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夫人端着汤药站在门口,心中忐忑,犹豫再三,还是轻手轻脚推开了门。

    入目是一副巨大的人物画像,黑白配色,画上的女人正摆出攻击的姿势,凌厉的线条勾勒出女人的侧影。

    季夫人皱了皱眉头,露出一丝不悦,视线跳开,落到床上伤痕累累的男人身上,这点子不悦立刻灰飞烟灭,只剩下心疼。

    “鹿鹿,还疼不疼?”季夫人缩回想要触碰伤口的手,生怕弄疼了她的小儿子,“陈医生是干什么的?这点小伤都处理不好,张管家,去把他叫过来!”

    季鹿云的睫毛颤了颤,背上的伤口太疼,他只能趴着,瞥了眼静谧的夜色,说道:“不用了,是我叫他回去的。”

    季夫人连忙上前握住小儿子冰冷的手,上一秒还是暴怒的泼妇,这一秒却温声细语:“那妈妈帮你处理伤口吧。”

    “为什么不问我这样做的理由?我一直都很期待您的询问。”虚弱的身体为男人的神情镀上一层柔光,却掩盖不了恶劣的本质。

    季夫人捂住嘴巴,在客厅里强装的坚强这一刻骤然瓦解,泪水涟涟,她想不通,她这么用心疼爱的小儿子,为什么会向她刺向那么狠的刀子。

    “或许您认识画上的人?”

    季夫人顺着小儿子的视线看过去,脸色瞬间煞白。但她毕竟久居高位多年,很快恢复了平静,温声道:“鹿鹿,你高中时不愿去我安排的学校,大学去很远的北方城市读书,毕业后不愿意接手家族企业,不务正业组建了一个破摇滚乐队,每天站在台上被下等人观赏意淫,这些我都认了。”

    小儿子无声注视着母亲,季夫人的泪水一颗颗砸落,她转过身去,不让小儿子看见。她对小儿子亏欠太多,所以一直纵容溺爱。

    “但我绝不允许一个会伤害你的女人成为你的妻子。”

    “没有下一次了!”

    季夫人走出房门,听到小儿子的掷地有声的警告。她不屑一顾,当然没有下一次。那个女人,应该在某个不知名的国家潦倒度日吧。高中时小儿子常常一个人独自回家,司机向她汇报后,她并没有过多关注,青少年的内心总是敏感多变的,父母过多的干扰只会让他们的人生更加困难。她生长在家教森严的封建大家庭里,留学回来后正准备接手家族企业大干一场时,却被父亲安排嫁给了季家,仿佛她的出生,就是为了嫁人。

    那个女人彻底失联之后,小儿子像被掏空了身体,日复一日地守在电话机旁,等待着一个不会再回头的人。小儿子沉默寡言,骄傲冷漠,从未对什么事务表现出喜爱,对一切事情都是毫不在意的,就算是她这个对他疼爱有加的母亲,一年也难以得到他只言片语的关心。他向她支取了一大笔钱,孤身一人去往美国,三个月之后,他像游魂一样归来,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烧毁了那成堆成堆的信件。

    篝火燃起来,他蹲在庭院里,手上动作机械重复,干燥的信封遇上明火,火舌很快席卷了纸张,打着旋儿的灰烬在夜空中跳舞。烧到最后,信封全部燃烧成灰烬,他摘下脖子上的灰色条纹围巾。

    那条围巾他一直爱若珍宝,连阿姨都不能碰,戴了一整个冬天,从未取下来清洗过。他双手托着围巾,眼眸没有聚焦地望向前方,目光穿透了夜色,过了很久,久到火焰就要熄灭,一小簇火苗做最后的挣扎。他对着那簇火苗,把围巾放上去,一点一点引燃,织物的燃点比纸张更低,很快,小火苗成长为巨大的火焰,他慌了神,一双素手直直地冲进火中,取出了剩下的半截,那上面还有微弱的火光,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徒手摁灭了火焰。高温炙烤血肉,散发出焦糊的味道。

    季夫人站在庭院里,捂着嘴无声抽泣。她的小儿子,一辈子也没有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做成某件事情的时刻,抬抬手都有无数人鞍前马后,凭什么那个女人可以这样对待他。如果感情太苦,她情愿他如同他父亲那般自私自利、见异思迁,对任何人都没有一丝真心。

    池砚舟点开孙惠芊的ins,最新更新是在昨晚,背景图是室外花园,种满了名贵的鲜花,也可能是假花,嫩绿色礼服衬得少女像是花丛中的仙子,她脸上带着笑容,天真灿烂。

    配文:今天又是开心的一天呢,祝季爷爷长命百岁。

    “芊芊果真是人间富贵花啊,再多的鲜花在芊芊面前都是陪衬。”

    “都见家长了吗?芊芊和鹿鹿什么时候结婚啊?”

    ……

    “愿你能永远美丽,我的公主。”

    点击发送,池砚舟摁灭屏幕,搭乘地铁上班。

    这是个中转站点,每一个上车口都排起了长队,如无意外,下一趟列车与他无缘,他会乘坐下下趟的列车,于八点五十到站,然后准时上班。

    “来人啊,大学生打人啦,大学生打人啦……”

    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队伍中的人开始向一个方向聚拢、围观。池砚舟瞥了一眼,距离他三米左右的地方,一位老大爷倒在地面,他没有上前,继续排队。

    “不是我,我没有……”站在老大爷身旁的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女生,她背着双肩包,留着齐肩长发,眉目清丽,此时满目惊慌,急得快要哭出来,“我没有,是他……”

    围观群众开始发表言论。

    “现在的年轻人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真是,还是A大的学生呢,真不知道怎么考上的大学。”

    “现在的大学生素质越来越低了……”

    ……

    女生眼看人越来越多,众口铄金,她想走,躺地上的老大爷想抓住她的脚踝,却撕坏了女生的裙裾,女生的眼泪落下来。她长得漂亮,此时又泪水涟涟,有几个年轻人看不过去了,纷纷过来指责大爷。

    “老先生,需要我帮您报警吗?”

    池砚舟拿出手机,作势拨打110。老大爷连忙制止,急声道:“不用了,不用了。”

    “您不用怕,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警察同志来了才有人替您做主啊!不过,人家学生的衣服被您撕坏了,您可能也需要赔偿。”

    正好列车来了,围观众人大多是上班族,立刻挤进了地铁,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与行人。

    老大爷原本只是想插个队,却被身后的女学生制止,心里想给女学生一个教训,也不愿把事情闹大,听闻报警,灰溜溜地走了。

    “老师!”老大爷起身的那一刻,女学生瞬间泪如雨下,她慌忙去擦泪水,无意间露出了胳膊上的伤痕。

    “那个人抓伤你了?”他抬起女生的手臂,深浅不一的伤痕遍布整只手臂,“不对,有疤痕,是谁伤害你了?”

    女学生见避无可避,泪水流得更凶猛,“不是的,老师,我……”说及此处,她却又顿住,任凭池砚舟如何询问,也不再开口。

    “嘶——”

    碘伏涂抹在新鲜的伤口上,医务室的女医师放下镊子,端详伤口,“又是你,黄蕾,她们又欺负你了?”

    女学生瑟缩,用衣袖遮住伤口,“没,没事,我自己弄的。”

    直到女学生离开,池砚舟才从医务室的休息间出来。

    “您刚刚说的欺负是什么意思?”

    女医师正在写报告,闻言瞥了一眼池砚舟,并不意外他的出现,淡淡道:“字面上的意思。”

    “学校里没人管吗?这是A大,全国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

    女医师轻蔑一笑,“池老师,您今年刚执教吧?她们是大学生了,不是高中生,很多暴力是看不见的,您觉得黄蕾身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难道不是被别人恶意伤害的吗?”

    女医师合上报告,将笔别在胸口,起身收拾桌面,“池老师,没有人打她骂她,你脑海里想象的不过是电影中的桥段。”

    “也许您可以指教我。”

    “池老师,听说你谈了个对象,我见过她来接你,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要多管闲事。”

    女医师拎起手提包,越过池砚舟,准时打卡下班。夕阳拉长了她的背影,花草树木逐渐掩于暮色。

    “你疯了吗,芊芊?”陈姐猛地将几份文件甩在孙惠芊面前,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脸上的怒色,“上次演唱会,你私自公开,引起的后果你自己知道,我以为你会吸取教训。我不管你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如果你还想在我手底下做事,就得听我的,如果你觉得我这里庙小,容不得你这尊大佛,那你另谋高就吧!”

    助理与化妆师们停下手中动作,面面相觑,然后纷纷噤若寒蝉。孙惠芊转过身,依旧保持坐着的姿势,面对身高一米七的陈姐,她的气势竟一点不弱。

    “陈姐,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更应该知道,”她顿了一秒,起身慢步走到陈姐身旁,双臂环抱,“我在这里工作,你每个月支付我一万多块的薪水,可据我所知,我父亲每个月给你的工作室拉到的赞助,超一百万了吧?”

    “那又怎样,你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完。我的工作室没了你父亲的赞助能活下去,你以为你没了我还能保持现在的热度吗?”

    孙惠芊大笑出声,拍拍陈姐的肩膀,朗声道:“我当然知道陈姐是业内最出色的经纪人,所以拜托你帮我压下来,这次真的不是我搞的。”

    “不是你?”陈姐满脸不相信,她可没少听其他艺人私底下议论,这位孙小姐对于季少爷极端的占有欲,别人多看他一眼,恨不得眼珠子都给人抠出来。好笑的是,季少爷虽然对她的所作所为并不约束,但压根不怎么搭理她。去年,陈姐手里有个好苗子,中戏毕业,童星出身,颜值演技都很能打,只因为给季少爷敬了一杯酒,硬生生折在了这位孙小姐手里。

    “不是我。”孙惠芊肯定地说,她倒是希望,这群脑残cp粉们多炒炒她和鹿云。季夫人那条路已经走不通了,她需要别的助力,季太太的位置,她守了这么多年,一定会得到。

    要不选阿舟吧,谁不想活得轻松一点呢。

    下一秒却又被她否定,如果她嫁给池砚舟,岂不是要被刘陆那个狗腿子笑掉大牙,她要做季太太,万人之上的季太太。刘陆那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迟早有一天会被她狠狠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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