有些微妙的不同。

    就在七亚想更近一步时,少女突然转头,食指抵在毫无血色的唇上。

    “嘘——”

    蓦地,七亚被猛地弹回现实,后背重重撞上土丘。

    “有个很像安野的女孩…我无法靠近她…”他喘着粗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而且,你们俩的记忆里都有块被上了锁的区域。”

    突然,他顿住了,瞳孔微微收缩,“等等,我的记忆该不会也…”

    浦原与夜一交换眼神的动作快到几乎难以察觉。

    “林野桑,”浦原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关于安野桑的保镖工作……”

    “知道了!”七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会盯着她的。”

    转身走向楼梯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夜一的轻笑:“记得温柔一点哦,小狗~”

    “啰嗦!”

    ————————————

    七亚翘着二郎腿坐在琴行门口,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百无聊赖地盯着来来往往的路人。

    “喂,盲女。”他突然冲着里面喊,“你调个弦要调一世纪吗?”

    老板透过橱窗打量这个灰发青年,转头对向安野:“新交的男朋友?挺黏人啊。”

    “您误会了…”安野正在调小提琴的手顿了顿,“他不是我男朋友。”

    “可你们发绳都是情侣款啊,都是红的。”

    琴弓在弦上滑出一个突兀的颤音。

    安野根本没看过七亚长什么样,更别说发绳的颜色。沉默片刻后,她抬手解下发绳,任由黑发散落。

    下班路上,盲杖叩击地面的节奏比平时急促。

    七亚盯着她谨慎的步伐,突然烦躁地“啧”了一声,直接把手臂横过来。

    “扶着。”他粗声粗气地说。

    “不必。”

    “那这样总行吧?”他突然抓住盲杖另一端,像牵狗绳似的拽着她往前走。

    安野踉跄了一下,恍惚想起曾经的导盲犬,也是这样带着她走过大街小巷。

    超市的冷气开得很足。

    七亚推着购物车横冲直撞,货架上不断传来零食袋被扫落的窸窣声。

    “你拿这么多干什么?”她朝着声音源头皱眉。

    “难得有机会逛街...”

    她听见他把薄荷糖从左边腮帮子顶到右边,牙齿咬碎糖块的脆响里带着含混不清地反驳,“我开心,不行吗?”

    安野叹了口气。

    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清晰想象出这家伙吊儿郎当的样子。

    酒品区前,安野的指尖掠过货架,精准地取下一瓶威士忌。

    “你居然喝这种东西?”七亚突然凑近,带着薄荷味的呼吸喷在她耳畔。

    “我父亲爱喝。”她指腹轻轻抚过瓶身的浮雕纹路,“想他的时候会喝一点。”

    七亚瞄了眼价格牌,倒吸一口冷气:“好贵!这喝的是金子吗?!”

    “麦卡伦,威士忌中的劳斯莱斯。”安野嘴角浮现怀念的微笑,“赫叔说过,第一口能尝到太妃糖的甜香...”

    “那第二口呢?”

    “肉桂和雪莉桶的气息。”

    “第三口?”

    “烟熏尾韵会漫上来。”

    “那一整瓶下去呢?”

    “……会吐。”

    ————————————

    七亚的脚步声永远比安野快半步,但又会在转角处停顿半秒等她。

    安野数过,从巷口的电线杆到第三个井盖,正好是七十七步。而七亚永远会在第七十六步半时停下来等她。

    当她伸手摸索时,总会在桌角或台阶前触到他横过来的手臂。那手臂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角度——既不会碰到她胸口,又确保她能及时借力。她的指尖曾无意划过那些凸起的疤痕。凌乱的、交错的,像极了他这个人。

    七亚总会在这时突然翻转手腕,用手背代替手臂给她搀扶。

    “你比真正的导盲犬还尽职。”安野曾这样评价。

    回应她的是踢飞石子的声响,和一句带着鼻音的“少啰嗦”。

    就这样,七亚给安野当了十几天的“导盲犬”。

    ——直到今夜。

    “物归原主。”

    浦原牵起她的手,将左轮放进掌心。金属触感冰凉,只是重量微妙地改变了。

    安野的指尖在枪柄纹路上逡巡,突然收紧手指:“你真敢把枪还给我?”

    “这把枪我改造过了。”他慢悠悠地说,“对人类无害。”

    “那...”她突然扬起枪口,“对死神有害?”

    忽然,他包裹住她扣扳机的手指,将枪管转向自己心口。

    “要试试看吗?”他的呼吸拂过她耳尖,嗓音低哑得近乎蛊惑,“如果你敢的话~”

    安野扯了扯嘴角:“你觉得我不敢?”

    扳机随着指节缓缓收紧。在金属部件咬合的临界点,她突然调转枪口顶住自己太阳穴——

    “砰!”

    爆鸣声撕裂庭院寂静,震得耳膜生疼。枪口的热气灼烧皮肤,火药味窜进鼻腔。

    浦原的烟斗不知何时已点燃,火星在黑暗中勾勒出他上扬的嘴角。

    “调音师小姐~”轻烟从他齿间溢出,在月光下蜿蜒,“这份向死而生的勇气,倒是和你的琴声如出一辙。”

    沉默在月光中发酵。

    安野的手指抚过太阳穴,预想中的创口并未出现,只有一缕发丝被气流掀乱。

    她垂头,叹息般的认输。

    她既非向死而生,也非为死而生。

    生死对她而言不过是概率的排列组合。六个弹巢,五次空响。在弹巢转动的间隙里,在扳机扣下的刹那,在枪声与寂静交界的那个瞬间——

    她活着。仅此而已。

    指尖悬停在镜架旁迟疑片刻,最终,墨镜被轻轻摘下。

    月光顺着睫毛落入她的眼底。

    “店长,你种的花…确实好看。”

    庭院里,夕颜花正肆意绽放,苍白的花瓣像是碎裂的月光拼凑成的梦境。

    真是奇怪的花。安野想。

    明明生来就注定与阳光无缘,却偏偏开得这样坦荡,这样理直气壮。

    相比之下,自己那些刻意的疏离与防备,倒显得幼稚可笑。

    她曾为自己缝制永夜,用墨镜隔绝阳光,用冷漠筑起高墙。

    她痛恨光的虚伪。它先以温暖诱人沉溺,让人误以为能永远栖息在这份暖意里,却在黄昏最绚烂时抽身离去。

    她不愿记住任何人的面容。因为记忆终会化作刀刃,在某个毫无防备的瞬间,刺进心脏。

    于是她把所有相遇都变成擦肩而过,让所有对视都隔着一层墨色玻璃。

    可此刻,她却想看清眼前这个男人。

    想看清他低垂的帽檐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目光;想看清他漫不经心的笑意里,是否裹挟着无人知晓的过往。

    哪怕真相会灼伤双眼,她也想撕开层层伪装,看看里面蜷缩着的,是吞噬一切的深渊,还是.....

    和她一样,不敢见光的灵魂。

    ————————————

    风过庭院,无数苍白的花瓣簌簌颤动。

    “店长。”

    安野突然抬手,纤细的指尖捏住那顶永远低垂的帽檐。月光顺着她这个动作流淌在手腕内侧,勾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

    “戴着帽子的话……”

    帽檐被轻轻掀起。

    “我就看不清你的眼睛了。”

    浦原的呼吸蓦地一滞。

    他望进那双向来紧闭的眼眸——那里盛着整个夜空的星,而瞳孔深处跃动的火焰,正焚烧着他百年岁月沉淀的从容。

    那抹猩红如此熟悉。好似曾在某个永夜的尽头,凝视过他最狼狈的模样。

    微风拂过,花香缠绕上两人的衣角。清浅怡人,恬淡悠哉,温柔的刀还是这般静静地抵在心口。那些被刻意怠慢的岁月,那些借故拖延的朝夕,终究被无常世事蚕食殆尽。

    他垂眸看她,眼底的情绪翻涌成海。

    “乔一。”

    安野的身子微微一颤。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不是“安野桑”,不是“调音师小姐”,而是“乔一”——简单、直接,撕开了所有伪装。

    他的身影笼罩下来,手指抚上她的眼角,指尖的温度几乎灼伤她。

    “……现在,你看到了吗?”他低声问。

    “看到什么?”

    “我眼睛里的东西。”

    “看到了。”

    “是什么?”

    “我。”

    月光被他的身影一寸寸吞噬,就在最后一线光即将湮灭时——

    “嗒”

    左轮坠地的声响清脆如骨裂。

    浦原突然退开半步,月光重新撕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安野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真是危险呢~”他抬手压低帽檐,阴影重新覆上眉眼,“被这么漂亮的小姐直勾勾盯着,就算是我也......”

    “骗子。”

    安野打断他,突然上前攥住他的袖口,“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躲?明明......”

    话语戛然而止。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席卷而来,庭院里的夕颜花瓣在灵压激荡中簌簌坠落。

    浦原望向夜空,帽檐下的眼睛彻底暗了下来:“回屋去,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刃,平日里的轻佻荡然无存。

    安野还攥着浦原的袖口,却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蓦地,一道惨白的光束骤然撕裂夜幕。

    她下意识闭眼,却在黑暗中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睁开眼时,看见浦原的左臂衣袖被鲜血浸透,黏稠的血珠正顺着指尖滴落。

    而上空悬浮着戴着面具的身影,他发出刺耳的笑声:“居然挡下了?”

    “别怕。”浦原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温热的气息与血腥味交织。

    安野的太阳穴突然剧痛,某些画面在脑海中闪回——刺目的实验室灯光、斩魄刀碎裂的寒芒、还有...同样猩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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