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姜捻起银针,扎在他的小腿上,痛得他乍然一起:“好端端的,正在愈拢了。”她诊着脉相,连连摇摇头,“不过你受了撞击,这内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你不能待我温柔些?动不动就拿银针扎我。”兰烟贞倒抽一口冷气,抚着膝上的痛处,哭笑不得,“我怎么觉得他越来越讨你的喜欢了?连出去都要惦记。”

    云姜冷笑一声,狠狠地刺了一下他的手背,揶揄着:“你莫非跟小孩子吃醋了?”

    “你看他哪里像小孩子?”兰烟贞嗤笑一声,挑挑眉,“不过我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告诉你,兰大爷吃醋了——痛!”

    “吃醋好,甜的没有尝到,那就多吃点酸。收起你的漂亮话,真当姑奶奶爱听这些轻佻的甜言蜜语?”

    兰烟贞拔掉扎在麻脉上的银针,嘴角倾起,嗓音愉悦:“你怎知只是漂亮话?我心里正这样想,他怪讨人厌的。”

    “难道我就非得同某一个人更好些?”云姜抓住他逃脱的手,缓缓地刺入他的穴道,漫不经心地反驳,“你太小瞧人了,你们两,我一个也瞧不上。一个漂亮话漫天飞,一个纨绔跋扈,没一个好人。”

    “你难道在怪我没有一开始就以身相许?”

    “还敢乱说?”

    手背上被揪得起了青白的颜色。

    兰烟贞噙着风流的笑容,眼神亮亮地凝住这人的眉目,轻轻说:“可是我瞧你很顺眼,希望你也能看我很顺眼,毕竟将将通了名姓,还要处得更熟稔一些。”

    “可惜了,瞎子看谁都很顺眼,因为她没有眼睛。”

    云姜满不在乎地笑着,笑声清越得像银铃错动。

    这还是头一回听清她原本的声音,兰烟贞神情微妙地眯了眸子,反握住了她的手:“小麻风,你除了给自己脸上用了药,连声音也不对劲。”

    “怎么,发觉声音不错,起了坏心?”云姜头也不抬,又捻起一支银针,快狠准地刺入他的手臂,“对救命恩人尚且以容色论,想想看那些萍水相逢的路人,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恶人了,比如你,兰烟贞。”

    说的什么话?

    兰烟贞俯身,携了阴影朝她拢来,温凉笑意犹如清泉映月:“我倒算不得好人,但是,小麻风,”他微微掀起眼睫,眸光侵略地盯着她黯淡的瞳孔,“我待你也算掏心掏肺,你不念着我的好?”

    “怎么?兰大爷要将我带回去做第十九房小妾?”云姜避开他温热的吐息,暗中掐着他的虎口。

    “先说好,兰大爷出身沣京书香世家,家中独子,年轻得力,坐拥良宅一顷,仆从若干。上无好事公婆姑姐,下无歹毒主母小妾。”兰烟贞笑意潺动,握着她指尖的手掌微微裹紧,“自幼庭训得体,身无恶习,且从未论过婚嫁,如何?”

    “原来你克父母克妻克……你家只你一个人了?”云姜低低地笑出声,故意挑他的痛脉,“你这出身家世,颇有些不大妙啊,是不是该找个命硬的道士破破霉运?”

    “谁说不是?”兰烟贞垂眸打量着她手腕上的青青紫紫,用指腹轻轻摩挲,卷了一丝怜惜,“像你这样的女子,命就够硬,至少考虑考虑?”

    “古怪,你才认识我多久,就同我谈婚论嫁。”

    “有些人青梅竹马从无男女之情,有些人认识十年半世亦泛泛之交。你以为年岁可以呈证什么?我对你颇有好感,就该实情告知,虽有些唐突了你,但是我以为堂堂正正地对你言明,这并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

    兰烟贞眸中情韵流转,绵绵地裹映她轻阖的眉目,言辞愈发热烈明亮:“若你待我并无情意,我就明明白白地离去,绝不纠缠。女子本来含蓄婉转,男子再忸怩作态,极不像话。你真是心上厌烦,也不必怕伤了我,直说便是。”

    这一席话倒教人避无可避。

    云姜从没有遇到过这种狂放不羁的男子,至少从未在这种事上见识到男人的勇往直前。她素来擅长嘲讽,现在竟觉得唇齿干涩,一句讥诮的言语都说不出来,亦无法回避他的热烈情意。

    眼见她极烦闷地颦了一下眉,连针也不施了:“你瞧上了什么?”

    兰烟贞也不急,衔着一抹笑纹,回忆起初见时的一波三折:“看你很顺眼。若是寻常,我怎么也不会好心地扶一个明知染病的路人,那天竟鬼使神差地扶了你一把,心里无端地明快。后来在破屋里央你救我,真是好一顿求饶,你治得住我,不是么?你的心比容貌更美些。我见识过才貌双绝的世家美人,亦见识过蛇蝎心肠的妖媚歌姬,她们生得美貌,又有玲珑性情,只是瞧着不大顺眼。”

    “原来你喜欢生得貌丑的?”

    “难说,自己生得貌美,偏不要生得貌美的女子来配我,如何?”

    云姜被这人的得意气笑了,弹了一下银针,那头重脚轻的银针登时左右摇晃:“照你这样说,我为什么偏要你来配我?”

    “我在央你的垂怜,问你愿意不愿意与我相处,什么时候志得意满地说配不配的事了?”兰烟贞好心情地翕动了一下浓睫,嗓音清酥得教人耳根发软:“你不如先告诉你愿意不愿意?”

    “不愿意。”

    “当真?”

    “当真。”

    云姜安然地捻出银针,没有一丝犹豫,什么破儿女情长,统统见鬼。她并不是为了求得情爱圆满,更不是为了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才苟活至今,不,不算苟活,她好好活着,没有人可以教她去死。

    兰烟贞微微叹息一口气,轻轻道,真不识货,那就到这里。

    不过如此。

    料定反应的云姜笑眯眯地闭了眸子,情致嫣然。

    谁知下一刻,他抬手掐住了她的笑脸,凑拢了说,今日到此为止,明天继续。

    云姜打掉他的手,冷笑道:“不是说一旦拒绝就好生安分?”

    “那不过说来骗人,谁会信?我瞧你顺眼,自然不会轻易放手,不过是为自己先造一个果决坚定的样子,来唬你。”

    兰烟贞径直取出银针,又恢复了风流的模样,语气从容:“既然你不吃这一套,那还是从长计议,哪有一遭拒绝就打退堂鼓的?这种人枉为男子。”他瞥着洞口的光影,很是淡然,“我可不是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孩子,喜欢什么自然就要拥有。我不知道什么是半途而废,亦不会随意使气性。”

    他真是会强词夺理。

    云姜收好银针,取笑道:“你这个人当真有说的这么好,还轮得到我?”

    “你这句话才算说笑,什么叫轮得到你?难道我生来就是为了与旁的人生儿育女不成?”

    兰烟贞叛离地抿着那一丝讥诮,世人或许如此——兴许不该这样苛刻,就说某些世人或是如此按部就班地走完这些事,但他决计不会轻易陷入……他抚着自己手背上的针痕,静静地言语:“小麻风,在你之前,我没有对旁的人动过心,所以更不是轮得到你,轮不到你这种说法,而且你能说会动,还要多好?我的神思晃动从遇到你开始,你是头一个,兴许亦是最后一个。”

    好会说话,不得不说这人……很会给些偏爱的说辞。

    洞口的阴影处,衣摆随着微风摇摇,拎着东西的独孤无忧眸光凝重,嘴角却挂着一丝轻蔑。

    风焦躁地推了一把,他忽然低头,垂眸瞧着从指缝里淌出去的蜂蜜,溶溶地在地上湿了一小滩,引来了不怕死的一只蛾子和一大群蚂蚁,黑色的小点密密麻麻地围拢,连这种不长脑子的东西都知道……是本能。

    甜美的东西自然会吸引来这些狂蜂浪蝶,真是会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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