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兰玥到了柳舟所住小院时,正好赶上用膳。

    只有两个菜,还不见油荤。

    对于国公府夫人来说,太过清贫了些。

    “娘,你就吃这?”

    柳舟笑了笑,没多说,只是吩咐丫鬟再取几个菜来,添了一副碗筷。

    陆兰玥坐下来,“还可以说话吗?”

    会不会要食不言寝不语。

    “你爹不在就可。”柳舟问:“他说了什么,你这般跑来。”

    陆兰玥将事情说了一遍,柳舟听着表情也慢慢沉下来。

    “娘,这不就是冥婚了吗?”陆兰玥想着都心有余悸,若是做个未亡人便罢了,万一陪葬那可真是……

    柳舟正想着事情,闻言道:“这段家之子,段竹还活着……不过只怕已活不了多久。”

    想起段家那儿子,柳舟不觉惋惜。

    她曾远远看过人一眼,当时还动过把兰玥婚配与他的心思。

    哎?还有人活着?

    陆兰玥不禁回头看了眼绿杏——她算是发现,这两家伙的话没一句靠得住。

    “安王殿下何时与你有旧识?”

    陆兰玥乖巧摇头,“我不记得了。”

    柳舟终是叹了口气:“该来的躲不过,左右这安王心思淡于权势,这名帖娘明日派人送去。”

    ???

    陆兰玥愣住。

    她以为柳舟也绝不会同意嫁给安王,听到段家有活人,不是陪葬,她已经高兴得连吃两口!

    这时嘴里的菜都不香了。

    “娘,二姨娘此举就是不想让我嫁给安王,她肯定会想法子,让锦月嫁过去。”陆兰玥委婉道。

    “别担心。”柳舟将陆兰玥动得多的菜,往她面前送了送,“她抢不走。”

    我就担心她抢不走!

    看清人所想,柳舟放下筷。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简单。”

    “这与段家一同落马的,是深深扎根在泱国里,满是蛀虫的前朝余孽,作恶多端,百姓积怨已久。”

    “而在这之前,段重落是护国大将,守江山社稷,镇战火纷纭,大家烧香拜佛,都会为人祈福几句。”

    陆兰玥懂了,这就是信仰崩塌的感觉。

    爱之深恨之切。

    段重落人头滚落时,怕是人人都会去唾上几口。

    那他们的孩子,段竹,是在看着还是……会在想什么?

    在柳舟的轻声细语里,陆兰玥心头不知从何而起一丝悲壮。

    “嫁过去,这骂名便也落在你头上,如何担得起。”

    陆兰玥顿了几秒,“娘,你为何好像不恨?”

    她初来乍到,虽唾弃这行为,但到底对这国家没什么感情,可娘看着也很平淡。

    不及人答,陆兰玥便道:“我问心无愧,这骂名谁做的谁担着,谁骂我我就骂回去。娘,我就想少些管束,活得自在些。”

    说到后面陆兰玥情绪上涌,不觉哽咽了一瞬。

    经过身体破碎意识丧失后,有些东西好像也不再那么重要。

    柳舟沉默了会。

    “如今对段家人人谈而变色,陛下此举多半是在敲打陆家。这亲家也不同寻常,明面断不能来往。”

    “你姑母,更是不能被人抓住话柄。”

    陆兰玥此时方才明白这后面的残酷性。

    这嫁女如弃子,相当于被陆家放弃了。

    “亲人皆去,独他苟活。这仇人却是陛下,他心里恨是不恨?如今他残败之躯,陛下却不问一句赐其亲事,他该作何想……又如何对你。”

    “且他钱财散去,居于陋室,这前路着实渺茫。”柳舟轻轻叹息,“嫁与安王殿下,至少是王妃,能欺你之人寥寥,更何况未必不是良人。”

    陆兰玥沉默下来。

    太难了,偏生她只能二选一。

    就不能不嫁么呜呜……这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呢。

    “嫁给皇室,还能和离吗?”陆兰玥问。

    柳舟第一次有些失态,将手边的茶杯打翻了。

    陆兰玥意识到自己这话的出格,难道这时代竟是不能离的?

    她刚欲开口,柳舟已是恢复如初,抬手止住欲上前收拾的丫鬟。

    “只要接了诰命便不能离,何况皇家。”

    陆兰玥想起看到一品诰命夫人之类的东西,意思是只要在皇权面前过了路,此生只能于此。

    意味着她不论嫁谁,都无法和离。

    尽管有水温着,饭菜还是慢慢变冷。

    陆兰玥搁下筷子,柳舟见人不再动筷,便喊人上来撤了下去。

    母女俩移步到西廊,檐下已经摆好软塌,有丫鬟奉上热茶点心。

    陆兰玥苦笑一声,没想到有天自己还能面临面包与爱情。

    不对,是面包与自由。

    正如娘亲所说,嫁给安王殿下她至少是王妃,只要国不破,她便衣食无忧。

    可这王府,进去了便难出来,高墙宅院,往后日子一窥到底。

    而如果嫁给段竹,条件肯定赶不上,但好处是人活不了太久,她余生可期。

    但无依无靠,活下去又谈何容易。

    经历过社会的毒打,陆兰玥深知没钱,什么都是空谈。

    “娘亲。”

    柳舟放下茶壶,脖颈弯出柔美的弧度,声音轻柔:“想好了?”

    陆兰玥迟疑着点头,“我还是想……”

    她有些不敢说,连自己都觉得像是脑袋有病一样。

    “还是想嫁段家?”柳舟了然,笑容有些无奈,又带着一丝宠溺,“不必忐忑,娘都支持你。”

    陆兰玥忽的鼻子一酸。

    她被塞过太多的‘为你好’,只要不接住便是不识好歹。

    这惴惴不安如今被这温柔兜底,让她心里都酸酸涨涨的。

    哪有绝对的自由,只是她希望锁着自己的镣铐能轻一点,最差不过是一切重新来过。

    而且陆兰玥要求也不高,这国公府,嫁妆应该也够她躺平了吧。

    “但是娘没有积蓄。”柳舟沉默了几秒,忽的道,“而你的嫁妆依着聘礼来,不见得丰厚。”

    陆兰玥:!!!

    她没想到娘马上为她思考后路,十分感动,只是这内容又让人难过。

    嫁妆得依着聘礼来吗!

    都被抄家了,能有什么聘礼……

    “家具、摆件,绫罗绸缎及一些日常用物不得少,有娘盯着,至少你的日子不会难过。”柳舟说。

    “金银首饰也有,但银两不多,何况你过去后,陪嫁丫鬟及仆人,吃食开销,都需要花现成的钱。”

    陆兰玥:脑袋大了。

    陆兰玥揉了揉额迹,缓声道:“我先前想过。”

    她是个需要有存款才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当晚她就问清了货币方面。

    日常交易一般为铜钱,一两白银等于一贯钱,而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白银。

    包子两文钱一个,斗米百文钱。

    舒国公为一品官员,如今年俸禄为白银五百两。

    而陆兰玥的小金库:0

    陆兰玥听到人都麻了,当时绿杏还挺疑惑,“要钱干什么呢?”

    确实,她们用不上。

    衣食住行,想要什么都会有人采买好送至面前,出门打点也有人带着。

    若有花销也可以去账房先生那取,但如果数目较大,账房先生得先请示二姨娘。

    如果是二姨娘也不能决定的数目,便得请示陆忠。

    “这府里最有钱的……”

    两人异口同声,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有钱的,就是她那二姨娘。

    二姨娘有钱不在她管账,而在她爹是户部侍郎,其兄长经商,富得流油。

    *

    “夫人!”

    苏以容的大丫鬟朱玲从外屋进来,一脸喜色。

    “不是叫你探听着那院动静吗?”苏以容此时跟陆锦月都在发愁,见着这喜色不免沉了眉。

    “是,奴婢遵夫人命盯着柳院,没人送名帖出去,反倒最后兰玥姑娘哭着从里面出来。”

    苏以容身体前倾,示意人接着说。

    “奴婢便去打听了一下。”朱玲小声道:“那兰玥姑娘不愿嫁安王殿下,竟是早已与一穷苦书生私定终生!”

    “柳夫人大怒,逼着人去了断干净。”朱玲眼角眯出褶皱:“奴婢觉得这是机会啊。”

    “不要胡说。”苏以容斥了句,又道:“先下去歇着吧。”

    等人退下后,陆锦月也有些激动,“娘!”

    苏以容觉得有些巧,这把柄刚好就送到手上了。

    “她与一穷苦书生相好,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漏。”

    “天生的下贱胚子。”陆锦月道:“就跟她娘一样——”

    她收声看了苏以容一眼,见人没动怒才继续道:“你看那安王殿下,不也与人有旧识?不知道背地勾搭了多少人。”

    这倒也是。

    “娘,我们只要将消息散布出去,毁其名声,自然再嫁不得。”

    苏以容摇头,“不可,这丢的是陆家的脸面,何况若此事大肆宣扬出去,这安王殿下不是非要娶陆家女。还不到这一步的时候。”

    “那怎么办?”陆锦月急得直接站起来。

    苏以容看了陆锦月一眼,皱起了眉:“告诉过你很多次,遇事沉住气,不要急。”

    “是。”

    陆锦月垂眸,却咬紧了牙。

    她怎能不急,名帖明日就得送,眼看她就要重蹈覆辙,她怎么能不急?!

    苏以容指尖轻点,这柳舟是个宠女儿的,只要陆兰玥铁了心不嫁,这愁自然落不到她们头上。

    “来人。”

    苏以容吩咐人盯着柳阁那边,只要往外送信,尤其是去往安王府里的皆要禀告她。

    她又派人留意着陆兰玥那边的动静,没隔多久,陆兰玥的贴身丫鬟牧荷出了门。

    待牧荷回来,却是直接去了柳舟院里。

    苏以容感觉事态有些不妙,等柳舟唤了府中先生去写名帖后,她再也坐不住,去了陆兰玥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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