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年关了,医院里的人除了实在走不动的,都回家了。

    病房里就一个女人躺在床上,眼窝深陷,苍白的面容陷在枕间,像大雪中下一秒就会灭掉的火苗。

    她除了走不动,也无处可去,加上因为性子孤僻,连平时精力充沛的欢脱小护士也不爱搭理她。

    今天小护士却一反常态。

    黄方方举着一个手提袋进来,朝着她道:“顾南,过年了,这是八早桥那家最好吃的火烧,你可以吃一点,我喂你好吗?”

    顾南说不出话,黄方方看着她输液管蜿蜒至手背,青筋在透明皮肤下若隐若现,手指无意间在打着旋,像是在把玩着什么东西。

    她也感慨。

    叹了口气又出去拿了她妈刚一起给她送的排骨汤。

    喂了几口后,黄方方看她不愿意吃了,收拾完也没出去。

    絮絮叨叨跟她聊起了天,“虽然你脾气有点怪,但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有沈医生她们都挺难受的。”

    外面的斜阳洒入,为病床上的人镀上一层薄金,本来在看窗户的顾南扭过头来看着喋喋不休的小护士。

    “你刚来的时候多漂亮啊,还有个很帅的男人来看你。”

    “给你预留了很多的住院费,你还叫人家滚出去,那人还派人来照顾你,都让你撵走了。”

    “谁能想到你有家,人家也有家啊,唉,你们也真是,人家老婆找过来,多难看啊……”

    “你老公是不是也知道你做了这样的事,所以不管你。”

    “其实这些也都算了,大家也不是那么八卦的人,关键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傲啊,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你这病就是因为长期郁郁寡欢造成的知道吗?”

    “听说你是哈大毕业的,长得又漂亮,干什么不知足呢……唉……”

    “以后开心一点,人不管犯了多大的错,都会有机会弥补的,好吗?打起精神来。”

    白衣天使真的存在,祂能看见世人的过错,却仍旧散发出谆谆教诲,试图拯救所有的生命。

    可这光芒却仍旧掩不住生命的流逝,床上的人发出一声虚弱的声音:“谢谢你——”

    随即像沙漏中最后一粒沙,无声滑落。

    而那些欠了她的,被扭曲的,也一同带走了。

    与此同时的市中心——

    一处不起眼的小三层在白天还亮着灯。

    白炽灯管在金属吊架上嘶嘶低鸣,明暗交织的阴影投在一个巨大的机器上。

    那是一个球形的钛银舱体,悬浮在环形磁场中,表面蚀刻着逆时针旋转的符文,旁边还有个弯着如同月亮的凹槽。

    舱门就像被冻结的汞液,散出幽兰光芒。

    而在舱体中,有裂缝处溢散时空碎片——大雪纷飞的瓦片房与现在已经推翻新起的高楼大厦在一起撕扯。

    雪落在窗户上,外面也下起了雪。

    要过年了,是该下一场密密匝匝的大雪了。

    方蔚看着顾尚西,迟疑道,“这玩意研究是研究出来了,可毕竟从没有使用过,我建议还是再等等……”

    顾尚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只是想起那边回来的消息。

    [查到了哥,当初进了205的,是你和顾南姐,206的是苏闵行和卢希玟,他们俩是在12月26号凌晨四点才把顾南姐搬到206的。]

    [还有……医院那边人来说,顾南姐……走了。]

    “她死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方蔚搞得莫名其妙中带着一丝毛骨悚然,“谁?”

    顾尚西没回答,只是又重复,“那个女人,她死了。”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像一尊未完成的雕塑,刻着没有任何情绪的锋芒与冷情。

    方蔚其实知道的不少,能和他挂上钩的女人就那么三个,他名义上的妻子卢希玟,俩人不能说常年分居,就压根没住到一起过。

    第二个是他早就已经去世的母亲。

    最后一个,自然就是顾南了。

    “你去城东了?顾南死了,你不应该开心吗?”

    是应该开心,即使那件事真相大白,可顾南欠他的,也是还不完的,他是应该开心,可为什么,心口却那么堵呢?

    “开始吧。”

    “哥,过了年行吗?”

    “开始。”

    顾尚西踏入正中间的舱体,机器缓缓的开始运行,四周的空气如熔化的玻璃,波纹自地表蒸腾漫卷,光被折成锯齿状的蜃影。

    隔着玻璃看着已经闭上眼睛,坦然着面对一切未知的顾尚西,方蔚叹了口气。

    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吊坠,摁在了凹槽上,“哥,就当你这么多年对我的支持,弟弟我对你的小报答吧,希望你能找到答案。”

    一切都扭曲着被卷进那个让时光可以倒流的机器里。

    回到96年的冬天——

    *

    顾尚西再次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周围,方蔚真的成功了,居然那么精准,身边确实是三十多年前的氛围,不对……

    看着天花板,他缓缓坐起来,这不就是小时候的家吗?他走到窗户前往外看,就是市房地局东边边的百顺小区。

    这是怎么回事,一会妈回来了看到他怎么解释?

    说到妈,妈就来,屋外传来了秦蕴由远至今的呼唤声,“尚西,去打瓶醋。”

    下意识想躲,来回的找地方,慌忙间打掉了在架子上的脸盆。

    秦蕴已经撩开了帘子,看到倒扣在地,水花四溅的场面,儿子正手忙脚乱的抠着盆边。

    无奈道:“没事儿,先去打瓶醋,急着用,这回来在收拾。”

    一起身正好对着脸盆架上的镜子,顾尚西发现自己回到了六岁的模样,来不及震惊,被秦蕴一嗓子,“愣什么呢,妈急着炒菜,快去打瓶醋。”

    “哦,”他接过妈递来的醋瓶子,走出了门。

    同样不可思议的还有被扔在雪地,被包着动弹不得的顾南。

    她奋力挪动几下,看着头顶,除了一片白,还有雪花打在脸上的冷冽感,她觉得有些受不了了,刚才一闭眼没死成?

    比疑问先发出来的是哇哇的婴儿哭声,顾南:?

    可她控制不了,就这么哇哇的哭嚎了半小时,她觉得声音都小了很多时。

    面前又出现了一张脸,这次更是惊了一跳,这小孩怎么这么像顾尚西,只见‘顾尚西’不知道用什么戳了戳她。然后走了,走——了——

    顾南也是倔种,一瞬间就不哭了。

    走在前面的顾尚西觉得听见她不哭了,犹豫着往四处看了看,心道:十秒钟,十秒钟没人来抱她,就先抱回去吧。

    怕她再死了,顾尚西又返回去抱起来顾南进了院子。

    秦蕴听见声响出来管他拿醋,结果一看,顾尚西手里面抱着个孩子,忙问他从哪来的。

    “咱家门口,冻得都不哭了,怕她冻死了,先让她暖暖吧。”

    听儿子说话的腔调有些怪,可秦蕴也说不出来哪怪,“那……”

    “我去打醋。”

    出了门,顾尚西拿着醋,控制不住的脚步急促了了些,“我就是不能看着她死,下午我就把她送回去,反正迟早要回去的……”

    被秦蕴抱在怀里,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顾南哇的一声哭出来,她知道了,这说不准就是死前的走马灯,她又看到了秦蕴。

    看着冻得发紫的脸慢慢回暖,变得粉雕玉琢的一个娃娃,秦蕴心软的不得了。

    顾尚西也回来了,把醋交给他妈,就乱说一气:“她是最前面姜家的,我刚刚路过他家听见了,说养不起了,有人捡最好,没人问就死就死了吧。”

    秦蕴气的一拍桌子,“畜生都不如!”

    与她截然相反,顾尚西冷静极了,“喂她顿饭,就给她送回去吧。”

    顾南眼顿时瞪大了:好啊,果然就像她想的一样,这顾尚西平日一副谦让的模样,原来一开始就是这幅自私的嘴脸。

    她哇哇大哭了起来。

    想必在医院时,黄方方说他做的那些事,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亏她还差点动容了。

    看着这人又哭了起来,顾尚西也无不烦的想:真是从小就讨厌,一点做不得假。

    秦蕴又说:“既然扔了一次,再送回去,再扔怎么办?咱们先养一阵子,万一过几天老姜他们后悔了就来要了呢?”

    想起来以后母亲悲惨的遭遇,顾尚西冷下心肠,“那可以送到别的家里,咱家不行。”

    “尚西啊,你怎么突然间变得妈有点不认识你了,你以前不是很有爱心的吗?”

    “连小鸟受伤了都要蹲在那守着,怕猫给叼走了,等鸟妈妈来你才离开,这么可爱的娃娃,你怎么……”

    好啊,好啊,不能说话的顾南快要气炸了,果然是这样,对所有人所有事都好,就是看不得她好。

    秦蕴看着蹬着腿哭的越发惨烈的娃娃,“是不是尿了啊,尚西,你去柜子里把最下面的尿戒子拿出来……”

    “不去。”

    “哎呦,快去吧,你看这娃娃多难受啊。”

    顾尚西看顾南确实憋红了脸,一脸不情愿的拿出来了几块碎步。

    打开襁褓,秦蕴温柔道:“干净的啊,果真是个妹妹呢,这老姜家也真是,连快尿布也不给垫上。”

    看着被包好的顾南,顾尚西颇是有些语重心长,“妈,咱家的情况,哪还能多养一个孩子。”

    “你也太早熟了吧,这你都知道。”

    不过他说的是实话也不假。

    顾尚西的爸爸,还有二姑和老叔都在附近的国企厂里工作,这些年赶上下岗大热潮。

    为了维持家里的生计,他爸和老叔哥俩开出租车,一个白班一个夜班。

    那天他爸本来是要开白天的,哥俩不知道怎么就换了个班。

    晚上他爸出去开车,就遇到抢车杀人的,被捅了好几刀扔到郊区了。

    周边的人都说应该还是有一口气的,可没能碰上好心人,荒郊野地,找到时连着大雪天,早就僵了。

    这两年日子都开始过得不好,念着孤儿寡母,老叔和二姑都时常帮衬着。

    但是这不代表能再养一个小的。

    以前顾尚西没听出来,现在想想,二姑夫和婶子经常说的那些话——

    养你侄子勉强算的上天经地义,这又带着个小的算怎么回事。

    虽然和他们闹得不愉快并不算什么大事,但如果当时和他们还有联系,他妈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想到这顾尚西斩钉截铁。

    “必须送走!”

    秦蕴:……

    吃完午饭后,人家都在炕上午睡,路上一天来往的人也不多,现在更是没个人影,娘俩下着大雪抱着小的往老姜家走。

    路上秦蕴自言自语的感慨:送回去也是扔了的份,那老姜家一个大丫长得像老姜的老娘,一个儿子全家人的命根子,一家七八口人就靠着老姜一个人点豆腐,唉——

    顾尚西根本不搭话,自顾上前叩响了姜家的门。

    半晌没开门也没人应,邻居嫌天冷,在屋子里喊,“老姜把房子卖了,一家人回乡下去了。”

    顾尚西急得,那怎么后来又回来干什么,“哪里的乡下?”

    “哎呦这哪能知道哇,这谁知道,不知道。”

    “谢谢。”

    被抱着的顾南想,原来是这样,丢下了自己后,一家人就躲出去了。

    那后来为什么要在她面前那样哭,说一切都是没有办法?

    秦蕴看着顾尚西丧着脸,“回去吧,这就是天意呢?天要给咱家的,先养着吧,后面再看谁家有孩子。”

    顾尚西没了办法,只得默不作声的跟在秦蕴身后,朝家走。

    一大一小的两串脚印印在雪中,咯吱咯吱的。

    顾尚西看着被抱着的顾南,他妈抱的高,只能看见个襁褓尖尖儿。

    他想,你看吧,没有人愿意要你,偏你头也不顾的要回到那去,现在找不到了,看你以后怎么办。

    秦蕴拿着热毛巾敷了敷儿子的脸,又暖了暖手,放在顾南的脸上揉搓着。

    “要不要给她起个名啊,不然天天就嘬嘬嘬吗?”

    “您要养,就您给起呗!”

    秦蕴喃喃道:“叫什么呢叫什么呢。”

    “你说你说是在南边儿发现的,就叫姜南吧。”

    一听这名字就不好听,“养在咱家,为什么还要跟他们姓。”

    “那……叫顾南?”

    “随便,反正不姓姜就行。”

    “顾南,南南,阿南,哎呦,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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