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寒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脸上生疼。我跪在庑廊的青砖地上淘米,手指头肿得跟紫萝卜一样,破陶盆里的水早就结了层薄冰。米粒里掺的碎瓷片在晨光下泛着蓝光,边角锋利得能划破皮——尚膳监那帮杀千刀的,连给废太子的米都要掺毒!

    "万姑娘可仔细着点儿。"李太监拖着蟒纹袍子过来,金线绣的蟒蛇头正对着我脑门晃。他靴尖"咔吧"踩碎我昨晚偷藏的榆钱饼,碎渣子溅进雪堆里:"这精米可是郕王殿下特特赏的,掉一粒都够你挨十板子!"

    我盯着他腰间新挂的羊脂玉佩,那明黄穗子上还沾着块褐渍——去年朱见深周岁抓周,抱着这玉佩啃了半天口水。如今倒成了这阉人的战利品。

    "哐当!"

    殿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我冲进去时,朱见深正光脚站在紫檀案上,明黄寝衣溅满冷粥。五岁孩子脚踝冻得发青,举着半碗馊饭往窗棂泼:"拿去喂狗!狗都不吃的东西!"

    "小祖宗诶!"尚膳监的小太监扬起巴掌就要打。我扑过去把朱见深护在怀里,那巴掌"啪"地抽在我左耳根,震得脑瓜子嗡嗡响。

    怀里突然传出声冷笑:"打得好!这巴掌值三斤白面!"朱见深从我胳膊缝里探出头,小手里攥着片甜白瓷——正是去年他发高烧摔碎的药碗。瓷片抵在他细嫩的脖子上,血珠子顺着北斗痣往下滚:"去禀告皇叔,就说沂王今日碎碗自戕了。"

    小太监的官靴在青砖上直打滑,李太监的蟒纹靴停在三步外,香灰从拂尘上簌簌落下,在朱见深睫毛上结了层霜。

    "殿下这是何苦..."李太监嗓子尖得扎耳朵。

    "昨儿个御马监的王公公,"朱见深突然咧嘴笑,露出缺了的门牙,"输给您老三十两银子吧?"瓷片又往里陷了半分,"您说这赌债要是传到太后耳朵里..."

    李太监的蟒纹靴最终停在三步外,抖落的香灰在朱见深睫毛上凝成霜。直到那抹靛蓝曳撒消失在垂花门外,怀中的小身子才开始打颤,碎瓷"当啷"坠地,在《千字文》上砸出个"黄"字的窟窿。

    檐角铁马在狂风中嘶鸣,我望着冰裂纹窗棂外扭曲的天光。那些在图书馆通宵写论文的记忆正在消散,就像炭盆里将熄的余烬。怀中的心跳如此真实,而"万珍珍"这个名字,已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梦。

    在二人离开后,我抱紧了朱见深,心想:“真是见风使舵啊,落井下石是这个宫中最常见的,我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对于现代的记忆也已经逐渐消散,我快忘记了我究竟是谁,这是最令我恐惧的,但我现在也无法去想其他的了,先安住当下吧。”

    等那帮瘟神走远,我才发现朱见深的后背全湿透了。明黄寝衣黏在伤口上,一扯就连皮带血。"疼不疼?"我蘸着雪水给他擦身子。

    "深儿是男子汉!"他嘴上逞强,小脸却皱成苦瓜,"姑姑,北斗星第七颗是不是最亮?"

    窗外铁马在风里叮当乱响,我把最后块狼皮褥子裹在他身上。炭盆里银骨炭快烧完了,青烟呛得人直咳嗽。朱见深忽然伸手摸我腕子上的翡翠镯:"等深儿当了皇帝,给姑姑打金镯子..."

    "又说胡话!"我慌忙捂他的嘴,却摸到满手冷汗。怀中小身子烫得像火炭,嘴里还嘟囔:"要镶七颗红宝石,比北斗星还亮..."

    朱见深枕着《孟子》昏睡,睫毛上凝着霜花。我摩挲他掌心残存的七星痣,忽然惊觉这孩童的命纹竟与翡翠镯裂痕走向相同——或许从踏入南宫那日起,我们的骨血便与这囚笼的裂痕长在了一处。

    不出意外,经过这次变故,孩子病了。

    寅时的梆子声撞碎琉璃瓦上的冰凌时,怀中的小人儿突然烧起来。朱见深像块烙铁蜷在我胸前,褪色的团龙纹寝衣被冷汗浸透,紧紧黏在嶙峋的脊背上。我摸黑去探他额头,指尖触到的温度让我想起穿越前实验室的酒精灯芯——那种幽蓝的火苗,此刻正在他血脉里乱窜。

    "姑姑...冷..."他呓语着往我颈窝钻,滚烫的唇擦过翡翠镯。玉镯内侧"天顺八年"的刻痕渗出细细血丝,竟与白日里替他挑脓时沾染的污血同色。窗外漏进的雪粒子砸在药炉残灰里,嘶嘶作响如毒蛇吐信。我忽然记起现代实验室的安全守则,可那些字句正随着风雪消散,只剩本能撕开中衣,将他的小腿贴在我肚腹上暖着。冰火交煎的触感让我想起去年腊月,我们蜷在炭火将熄的暖阁里,用体温焐热最后半块硬如石头的栗子糕。

    五更天的梆子撕开夜幕时,他突然惊坐而起。褪色的孔雀蓝宫装"刺啦"裂开线缝,露出我肩胛处狰狞的烫疤——景泰元年除夕,炭盆被克扣银丝的太监踢翻,我抱着他滚过火堆时烙下的印记。此刻那疤被他的指甲抠出血珠,五岁孩童的力道大得骇人:"母妃!母妃别丢下深儿!"

    我哼着支离破碎的《茉莉花》,把黄连嚼成苦汁哺进他口中。这株草药是去年秋天偷埋在西墙根的,根须还带着南宫特有的阴湿气。翡翠镯突然"咔"地迸裂,玉屑混着血水淌进翻开的《千字文》,"辰宿列张"的"辰"字被染成暗红,恰似钦天监星图上妖异的瑶光星。

    晨光如刀,剖开窗纸上的冰裂纹。我跪在灶台前煎药,陶罐里翻滚的何首乌片是拆了先帝赐的狼毫笔杆换来的。梨树皮在药汤里舒展,恍惚又是三年前初入东宫时,太医院正手把手教我认药的情景。那些《本草纲目》里的铅字正从记忆里剥落,像南宫墙上层层脱落的朱漆。

    五更天他发起癔症,抓着我的手臂喊"母妃"。褪色宫装被扯开线缝,露出肩胛处陈年烫疤——那是去年为他挡下炭盆时留的。

    "深儿,我在呢。"我哼着支离破碎的摇篮曲,把黄连嚼碎哺进他口中。苦味在唇齿间漫开时,翡翠镯突然迸裂,玉屑混着血水淌进《千字文》的"辰"字,晕染成北斗第七星的形状。

    我跪在灶前煎药。陶罐里翻滚的何首乌混着梨皮,这是凭残存记忆配的退热方。

    "姑姑——"

    赤脚踩过青砖的声响惊得我回头。朱见深裹着褪色的龟背纹斗篷扑来,滚烫的脸颊贴在我后腰的冻疮上。那处溃烂是上月雪夜偷炭时,被东厂番子用铁尺抽的,此刻被他呼出的热气一呵,又痛又痒似百蚁啃噬。

    "姑姑别走...深儿听话..."他脚踝上的五色缕已褪成灰白,彩线松垮地缠着腕骨——去年端午我拆了旧帐幔编的,当时还特意把"长命百岁"的金线捻在最里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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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南宫仍透着寒气,朱见深踮脚折下枝头的梨花递给我。那花枝上还凝着薄霜,五色丝线编的手绳在他腕间晃荡——这是去年端午我拿旧衣线头编的,原本鲜艳的红黄蓝早已褪成灰白。我替他拢紧身上那件龟背纹斗篷时,发现领口内衬打着层层补丁。

    这些补丁料子五花八门:有我从废妃居所捡的锦缎碎布,有他父皇当年批奏折的宣纸,甚至还有去年除夕撕碎的窗花。为着凑够御寒的厚度,我把这些零零碎碎用米浆糊了十几层。

    梨花飘落在他后背的伤疤上,那三道狰狞的鞭痕是半月前留下的。当时尚膳监克扣炭火,我去理论时,李太监抡起铁尺要打我,是这孩子扑过来替我挡了三记。最深的那道伤横贯肩胛骨,结痂后像条蜈蚣趴在白玉般的皮肤上。

    我望着地上精确标注的十二时辰轮值表,忽然想起穿越前在故宫修复的《明宫城防图》。这孩子竟凭着送膳太监衣褶里的尘土,推演出整个南宫的布防漏洞。炭灰抹脏他玉雕般的面庞,我鬼使神差般在星图旁添了条暗道:"这是..."

    朱见深突然攥住我腕间旧疤,翡翠镯撞上青砖发出哀鸣:"贞儿想逃走?"他瞳孔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竟与奉先殿供奉的宣德帝画像如出一辙。我慌忙抹去刚画的暗道,他却将炭笔抵在我喉间:"深儿要光明正大踏碎午门铜钉归来。"

    “没有,看守如此之严,怎么可能逃的出去。”我心里想着我们可能一辈子都出不去了,但还是安慰了这孩子几句,我心里暗骂“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这皇位就真的这么好吗,连亲情都不顾了,对这么大的孩子这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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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雨前夜,老梨树突然开花。朱见深赤脚攀上虬枝,将五色缕系在最高处:"上个月死的那窝雏燕,该投胎到好人家了。"冰绡似的花瓣落在他结痂的伤疤上,月光一照,竟似孝陵宝顶的铜铃在招魂。

    谷雨那日,尚膳监掷进来的木盘盛着霉变的粳米。朱见深突然打翻木盘,米粒滚落成"卍"字佛印:"昨夜佛祖踏莲入梦,说这是天降祥瑞。"

    他仰着稚嫩小脸,成功骗来两筐陈米。

    我蹲身收拾时,发现霉斑竟呈规整的梵文——那孩子袖口残留的饴糖分明是刻意培植的菌丝。

    "《齐民要术》载'饴糖沃土,三日生蘖'。"

    他蘸着雨水在砖地书写,忽然抬眸一笑,"深儿把糖省给米缸了。"我望着他鼻尖的灰,想起前世实验室培养的曲霉菌株。

    五岁孩童竟悟透微生物之道,用佛家梵文伪装神迹——这深宫究竟是困住了雏凤,还是炼出了妖孽?

    小满夜的北斗低垂,我们在狗洞旁埋下铁匣。朱见深将桦树皮记录塞进油布包,突然拽着我指向宫墙外:"那是瑶光!"顺着他指尖望去,盏飘摇的宫灯恰与第七星重合。

    我往他掌心哈气取暖,却被反扣住手腕。"北斗第七星主杀伐。"他忽然合拢手指扣住我手腕,眼底映着坠落的火光:"深儿喜欢这颗星。"

    “人不大,杀心还挺重”我笑着说,“殿下,你懂杀伐吗?”

    “姑姑,我说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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