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窗明几净，门窗桌椅皆被擦拭的一丝不苟，软和的被褥萦绕着淡淡皂角香气，此刻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安宁恬静的如同加了蜂蜜的糖水，香甜美好。
门口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陡然将我从短暂的美好拉回现实。
我还没有死，仍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着。
不知是谁将我带到此处，但心中已然警铃大作，面上依旧装作熟睡。
来人若是要害我，便不会救我，既然选择了救我，那么他又有什么图谋，我又当如何……
我正思索万千，一声小月断了我所有的盘算。
沙沙缓缓的声音极清极淡，似深夜凉风拂过大簇大簇的梧桐树叶。
“小月。”
他又唤了一声，每一个字都咬的极清楚，不自觉勾出来我的眼泪。
人常说山中岁月长，可如今回想起来，我在合欢宗的日子才是那般短暂。
百年了，与合欢宗已经百年未见了，与大师兄也是百年未见了。
大师兄端了碗粥，侧坐在我床榻边角，关切道：“身子可好些了？”
他熟练地帮我掖好被角，手掌沾着点薄荷香味，这熟练的关怀，仿若我们这百年的分别从未存在过，好似我仍旧是那个无知稚子，仍旧是那个受他庇佑的小跟屁虫。
我紧紧攥住他的手，放在脸旁摩挲。
“师兄，好久不见了。”泪眼婆娑中想要将他瞧得更仔细些。
他的眼中倒映着流泪的我，我的眼中也倒映着含泪的他。
我们师兄妹，百年未见，如今重逢，却是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而这也才不过百年而已，曾经天真烂漫的师妹如今满目伤怀，曾经意气风发的师兄如今也倍添风霜。
在修仙界众多门派中，我们合欢宗属实称不得什么上乘门派，只是众弟子虽看似嬉笑散慢，实则内里却最是亲厚团结。
彼时碍着凌霄宗的面子，师尊暂且将我赶出师门，师兄师姐们虽未出面求情，却偷偷塞了我不少灵石灵草，便是那些小辈们也都将私藏的糖画钱交给我，说是让我替他们保管，实则全是关怀。
在这其中大师兄尤甚，不知他从哪里搜罗的东西，在我临走时装了好几个大包裹，一件件往我身上挂，送了我一程又一程，直到巫灵山口，直到再送不得。
大师兄极重感情，便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他都难以斩断尘缘，我时常想像大师兄这般的人真的适合留在合欢宗吗？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拖着沉重包裹，咧嘴手舞足蹈打趣,“大师兄啊，若再送下去啊，师尊怕是又要担心你被什么蜂儿蝶儿拐走咯。”
师兄品行端正的不行，旁的人都采阴补阳，采阳补阴，就只有他没日没夜采灵草，即便勤劳的跟个小蜜蜂一样，也总被些小娘子看上，左一个佑其有一个佑其的叫着，回回都吓得师兄避之不及。
“不对不对，谁都拐不走师兄，除了诸灵姐姐。”
师兄被我说中，竟有些不好意思，只不过此刻分别，他再没了平时的无奈摇头，只是看着我不多时便眼圈红红。
他背过身子，极力掩饰压抑的哽咽。
那一刻山口喧闹，闹到野兽飞鸟，贩夫走卒，说书闲聊，都在耳畔。
那一刻山口安静，静到我什么都听不到，只听到师兄的压制住的颤抖。
我瞧着落在师兄肩上正好的阳光，却不由得捂住心口，今日应当是个好心情的，可为何胸口却堵堵的。
“小月，要记住回来的路。”这是那时他最后给我的话。
我与师兄算是一同进入合欢宗，只不过我那时尚年幼，而师兄却是在人间摸爬滚十几载。
大师兄除了天生根骨不好，可谓是全才，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我们也是后来才知晓他做过冶铁的门徒，干过酒楼的跑堂，也当过医馆的伙计。听闻那时师兄已经过得风生水起，吃喝不愁了，却不知为何，突然改弦易辙，执拗修起仙来。
奈何资质不佳，处处碰壁，也就只有合欢宗愿意收留。
但合欢宗也并非毫无门槛，就如窥心镜上所刻，冷心冷情方为合欢修仙之道。
彼时的我，正躲在神像之后偷吃贡果，嘴巴不停，眼睛也不停，瞧得那叫一个分明。
师兄面前的窥心镜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是有情二字。
明明师尊也瞧得真切，却只是沉默着，神色恍然，看着师兄不发一言。
我以为师尊也要像其他修仙门派一样，跟师兄客套一番之后下逐客令。
却没成想师尊只是问了师兄一个问题，“有些苦，你愿意自己吃还是让她吃。”
她？吃苦？
我悄悄又啃了一口贡果，香甜香甜的，有甜的谁会愿意吃苦的。
师兄跪在地上，烛火的光跳动在他脸上却更显坚定安然，显然他没有对师尊口中的‘她’是谁有疑惑。
“我愿意……”他抬起头，眼眸明亮，烛火在他眼中生长，烈火足以燎起一片草原。
窗外狂风大作，忽地打个回旋从门中央直冲向我，我吓得往后一倒，扑通一声在整个祠堂回荡。
师兄错愕地回头看着我，最后只是有些无奈又好笑的摇头，只有师尊淡然处之，许是早就发觉我的偷听行径。
大师兄走后，师尊的目光明明是落在师兄身上，可那种失魂落魄却像是再想着其他心事，“两个人的苦，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吃。”
大师兄终究还是成了师尊的徒弟，尽管他的窥心石上并不是无心无情，可那又怎样，在我心中我只有这一个大师兄，最好的大师兄。
师兄我调息，惊奇的是，除却连日的奔波疲累，我身上未有任何不适，心魔毒刺好似不曾发生过一般，若不是体内激增的灵力，我甚至以为白芒飞蚁那一仗是假的。
某个菘蓝的身影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在那天地昏黄中显得那般萧索，我不由摸上脖颈，那里的肌肤光滑细腻，没有半丝痕迹。
“怎么可能是他，他怎么会来。”我喃喃自语道。
师兄茫然问，“谁不会来？”
我微微一愣，却不知如何回答。
我和空宸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是结伴而行的友人，还是同仇敌忾的盟者，是彼此依靠的，还是相互利用的。
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于空宸而言，从前我是姐姐，现在我只是白月光。
好在师兄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没等我回答关怀道：“小月，这百年都去了哪里。”
他虽所问不多，可我却知他是最关心同门的人，跟师尊一样，嘴上虽不常提起，心里却时常记挂。
我苦笑着掠过这百年，丝缕的阴云缓缓窜到心尖，悄无声息凝成冰雨，淅淅落下，冷入肺腑心肠。
“合欢宗之人不皆是无心吗。”我没头没尾地来上一句。
师兄看着我本来平展的眉目，此刻如揉皱的纸，良久才道：“小月，人心善变，无心亦或者有心不过一念之间，便是自身也无法时刻洞察明晰，更何况窥心镜也只是器物而已。那些开心，感动，想念，不忍，懊悔，悲伤都是你的心，人只是可以做出无心的选择，可却真正做不到无心。”
只是听着师兄淡淡的在我旁边说话，内心便平静许多。
窗外黄沙侵袭，堆积在山底，顺着向上的山石生长着些深绿油亮的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刚平静的心再次被提起，呼吸都变得紧张。
“师兄为何住在这儿。”
师兄低垂眼睑不看我，手中的碾子不徐不缓地碾草药，轻描淡写道：“落脚的地方罢了。”
若是从前大师兄说什么我都会信，可如今我不信。
我强势地按住他的手，执拗地盯着他，师兄只是轻轻反握住我的手腕，安抚地拍了两下。
不安在我心中蔓延，今天势必要刨根问底。
“师兄，为何、住在这儿？”
碾子声还在，只是人声戛然而止。
“师兄你不答，我便会不知吗？只是一个落脚地方却偏偏离白芒飞蚁巢穴这般近，却偏偏在魔气最浓郁的地方。”
我更进一步，“师兄，小月已经不是当年的小月了。自我逃避或是被庇佑，或是让他人默默承受一切，都只会让我抱憾终身，我无知过一次，便不会再无知第二次。”
师兄看了我半晌，“小月，这无关于你，无论生死也只是随了我的心意。”
“不关我的事？”我重重点头却忍不住气笑，“怎么可能不关我的事，师兄当我是什么人，师兄以为我当师兄是什么人，于我白月光而言，陈佑其不只是三个字，也不只是大师兄，是我从小到大的亲人，是陪我玩耍的哥哥，是在我无助时候的依靠，可这些都不能让师兄对我说一句实话吗。”
我低下头，喉中酸涩让我说不出话来，眼泪忍不住在眼眶打转。
“我只知道师兄在的地方可以让那个在外流浪的白月光做回一次孩子，让她可以撒娇，可以抱怨，可以放声大哭，可以躲避外面的凄风苦雨，有一个温暖的庇身之地。”
师兄眼中也有泪光，轻轻拍着我的头，便如幼时一般哄我，最后只重复着，“好。”
门口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陡然将我从短暂的美好拉回现实。
我还没有死，仍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着。
不知是谁将我带到此处，但心中已然警铃大作，面上依旧装作熟睡。
来人若是要害我，便不会救我，既然选择了救我，那么他又有什么图谋，我又当如何……
我正思索万千，一声小月断了我所有的盘算。
沙沙缓缓的声音极清极淡，似深夜凉风拂过大簇大簇的梧桐树叶。
“小月。”
他又唤了一声，每一个字都咬的极清楚，不自觉勾出来我的眼泪。
人常说山中岁月长，可如今回想起来，我在合欢宗的日子才是那般短暂。
百年了，与合欢宗已经百年未见了，与大师兄也是百年未见了。
大师兄端了碗粥，侧坐在我床榻边角，关切道：“身子可好些了？”
他熟练地帮我掖好被角，手掌沾着点薄荷香味，这熟练的关怀，仿若我们这百年的分别从未存在过，好似我仍旧是那个无知稚子，仍旧是那个受他庇佑的小跟屁虫。
我紧紧攥住他的手，放在脸旁摩挲。
“师兄，好久不见了。”泪眼婆娑中想要将他瞧得更仔细些。
他的眼中倒映着流泪的我，我的眼中也倒映着含泪的他。
我们师兄妹，百年未见，如今重逢，却是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而这也才不过百年而已，曾经天真烂漫的师妹如今满目伤怀，曾经意气风发的师兄如今也倍添风霜。
在修仙界众多门派中，我们合欢宗属实称不得什么上乘门派，只是众弟子虽看似嬉笑散慢，实则内里却最是亲厚团结。
彼时碍着凌霄宗的面子，师尊暂且将我赶出师门，师兄师姐们虽未出面求情，却偷偷塞了我不少灵石灵草，便是那些小辈们也都将私藏的糖画钱交给我，说是让我替他们保管，实则全是关怀。
在这其中大师兄尤甚，不知他从哪里搜罗的东西，在我临走时装了好几个大包裹，一件件往我身上挂，送了我一程又一程，直到巫灵山口，直到再送不得。
大师兄极重感情，便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他都难以斩断尘缘，我时常想像大师兄这般的人真的适合留在合欢宗吗？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拖着沉重包裹，咧嘴手舞足蹈打趣,“大师兄啊，若再送下去啊，师尊怕是又要担心你被什么蜂儿蝶儿拐走咯。”
师兄品行端正的不行，旁的人都采阴补阳，采阳补阴，就只有他没日没夜采灵草，即便勤劳的跟个小蜜蜂一样，也总被些小娘子看上，左一个佑其有一个佑其的叫着，回回都吓得师兄避之不及。
“不对不对，谁都拐不走师兄，除了诸灵姐姐。”
师兄被我说中，竟有些不好意思，只不过此刻分别，他再没了平时的无奈摇头，只是看着我不多时便眼圈红红。
他背过身子，极力掩饰压抑的哽咽。
那一刻山口喧闹，闹到野兽飞鸟，贩夫走卒，说书闲聊，都在耳畔。
那一刻山口安静，静到我什么都听不到，只听到师兄的压制住的颤抖。
我瞧着落在师兄肩上正好的阳光，却不由得捂住心口，今日应当是个好心情的，可为何胸口却堵堵的。
“小月，要记住回来的路。”这是那时他最后给我的话。
我与师兄算是一同进入合欢宗，只不过我那时尚年幼，而师兄却是在人间摸爬滚十几载。
大师兄除了天生根骨不好，可谓是全才，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我们也是后来才知晓他做过冶铁的门徒，干过酒楼的跑堂，也当过医馆的伙计。听闻那时师兄已经过得风生水起，吃喝不愁了，却不知为何，突然改弦易辙，执拗修起仙来。
奈何资质不佳，处处碰壁，也就只有合欢宗愿意收留。
但合欢宗也并非毫无门槛，就如窥心镜上所刻，冷心冷情方为合欢修仙之道。
彼时的我，正躲在神像之后偷吃贡果，嘴巴不停，眼睛也不停，瞧得那叫一个分明。
师兄面前的窥心镜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是有情二字。
明明师尊也瞧得真切，却只是沉默着，神色恍然，看着师兄不发一言。
我以为师尊也要像其他修仙门派一样，跟师兄客套一番之后下逐客令。
却没成想师尊只是问了师兄一个问题，“有些苦，你愿意自己吃还是让她吃。”
她？吃苦？
我悄悄又啃了一口贡果，香甜香甜的，有甜的谁会愿意吃苦的。
师兄跪在地上，烛火的光跳动在他脸上却更显坚定安然，显然他没有对师尊口中的‘她’是谁有疑惑。
“我愿意……”他抬起头，眼眸明亮，烛火在他眼中生长，烈火足以燎起一片草原。
窗外狂风大作，忽地打个回旋从门中央直冲向我，我吓得往后一倒，扑通一声在整个祠堂回荡。
师兄错愕地回头看着我，最后只是有些无奈又好笑的摇头，只有师尊淡然处之，许是早就发觉我的偷听行径。
大师兄走后，师尊的目光明明是落在师兄身上，可那种失魂落魄却像是再想着其他心事，“两个人的苦，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吃。”
大师兄终究还是成了师尊的徒弟，尽管他的窥心石上并不是无心无情，可那又怎样，在我心中我只有这一个大师兄，最好的大师兄。
师兄我调息，惊奇的是，除却连日的奔波疲累，我身上未有任何不适，心魔毒刺好似不曾发生过一般，若不是体内激增的灵力，我甚至以为白芒飞蚁那一仗是假的。
某个菘蓝的身影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在那天地昏黄中显得那般萧索，我不由摸上脖颈，那里的肌肤光滑细腻，没有半丝痕迹。
“怎么可能是他，他怎么会来。”我喃喃自语道。
师兄茫然问，“谁不会来？”
我微微一愣，却不知如何回答。
我和空宸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是结伴而行的友人，还是同仇敌忾的盟者，是彼此依靠的，还是相互利用的。
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于空宸而言，从前我是姐姐，现在我只是白月光。
好在师兄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没等我回答关怀道：“小月，这百年都去了哪里。”
他虽所问不多，可我却知他是最关心同门的人，跟师尊一样，嘴上虽不常提起，心里却时常记挂。
我苦笑着掠过这百年，丝缕的阴云缓缓窜到心尖，悄无声息凝成冰雨，淅淅落下，冷入肺腑心肠。
“合欢宗之人不皆是无心吗。”我没头没尾地来上一句。
师兄看着我本来平展的眉目，此刻如揉皱的纸，良久才道：“小月，人心善变，无心亦或者有心不过一念之间，便是自身也无法时刻洞察明晰，更何况窥心镜也只是器物而已。那些开心，感动，想念，不忍，懊悔，悲伤都是你的心，人只是可以做出无心的选择，可却真正做不到无心。”
只是听着师兄淡淡的在我旁边说话，内心便平静许多。
窗外黄沙侵袭，堆积在山底，顺着向上的山石生长着些深绿油亮的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刚平静的心再次被提起，呼吸都变得紧张。
“师兄为何住在这儿。”
师兄低垂眼睑不看我，手中的碾子不徐不缓地碾草药，轻描淡写道：“落脚的地方罢了。”
若是从前大师兄说什么我都会信，可如今我不信。
我强势地按住他的手，执拗地盯着他，师兄只是轻轻反握住我的手腕，安抚地拍了两下。
不安在我心中蔓延，今天势必要刨根问底。
“师兄，为何、住在这儿？”
碾子声还在，只是人声戛然而止。
“师兄你不答，我便会不知吗？只是一个落脚地方却偏偏离白芒飞蚁巢穴这般近，却偏偏在魔气最浓郁的地方。”
我更进一步，“师兄，小月已经不是当年的小月了。自我逃避或是被庇佑，或是让他人默默承受一切，都只会让我抱憾终身，我无知过一次，便不会再无知第二次。”
师兄看了我半晌，“小月，这无关于你，无论生死也只是随了我的心意。”
“不关我的事？”我重重点头却忍不住气笑，“怎么可能不关我的事，师兄当我是什么人，师兄以为我当师兄是什么人，于我白月光而言，陈佑其不只是三个字，也不只是大师兄，是我从小到大的亲人，是陪我玩耍的哥哥，是在我无助时候的依靠，可这些都不能让师兄对我说一句实话吗。”
我低下头，喉中酸涩让我说不出话来，眼泪忍不住在眼眶打转。
“我只知道师兄在的地方可以让那个在外流浪的白月光做回一次孩子，让她可以撒娇，可以抱怨，可以放声大哭，可以躲避外面的凄风苦雨，有一个温暖的庇身之地。”
师兄眼中也有泪光，轻轻拍着我的头，便如幼时一般哄我，最后只重复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