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腊八那日

    舒映芳和顾明道捧着一盒金银献给住持,说是捐给天福寺的善款。

    住持圆修大师捻捻佛珠,示意僧徒退避,并收下了金银,从身后的匣子里取出一张药方。

    顾明道喜出望外,还以为大师妙算,早知他们会来求药方,差点当场就给圆修跪下了。

    可舒映芳看出了异常,总觉得事有蹊跷。

    果不其然,圆修大师在递出药方的同时,提出了一个要求,让顾明道夫妇必须按约定行事。

    若他们夫妇俩应下所约之事,不仅这药方会给他们,就连药材也会一并送进顾宅。

    时局动荡,药价暴涨,除了达官显贵,平民百姓不知要费多少心思才能买到,就算买到了,也是贵人们挑剩下的,药效相差甚大。

    顾明道夫妇不忍看着幼女早亡,除了答应圆修的要求,他们已无退路。

    那张药方出自宫里,是太医院的医官亲笔书写。

    圆修大师也是奉命行事,宫里有位贵人让他把医方转交给顾明道夫妇,其要求便是在即将到来的祭祀大典上动些手脚。

    天福寺的圆修大师,太常寺丞冯大人,以及宫里那位不知身份的贵人,他们早有预谋,计划利用此次祭祀加害陛下。

    顾家为祭祀准备的上万只供烛,底座皆被刻上了符咒,那符咒是巫蛊之术,会使战死沙场的近万名将士的亡魂会受此符影响,永不安息,所有不利之事都会反噬到当今陛下的身上。

    祭祀当日,长明灯的供烛燃尽,底座的符咒若是被人留意到,顾家便是犯了滔天的罪行。

    无论是圆修,冯大人,还是宫里那位贵人,他们都想陛下死。

    巫蛊之术是否真有奇效,世人不知,可事情一旦败露,顾家一定逃脱不了,必死无疑。

    顾明道夫妇明白,从他们踏出天福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悬心度日。

    现在他们只能祈求那些供烛不要落入有心人的手中,即便是被百姓捡到,也不清楚那些符咒的含义才好,这样顾家人的性命才能得以保全。

    为了不牵连无辜,顾氏夫妇从天福寺回来的那日起,就亲自将画好的符咒嵌入了供烛底座,没有让任何工匠插手。

    若有朝一日,他们二人不幸被捕,至少那些常年为顾府做工的匠人能摘干净。

    上万只供烛,都由二人昼夜赶制,因此疲劳不堪,每每回到家中时,两个女儿都已经入睡了,夫妻俩守在孩子们的床边,就连哭都不敢放声,还要装作无事发生。

    酉时

    车夫老刘搀扶着顾初禾姐妹上了马车,秋娘随后也上车也坐在她们姐妹中间,并护着她们的头避免撞到车身。

    顾初禾对父母担忧之事一无所知,只惦记着城中的繁华景象,恨不能生出翅膀,即刻飞到街头才好。

    车轱辘刚向前滚了两圈,老刘便勒马停了下来。

    秋娘疑惑探头:“怎么停了?”

    车外,一阵矫健轻快的脚步声靠近,敲了敲车壁。

    顾初禾掀开帘子向外看去,见是童墨双手提满了东西,天色暗了,她看不清拿的是什么。

    “童墨哥哥?你这是从哪儿来?”

    “如今已是二月,镖局积压了不少商货等着押送,明日起我与父兄就要分头走镖。方才去铁匠铺挑了几样防身之物,看见一旁挂着个用鹿筋做成的弹弓,弓身用的是紫檀木,我试了一下,好耍得很,就给你带回来了。”

    说罢,童墨的手臂穿过车窗,将弹弓递到她手里。

    顾初禾接过来用力拉扯了一下弹弓,的确弹力强劲手感舒适,真真是个好玩意儿。

    可她试拉了几下就又递出了窗外,面露难色。

    “鹿筋和紫檀木…这也太昂贵了,我不敢收。上次你送我的弹弓是荔枝木做的,阿娘就已经骂了我一通,说我不仅贪玩,还净跟你要一些好东西,害她都不知道该回你什么礼才好。”

    童墨见她不肯收,便歪着头笑道:“咱们两家做了多年的近邻,我与父兄常年在外走镖,阿娘一个人在家中,平日里没少受你们家帮扶,送你点小玩意儿也是应该的。行了,别推辞了,快收下吧,我还得回家收拾行装,不能再耽搁了。”

    顾初禾心里是喜欢很这个弹弓的,可阿娘近日神疲倦怠心情不佳,实在担心收下之后惹阿娘不快,于是转身看了一眼秋娘,想听听她的意思。

    秋娘见她爱不释手,不忍败她兴致,想来童家家底殷实,也不缺个弹弓的钱,便点了点头。

    “那就多谢童墨哥哥了,等你走镖回来,我们再去九填观赏景。”,顾初禾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忙不迭地就将弹弓收进了袖口里。

    小顾长意听了,奶声奶气地趴在车窗口,嚷道:“我也要去。”

    童墨伸手宠溺的摸了摸顾长意的小脑袋,笑着道:“好,只要你乖乖听话,好好吃药,等我回来一定带你去玩。”

    与童墨告别后,马车朝着热闹的集市街道行驶。

    集市的入口处,一排排的车马有序停靠。

    顾初禾和秋娘一人牵着顾长意的一只手,看什么都新奇有趣,蹦蹦跳跳的穿梭在人群之中。

    街头卖艺的杂耍人们纷纷使出浑身绝技,吞长剑,高空走长索,口喷火焰,引得人群惊呼不已,四周围得水泄不通,掌声此起彼伏。

    顾长意被逗得乐不可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笑成了小缝,秋娘和顾初禾也看得津津有味,随着众人一起掏出铜板打赏了卖艺者。

    沿街各家店铺灯火通明。

    酒楼里跑堂的年轻人脚步匆忙,楼上楼下往返不歇,掌柜的捋着胡须越看账册越满意,笑得合不拢嘴。

    顾长意小跑到糖人摊前,请摊主爷爷给她画了只小兔子,秋娘带足了银钱,只管付账。

    “姐姐,给你先咬一口。”,顾长意拉了拉姐姐的衣袖。

    顾初禾暖心一笑,俯下身假装咬了一下,实则只是嘴皮子碰了碰,便催促她自己享用。

    “好,姐姐尝过了,好甜好甜,你赶紧吃,一会儿化了就不好吃了。”

    夜幕下,奉州城中洋溢着人间烟火气,人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颜。

    姐妹俩并秋娘沿着街道从头逛到尾,想买的都买了,想玩的都玩了,双腿已酸胀无力。

    再过半个多时辰就宵禁了,秋娘带着她们折返回马车上,手里还提着带给顾明道夫妇的吃食。

    顾长意到了时辰就犯困,一上车就趴在秋娘的腿上睡着了,嚷着要买的花灯都丢到了一旁。

    老刘挥鞭赶马,刚上路不久,顾初禾神色慌张地掏了掏衣袖,惊呼不好。

    “刘伯停车,我的弹弓不见了,我得回去找找。”

    “哎,禾姐儿,别去了,这街道上人来人往的,你又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怎么找呢,说不定早就被旁人拾去了。”,秋娘拉住她的胳膊,劝她打消主意。

    可这弹弓是童墨花大价钱买的,刚送到她手上还没过夜就弄丢了,她心有不甘。

    “秋娘,我回去找找,若是找不到我立马回来,一定赶在宵禁之前。”

    说着,她跳下了马车。

    秋娘抱着刚睡着的顾长意,又不能撂下不管,只好隔着车窗递给她一条面巾遮脸,嘱咐道:“闺阁女儿深夜独自抛头露面,恐于声誉有碍,还是戴上这个吧。记着,无论找不找得到,都得赶在宵禁前回来。”

    顾初禾匆忙接过点了点头,转身返回街道。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街道,此刻人已散去大半,只剩些摊贩正在整理货物。

    顾初禾心急如焚,怪自己粗心大意,那么好的弹弓一次都没用过,竟然就这么弄丢了。

    她低头沿路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去过的地方,可就像秋娘所说,今夜行人众多,哪怕是一个铜板掉在地上,不过眨眼的功夫就会被人捡走了,何况是用鹿筋和紫檀木制成的精美弹弓。

    她双手握拳,急得额头冒汗,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觉得对不起童墨的心意。

    街上人越来越少了,距离宵禁的时间也越来越近,她不能再耽搁了,否则一旦错过了回家的时辰,很可能被官府收押,甚至会受刑。

    她悔恨地叹了声气,不再抱有希望,忍着泪水往自家马车的方向走。

    可途径一条小巷时,她停住了脚步,似乎想起了什么。

    先前,顾长意突然闹肚子,疼得直哭。

    顾初禾左顾右盼,注意到了这条小巷有一家棋院,便向店主借用茅房。

    妹妹年纪小,怕黑,顾初禾与秋娘就在一旁打着灯笼陪她。

    等到解了燃眉之急,顾初禾去向店主致谢,脚步流转之际,仿佛听见有什么动静。

    可当时她并没有在意,只关心妹妹的肚子还痛不痛了,现在回想起来,怕就是那会儿弄丢了弹弓。

    顾初禾转身,再次朝向棋院跑去。

    她提着裙摆,躬身走在棋院的石子路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真的让她在墙角捡回了心心念念的弹弓。

    重拾爱物,顾初禾拍着胸脯笑了出来,感觉腿都没那么酸痛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弹弓揣进怀里,生怕再弄丢。

    本想再去向棋院店主道声谢,可时间快来不及了,便不再去打扰,就当没回来过。

    可她刚刚准备离开,一抬眼,竟看见棋院的柴房起了火。

    火星裹挟着浓烟,四处飞溅,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顾初禾放声大喊:“店主,柴房起火了,快来人灭火啊!”

    她一边喊,一边朝着柴房跑。

    柴房临近水井,她不顾自身安危,咕咚一声将木桶扔进井里,使出全身的力气泼向火源。

    可她瘦小力弱,拎着水桶来回跑了三趟就喘得不行了,火势越来越大,她泼出去的三桶水压根起不了作用。

    没办法,她只能大声呼救,寻找帮手。

    柴房和茅房离得近,是棋院的后院,与前厅尚有一段距离。

    刚才她喊的那几声,似乎声音不够大,没有惊动店主,前厅直到现在都没人出来。

    “快来人,救火啊!”,顾初禾喊得胸口发颤,嗓子都快裂开了。

    这回,终于有人出现了。

    只不过,不是前厅的店主,而是柴房的窗户里有个身型修长的少年正在往外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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