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杰回到医院并没有告诉大家洪老板原本是打算杀人灭口的,这一定会让他们感到恐慌,同时这也切切实实让他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追寻真相和正义的路途,势必是充满艰险的.

    他买了水果和粥,推开病房门,就看见安婕捂着胸口正在崩溃地大哭,两对父母站在病床两边慌乱地安慰着,他以为是伤口痛的难以忍受,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冲过去问是不是太疼了,忍受不了的话他马上去叫医生来用点止痛药.他妈妈拍拍他的手背,轻声说:“安安刚去卫生间,在镜子里发现自己左边头发被剃掉了一大块,就崩溃了.”

    安杰看看她长过胸口的长发,被剃掉一大块,对女孩子来说,确实会不太好看,于是安慰她,“没关系的,安安,等出院了,咱们戴个帽子,等过几个月头发长出来了就好了,好不好?”

    “有关系的,有关系的!”说完继续嚎啕大哭.

    胸腔剧烈的起伏和抽搐,让她肋骨的伤口剧烈地疼痛着,她捂着胸口,不断地大口呼吸,大家看着十分心疼,却怎么也劝不住,只好找来了医生,给加了镇痛的药水.

    待她情绪平复以后,安杰坐在床头轻声安慰她,“没事的,安安,头发还会再长出来的,再过几个月就好了……”

    安婕湿着眼睛,满脸的委屈,“可是我们本来不是说好长发及腰就结婚的吗?现在……现在结不成了!”

    安杰一下子怔住了,对呀,之前有一天他买了一束小雏菊回家,她站在餐桌边修剪花枝,把花束插进花瓶里,夕阳从窗户照进来,暖暖的光打在她的脸上,他突然觉得,如果可以一直这样跟她生活在一起,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很美好,于是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啊?”

    “干嘛?要求婚啊?”

    “我想现在的生活一直持续下去,能一辈子那么长远.”

    “那我的戒指呢?”安婕伸出了右手.

    安杰拉着她就要出门去买戒指,安婕却咯咯笑着拖住了他,“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啊?我逗你呢!戒指等结婚再给我买吧.”说完从手里的花枝上掐了一朵花插在他的耳边.

    “那你想什么时候跟我结婚嘛?”他晃着安婕的手臂.

    安婕摸摸已经长过胸口的头发,“等我长发及腰吧,头发长一点,就可以盘一个漂亮的新娘发髻,你就把我娶回家吧!”

    “好啊!”安杰也从花枝上摘下了一朵花插在她的发间.

    回忆翻涌,无比清晰,他恍神之间,看到靠坐在床头的安婕还在默默流泪,只好故作轻松地安慰她,“我的傻安安,等你好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短发新娘也很酷的!”

    安婕抬头看他,眼睛湿漉漉的,小鹿一般小心翼翼,“你只是安慰我对不对?”

    “不信我?来,拉钩!”

    安婕终于露出了笑脸.

    第二天一早,配合警察做完笔录,安杰从护士站找来轮椅推着她一起去剪了短发,然后挑了一顶棒球帽盖住头上的纱布,她没忍住又难过地要哭出来,安杰安慰她:“没关系的.再长长一点,你就可以扎满头的小辫子了,就像你大一时候那样.”

    “你居然看见过我扎满头小辫子的时候?”安婕瞪着红红的眼睛不敢相信。她还记得那天,外教老师总是故意绕到她旁边揪一下她的小辫子。

    “恩,在学校水吧,就是看到你满头的小辫子,觉得你好可爱,然后回去就开始打听你的联系方式了.”他看着她惊异的眼神,伸手轻轻摸摸她的头,“别难过,头发还会再长长,不用等你长发及腰,等你好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一滴眼泪从她笑着的脸上滑落,她重重点了下头“嗯!”

    安杰在医院边的酒店开了房间,让安婕的父母去休息,两边父母轮流着看护安婕,他则回了单位,报道已经见报,反响强烈,他也因此迅速在圈子里有了名号。他请了几天假,打算好好在医院陪着安婕康复。

    病房里,安杰妈妈跟安婕讲述了当年她当记者时候的事情----当时她无意中发现一辆又脏又臭的面包车经常在美食街一代出现,看起来非常不搭调,于是跟踪调查起来,紧接着就查到了生产地沟油的作坊,她还冒充饭店老板谎称自己的店里要进油冒险进入作坊秘密拍下了多张图片和一段视频,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作坊老板的注意,在她决定全面调查全市的地沟油产业链之后的一天,她采访完本地最大食用油经销商,拿着采访笔记步行回采访车,这本采访笔记里,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很多她辛苦搜集来的地沟油相关的信息,半路上,那个作坊的老板笑嘻嘻地凑到她身边说:“这位记者同志,是要做食用油的采访啊?”她看了一眼那个黑瘦的老板,并不以为意,“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往前走,那个老板紧跟在她身后说:“笔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随便写的。”她回头看着那个老板,就她目前调查到的本市地沟油产业链,有将近一半都跟这个人有关,于是十分不屑地回答:“报道真相公布给社会,这是我的工作!”说罢,转身快步走向了采访车。身后,是那个老板一字一顿的话——“断人钱财有如杀人父母!”

    第二天,当她去幼儿园接安杰放学的时候,看到那个生产地沟油的老板站在幼儿园大门对街的树下,对着他们母子渗人地笑着,露着满口积满烟垢的黄黑色的牙齿,那个瞬间,一股森森的寒意从头顶直接贯穿到脚底,她立刻停止了调查,封存了那段时间她费尽心思调查到的所有资料,立即给安杰转了幼儿园,并且转岗做了编辑,因为那个老板在头一天一字一顿的“断人钱财有如杀人父母”十个字就像是悬在她头顶的十把尖刀,随时会落下来,伤害到她和她的家人,这是她万万不敢去冒的险。

    安婕听完这个故事震惊不已,原来记者也是个高危的职业,他现在做的,正是他妈妈以前做过的事。

    安杰也再一次被震惊到,又是这句“断人钱财有如杀人父母”,换个正经的营生不是就不用提心吊胆的了吗!难道钱比人命更重要吗?

    妈妈又说起了她曾经的理想,是做一名战地记者,驰骋战场,做最前沿的报道,可是这并不容易,她没能进入可以被外派的媒体,只好退而求其次,进入省城的媒体,凭着一股劲头去做调查记者,却最后,迫于现实,只能退到后方做编辑。

    安婕指着安杰说:“他的理想也是做一名战地记者呢!他毕业以后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个理想在做准备。”

    他妈妈笑了,“他小时候啊,就很有正义感,当年电视上播放南斯拉夫大使馆爆炸的消息,他还小,但是他懂,跟我一起抱头痛哭。”她擦擦眼角的泪,“他是我梦想的延续,我是支持他的,你呢?支持他吗?”

    安婕坚定地点头。

    他妈妈轻轻抚摸她的胳膊,轻声说:“只是苦了你了!”

    晚上的时候,安杰的父母去酒店休息,他留了下来,安婕妈妈却过来坚持要自己守夜,安杰劝不动,只好在一边陪着。

    夜里,病房里静悄悄的,只亮着墙壁上一盏昏暗的小夜灯,安婕已经睡着,她妈妈倚坐在床尾,胳膊支在病床的小桌板上撑着下巴闭着眼睛。

    安杰站起来,轻轻走到外面的走廊,走廊里的灯也熄了大半,他心里难受,憋闷,因为自己的工作,导致安婕无辜受伤,每每看到她倒在病床上的样子都心疼地无以复加,她流下的每一滴眼泪都在敲打着他的愧疚,他太难受了,宁愿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自己,他仰起头,用手指抹去即将落下的眼泪。他沿着长长的走廊机械地走着,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他无神地看着外面,心里想着,以后,该怎么好好保护她呢?许久,他转身往回走。

    病房门口的公共座椅上,安婕妈妈颓然地坐在那里,他轻轻喊了一声:“阿姨。”

    她点点头,拍拍身边的空椅子,示意他也坐下来。他摇摇头,“阿姨,您说吧,我站着听。”

    她沉默了一会,似乎是鼓了很大的勇气,“小安,你跟我和她爸爸承诺过会照顾好她的。”

    “阿姨……”

    没等安杰说别的,她继续说:“我们就是普通人家,安安也只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孩子,我们作为父母从来没有指望过她要出人头地,只希望她这一辈子能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就可以了。可是现在……现在,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了?!”

    安杰准备说点什么来解释,可是还没说出口,她又接着说:“小安啊,阿姨相信你是一个好孩子,可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希望女儿随时处于这种不确定的危险中,我想带她回去,希望你能明白,要不……要不你们俩算了吧!”

    安杰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发出声音,“不,不要,阿姨,我和安安是真心相爱的,这件事情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替她去承受这份痛苦!”说着说着,他不自觉地哭起来,只断断续续地说着道歉的话,“我知道你们现在肯定恨死我了,我也恨我自己,我希望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不是安安是我,我不敢求你们原谅我,可是,可是,别让我们分开好不好?我爱安安,我想娶她……”说着说着,他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最终蹲下去,捂着脸哭起来,压抑了几天的眼泪奔涌而出。

    安婕妈妈看着他的样子不免心软,忍了又忍,最后终于说:“安安这个黄体破裂,有可能会影响生育,她可能,可能再也当不了妈妈了!”话毕,她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妈!”不知什么时候,安婕站在病房门内,她瞪大了眼睛,震惊于刚刚听到的每一个字,再也当不了妈妈了是什么意思?

    安杰慌忙擦干眼泪站起来,赶忙上前挽住扶着门框的安婕胳膊,她妈妈也低头赶紧擦干眼泪,站起身来搀住走出房门的安婕。

    “妈,你刚才说再也当不了妈妈了是什么意思?”她刚一落座就颤抖着声音问。

    安杰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别乱想,医生只是说有这个风险,不一定的,你这么年轻,身体又好,咱们好好调养,不会有事的。”

    “是吗?”她红着眼睛看着安杰,然后又看向妈妈。

    她妈妈也附和,“是的,医生说的是有可能会有影响,不是绝对的。”

    安婕低下头,不一会儿,成串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她的腿上。

    安杰蹲过去,“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负责任的!”

    只是责任而已吗?她暗暗想,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两只大手,她看着安杰问:“如果真的不能有宝宝了,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医生只是说有可能会有那样的情况,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以后医术会越来越先进,你不要有压力,有宝宝我们就好好养大他,就算真的没有的话,我们两个就相伴到老,少了个电灯泡,是不是?……”安杰故作轻松。

    安婕牵强地笑笑,“我困了!”

    “那我扶你回去躺下睡吧,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

    这一夜,安杰坐在窗户边,完全没有睡意,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责怪自己,病床上的安婕笼罩在小夜灯的昏暗光影里,平静地躺着,可能,她只是装作睡着了吧.他坐到床边,轻轻握住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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