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容风风火火地拉着高晋阳赶到自己的器械室。

    一打开门,里面废铜烂铁,废弃木块摆得满地都是,让高晋阳几乎无处下脚,只能站在门口往里面看。

    相里容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妥,抬脚踢开那些杂物,从中挑选出一块巴掌大的木材,问高晋阳:“这块桑木可以吗?”

    高晋阳接过那块桑木,点点头,“可以,制作模具需要的木料并不需要多结实耐用,差不多就可以的。”

    “有刻模具的凿子么?”

    相里容指了指里面的工作台,“你需要的工具那里应该都有,你可以去看看。我再给你找几块能用的。”

    说完就在屋子里到处搜寻看起来能用来制作模具的木块。

    结果转头瞥见高晋阳杵在门口半天也没动弹,相里容觉得他有点奇怪,拧着眉头问:“你怎么还不进来?要我八抬大轿请你吗?”

    高晋阳脸红了红,连忙摆手道:“我不知道地上的这些是不是还有用处,怕进去不小心踩坏了……”

    说着还指了指地上乱七八糟摆放的东西。

    这下轮到相里容尴尬了,虽说她生活中确实有些不拘小节,但像这样明晃晃被人指出来还是头一次。

    相里容硬是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没事儿,你踩上去也不会踩坏的。”

    说完想了想,又接着小声嘟囔道:“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么乱的器械室,我平常收拾了也这样,不能全怪我……”

    高晋阳笑了笑,走到工作台开始刻模具,状似不经意道:“我很会打扫房间的。”

    相里容把找到的几块能使用的木料递给高晋阳,小声“切”了一声,“你这是在跟我炫耀吗?”

    高晋阳抬眸浅笑,一双清亮的眼睛盯着相里容:“我是在向你暗示,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整理屋子。”

    不知为何,相里容感觉自己被盯得有些脸热,也不知该回些什么。

    便坐到高晋阳一旁的椅子上,默默观察高晋阳刻模具的手法。

    高晋阳也没有再说话,器械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屋里只剩下高晋阳刻木块时“沙沙”的声音。

    不消半刻钟,高晋阳便刻出一块简单的月饼模具。模具正中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正楷“福”字,四周寥寥几笔莲花纹,却十分生动。

    相里容拿在手里左瞧右看,兴奋地两眼放光:“原来这么简单啊,我顺手就能做!”

    说着伸手拿出纸笔,画了几幅纹饰图案,递给高晋阳:“咱们俩再多刻几个吧!”

    两人都正忙活着,相里容突然开口问:“除了做月饼还要做什么?”

    高晋阳想了想,“有些地方在中秋时也会办灯盏,猜灯谜。还会饮桂花酒。”

    相里容点点头:“灯盏的话,等会儿我们可以去找几个手快的师兄弟们帮忙做,不过我们没有猜过灯谜,你能写吗?”

    高晋阳有些犹豫:“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相里容腾出手来拍拍高晋阳的肩膀道:“你是山下的秀才,已经是我们中间知道的最多的了!”

    两人在器械室待了小半个时辰,拿着做好的十个模具,兴冲冲地赶到饭堂后厨:“符师父!你看!我们都做好了!”

    “你要记得快点做月饼啊,明日便是中秋了,晚上赏月的时候大家都要吃的!”

    说完不等符师父开口,立马又拉着高晋阳去药室找师姐。

    符师父放下手中正在调制的月饼馅,走到相里容放模具的桌前,拿起两个看了看,笑了:“这孩子……”

    最后相里容找了几个师兄弟一起合作,终于在中秋这天,在避风亭到兴陶居的连廊上,挂满了长长一片各色各样的花灯。

    中秋月圆之夜,避风亭。

    墨家众弟子欢聚一堂,头一次过起了如此热闹的中秋节庆。

    大家有的聚在一起玩牌,有的三三两两地喝起了酒,还有的乘着酒兴比试起来,当众表演了一场精妙绝伦的剑舞。

    墨绥坐在主位,笑吟吟地从面前的矮几上拿起一块月饼,来回翻看了好一会儿,才送到嘴边咬下一口,很甜,桂花馅的。

    又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瞬间眼珠子气的都要瞪出来了,朝不远处大口吃饭的相里容吼道:“小兔崽子!你把我院子里埋的桂花酿都偷来了?!”

    相里容被骂了也不在意,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不是师父让我好好筹备中秋节庆的么?我听高师弟讲,中秋就是要饮桂花酒的。咱们山上也就师父藏的酒最多,不偷你的偷谁的?”

    虽然相里容话说到最后变得含含糊糊的,但墨绥还是听清了。

    知道这是小丫头埋怨自己非要让她筹备节庆,偷偷报复呢。墨绥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朝她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了。

    月上树梢,玉盘似的圆月在暗夜中散发着莹润透亮的光,整个避风亭好似笼着一层轻纱,如梦似幻。

    见大家差不多吃饱喝足了,司空瑶站起身来:“有谁愿意参与猜灯谜比试,胜者……胜者让容师妹为其量身定制一件暗器,如何?”

    原本大家对猜灯谜都兴致寥寥,但一听见能让相里容为自己量身定制暗器,全都眼冒精光,争着要参与其中。

    毕竟众人皆知,相里容是墨家机关术唯一传承人,却不仅善武,且精于武器制造,除了像云梯那样的大型器械外,小巧精致的独门暗器更是一绝。

    司空瑶一本正经道:“一炷香内破获谜语最多者胜。”

    年轻弟子们纷纷起身,跟着司空瑶走到五光十色的连廊,各自埋头看起了花灯上所写谜语。

    虽然相里容虽然对猜字谜不怎么感兴趣,但还是走到一边,对着一盏花灯细细揣摩起来。

    “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打一天体。”

    正当相里容拧眉思索之时,高晋阳缓步走来,温声问:“要我帮你么?”

    相里容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你不参与么?为何要帮我?”

    高晋阳笑了笑:“这些灯谜有一半都是我写的,我再参与其中不是作弊么?”

    相里容想想也是,但还是悄悄凑近高晋阳耳边道:“但你若是赢了我可以为你单做一件暗器,在山外可是十金难求的!”

    高晋阳抿了抿唇,“那我就选不是我写的灯谜来猜,也不算作弊。”

    说完便走到另一侧人少处,真的与人一起猜起了字谜。

    相里容有心要看看高晋阳到底能有多厉害,便默默跟在高晋阳身侧看热闹。

    没多久,高晋阳已经猜对了十数个灯谜,有好几个猜不出灯谜的弟子见状,干脆直接放弃,也跟在高晋阳身边,像是要学习高晋阳猜灯谜的方法。

    “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

    相里容见高晋阳停在这处,没有很快作答。便将灯谜念了出来,看周围是否有人能猜出来。

    “砚台。”

    高晋阳很自然地说出答案后,看了相里容一眼,随后便直接走到别处开始猜下一题。

    相里容觉得刚才高晋阳视线缥缈,眼神似有深意,仿佛想起什么回忆一般,却闷头不语,并不多言。

    一炷香时间很快便到,其余的师兄弟要不看了几题觉得答不出索性直接放弃,躲在一旁看热闹,要不就是只答出几道后便无计可施,急得满头大汗。

    最终留在连廊里接着猜灯谜的竟只剩下易珩川与高晋阳二人。

    昨日相里容找了善手工的四五个师兄弟们一起帮着做花灯,但时间紧迫,直到夜半,也仅做了五十余盏。

    现下两人各自都猜对了十六题,就看最后这盏灯上的字谜,是谁先猜出来。

    “千形万象竟还空,映水藏山片复重。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

    两人四周围聚了一圈人,见到这个花灯上的字谜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

    “千形万象,是水么?”

    “我看也是,后面还有无限枯苗呢。”

    相里容也觉得这题的谜底像是水,但又隐隐觉得不是,便闭嘴不言,眼巴巴地看着高晋阳和易珩川两人,看谁先猜出谜底。

    “云,这题谜底为云。”高晋阳思索片刻,率先答道。

    易珩川盯了高晋阳一会儿,抬手对他作揖道:“是我输了。”

    相里容有些震惊,谜底竟然是云?!

    “为何是云?”相里容不解。

    高晋阳微微一笑:“千形万象,此乃云之形态幻化无穷。"

    “那为何不是水呢?”

    “就是就是,水形也是变化多端的。”

    “后两句枯苗欲尽,却悠闲作奇峰,便是云了。”

    相里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想,确实,水再变幻无穷,也无法“作奇峰”啊,那便只能是云了。

    想清楚后相里容便觉得这种猜字谜的游戏也没什么,不过是脑筋转得比常人快些,自己志不在此,猜不出来也属正常。

    眼角瞥见易珩川立在人群外默不作声,两三步走到他身侧,出口揶揄道:“几年不见,智力见长呀。”

    易珩川冷哼一声:“那是你不爱读诗书,这首诗名字便唤作‘云’。”

    相里容被他的反应气到,双眼一瞪:“就你读的多!那怎么还没高师弟答的快!”

    “你……哼!”易珩川一甩袖子直接转头走了。

    一旁的司空瑶见了,凑到相里容身旁说道:“他应该就是想要你给他做暗器,所以说话才急了些,不要在意。”

    相里容无语:“想要跟我说嘛,我又不是不给他做,为何要说话呛我!”

    司空瑶:“……”

    热闹完了,人影四散。

    夜色沉沉,星光稀疏,月光柔柔地洒在大地上,四周除了偶尔几声虫鸣,再没有别的声响了。

    师父们早就以精神不济为借口回房休息,师兄弟们也都各自回去了。

    相里容今天喝了不少师父的桂花酿,虽然现在脑子昏昏沉沉的,但就是不愿回去睡觉,便独自在山门游荡。

    相里容原本是个活泼性子,千愁万绪都不往心里去,睡一觉便忘了,颇有些大大咧咧的。

    但她想到过两日便是母亲忌日,前些日子对母亲死因疑点的不安惶惑,现在全都如雨后春笋般涌上心头,令她烦闷不堪。

    她无法告诉身边亲近的人,却又不知该如何消解,只能心头郁郁,独自神伤。

    迷迷糊糊间,猛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处光亮,像是山头起火一般。相里容一惊,慌忙朝那处跑去,才发现原来是高晋阳拿着一盏孔明灯,正待要放。

    高晋阳听到声响回头,发现是相里容站在不远处,愣愣地看着自己。

    便对着相里容粲然一笑,在昏黄灯光的映衬下,更显得他像个身长玉立,气质温润的端方君子。

    相里容听见“君子”问自己:“怎么还不去睡?”

    相里容两眼无神,并不回答。

    只是默默走到高晋阳身边,抬手轻轻摸了摸他手中的孔明灯:“你怎么还会做孔明灯。”

    高晋阳笑了笑,神色腼腆:“中秋之夜,亲人已逝。我做此灯是为了怀念亲人,顺便告诉她,我现在过得很好。”

    不知为何,相里容竟从高晋阳的笑中感受到同样的难言的哀伤,让她不禁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她低着头,有些遗憾看着孔明灯:“可惜你只有这一个。”

    高晋阳:“那有何妨,我们可以一起。”

    说着从一旁地面上捡起自己刚刚用过的已经沾了墨的笔,递给相里容:“把你想跟他们说的话写在上面就好了。”

    相里容顿了顿,接过高晋阳手中的笔,低头在孔明灯上开始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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