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鬼间国都城最大的鬼市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头戴黑纱帷帽的雇佣刺客。
这刺客十分奇怪，明明衣衫褴褛却背着一柄品相不凡的剑，总是坐在角落里写着什么。
曾有人出一锭金子作为定金雇他杀人，他不知询问了些什么，最后竟拒绝了，实在是个怪人。
裴童达在鬼间国游历了这些年，起初只是接一些小城鬼市的任务，后来需要整理先前游历的手稿，便决定寻个地方暂时定居下来。
于是就近暂住在鬼间国的都城之中，夜里便来到传说中最大的鬼市接任务。
鬼市中人虽觉得他怪，可过了一段时日，行内人都多多少少知晓了他利落的手段。
某天夜里，裴童达正咬着笔头盘腿坐在地上改手稿，有一行三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
三人皆头戴黑色长帷帽，被黑纱遮住了全身，走在后面的两人十分高大，走在前面的那个相比之下身形显得有些娇小。
“你在涂什么？”那小个子盘腿坐在裴童达对面。
这动作原本像是在套近乎，可因为这人不凡的仪态举止，倒显得好大的架子。
雇主？裴云天皱了皱眉头。
这声音虽稚气未脱，可这自带妖娆特质的音色，确实很像印象中的雇主。
仲辛瞧了瞧裴云天的脸色，略带笑意地说道：
“鬼帝十二岁便登基了，他倒也是个挺传奇的人，此时也不过才十三岁。你师父，现在应该是二十五岁吧。”
裴童达见有人坐在自己对面，就将手稿笔墨收进怀里，抱起胳膊，也端起好大的架子，不卑不亢地说道：“请讲。”
少年鬼帝伸出手，身后的护卫取出一袋金子放在他手中。
他伸手将这袋金子递给裴童达说道：“城中高氏一家三十四口外加两条狗，一个不留，这袋金子只是定金，事成愿额外支付三倍金额。”
裴童达盯着眼前这个小个子，先前在鬼市中常常遇见直接将金银丢在地上让他去捡的人，这么有礼的倒是第一个。
只是他仍旧抱着胳膊没有接那袋金子，说道：“高氏一家三十六口，只杀其中草菅人命者。”
“怎么？鬼市现在有挑任务的规矩了？”这袋金子沉甸甸的，鬼帝托着胳膊有些酸，收回手来，言语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愠气。
“这是我的规矩，别人有没有，不知道。”
鬼帝站起身来，冷笑一声：“鬼市中人居然如此倨傲，或许我有能力明日便让你消失于此间也未可知。”
“哈哈哈哈，这位小兄弟言谈有礼，举止得体，想来滥杀无名之辈也不太合汝心中规矩吧。”
隔着黑纱，裴童达瞧不见鬼帝面露惊诧。
鬼帝隐隐觉得裴童达气宇不凡，或许心中真有大格局，又一拂衣袖重新坐下，完全不在意方才与裴童达生了龃龉，倒也是个不拘小节之人。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我姓裴。”
“若遵裴兄规矩，高氏三十多口，便只能取三人性命了。”鬼帝对着裴童达低声报了三个名字。
“我需要五日。前四日查证兄台所说是否属实。”
过了五日，高氏父子三人于夜间被暗杀，三人皆是被一剑毙命，府中众人竟没有一人察觉刺客潜入府中。
第六日夜里，鬼帝如约前来支付剩下三袋金子和之前裴童达没有取的定金，裴童达却只收了那袋定金。
“怎么只收这一袋，这又是什么规矩？裴兄规矩真是多。”
“没什么规矩，太多了怪沉的。”
鬼帝沉默了一会，眼前这个人着实奇怪，先前还一板一眼，现在却又不羁起来。
“裴兄这把剑瞧着很不错。”
还年少的鬼帝白日里被各种繁文缛节牵绊着，虽说是私下偷偷来到鬼市，但在此处确实自由些，又刚刚除掉了一大祸患，便忍不住想多聊几句。
“我也觉得很不错。”裴童达倒是毫不客套。
“……可曾赐名？”
“四维。”
“哪个四维？”鬼帝语气中透出难以掩饰的诧异，这个词本不应该出现在平民百姓口中，莫不是谐音。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国本之‘四维’。”
鬼帝大惊，这句话出自宫中所藏古籍，万万没想到居然从鬼市一个身份微末的刺客口中说出，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先将心中疑惑按下不提，却转了个话题：
“裴兄声称只杀草菅人命者，若有人雇你刺杀此间帝王，你也肯去？”
“哈哈哈那就要鬼帝扪心自问自己曾做过些什么了。”
“裴兄自己便是杀手，如若有人前来杀你，那自然也合规矩了。”
“只要杀得了我。”
年少的鬼帝额头沁出一丝冷汗，他来寻裴童达便是因为知晓他的手段，他所说的虽听着狂妄，却八成不是大话。
鬼帝起身对着裴童达行了个礼道：“裴兄可愿与在下共饮一杯？”
此时街市全都关了，这是要约自己白日里见面，以真面目相见的意思，裴童达有些踌躇。
出现在鬼市的众人皆用帷帽遮盖自己的面容，这是鬼市的运行规则之一，也是互相保护的手段。
不同于从前剿匪之时，各地山贼零零散散，自己又是一直在行路的状态，很难被人找到，更别说寻仇了。
可鬼市却不同，尤其是都城的鬼市，容纳着这个国家的两个极端——最富有和最穷困、重权在握和没有社会身份诸如此类，这样的落差维持着鬼市的运行。
裴童达如今身处被剥削的那一阵营，若真有人来寻仇，虽说他也是不怕的，可却有些麻烦，毕竟他还需要时间静心修改自己的手稿。
“明日何时？”
“明日申时，鬼市郊外林中向西二十里有一小木屋。”
裴童达最终还是赴约了，只是这木屋实在隐蔽，他找了很久才找到，便迟了一时半刻。
两个身形高大的护卫正站在木屋外，已经去了黑纱帷帽。
裴童达昨夜如往常一般梦魇缠身没怎么睡好，顶着眼下乌青打着哈欠推门进去，闻到一股清冽的茶香，心道：共饮一杯是饮茶吗？好没意思。
瞧见坐在桌边的那个人，下意识便想退出木屋瞧瞧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在鬼市与他对话的人，音色听来分明是个少年，怎么这里坐着个女娃娃？
“裴兄请坐。”声音确是那少年无疑了。
这是裴云天第一次见到鬼帝的真面目，也是裴童达第一次见到鬼帝的真面目。
裴童达边坐下边打量着他，这少年生得太过于清秀了，又十分年少，还未来得及生出男子的棱角来，实在让人有些恍惚他的性别。
裴童达天生就爱欣赏美好的事物，见这少年五官生得如此娟秀，一张脸精巧得如玉雕琢的一般，便忍不住赏画般多瞧了两眼。
那少年见裴童达打量着自己，却不羞不恼，像是习惯了一样，只浅笑了一下，递给裴童达一杯香茗。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甘香清爽，沁人心脾。
离宫这么久，已经好些年没有吃到过这样好的茶汤了，如此看来，倒是比饮酒有趣几分。
桌上摆放着棋盘，少年等裴童达等得久了，便自己捏着黑白子下起来，此时正清理着棋局。
裴童达转着手中茶盏，瞧这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举止却十分沉稳从容，只是人年轻时哪有不贪玩任性的，少年老成也必定有他不得已的缘由吧。
裴童达见他清完棋局后已默默落了一枚黑子，便拾起一枚白子，自然而然地与他对弈起来。
裴童达才二十五六，可常年在外游历风吹日晒，外表瞧着比他原本的年纪还要沧桑几分，但这一双眸子却清亮得很，不像是那市井中浑浑噩噩之人。
少年鬼帝嘴角噙笑，见裴童达对下棋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若真是穷困潦倒的普通人，哪里有时间，有闲钱去学棋，对弈？
“裴兄像是心中有大城府之人，佩剑亦不俗，为何会沦落于鬼市？”
“你怎么知道在鬼市就是‘沦落’了？”裴童达落下一子。
“看来裴兄心中果真有盘算！可否细说说？”鬼帝也落下一子，觑了觑裴童达的神情。
“没钱，我要买书买纸墨。”
这还不是沦落……
鬼帝品了一口香茗，突然抬眼望着裴童达，用有些不可捉摸的语气说道：“裴兄可曾听闻坊间有传言说朝廷要肃清大小城市中的鬼市？”
“没听说过。即使是真的，朝廷也做不到的。”
“怎么说？”鬼帝见裴童达提及朝廷也未曾浮现敬畏的神色，倒有些期待他的回答。
“这棋盘上只有黑白两色，现实生活却不是这样，若白色是生，黑色是死，鬼市便是穷苦人家盘桓生存的灰色地带。”
裴童达边说着边不自觉用右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神色有些认真起来。
“鬼市的交易大多都是需要铤而走险搏命的交易，是在死地里搏出一片生机来。
肃清鬼市？被逼到死地的人往往最是穷凶极恶，更何况鬼市规模如此之大，真被逼到绝处，倾覆整个朝廷也不在话下。
我倒想知道朝廷为何要做这种费力又冒险的事情？”
这刺客十分奇怪，明明衣衫褴褛却背着一柄品相不凡的剑，总是坐在角落里写着什么。
曾有人出一锭金子作为定金雇他杀人，他不知询问了些什么，最后竟拒绝了，实在是个怪人。
裴童达在鬼间国游历了这些年，起初只是接一些小城鬼市的任务，后来需要整理先前游历的手稿，便决定寻个地方暂时定居下来。
于是就近暂住在鬼间国的都城之中，夜里便来到传说中最大的鬼市接任务。
鬼市中人虽觉得他怪，可过了一段时日，行内人都多多少少知晓了他利落的手段。
某天夜里，裴童达正咬着笔头盘腿坐在地上改手稿，有一行三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
三人皆头戴黑色长帷帽，被黑纱遮住了全身，走在后面的两人十分高大，走在前面的那个相比之下身形显得有些娇小。
“你在涂什么？”那小个子盘腿坐在裴童达对面。
这动作原本像是在套近乎，可因为这人不凡的仪态举止，倒显得好大的架子。
雇主？裴云天皱了皱眉头。
这声音虽稚气未脱，可这自带妖娆特质的音色，确实很像印象中的雇主。
仲辛瞧了瞧裴云天的脸色，略带笑意地说道：
“鬼帝十二岁便登基了，他倒也是个挺传奇的人，此时也不过才十三岁。你师父，现在应该是二十五岁吧。”
裴童达见有人坐在自己对面，就将手稿笔墨收进怀里，抱起胳膊，也端起好大的架子，不卑不亢地说道：“请讲。”
少年鬼帝伸出手，身后的护卫取出一袋金子放在他手中。
他伸手将这袋金子递给裴童达说道：“城中高氏一家三十四口外加两条狗，一个不留，这袋金子只是定金，事成愿额外支付三倍金额。”
裴童达盯着眼前这个小个子，先前在鬼市中常常遇见直接将金银丢在地上让他去捡的人，这么有礼的倒是第一个。
只是他仍旧抱着胳膊没有接那袋金子，说道：“高氏一家三十六口，只杀其中草菅人命者。”
“怎么？鬼市现在有挑任务的规矩了？”这袋金子沉甸甸的，鬼帝托着胳膊有些酸，收回手来，言语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愠气。
“这是我的规矩，别人有没有，不知道。”
鬼帝站起身来，冷笑一声：“鬼市中人居然如此倨傲，或许我有能力明日便让你消失于此间也未可知。”
“哈哈哈哈，这位小兄弟言谈有礼，举止得体，想来滥杀无名之辈也不太合汝心中规矩吧。”
隔着黑纱，裴童达瞧不见鬼帝面露惊诧。
鬼帝隐隐觉得裴童达气宇不凡，或许心中真有大格局，又一拂衣袖重新坐下，完全不在意方才与裴童达生了龃龉，倒也是个不拘小节之人。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我姓裴。”
“若遵裴兄规矩，高氏三十多口，便只能取三人性命了。”鬼帝对着裴童达低声报了三个名字。
“我需要五日。前四日查证兄台所说是否属实。”
过了五日，高氏父子三人于夜间被暗杀，三人皆是被一剑毙命，府中众人竟没有一人察觉刺客潜入府中。
第六日夜里，鬼帝如约前来支付剩下三袋金子和之前裴童达没有取的定金，裴童达却只收了那袋定金。
“怎么只收这一袋，这又是什么规矩？裴兄规矩真是多。”
“没什么规矩，太多了怪沉的。”
鬼帝沉默了一会，眼前这个人着实奇怪，先前还一板一眼，现在却又不羁起来。
“裴兄这把剑瞧着很不错。”
还年少的鬼帝白日里被各种繁文缛节牵绊着，虽说是私下偷偷来到鬼市，但在此处确实自由些，又刚刚除掉了一大祸患，便忍不住想多聊几句。
“我也觉得很不错。”裴童达倒是毫不客套。
“……可曾赐名？”
“四维。”
“哪个四维？”鬼帝语气中透出难以掩饰的诧异，这个词本不应该出现在平民百姓口中，莫不是谐音。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国本之‘四维’。”
鬼帝大惊，这句话出自宫中所藏古籍，万万没想到居然从鬼市一个身份微末的刺客口中说出，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先将心中疑惑按下不提，却转了个话题：
“裴兄声称只杀草菅人命者，若有人雇你刺杀此间帝王，你也肯去？”
“哈哈哈那就要鬼帝扪心自问自己曾做过些什么了。”
“裴兄自己便是杀手，如若有人前来杀你，那自然也合规矩了。”
“只要杀得了我。”
年少的鬼帝额头沁出一丝冷汗，他来寻裴童达便是因为知晓他的手段，他所说的虽听着狂妄，却八成不是大话。
鬼帝起身对着裴童达行了个礼道：“裴兄可愿与在下共饮一杯？”
此时街市全都关了，这是要约自己白日里见面，以真面目相见的意思，裴童达有些踌躇。
出现在鬼市的众人皆用帷帽遮盖自己的面容，这是鬼市的运行规则之一，也是互相保护的手段。
不同于从前剿匪之时，各地山贼零零散散，自己又是一直在行路的状态，很难被人找到，更别说寻仇了。
可鬼市却不同，尤其是都城的鬼市，容纳着这个国家的两个极端——最富有和最穷困、重权在握和没有社会身份诸如此类，这样的落差维持着鬼市的运行。
裴童达如今身处被剥削的那一阵营，若真有人来寻仇，虽说他也是不怕的，可却有些麻烦，毕竟他还需要时间静心修改自己的手稿。
“明日何时？”
“明日申时，鬼市郊外林中向西二十里有一小木屋。”
裴童达最终还是赴约了，只是这木屋实在隐蔽，他找了很久才找到，便迟了一时半刻。
两个身形高大的护卫正站在木屋外，已经去了黑纱帷帽。
裴童达昨夜如往常一般梦魇缠身没怎么睡好，顶着眼下乌青打着哈欠推门进去，闻到一股清冽的茶香，心道：共饮一杯是饮茶吗？好没意思。
瞧见坐在桌边的那个人，下意识便想退出木屋瞧瞧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在鬼市与他对话的人，音色听来分明是个少年，怎么这里坐着个女娃娃？
“裴兄请坐。”声音确是那少年无疑了。
这是裴云天第一次见到鬼帝的真面目，也是裴童达第一次见到鬼帝的真面目。
裴童达边坐下边打量着他，这少年生得太过于清秀了，又十分年少，还未来得及生出男子的棱角来，实在让人有些恍惚他的性别。
裴童达天生就爱欣赏美好的事物，见这少年五官生得如此娟秀，一张脸精巧得如玉雕琢的一般，便忍不住赏画般多瞧了两眼。
那少年见裴童达打量着自己，却不羞不恼，像是习惯了一样，只浅笑了一下，递给裴童达一杯香茗。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甘香清爽，沁人心脾。
离宫这么久，已经好些年没有吃到过这样好的茶汤了，如此看来，倒是比饮酒有趣几分。
桌上摆放着棋盘，少年等裴童达等得久了，便自己捏着黑白子下起来，此时正清理着棋局。
裴童达转着手中茶盏，瞧这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举止却十分沉稳从容，只是人年轻时哪有不贪玩任性的，少年老成也必定有他不得已的缘由吧。
裴童达见他清完棋局后已默默落了一枚黑子，便拾起一枚白子，自然而然地与他对弈起来。
裴童达才二十五六，可常年在外游历风吹日晒，外表瞧着比他原本的年纪还要沧桑几分，但这一双眸子却清亮得很，不像是那市井中浑浑噩噩之人。
少年鬼帝嘴角噙笑，见裴童达对下棋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若真是穷困潦倒的普通人，哪里有时间，有闲钱去学棋，对弈？
“裴兄像是心中有大城府之人，佩剑亦不俗，为何会沦落于鬼市？”
“你怎么知道在鬼市就是‘沦落’了？”裴童达落下一子。
“看来裴兄心中果真有盘算！可否细说说？”鬼帝也落下一子，觑了觑裴童达的神情。
“没钱，我要买书买纸墨。”
这还不是沦落……
鬼帝品了一口香茗，突然抬眼望着裴童达，用有些不可捉摸的语气说道：“裴兄可曾听闻坊间有传言说朝廷要肃清大小城市中的鬼市？”
“没听说过。即使是真的，朝廷也做不到的。”
“怎么说？”鬼帝见裴童达提及朝廷也未曾浮现敬畏的神色，倒有些期待他的回答。
“这棋盘上只有黑白两色，现实生活却不是这样，若白色是生，黑色是死，鬼市便是穷苦人家盘桓生存的灰色地带。”
裴童达边说着边不自觉用右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神色有些认真起来。
“鬼市的交易大多都是需要铤而走险搏命的交易，是在死地里搏出一片生机来。
肃清鬼市？被逼到死地的人往往最是穷凶极恶，更何况鬼市规模如此之大，真被逼到绝处，倾覆整个朝廷也不在话下。
我倒想知道朝廷为何要做这种费力又冒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