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巡风崖下。

    夜色渐浓,天幕沉沉,更显得月朗星稀。一片银光挥洒,穿过稀疏的枝丫,在地上投落出婆娑的树影,阵阵秋风吹过,枝杈摇晃,更显得光影斑驳,光怪陆离。

    一个身量高挑的黑衣女子,头戴斗笠,孤身立于这崖下隐秘破败的洞口前,眉头紧蹙,面容肃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相里容第三次来到这个洞口处。前两次她每次都会在这里纠结踌躇一晚,然后在天色渐明之时才匆匆离去。

    相里容已经在这里站了快一晚了,身上沾满了夜露的凉意,她斗笠下的面容并不很清晰,只露出尖尖的下颌和抿成一条线的红唇,似乎仍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倏地,相里容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朝自己而来,猛一偏头,银光乍现,一把软剑擦着相里容的耳边划过,她脚步翩飞,转眼便到了几步之外。

    站定之后,相里容扶了下头上歪了的斗笠,抬眼看去,只见离自己不远处站着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身材高大,气质凛然。

    相里容不知自己何时得罪过这种人,正欲发问,却见那男人动了动手中软剑,抬手直取相里容面门而来,剑气冷冽,步步都是杀招。

    相里容是趁师兄弟们熟睡之际才偷偷来此,并未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如此凶狠的人物,便也没有带上自己趁手的梨花枪。

    那蒙面人十分阴狠,见到相里容二话不说,提剑便刺,仿佛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相里容自小习武,身手不凡,刚才不过是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才会被这蒙面人着了道。

    现下她马上反应过来,反手从身后腰封中取下一把短刀,左劈右砍,反守为攻,短刀遇软剑,竟也没再落得下风。

    没过几招,相里容便知这人与自己的身手不相上下。若是自己带了梨花枪,使出那套新创的枪法,或许可以与这人大战几百回合。但如今自己手边只有这把随身携带的短刀,想从这人手下脱身,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打斗间相里容的斗笠不知何时被蒙面人掀翻在地,露出她白皙英气的面庞。那蒙面人瞥见相里容姣好的面容,薄唇微勾,蓦然卸掉了浑身的杀气,右手持剑与相里容纠缠,左手却摸到了相里容的腰间。

    相里容大惊,原本以为这人是要杀了自己,没想到竟然还是个色胚。

    她不自觉瞪大了双眼,眼睛里迸发出一道道刀一般锋利的光,大声喝道:“你找死?!”随即迎着那人的剑气而去,“嘶啦”一声,是布料和皮肉被划破的声音。

    相里容却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右拳轰出,左手拿短刀便劈向那人的脖颈,蒙面人反应速度极快,左右格挡间便退到几步之外了。

    相里容也顾不得许多,她瞥了一眼渐明的天色,着急思索该如何才能快速脱身。随后便一跃而起,一面飞身向后,而后伸手洒出漫天□□,呛得那蒙面人掩面咳嗽,泪流不止。

    等蒙面人再抬起头时,相里容已不知去向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瞬,气极反笑,冷哼一声:“有意思。”

    相里容终于赶在天色大亮之前回到云渺山。

    卯时的早课向来是不能迟到的,那蒙面人的一剑虽然伤口不大,却深可见骨。相里容只得匆匆给自己包扎伤口,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在伤口没养好之前是不能再去山洞那里了。

    早课时分,按照墨家规定,各弟子之间要互相切磋昨日所学内容。

    相里容使着自己的梨花枪与师兄的双龙剑过招,无奈右臂伤势过重,不能尽力。师兄黎云仿佛看出了什么,也未用尽全力,一场比拼匆匆结束。

    早课之后,各弟子相互结伴前往后堂吃饭,黎云凑到相里容身边悄声问道:“师妹,可是哪里又有受伤么?”

    相里容有心要隐瞒,但见师兄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只好假装坦白道:“昨日在器械室做工时不小心误伤了自己,伤口有些深,所以今日无法全力比拼。”

    黎云向来有些老妈子属性,一听相里容说自己受伤了,马上急哄哄地要拉相里容去药室找人包扎,嘴里还不住地念叨:“怎么这么不小心,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相里容被他念得头疼,只好作揖求饶道:“师兄我饿了,昨天晚饭都没吃饱,能不能先让我吃完饭再去包扎啊?”

    黎云这才作罢,一副无奈的样子道:“就你最不小心,每次去器械室都要给自己弄出伤口来,下次再这样师兄可是要罚你了。”

    两人最后说说笑笑地走到了后堂,刚才在路上耽搁了些时辰,所以现在在后堂吃饭的人已经不多了,还好饭菜还有剩余,两人不疾不徐地打完饭坐在窗边。

    相里容从前都是下了早课着急忙慌地吃饭,没想到这次慢悠悠地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可以坐在这里看朝阳初升,朝露渐消,连伤口的疼痛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心情很是舒爽。

    还没等两人吃完饭,突然从前厅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打破了一早的宁静。

    云渺山地势险峻,人烟稀少,方圆十几里都属于他们地界,附近农户也并不多,只有几里外有一个小镇子,住有几百口人,如非逢年过节或者有事相求,这些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来云渺山的打扰他们清修的。

    墨家弟子人数更是不多,大多还都云游山外,并不住在山里。现下山中弟子人数怕是都不超过百人,而且墨家喜静,很少会有如此吵闹的情况,连相里容这种不爱凑热闹的人都忍不住有些好奇。

    黎云着急地扒了两口饭,含糊不清地对相里容说:“快吃,咱们等会儿也去看看热闹!”

    两人走到前厅,发现是小师弟公孙烛背了个满身伤口的男人回来了,正闹着让人找师伯过来给这个男人处理伤口。

    小师弟被累得够呛,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指着躺在一旁满脸血痕的男人,隔着一圈人对相里容说:“师姐,这人比你还重,我不过将他从半山腰背过来,就累得要死了。”

    相里容听这小屁孩说话就想揍他,还没等她开口,黎云师兄抢先发话了:“之前师叔不是说过不准乱往山里带人么?你怎么不听话!”

    小师弟听了师兄的呵斥很是委屈:“可是他受伤了,师父不是还教导我们要救死扶伤嘛。”

    这时师伯钟离雀提着药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看到地上伤的血肉模糊,昏迷不醒的男人,急道:“你们几个,搭把手帮忙把他抬到我的药室里去。”

    相里容没想到看个热闹还要做苦工,但又不能不帮忙,只好面色不虞地跟几个师兄弟们一起将这个男人抬到后山的药室的病床上。

    看见几个师兄弟都都累得捶胳膊,小师弟在一旁笑得贼兮兮的:“我就说这人很重,明明看起来不胖,怎么会这么重!”

    黎云缓过劲儿来,拍了下小师弟的肩膀道:“这人身量很高,而且感觉肌肉紧实,自然会比寻常人更重些。”

    随后转身看见一旁默默不语的相里容,突然发现师妹的右臂处有些泛红,凑过去一看才知道竟然是不知何时渗出来的血!

    黎云顿时有些慌了,这破孩子这么深的伤口是怎么能忍这么久的?!慌忙拉着相里容到里间去上药包扎。

    相里容平常练功磕磕碰碰都是常事,况且这种伤口无毒无害,也就是深了点,过两天就自己长好了,所以就没有特别在意。

    但黎云师兄的老妈子属性又显现了,上药时不住地唠叨,还拿那种又心疼又略带责备的眼神盯着相里容。搞得相里容浑身不自在,伤口刚一包扎好,她就立马站起身道:“那个,师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不等黎云张口就三步并作两步出了药室的门。

    相里容的房间在距离墨家机关器械室最近的地方。

    这地方安静偏僻,罕有人至,平常除了研习机关术的弟子们会时时到访,其他情况经常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见几个生人过来。

    师父们都说相里容武学造诣很高,但她的机关术也不遑多让。

    相里容天资聪颖,少时偶然做出来的几个小型暗器,精致小巧,看起来平平无奇,杀伤力却十分强悍,曾震惊了一众师门。

    相里容也不是多活泼好动之人,平常除了练功,相里容更喜欢钻研机关器械,有时甚至能在器械室里不眠不休埋头钻研一整天。

    众所周知,墨家机关术天下闻名,每年有不少人跋山涉水想要来云渺山拜师学艺的。

    但机关术学起来并不容易,除了要懂入门的机械知识和奇门八卦,一双能做苦工活的巧手,最重要的是要能有天马行空的实练思维,唯有如此才能在机关术上有所创新发展。

    也正因如此,墨家机关术这一门收的弟子并不很多,十几年来,拢共就五十余人。师门兄弟间虽关系融洽,但大多是闷性子,只喜欢待在屋子里埋头苦干。

    相里容今天回来却并未进到器械室里去,反而闷在自己屋中闭门不出。

    如今正值初秋,圆日初升,晨雾减消,窗外鸟鸣阵阵,微风吹拂,一缕缕阳光透过雕花镂空的轩窗斜洒在屋中,显得暖意融融。

    相里容的卧房面积不小,但屋内器械武器随意摆放,杂乱无章,几乎无下脚之处,唯有相里容睡觉的那张床还算得上是一片净土。

    相里容盘腿坐在自己硬的像石头一样的木板床上,手里拿着快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造型奇特的物件,翻来覆去的摆弄。

    这东西是相里容母亲临死前留给她的,已经在她身边放了快十年了,还是最近才拿出来想要弄清其中玄机。

    当年相里容的母亲相里珏,从山外云游归来后突发恶疾,命不久矣之时,对守在床边的小相里容说道:“你一定要好好保存此物,切不可好奇多事!”

    相里容懵懵懂懂,也不知此物有何玄机,便听从母亲遗言将其贴身收藏了近十年,不敢有丝毫懈怠。

    直到上月师叔直尧过寿,醉酒朦胧间,仿佛听见两位师伯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不知师兄此次云游可曾得到师妹被害的线索?”

    一声重重地叹息之后:“不曾。”

    “这么多年了,我们几个老头子还是对当年害死师妹的真凶一无所知,真是愧对师妹,愧对容儿啊!”

    “师妹留给容儿的钥石,也不知是福是祸,哎。”

    酒醒之后,相里容有些分不清那天听到的对话到底是真是假,究竟是师伯的酒后戏言,还是自己的酒后入梦所感。

    但从这天开始,相里容不自觉地更加关注母亲当年的死因,究竟是否如师伯所说那般另有玄机了。

    当年母亲身体康健,正当壮年,为何外出云游归来之后便突染恶疾,短短数日便不治身亡?到底是否真的有人在暗中加害母亲?母亲为人豁达开朗,朋友众多,若真有人要害母亲,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惜将她害死?

    自那天开始,相里容便对母亲的死因耿耿于怀,她不想与师兄弟们说起此事,也不敢质问师伯师叔事实到底是什么,只能自己一个人闷在屋里苦苦思索。

    相里容突然想到母亲去世前留给自己的“石头”,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师伯口中的“钥石”,跟母亲的死到底有没有联系。

    相里容本身是实干派,不喜欢想太多,既然不知道这“石头”的来历,那就好好琢磨一下,说不定能查出点什么线索。

    果然,当天晚上,相里容用母亲所授的奇门之术,打开了那块“石头”。

    “石头”里面空间很小,只放了一块白色绢帛,打开之后,发现不过是人两个手掌大小的地图,侧边有些参差不齐,像是被人拿刀割断了。

    这是一张只有一半的地图。

    相里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

    直到相里容跟着地图的指引,来到巡风崖下破败狭窄的洞口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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