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高耸入云,与其说是一座山,实际上说它是山脉要更为准确些。

    最大的那座主峰接着大小山峰延绵不绝,人一旦误入深处,轻则迷途,重则葬身在这茫茫林海中。

    许令禾这会儿就在山脚附近徘徊,手持树枝敲打沿途的灌木丛,生怕一脚踩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约莫走了一刻钟,许令禾在一棵大果树下站定。

    这棵不知名的果树上结满诱人的红果,上次许令禾就发现掉地上的果子很多都有小动物啃咬的痕迹,她就以这棵树为圆心,在附近设了好几个陷阱。

    回忆着自己设下陷阱的位置,许令禾用镰刀尖拨开一丛杂草,她瞳孔猛地一缩,只见陷阱的套索装置被咬断,地上散落着星点肉沫和干涸的血迹。

    鸡皮疙瘩顺脊而上,爬满全身。她起身环顾四周,心里数着有可能会在这外围出现的肉食动物,狐狸?獾?还是黄鼠狼……

    掂了掂手中镰刀,许令禾吐出一口浊气,她认为无非就是这几种小型肉食动物,像狼这类猛兽一般都不会出现在外围。

    无妨,下了好几个陷阱总不能全都被截了,人怎么可能会那么倒霉。

    …………

    是有可能很倒霉的。

    许令禾倚在一棵枯树旁生无可恋地闭上眼,五个陷阱连根兽毛都没有,秋风掠过树梢,卷起地上的腐叶发出嗤笑般的轻响。

    许令禾仿佛听见了谁在笑她,她咬牙,还有最后两处在山阴背面的陷阱,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回家看灶,怀着恼怒和所剩无几的期待,许令禾举步去寻最后两个希望。

    拄着上山时捡的树枝,翻过一个小坡,许令禾的体力渐渐有些不支。她喘着粗气往地上一坐,算算脚程,就快到了……但她莫名总有种被窥视的感觉,是错觉么?

    “沙沙”右前方几丈外的灌木丛里突然传出一道细微的响声。

    还在出神的许令禾瞬间坐直,擦汗的右手向后握住腰间的镰刀。她眯起杏眸,目光紧盯那片灌木丛,慢慢站起身。

    这时,灌木丛里的动静越来越大,似是知道已经被许令禾发现,不打算再藏。

    一个硕大的虎头从灌木丛里缓缓探出,口中淌着腥臭的涎水,眼神贪婪又专注地黏在许令禾身上。它就这样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许令禾知道,她被盯上了。

    紧紧攥住镰刀的手开始颤抖,许令禾有些慌神,尽管两世为人但与猛虎对垒也是头一回,它怎么会到这么外围来?前头陷阱里被吃掉的猎物,莫不是都填了这恶虎的肚子……

    许令禾摩挲刀柄上隐约可辨的“许三”二字,竭力强迫自己镇定,她要活着回家。

    记得这里再往东,有个老猎户从前歇脚的废弃木屋,下溪村家家户户都有用于储存冬粮的地窖,她去过那里,也知道地窖在哪儿。如果能跑到那里,或许可以活下来!

    问题是,她如何跑得过眼前这头百兽之王?

    许令禾双眼一眨不眨与老虎对视,慢慢挪动自己的双脚向后撤,退几步,再几步。她试着拉远与老虎之间的距离,为自己争取更多胜算。

    就在许令禾挪出几米的时候,虎爪悠哉地向前两步。许令禾不敢再动,生怕它扑过来,只好侧头用余光确定要跑的方向,忽见虎山君的眼神被飞虫吸引。

    就是现在!

    许令禾玩命狂奔,锋利的草刃在身上割出数道伤口,但此刻的她什么都顾不上,只知道向记忆中的木屋跑去。

    身后很快传来老虎的动静,一人一兽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许令禾不敢回头,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奔逃。

    那头虎像是有意戏弄这个在它眼里弱如蝼蚁的猎物,速度并不快,它享受猎物濒死前的挣扎和绝望,每每将要追上许令禾时,又故意放缓脚步。

    许令禾简直欲哭无泪,陷阱颗粒无收也就算了,还能遇到山大王。她一个小屁孩儿一无武松巨力,二无鲁提辖勇悍,给老虎塞牙缝都不够!

    ————

    须臾,一座门户破败的木屋映入眼帘,许令禾此时已经接近力竭,看见救命稻草不由得心头一喜,地窖就在门口的墙后,她只要躲进去就好!

    然而紧追的猛虎也已至身后,近得许令禾好像已经闻到了它散发恶臭的鼻息。

    怎么办?!

    许令禾手里仅剩一把镰刀,眼下也再无其他办法,只好故技重施。镰刀脱手旋出,刀背撞上虎鼻,伴着身后虎啸许令禾抓住机会推开半扇门,用极快的速度关上门的瞬间,老虎“咚”的一声扑上大门,恼恨地不断撞击。

    本就破败不堪的门只一下便摇摇晃晃,根本撑不了多久,许令禾用力拉起地窖厚重的窖门,下窖的梯子已经倒了,她只能跳下去。

    没机会再犹豫,跳!

    她抓着窖门的把手纵身一跃,窖门“砰”的关上,与此同时木门也应声倒地。猛虎疾风一般冲至窖门上方,无奈窖门已关它只能用虎爪一下一下挠在门上,试图将其破开。

    许令禾满身大汗瘫坐在地上,听着头上犹如催命符般刺耳的挠门声和那猛虎不甘的咆哮,有些绝望。她左腿胫骨剧痛不已,想来是跳下来的时候摔折了,眼下动弹不得。

    地窖内弥漫着霉味,氧气也不足,黑暗中她已分不清时间。如果老虎一直守在这里,她也没法回家。叔婶一家也许会进山寻她,可是老猎头的木屋已经在山中深处,他们能不能找到她还是另一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许令禾还是能听到老虎时不时踩在窖门上发出的声音,心猛地一沉,它还真是执着。

    腿上的剧痛与内心的绝望交织,滚烫的泪水砸在手背上,她前世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一岁,在家开箱牛奶都要问一句老妈,无端端穿越到这个陌生世界,一来就没了爹娘,还没靠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就要命丧虎口了。

    许令禾囫囵用袖子擦了一把泪,哭又不敢大声哭,既怕氧气不够,又忌惮那恶虎,如此窝囊!

    在许令禾困在地窖里不见天日时,外面的景象开始发生异变。原本还在地窖入口处反复徘徊的老虎似有所感,凝视着溪山东南角。

    那方天色骤然暗淡,层层乌云聚集,云中隐隐有黑紫色的雷电频闪。感受到不寻常的威胁,它尾巴烦躁一甩,喉中发出低低的呜声。

    乌云翻涌间漏出几道隆隆声响,它身体一僵,放弃继续守在地窖旁,向乌云密集的反方向窜逃而去。

    地窖下不停抽噎的许令禾也隐隐感觉到震颤,窖中碎屑簌簌落在她身上,可今日明明晴空万里……

    许令禾百思不得其解,但她认为现在还不是出去的时候。

    天上雷云逐渐变得浓黑,雷电密布有如天地怒吼,山中生灵皆四处惊逃。

    “轰隆”一声巨响,蓦地一道儿臂大小的紫雷直直劈向竹海中一个玄衣白发盘腿端坐的人影。

    他鹤发童颜身姿如松,在雷暴中心泰然端坐,绣着繁复咒文的黑色道袍随风飘摇。

    嘴角含笑直面凌厉的紫雷,脸上不见丝毫惧色,神色坚定。

    雷劈到身上时,他只微微一颤,闭目感受经脉间那道横冲直撞的凶悍力量,默念心法,将这天道之力融入体内。守住丹田,静待接下来的道道雷劫。

    地窖中的许令禾在第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降下时就被吓了一跳,巨大声响穿过土层直达耳畔,吓得许令禾紧紧捂住双耳,面色苍白如纸,脸上惊疑不定。

    尚未虎口脱险,又遇怪异雷声,吾命休矣!

    暮色四合,竹海中的老人全身上下焦黑一片,白发也已全部炸起,雷丝萦绕全身。但他依旧是一动不动,默数着天雷四十九道渡劫天雷还剩最后一道,双手掐诀,加快吸收天雷神力。

    饶是身怀雷灵根没有别的修士那般惧怕天雷的他,面对四十多道雷也有些难扛,他本就是受伤掉落凡尘界,压不住修为只能在此匆匆突破。

    垂眸看向已被劈得破破烂烂的衣袍,心念一动召出本命剑,第四十九道天雷迟迟不落,这最后一道素来比前面的都要凶险,单靠法宝怕是渡不过去……

    ————

    地窖里的许令禾一脸麻木地靠在墙边,好像……停了?她一开始还在掰手指头数这老天能劈多少道雷,不一会儿她便放弃挣扎了,这雷像劈不尽一般。

    趁现在外头好似安静下来,许令禾忍着腿上剧痛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扶起梯子搭在窖口,一步一步挪到顶上,谨慎地隔着窖门仔细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任何老虎的动静。

    迟疑着用力顶开一条小缝,视线扫过院中目之所及的各个角落,没发现那头猛兽的身影,这才瑟瑟发抖地打开窖门。

    费了好一番力气爬出来,她的后襟早被冷汗和地窖中的潮气洇湿,躺在地上大口呼吸,混杂着焦味的空气灌进胸腔。

    刚缓过神来,许令禾的目光便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劫云上,她睁大眼睛看着那团十分不合常理的乌云,翻身借力撑地站起,口中喃喃自语道:“这儿还许人成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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