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瑞转学过来的时候,也已经是三月有余了,自从天台和言鹿潇一叙,梁瑞一连一周没再来学校,到言鹿潇都以为他真的放弃的时候,梁瑞在一个早晨回来了,三月的太阳把他的发丝染成金色,他笑着告诉言鹿潇,他要留下来。

    言鹿潇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个震惊的眼神,扭头就走了。

    三月的文艺汇演,高三大部分的学生都在申请表上填了拒绝参加,高三下学期的日子过的紧巴巴,实验班的学生都恨不得把一分钟掰做两分钟来用。

    陈涛听说梁瑞学过中阮,苦口婆心地劝梁瑞上台表演节目,理由是每个班都必须出几个节目。梁瑞学习成绩很好,不太用担心会因为这件事耽搁成绩下滑。毕竟也是学生时代的最后一次正式的大规模娱乐活动了。想想梁瑞的未来会是什么样,陈涛叹了口气,他希望梁瑞能有多展现自己的机会。梁瑞的自卑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他站的再端,眼神再渺远,活的再成熟,还是掩饰不了自己的自卑。

    其实林如今的琵琶是从小学到大的,琵琶和中阮,陈涛略略思忖着。一拍桌案,决定让梁瑞和林如今在文艺汇演上合奏。

    陈涛在班上宣布这件事的时候,班里的同学都在百忙之中抬起了头,连同梁瑞和林如今都石化在了原地。两个人都想着,午休的时候要去找陈涛商量一下,怎么拒绝掉,于是,就这样,两个人好巧不巧就在陈涛办公室门口相遇了。

    林如今挠了挠鬓角,还是决定搭话:

    “你学过中阮吗?”

    梁瑞没回头看她,只小声说道“嗯。”

    “为什么会学中阮啊?这乐器很冷门的。”

    “没什么原因,是为了一个人。”梁瑞声音很小,像是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他又低下了头,长的过分的睫毛清清地打在眼下,落出一片温柔的阴影弧度。

    林如今想,梁瑞睡觉的时候,睫毛会扎到卧蚕吗,再细看,他的眼下是淡淡的乌青,林如今忽然愣住,想来他也过得不好,后又自嘲一笑,这世界上到底有谁过得好。

    陈涛整个午休都没回来,听说是他在美国留学的女儿回来了,陈涛去机场接机了。

    听到这个消息,梁瑞又开始愣神。

    他才来了没几天,班里议论他的人却是越来越多,学校闲话不断,好像自己的一句句猜测真的能证明梁瑞得了什么精神类的疾病,他总是缄默,总是发呆,不多说一句话,不交任何朋友。

    林如今倒是没什么感觉和偏见,她只是觉得,人各有难,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这是梁瑞的选择,谁都没权利管他。

    没见到陈涛,林如今想着抽时间去找陈涛再说说,她先回到班里,梁瑞还在天台发呆,林如今摸了套数学卷子趴在桌子上写,她一边想着难解的几何体,就听到言鹿潇小声和她说:

    “那个,林如今,合奏你别去可以吗?”言鹿潇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林如今一愣,转头疑惑的看着言鹿潇。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别靠近梁瑞,他...你...”言鹿潇很少结结巴巴,所以他突然这样,就导致了他话还没说完,陈涛就风风火火走进了教室。直接宣布着开始默写,全班安静,言鹿潇只能闭上嘴,他看起来有点生气,手指尖都在微微发颤,笔下原本清秀的字此刻歪歪扭扭,互相打架。不过林如今没注意到这些,她只想着到底要不要和梁瑞一起合奏。

    放学时,林如今磨磨蹭蹭不愿意走,她不想回那个家,想起那里,林如今就闭上了眼睛。

    梁瑞从陈涛办公室里回来时,教室里昏昏暗暗,只留下了一盏灯,灯下面站着的,是林如今。

    林如今清瘦的有些过头,原本好看的脸上满是憔悴。

    “具体什么歌,你选吧。”梁睿站在阴影里,只能看的清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

    林如今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她实在没想到,梁瑞会愿意和她一起合奏。

    她兴冲冲地说道:

    “《象王行》可以吗?我很喜欢这首曲子,你会弹吗?”

    “嗯。”梁瑞没管她为什么选这首歌,林如今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听到自己说了什么。但她心里莫名高兴起来了,接着一手抓起了书包,一边朝门口走去,

    “那就这么定了哈,排练什么的,具体明天午休我们商量吧,已经十点了,我要回家啦,再见,梁瑞。”

    灯光柔和了林如今的脸庞,看不清她脸上本带的一丝英气,梁瑞可以站在阴影里肆意地看下去,他甚至希望林如今可以再站的久一点。

    “林如今,”梁瑞第一认真地叫她的名字,林如今一回头,身后的马尾甩出。

    “陈老师说,希望你在合奏后面加上一首歌,我,不太会唱歌,你来唱吧。汇演的时间大概是两个周之后。”

    “当然没问题啦。我会好好想的!”

    走廊里只能听到虚虚的却又响亮的,林如今的声音,她已经走远了。

    梁瑞又一个人站在灯光旁的黑暗里,灯光忽明忽灭,梁瑞站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回过神来。

    林如今站在家门口,面色难看,啤酒瓶,廉价的烟头,呕吐物的味道,腐朽的混在一起,林如今忍住呕吐的感觉,她总是告诉自己,都会好起来的。

    身体,意识都告诉她,离开这里,可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偌大的一个安西,只有这五十平方是她的容身之所,一个说不上是家的“家”,她还是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林如今紧跟着眼前一黑,只能感觉到额角缓缓渗出的液体,迷迷蒙蒙的血腥味,唾骂声,话语粗俗鄙陋,混着浓重的酒气,令人作呕,紧接着,又是玻璃碎裂,金属划在地上,林如今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就是头上一阵撕裂一样的疼痛,眼前的一切变得迷蒙不堪,林如今只能看见一片白和床边一个模糊的,窈窕的女人身影,混着商场的香水气息,,冲进鼻息,扑进她的脑海中。

    这是她的妈妈,吴褚颜,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那个在她九岁时私奔,让这个家变得支离破碎的元凶。

    林如今听不到吴褚颜在说什么,但能依稀感觉到,她的言语激动,表情恶毒,咒骂着打伤林如今的男人,林如今的父亲。

    林如今一醒,吴褚颜不停地摁着护士玲,护士以为出现了什么紧急状况,着急地跑来换了药,林如今睁开眼,适应了很久这里的光线,才能看见吴褚颜的脸。

    她都老了,眼尾有了皱纹,鬓角冒出白发,眼里含着一汪眼泪,啪塔啪塔朝下掉。

    “妗妗,我是妈妈。”

    “妗妗啊,你跟妈妈走,妈妈可以养你的。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好不好,妗妗?”

    “妈,你走的时候留给我的那八万块我还没花完。”林如今一直保持缄默,忽然开口。

    吴褚颜怔住,是她当时骗她九岁的女儿,说等到哪一天,林如今把八万块花完她就回来了。

    “其实我可以一天花光八万块,但我做不到,你又是怎么做到的。”林如今的脸色苍白,像病床上没染尘埃的被单。她已经接近透明了,

    她就快要消失了,如果吴褚颜那天没接到邻居到处托人打听找到的的她的电话,想来林如今会死在那间曾经欢声笑语,如今只剩下恶臭的屋子里。

    吴褚颜双手颤抖的从LV包掏出了一盒外国女士烟,背对着林如今,缓缓燃起一支。烟灰混着没燃完的火星,落在吴褚颜的腿上,但她好像没在意,只是掩面愧疚地哭泣,

    母亲哭了,林如今发现。她真的老了,也变得感性了。

    “妗妗,妈妈对不起你。你别怪妈妈了好不好?”吴褚颜双手捂着脸,全身颤抖着问她。

    林如今偏过头,眼泪在白色床单上晕出一个深色的圈,

    “妈,我从来没怪过任何人,没怪过你为了荣华富贵就抛下我和林志,没怪过林志家暴我八年,我甚至没怪过老天,我怪我自己命不好,没能幸福的活下去。”

    泪水糊住了吴褚颜的眼睛,她看不清女儿的脸。

    “妈,我想和你走,但是我不能了,你大概没算过,我高三了。”

    “妗妗啊,妈妈陪你高考完,咱们就离开安西,去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吴褚颜思虑很久,张了口,她不能忍受自己的骨肉这样活的像乞丐,像受害者。

    吴褚颜执意给林如今请了三天假,第四天,林如今实在在病床上待不住,拿出手机打算给梁瑞发消息商量表演的事情,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班群里,家长群里,统统没有梁瑞的痕迹,她想,如果有一天梁瑞突然消失了,别人要怎么找到他?

    林如今联系了一个下午,终于从陈涛那里要到了梁瑞的手机号。陈涛还特意叮嘱她,大概率是打不通的,梁瑞自从高三之后就不太用手机了,常年不是飞行模式就是关机。

    林如今没太犹豫,直接复制下来拨了过去。

    电话嘟嘟响了两声,并没有像林如今想的那样出现关机或者无人接通的提示音,电话忽然接通,电话筒缓缓传来的,清俊微哑的“您好,哪位?”

    “那个,梁瑞你好啊,我是...”声音如清泉,缓缓动听,只不过话才堪堪说了一半,那边就蹦出来了一个字。

    “言..”这次林如今听清了,他说的是,言。什么言?烟?严?

    “嗯?梁瑞?怎么了吗?我是林如今。”

    电话那头没再说话,只有两声轻轻的呼吸声。林如今停顿了片刻。确定梁瑞没有挂掉电话之后才继续说道:

    “我想好唱什么歌啦,《我怀念的》好不好?这两天我家里出了点事,我没能去学校和你具体商量,对不起哈。”从声音都能感觉到林如今杏眼弯弯,皱着鼻子笑得灿烂。

    “你...你要唱什么?”

    “《我怀念的》。”

    嗯,我怀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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