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檀的香烟弥散在空中卷涌,间或响起的钟鸣荡得深幽。

    靠谱的地方总得有几个不靠谱的人来才应景。

    炎燠的空气催得人成了从冰箱里出来的冰棍,后背耐不住溢流的汗珠,闻黛举着胳膊把披在背上的长发捞起扎成马尾,她睃了眼和自己一门之隔的大姨——拎着个小袋的女人正站在南广寺寺门的另一侧,端在其眼眶里的眼珠子跟钉在她身上了似的,撷着警惕的目光在她身上流眄不移。

    “别看了大姐,你看多少遍都没办法让青春再回来的。”闻黛揣着明白装糊涂,把腰往前一挺,被修身T恤勾勒的姣好曲线迎面碰上了映下来的日辉,弧度愈益明显。

    一声冷气从大姨鼻腔里喷出去,她把下巴一抬,眼珠从左转到右,视线扫过那些个散在寺外各处蓄势待发的神棍,“哼……小丫头片子,你可歇歇心思吧,你瞅瞅守在这儿的有多少人,你觉得谁会找你这么个看着就没长起毛的半大孩子算命?”

    耳朵自动把她的打击屏蔽,闻黛一个白眼才翻一半,却倏地觑见台阶之下的马路上不知何时多了辆劳斯莱斯,门由司机打开,一位雍容妇人从中露了面。她爱好不多,研究奢侈品算一个,而这位美妇人从头到脚,她就没找着个低于五位数的。

    福至心灵,腿自觉地朝着美妇人的方向迈去,唇角把无害的笑容翘出,落在左颊的酒窝为她提供甜美感——对付这类富婆若是端着高深姿态,只会引得其反感。

    闻黛翩翩然晃到美妇人跟前,鼻子嗅了嗅,含在桃花眼里的笑意又浓了几分,“这位夫人,抱歉,打扰一下。你身上似乎是沉香呀,而且是天然沉香,沉香香入骨……想来是常常礼佛的了,肯让香留在身上的人,必当是极为诚心的。而且我闻出,你这似乎是昨晚八点燃的香,和早晨六点燃的香糅合在一起了。”

    维持着上举不肯低触尘埃的视线悠悠降至跟前人脸上,美妇人的眸光里挑剔为不可抹去的底色,镶有锐气的端详没逼退闻黛,见她意色不改,美妇人这才稍稍露出点笑意在双靥上,“年纪不大,鼻子这么厉害啊,连我几点燃的香都能闻出来。”

    闻黛朝她行了个合十礼,而后托手引着她走至近处的七叶树下,甜冽的嗓音包裹着字句:“不瞒你说,我从小就做预知梦,十几岁在梦里拜师修行——这么说你肯定难以相信,你可以把你的名字报给我,我不需要你的八字就能帮你看事;其实连名字也不需要,不过给名字能提高准确率。我光看你面相呢,就清楚你有个相当出息的儿子。”

    她做出掐算的手势,翠黛敛额,密长的黑睫牵着眼睑坠低,双眸酿出思虑的形迹,“独子,今年二十六七吧,口才好,适合学法律,学历起码是个硕士,吵架估计没人吵得过他,灵性也高,就是吧……”

    被闻黛用余光悄悄注意着的美妇人在她接连说准了好几个点以后入了神,尤其是目下她收了声,更是引得美妇人把架子抛之不顾,急着追问:“就是什么?哎呀你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闻黛适时作出副为难的神气,眼睛朝身后的寺院院墙瞟了两瞟,“这个嘛……你看我们这场合,不太合适。我看夫人你又是潜心修佛的人,想来也晓得佛教是不赞同算命的。”

    美妇人攒眉偏头,略一思索后将倾向闻黛的前身重新立起,方才垂低的下颚又昂出了高慢的角度,她两手拎着包,半转过身,眉梢一耸眼尾一瞥,“走吧,换个合适的场合。”

    存在闻黛唇颊间的笑意愈深,抬起的脚碾过躺在地上的落叶,在经过那位正瞠着目的大姨时,她恶劣地飞了个媚眼过去,鞋底的落叶被她脚尖往后划擦,口型缓速变动着递出无声的讽嘲:“长江后浪推前浪。”

    她仗着美妇人背对自己,堂而皇之地举出根手指,在空中虚指着被自己踢开的落叶点了点。

    “你!——”腾得两颊滚红的大姨上前两步卡在寺院门口,瞪着眼想飞眼刀子锥死闻黛似的,然而女人已经施施然走远,留给她的背影中都有一甩一荡的马尾在挑衅。

    -

    从寺院到漓州闻名的茶馆雪沫禅的路途中,闻黛切身体验了一把劳斯莱斯的坐感。

    往日里她余光都不肯睨一下的雪沫禅也被她踏了足。这鬼地儿,出了名贵。

    独立的包间里熏着沉水香,跪在桌侧的茶艺师泡着凤凰单枞,与美妇人面对面的闻黛没白辜负自己这五年的淬砺,老油条稳得姿行未现出毫厘无措,失次序这种事儿绝不会在她身上发生。

    待茶艺师起身退离包间,美妇人探指捏在茶杯口沿,小巧的透碧茶杯贴近她唇,携有清香的茶入了她喉,与此交换着出口的言说却不那么雅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说到点子上了,钱少不了你的。”

    茶杯被放回桌上,瓷与木磕碰出闷响,美妇人不再和闻黛兜圈,她显豁是把她的意图把握了个透彻。

    “夫人果然是个水晶心肝,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你儿子目前还没结婚吧,应该不只是没结婚,他连恋爱都没谈过呢……再说说你吧,毕竟你什么信息也没给我,光看一张脸,我说说你的信息更好些。夫人你是命中富贵,唯有一点遗憾。”弯着甜笑的闻黛这会儿来了品茶的兴致,削葱般的指尖捻住茶杯杯口凑近唇前。

    反复被她吊胃口,焦躁从美妇人工细的眉目里钻出,搭在桌上的手指点得越发快,“啧——哎呀,你这小姑娘可真是。我名齐雅,柔雅的雅。”

    “齐雅…齐雅……”闻黛先前的笑淡进了皮肉里,脖颈微微朝前伏低着,眼皮将瞳子掩住,指腹与茶杯杯壁上挲动,脑海的信息与画面闪掠,她的唇角诡异地抽了一下,而后再撩开的眼睑下,眸中攒着复杂的光色,“夫人,你儿子的嘴不是一般的毒呐。行了,其实夫人你那一点遗憾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是你儿子可能得给你娶回个败家儿媳,这儿媳估摸着也挺缺心眼子的,会跟你抢东西。经过我卜算,你儿子可是马上就要跟你未来的败家儿媳相遇了。”

    齐雅秀眉锁紧,婆媳关系自古以来便是个令人头疼的难题,她可不想一把年纪了还得跟人斗智斗勇,遂当即问道:“有没有解决办法?我那个未来的败家儿媳长什么样?”

    搭在杯壁上的手指摩挲的动作加快,闻黛秉持着面皮上稳如老狗的神情,“嗯……挺漂亮的,喜欢奢侈品,反正你儿子要是跟她联系上了多半得爱得死去活来。解决办法嘛,小事儿,你把你儿子生辰八字和名字报给我,我回去了给你儿子做个斩桃花的法事。”

    仙师我错了仙师我错了,如果不是受生活所迫,我绝对不会出来蒙人的……闻黛默念数遍,只差在胸腔里捏造出个自己的缩形小人对上苍磕几个响头。

    齐雅古怪地盯了她少顷,旋即从包包中把手机给拿出来,“加个微信吧,我在微信上把信息发给你,你做法事的时候给我说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闻黛,闻说的闻,青黛的黛。”

    交换微信进行得顺利,而她这双金睛火眼也确然没失策,齐雅才与她加上微信便给她甩来七千块的转账,以及她儿子的信息。

    “以前不是没有人凑到我跟前东拉西扯,有能力的少,这是我根据市场价给你的费用,做完法事如果真有用,我会另外再补。还有……你有没有桃花符?虽然你说要斩桃花,但我儿子今年也二十六了,他这一个女朋友都没带回来过,介绍相亲不肯去,我这当妈的想不急都难啊。”纠结的为母心理搅得齐雅不安生,揣在肚子里的念头终究还是被她吐出了口。

    睄着对过妇人面上忧煎的神色,闻黛把手从茶杯上缩了回去,垂放于腿上时她用手屈指绝望地做了个下跪的动作,一面在心中祈祷自己不会遭雷劈,一面从容地翕动唇瓣:“那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这样的话,斩桃花的功效只怕要被冲了些。这样吧,我先把那桃花符给你,我把法事给做完了,过一阵你再把桃花符给你儿子。”

    受不住良心的谴责,闻黛又补缀道:“桃花符不收费。像你要求的这种斩桃花和补桃花并行的单子我还是头一回接,实在是担心最后会什么都没派上用场。”

    巧在她出门时往口袋里揣了些符令,她从裤兜里摸了摸,捏出份被抱在塑封袋里的桃花符递放到齐雅面前。

    “注意不要碰水,不要打开,交给你儿子的话就让他把这符令压到枕头底下,压一个月,之后就烧掉,把灰倒在水里,水往下水道倒了就行。”闻黛熟练地铺陈出叮嘱。

    齐雅没跟她客气,拎着那塑封袋打量了番便将其收进了包包内,疏离感被她再度拾起来荡于二人间的气氛中,“行了,那今天就到这儿吧,以后有什么需要我还会来找你的。”

    可别再找我了。

    闻黛的嘴角仍旧敲定在苹果肌下方,格式化的笑容却不显僵硬,她起身朝齐雅颔了颔首,“好的,那再见了。”

    拖着身子走至雪沫禅门口,她抬脚迈出房檐下的阴影,踏在淌着阳光的地面上时,窝在腹里的困惑与烦闷交缠到了一起——活见鬼,分明能察知到这齐雅的信息,对她儿子却仅能窥出个边角;分明已晓得这齐雅未来的儿媳会是个不好相与的败家子儿,却无法探查其容貌和身份……身后的仙家只肯给她一句解释:天机不可泄露。

    好笑,她泄露的还少吗?

    不死心般,她又在心中默念着“陈斯辙”三字,然而再如何链接感应,传达来的信息始终停滞在浅层。反倒是她的心脏没来由地失了控,骤然间凹陷下一块似的。

    一声啧被舌尖抵着牙关刺出去,闻黛举起手揉了揉头发,黑睫翳去了眸底的郁悒。

    怕只怕,这所谓不可泄露的天机,和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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