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世雍自尽的消息被大理寺瞒了下来,只是大理寺卿在第二日退朝后悄悄禀报给了圣人。在众多百姓的眼中,这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风波已经随着范世雍被抓而告一段落。

    然又过了两日,高延商人被杀一案的真相却被昭告天下,一方面洗刷了范世雍身上的冤屈,另一方面也通过大魏百姓的怒火,迫使高延使团不得不继续和谈。而且经过这么一遭,高延使团失去了之前在和谈中的优势,只得降低身段来促成和谈成功。

    叶知秋后来又见到了裴翊,他一眼便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伤痕,追问她怎么回事。叶知秋实在缠不过他,便将这一切说了出去。

    裴翊如今正是热血冲动的年纪,知道真相后愣是为范世雍这位英雄好汉默默悲伤了许久。这悲伤的后劲大概就是在听说叶知秋要去城外探望范世雍家人时,提出要与她一同前去。

    也许是叶知秋与裴翊嘀嘀咕咕了许久的缘故,到最后这探望的队伍竟又多了两人。

    一大早,叶知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三人,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真的要和我一起去?”

    “当然了!”裴翊抢先出了声,“像范世雍这样的英雄,他的家人怎能被冷落?”

    “对啊,虽说已经真相大白,但范世雍毕竟杀了人,也不知道还要在大理寺狱待多久,我们去探望一下他的家人也是应当的。”荣净植道。

    叶知秋又叹了口气,“可我们去也就罢了,你是郡主,不太好吧。”

    “正因为我是郡主,我才要去啊。”荣净植道,“范世雍被逼杀人也有官府的原因,我既是郡主,去探望一下不是更应该吗?”

    叶知秋见她执意如此,也只好点头,而后目光又移向了另一边的男子,“那你呢?你又为何要跟着我去?”

    那男子约莫约摸弱冠之龄,眉目清俊,身形挺拔,看着自有一股少年老成的稳重。此刻他听到叶知秋的问话也只是朝旁边两人瞧了一眼,无辜道:“既然他们都能去,我又为何不能?”

    叶知秋无言,心中颇觉无奈。

    此人乃是东越遣来大渊游学的皇子息和,因着东越国小,初来之时受了旁人不少非议,后来入了国子监认识了裴翊,又在裴翊的带领下认识了叶知秋和荣净植,四人一来二去便成了挚友。

    叶知秋看着这三位祖宗,最终还是妥协地摆了摆手,带人出了城。

    范世雍离开前并没有说清楚他们家的具体住处,叶知秋也只能凭着之前闲聊时的只言片语拼凑出大概的方位。等到了差不多的地方,叶知秋便找了个当地的农户问了路。一番折腾下来,总算是找到了那间房子。

    范老伯刚去世,屋外还挂着丧幡,周围安静得很。

    叶知秋走上前拍了拍门,不多时,里面便听到了脚步声。铁环轻响,叶知秋看过去,只见门缝里露出了一张小娃娃的脸。

    小雀儿先是警惕地藏在门里朝外头看去,等看到熟悉的脸时,便推开门冲了过来,“小叶姐姐,你怎么来了?”

    叶知秋看着将将才到她大腿的小姑娘仰头看向她,那张平日里红光满面的小脸如今竟有些蜡黄。

    她是心疼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脸,柔声道:“当然是因为我想小雀儿了,过来看看你。”说着指了指身后的三个人,“你看,我还给你带了新的朋友,我们一会儿陪你一起玩,好不好?”

    小雀儿睁着一双大眼睛朝叶知秋身后看了看,裴翊立马上前蹲下看着她,“你就是小雀儿啊,我叫裴翊,是你小叶姐姐的朋友。”说完看她有些迷糊的神情,裴翊便又从怀里掏出几个玩具递了过来,“这是哥哥给你带的小玩意,你不是叫小雀儿吗?你看,这也是个小雀儿,喜欢吗?”

    小雀儿看了看他手里的玩具,又看了看他,最后在叶知秋鼓励的眼神中走过去接了过来,“谢谢哥哥。”

    “不客气。”裴翊扬唇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雀儿,是谁来了?”门里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几人抬头看去,便见一个身形消瘦的妇人走了出来。

    那妇人一身缟素,面容憔悴,双眼红肿,看见几人愣了一下,而后认出了叶知秋,“叶娘子?”

    叶知秋之前见过范世雍的妻子一面,那时的她还不像现在这样消瘦,反而因为务农身体格外强健。眼下这般模样,实在是叫人唏嘘。

    “范夫人。”叶知秋朝她微微颔首,“我们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范夫人看了看眼前的四人,心中惶恐。叶知秋的身份她是知道的,又看这几人穿着都不一般,便晓得他们定也是非富即贵。

    范夫人连忙道:“家里眼下就我和孩子两个人,也没什么麻烦的,怎敢劳烦几位贵人。”说着侧身引了几人进去,“快进来坐吧,我去给你们倒茶。小雀儿,带几位贵人进去。”

    范家人住的是十分常见的小院子,正中一间堂屋,左右两间偏房。几人进了中间的屋子,便见里头打扫得十分干净,即便是遭遇这样的困境,范夫人也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家中鄙陋,只能委屈几位贵人先将就一下了。”范夫人将几个茶盏用水冲洗了一下,倒上茶水端了过来,“这几日有些忙,都没来得及收拾,实在是对不住。”

    “大嫂这话可就谦虚了,要是您这屋子收拾的还不行,那我的住所可就真是乱得没法入眼了。”裴翊毫不在意地跨坐在长凳上,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公子可真是说笑,我们这地方哪能和公子的住所相比。”范夫人自谦道,但显然因为他的话稍稍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

    “大嫂你就别替他找补了,他不管住哪都能把地方搞得一团乱,说是狗窝那都是在夸他呢。”荣净植瞥了眼裴翊,笑道。

    “哎,你这话说得可就伤人了啊。”裴翊颇不赞同道,“我住的地方好歹比狗窝要好些吧,息和你说是不是?”

    息和本来正拿着裴翊那一推小玩意逗小雀儿玩,听他说这话抬眼看了看几人,故意打趣道:“我同意嘉宁说的。”

    “你哪边的啊?”裴翊不乐意了,一掌拍在了息和肩上。

    几人随之笑起来,范夫人看着这几个打闹的孩子,脸上一时也有了些笑容。

    叶知秋注意到范夫人的情绪好了一些,于是转身朝她说道:“夫人,我们今天来是特地来看望你们的,顺便,我也有些话想和你说。”

    范夫人见叶知秋认真的神色,一下子有些局促不安,“叶娘子想说什么?”

    叶知秋给了息和一个眼神,息和会意,起身对着小雀儿道:“小雀儿,哥哥带你去院子里玩,好不好?”

    小雀儿虽说只有五六岁,但却十分懂事。见此,也没有缠着母亲,牵着息和的手便出了屋子。

    裴翊最后出来的时候顺便将房门关了起来,小雀儿回头看了眼闭起来的房门,仰头看着息和问道:“哥哥,小叶姐姐要和娘说什么啊?”

    息和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蹲下身与她平视,温声道:“小叶姐姐只是想要和你娘买些东西,一会儿就说完了。小雀儿乖,我们陪你一起玩好吗?”

    “小叶姐姐是不是要问爷爷还有爹爹的事情?”小雀儿看到了院子里的丧幡,忽然问道。

    息和捏着她的手温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小叶姐姐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找爷爷买香烛纸钱,每次小叶姐姐要的东西都是爷爷亲手做的。”小雀儿说,“可是我之前问娘的时候,娘说爷爷去了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前几日爹爹也出去干活了,小叶姐姐如果是想要买东西的话,可能要娘来做了。可是娘做的没有爷爷做得好,也不知道小叶姐姐会不会喜欢。”

    息和听着她稚嫩的话语一时如鲠在喉,垂下眼眸掩盖住心中万千思绪。

    荣净植和裴翊站在二人身后,闻言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屋里,叶知秋看着范夫人,斟酌许久还是将那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是我那日鲁莽行事,招惹了那二人,夫人若要怨就怨我吧。”

    范夫人似乎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一件事,一时震惊不已,交握的双手轻轻颤抖,眼眶中慢慢蓄起了泪水。

    “此事虽说范老板不怪罪于我,但我知道,若不是我那日偏要逞强教训他们,或许他们也不会下这样的毒手。”叶知秋垂下眼眸不敢看范夫人,“我那日答应了范老板会照顾你们母女二人,我就一定会做到。从今往后只要你们有需要,我就一定会帮忙的。”

    范夫人还是一言不发,叶知秋悄悄抬眼看去,却发现她早已是泪流满面。

    “夫人……”叶知秋慌了神,不知该说什么,手足无措地想要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

    范夫人摆了摆手,扯着自己的衣袖擦了擦眼泪,“叶娘子不必自责,此事即便是我在场,也怨不得你。娘子出头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人,是好心,要怪还是要怪那两个畜生!”

    叶知秋眉头紧皱,她看着范夫人悲伤的模样心中也实在难过。

    “至于我和小雀儿,田里的活我也能干,养活我们两个足够了,娘子不必担心。”范夫人吐出一口浊气,“只是不知道世雍如今怎么了,虽然圣人已经昭告天下为他洗冤,但这也又过了几天了,却还是连个信都没有。”

    叶知秋想起那日范世雍被抓时的情形,一时也不敢同范夫人说,害怕告诉她会引得她再度伤心。

    就在她思忖着该如何安慰范夫人时,忽然听到外头一声巨响,接着便传来了裴翊的高声呼喊:“什么人!”

    叶知秋暗道不好,起身冲出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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