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正在进行现场勘查。

    “安井警官,武装侦探社的乱步先生来了。”

    “我知道了。”安井转身离开了案发现场。刚踏出房门,就听到熟悉的大笑声。

    “啊哈哈哈,我就说下一次你肯定会来找我,名侦探是不会出错的。”

    活力十足的声音。

    来者是名二十左右的青年,身穿棕色的奇怪服饰,戴着帽子。

    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孩子气,细长的吊梢眼微微眯着,是名令人印象深刻的男人。

    “赶紧结束这里的工作,然后得马上去粗点心屋买新出品的甜点才行。所以快点唷,安井先生,我可是很忙的。”

    这名叫乱步的男人连珠炮似地说着话,面带笑容,掠过安井的身边,径直走进了发生命案的公寓内。

    在人类社会,遇见阶级比自己高的人士没有任何寒暄,并无视之自说自话地干自己的事,是有失体统的。

    索性安井也习惯了乱步的办事方式,并没有为他的失礼而计较。

    “死者是名三十岁的女性,在会所做女招待。”安井向乱步大致说明情况,“凌晨四点十分死在家中,于今早六点,被邻居大妈发现——”

    “门被撬开了吧。”乱步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安井警官未说完的话一下哽在了喉咙中。

    公寓的房门是大敞开的状态,所以邻居才会在路过时,看到了上吊的尸体。

    安井说:“不知道是不是异能者作案,因为实在很‘干净’。”

    ‘干净’到没有留下任何作案痕迹,就像竹伽内子是自己上吊自杀的一样。

    然而如果真是自杀,特地打开房门,表演上吊做什么?

    也就是说警方想不通,这房门是怎么打开的?

    而调查显示,门把手上的确是有陌生的指纹。

    乱步凝视着尸体,眯起眼睛轻声说了一句,“喔……这位女性似乎活的很幸苦啊。”

    他摘下帽子对死者表示了一下尊敬,接着,以吊梢眼环顾四周一圈后,抬起手指向某处角落,笑着问道:

    “刚进来我就想说了,「那个人」,也是你们请来的吗?”

    众人对乱步的话表示一头雾水,待他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时——

    瞬间毛骨悚立!

    ——她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此时,众人发现之所以感觉诡异的理由。

    没有声音。

    甚至是毫无生气。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安井大声呵斥,几乎是条件反射,拔枪防御。

    一旁的众警察见长官如此行为,同时拔出枪指向这名少女。

    被五六个警察持枪对准的少女,仅仅是悄悄地站在那里而已。

    ……

    满月在思考,如何清白地告诉他们,她只是来找一个诅咒稻草人的而已。

    可这么一说,好像感觉自己更像个嫌疑犯了……

    而她这副呆若木鸡的神情,放在他人眼中,就是——

    此少女的黑发有如一颗海藻海藻,随风飘扬。无论是她血红的大眼睛,还是美丽的樱桃小嘴唇,都看不出隐含着任何情感。她纤细的身体穿着一件华丽的黑色和服,像娃娃一般迷人……

    人能长这样?莫不是异能?

    安井持枪迈进一步,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啥?……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是个「好人」?更可疑了好吗!

    满月默。

    少女的眼神毫无波澜,沉静得看不出善、恶。

    可安井却感到难以解释的不安……也许,是人对阴森恐怖本能的抗拒吧。

    “哎呀,用不着那么惶恐啦,安井先生。”乱步在这样凝固的环境中放声大笑,同时用力拍打安井的肩膀,道:

    “把枪收起来吧,她没有危害的,如果你不‘找’她的话。”

    安井仍有些犹豫,乱步已经向前大跨一步,到了满月跟前。

    “吶,你是谁?”乱步微微弯下腰,看着满月,像是在寻找什么。

    “我不是人。”听起来像在骂人。

    但满月望着乱步翡翠色的碧眸,如此说道:“所以没必要关注我。”

    乱步没有对这样的回答做出反应,就只是凝视着满月。过了数秒——

    “原来是你啊,我就说怎么有的时候,动不动人就莫名消失了呢。”

    说完后,乱步像不曾发生什么一样,转身走了。

    并随意摆着手,对安井警官道:“都说了把枪收起来了,她又不是人,这种对她不起作用。……真是搞不懂,到底要说多少遍你们才听得懂人说话啊。”

    乱步对这些人不信他的话很不满,孩子气地鼓起了腮帮。

    安井停顿了几秒,把枪放下了,正想说什么,外面一个小警察拿着手机冲了进来。

    “安井警官,从监控室那边拿到视频了。”小警察正要把手机递过去,半路却被乱步截了过去。

    他:“…………”

    无法,安井只能凑着个脑袋搁旁边观看。

    然而,视频里,只能看到「嫌疑人」的衣服下摆、手臂、以及不甚清晰的黑色身影。

    除此之外,关于「那家伙」的长相,完全没被拍到。

    对方是如何闪避这种监控的?

    楼道进门处,电梯里,走廊尽头……都存在着监控,无死角地二十四小时记录着来来往往的人。

    而要完全躲避这些录视,绝非等闲之辈所能办到。

    警方逐渐意识到,或许对方相当棘手。

    “乱步先生,你能推理出来吗?”安井询问。

    “不行啊,资料完全不够。”乱步把手机扔给安井,突然失去兴趣那般,慢悠悠道:

    “不过大致身份我知道哦…应该是Port Mafia的人,还是高层人士。”

    满月小心脏一抖,当即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飘过去一瞅,顿时瞪大了双眼!

    乖乖!这一身黑,加上那诡异的身姿、灵活的身手、窍门的手法……可不就是太宰那货吗!

    满月耳边尤回荡着织田作莫名骄傲的话语——「这孩子的手很巧。」

    是啊,不得了,全用来撬锁了。

    安井面露凝重,如果真是那群黑手党的话,的确是很难处理了。

    “果然是他杀吗?……”安井琢磨了一会儿道,“要下达港.黑的搜查令可能比较困难。”

    “啊咧,我什么时候说过是他杀的了?”乱步笑得眼睛弯弯,像只高深莫测的狐狸。

    “——啥?”安井回头。

    满月稍稍蹙眉,或许人不是他亲手杀的,但太宰一定是说了什么让对方崩溃的话。

    果然,下一秒印证她的猜想,乱步道:

    “可能有话语的鼓动吧。但是,这位女性是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点毋庸置疑。”

    “……自杀?”安井喃喃说着,像是不敢相信绕了一大圈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那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他大声质问。

    乱步的表情丝毫未变,只是淡定地回望激动的安井警官:

    “我不是说过了吗,上吊夺走自己生命的是这位女士自己。那个「不知名的男人」,只不过是在女人死之前,和她说了几句话罢了。”

    “那跟杀了她也没两样啊!这不就是鼓动诱杀吗!”

    “你有证据吗?你根本无法证明那份杀意。”

    乱步冷静的话说的安井哑口无言。

    不论是之后的尸检,还是现场的搜证,都无法指证是他杀。

    不弄脏手地杀人——

    让自己杀了自己。

    安井感受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样操纵人心、玩弄阴谋的人,到底是谁!

    乱步难得叹了口气,说道:“在现行的法律之中,无法证明那份杀意,同时也无法加以制裁。”

    满月知道,太宰绝非善良之辈。

    他手上的人命,加起来都能绕地球三圈了。

    当然,黑暗中的人,自有他们独有的守护方法和意义。

    就像森鸥外,身为黑手党的首领,置于杀戮与鲜血的道路之上,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横滨这座城市的安定与和平。

    可是,太宰却和森鸥外不一样,他的「杀」,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可言,是无谓的。

    所以必须得阻止太宰。

    他是找不到的,在「无谓的杀」中寻找「生的价值」。

    满月一时间,心情格外沉重。

    而且,她给竹伽的稻草人没有了。被‘谁’拿走了。

    难不成——

    满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要走了吗?”乱步觉得扫兴,“还想跟你聊聊天呢。”

    ……一片寂静。

    众人看向乱步,又顺着他的目光定位到一个方向。

    空无一人。

    ——他在跟谁说话?

    众人无法理解,因为他们早已忘记了,曾经有个「存在」被他们拿枪指过。

    可乱步却自说自话的笑了,“但是嘛,总有一天会再见的。名侦探是不会出错的。”

    *

    今天是个有风的日子。

    港.黑标志性的大楼顶上,太宰一个人坐在楼顶边缘,盯着阳光照耀下的城市阴影。

    那双鸢红的眼睛非常平静。

    突然,他的眼睛,稍微动了一下。

    因为身后,他一直期待的人来了。

    “呀,满月。”

    太宰站起身,带着深不见底的微笑,看着满月道:

    “你来的好晚啊,我都要等的不耐烦了。”

    微烈的风刮过两人。太宰身上的大衣外套被风吹的轻轻晃动着,有种诡异的割裂感,只有他身处的那一块空间缠绕着异质氛围。

    风似乎格外偏爱这个少年,飘起的衣角都很帅。

    然而满月能飘的除了和服振袖,就是她那颗海藻头。她伸出只手,将乱蹦的头发压下。

    “你搁这儿凹什么造型呢。”她面无表情地愤恨道。

    太宰:“……”

    他无辜摊手,“我跟首领说楼顶的风儿甚是喧嚣,我想去吹吹,然后他就同意了。”

    满月:……放屁!

    “诅咒人偶呢。”她直截了当。

    但太宰却不配合,转而问她,“你去见过竹伽小姐了?”

    “……我以为你的动作会慢点。”满月似是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

    她没想瞒着太宰,因为他太聪明了,从提到“招待所”这三个字开始,他就已经明白过来了。

    满月不会主动接近人类,除非是任务委托。

    所以当满月主动出现在太宰面前的时候,太宰就推测出了,或许他被“诅咒”了。

    接下来,就是要知道,是谁诅咒了他。

    满月没想到,她也就是回家睡了一天、洗了个澡,他就把人家的事调查了个清楚,甚至还摸到了人家家里。

    “你都不用睡觉的吗?”她发现太宰很不喜欢睡觉。

    终究是她低估了太宰的执行力。

    太宰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满月,笑着。

    满月叹了口气,然后问,“你对竹伽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只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太宰在这种情况下,并没有说谎或是开玩笑的打算。

    “我问她,像这样继续活下去,会有什么价值吗?”

    …………想来是回答不出来的。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竹伽有很严重的抑郁倾向。

    “她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太宰道:“但是也许……稍微有点羡慕她。”

    无意识地,他口中不经意泻出这样的话,露出暗淡的笑容。

    “她去到了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太宰站在大楼的边缘,身后没有防止掉落的栏杆和墙壁。

    那一边就是天空。

    一旦掉下去,就可以直接到达彼岸。

    满月向他朝前走了一步,再次问一遍,“诅咒的稻草人,是不是在你那里。”

    这次,太宰直接回答了她,“啊,是啊……竹伽小姐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

    他又说了一次。

    “都是将死之人,她又何必再背负一条多余的人命呢。”

    说着,他又向后退了一步,脚跟越过边缘,伸到空中。

    他沐浴着风,露出了舒畅的微笑,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当初满月给竹伽的稻草人偶。

    “既然想把我送往地狱,那就由我亲自动手就好。”

    太宰说出这样的话语,抬起手指,搭在了红线上。

    看似绑得很紧的绳子,却没有半点阻碍,一扯,很简单地解开落下。

    突然间,顶楼的风势增强了。

    …………

    满月叹气——第一次,有人真正解开了绳子…把人送下地狱。

    “……怨み、闻き届けたり。”仇怨,已知悉。

    低沉又厚重,满月麻木地说着不详的话。

    太宰却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天空上,卷着漩涡急速涌出的乌云转眼间充斥了一切。

    他们所在的顶楼,被深夜般的黑暗笼罩住了。

    满月走近太宰,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

    “……迷失在黑暗中的可悲影子啊。”这声似情人间的低喃。

    两人的身形在风中摇摇欲坠。

    “所以,拜托…”

    太宰低垂脑袋,与满月额头相贴,道:

    “带我一起去。让我从这个腐败世界的梦里醒来吧。”

    满月闭上了眼,向前跨了一步,同时,太宰的身体向后倾斜。

    他们跳楼了。

    刮起的强风包围着二人,从屋顶被重力拉扯着,急速坠落。

    烈火残阳,两人宛若恋人般相拥殉情。

    狂风之中的自由落体,似乎有些漫长。

    满月睁开眼,带有红色、鲜红血色的眼睛盯着他。

    太宰看到满月的嘴唇在动,喃喃地说了一句:

    “一遍、死んでみる?”——要死一次看看吗?

    话落,此刻,刹那寂静。

    顿时,两人消失在了日落之中。

    连落地的声音都没有。只有风,穿过整个横滨空中的风,默默注视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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