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房中灯火如豆摇晃,铁链锈蚀和草垛发霉的味道混杂在空气中,远处响起断断续续的叹息和哀嚎声,狭窄的光束中一寸尘灰翻滚。

    尘灰随着光晕转了个方向,两个狱卒从过道的另一头走过。

    “三个月前刚进来那个嘴太严,有用的零星半点儿都撬不出来,上刑倒是上得一次比一次狠。”

    “不止是那一个,去年年关以来,上边的要求越来越严,没个缓转的路子,事情也难办。”

    “事情难办是难办,‘金簸子’里能拿的好处是实实在在地多了。你看老岳,从上边加码开始,正经巡房的时候就从来找不着他人。”

    “老岳那精明货,有好事就他上得最快……”

    俩人一路走远,牢骚声渐渐听不见了。牢房深处一点灯火霎时间摇曳,渐明渐灭。

    两个狱卒走远了,没看见这莫名的火光,也没听见不大响亮的咣当声,挂在这一层牢房木门上的门锁猝然坠地,两个黑色的人影闪进了过道另一侧,顺了一串钥匙,几乎无人察觉。

    两个黑衣人动作灵敏,一路行至尾端,掀起了些微尘土,途径几个垂头丧气的死囚,微微抬头试图看向这边,转眼间就没了力气,低下了头。两人躲至末尾一处牢房内,一人敲了敲墙壁东侧,附耳下去,听不见明显的回声,掉头换了个方向。

    “那边没什么特别的。”

    两个黑衣人听见人声,瞬间一愣,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见对面牢房木门处探出了半个头,一个男子蓬头垢面,两手撑着木门栏杆,只把头伸出向这边看来,声音里有点不合时宜的欢快。这可让黑衣人吃了一惊,按说从牢房那头到这头,没弄出什么大动静,这里又算得上是地牢深处的死牢,哪里冒出来这么个耳聪目敏,颇有闲心看热闹的多余人?两人顾不上东敲敲西探探,收敛了架势,向对面的那头而去。那男子看见两人过来,收回了探出的脑袋,缩进了角落里。

    “你们杀我,留下血迹,不好遮掩,巡房的走不远,小心被发现。“

    话音还未落,黑衣人就扯出麻绳。

    男子又退一身,捂着自己脖子说道:“你们要办的事情也不像一时半会儿能完的,看样子位置也不好随便换一个,不留血迹留下个把尸体,万一失败暴露了,以后就不方便进来了。”

    看样子说到了重点,看男子没有声张的意思,两个黑衣人交换下眼色,拿麻省捆了他又用粗布堵了嘴,丢在角落那捆稻草里,不理他继续回头找目标,打算先办完手上的事情再处置他。

    方才东西两面都没有发现,两人往南面的墙壁敲了敲,墙后似有空隙,于是拿出几个部件拼接成镐,向有发现的地方一路挖了下去。这面墙背后确实有空间,但不大,狭窄的一条路只够一人勉强通过,而且七扭八拐,一个方向几个岔路口,选了一个走进去绕半天反而绕了岔路原处。这一绕回来,两人添了一道光火,多了点新的发现。岔路口七扭八拐,总看见这一处那一处用了些颜色泛新的泥土糊住了去处,显得分外不平整,这泥土和先前粗糙刨开的痕迹搭配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泥土虽然看上去是后来涂抹上去的,却泛着一股特别的腥气,不像是雨过后清新的泥土气息,反而直冲鼻腔,在附近待了不久就一阵头晕。像之前那个多事的男子说的,黑衣人二人来办的事情,可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完的。来地牢里办事情,无非就是探路劫狱或者杀人灭口,既然直接来找暗路,那一定有接头的人。黑衣人行事谨慎,武艺不赖,按理说接头的人也是差不多的水平,不至于搞出个混搭的地下迷宫接待他们。察觉到这个地牢不太简单,黑衣人离开了这片歪歪扭扭的岔路,返回了原路。

    “都说了那边没有什么特别的。”

    两人一出现在牢房里,迎头看见对面被丢在草垛上的男子,原本堵嘴的粗布不翼而飞,让他还能够说话。

    两个黑衣人上来了点火气,跨步走向对面牢房。

    “这边没什么特别的,你能说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任务不顺利,折返几次没有进展,饶是两个颇有计划的黑衣人也忍不住责难下这个意料之外的多事佬。

    “我一向拿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那男子往草垛的角落里又躲一躲,“我这人就爱看热闹和睡觉,热闹不够看的时候在我那床铺上一躺,听讲叮叮当当挖东西的声音,得是从我那床铺下面传来的,可不在对面。你在对面挖出个底朝天来,也没什么用处。”说完眼神瞟了一眼牢房另一侧的床铺,被个桃红色的被子掩得老高。

    黑衣人上前掀开被子,向下探去,床底是一层破烂木头栏板,两人合力,三两下拆开来,竟出现了一个够两人弯腰通过的空间,尽头有其他建筑,石砖缝隙处能看见闪烁的光亮,明显是找对了地方。

    “你们俩要下去就下去,我的宝贝可别给我弄坏了。”俩人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是那床在地牢里颇为突兀的桃红锦被。

    “纭卉坊出的料子,我可就这么一件,弄坏了你们都没门路赔去。”

    纭卉坊,南部有名的织造坊,锦缎织得好,裁剪也亮眼,生意做得大,相关的行业多有涉猎,连这两个走夜路行当的黑衣人也有所耳闻。见寻到了去路,黑衣人本来就打算除掉多余的男子,听他这么不着调地来了一句纭卉坊,情绪瞬间下头,嫌厌的想法油然而生,拽起那宝贝桃红锦被,扔进向草垛的方向。那男子手脚不便,用嘴叼着锦被往自己身上盖,一边盖一边往草垛里缩:“不识货,你们都别过来啊,离我的宝贝远点。”黑衣人恨不得白眼翻上天,再也不想理他,转头向密道中的光火而去。

    “这么心急火燎,小心来见我第三次。”

    看着黑衣人渐远的背影,男立时挣脱麻绳,舒展手脚。颇为小心地拾敛起那床桃红锦被,放置在草垛处的角落里,随后也跳下密道,寻找自己的目标。

    只能弯腰通过的那一段密道并不长,几十步后,就是另一方景象。错落的石壁盘旋向左而下,每两圈沿壁凿一小洞置灯火。两个黑衣人快步向下走去,脚步惊起的尘土在昏黄微暗的空间中无声飘散。不久,两个人发现了异样,一侧墙壁的石材和其他位置的明显不同,有可察觉的裂纹和岁月痕迹,材质也天差地别。向下几步又恢复了原状,等沿途向下绕了一圈,又发现了同样的墙壁。这样兜兜转转了四五圈左右,奇怪的景象才不再出现。

    两人算了算高度,以入口方向作参考,东南西北四角各置炸药,引燃,石壁崩裂,四条平直通道近在眼前。风声似被撕扯,呼啸贯穿而过,脚底隆隆回声。两人一人向北,一人向南,疾行至尽头,四方镇守的庞然石兽呲眉睁目,栩然若生。石兽颌下锁链贯穿地面,向下一路垂坠而去。

    两人各自攀向铁链,顺其而下,向中间汇聚。视野中的空间渐次开阔,等到落地,各面对南北两面镇守石兽,与通道之上的别无二致。见同伴落地,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的另外两个黑衣人也一齐现身。四方镇守东西已破,后来的两人取出两枚玉石,一红一黑,放在朱雀和玄武石兽空余出来的眼眶位置,退开几步,四只石兽背后的墙壁轰隆隆地升起,烟卷尘扬遮天盖地,古镣台在飞扬的尘土尽头现出形影,被铁锁束缚的人就在镣台之上。

    “四方镇守破,铁羽盛威在启洲城地下尘封一十四年,今日要重见天日了。”

    黑衣人奔向邢台,抽刀砍向铁链,其声挣然,铁花如星飞溅,几声之后铁锁骤然断裂,摔在地上滚开几个来回。四面墙壁已尽数开启,升无可升,可地下轰隆的摇晃未曾停止,如同古老的呼唤。地下的颤动使人几乎站立不稳。几人上前搀扶住镣台上那人,且扶且行退至一处挖掘好的密道,意图离去。

    而这自下而上的震动终于惊动了地牢里的人,狱卒连同地牢这边的守城城卫循着声音来源来到牢房尽头,自破烂木板下方听见隆隆响声,鱼贯而入进入追击。

    地下镣台上空无一人,唯四方镇守的石像各藏一枚宝石,在眼窝处斑斓闪烁,荧光跃动,轰鸣不止间,回荡在整片空间里如祈如诉,升腾向高高的远方。

    此时追兵已经踏入回旋石阶,人影幢幢依次映过那片驳杂的古砖,墙壁震颤,古旧的砖石呜呜作响。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四方归位。

    那湛然生辉的光亮闪烁在古砖另一面。

    掩藏在地牢之外,石城之下的古密室里,无名的光火流溢在那人的眉宇间,照亮阖住的睫羽,光散落在鼻翼和颌骨边缘。

    脚步最快的追兵已经来到了铁链之下,一路的追赶已让那人已分不清震动的是这片空间还是听觉的回声,喉头甜腥。

    镇守神兽眼中四枚宝玉的光彩在这片淆乱中隐隐泯灭,转瞬成石头颜色,灰败如生灭。

    轰鸣止息。

    他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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