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真正想要东海水师的是万俟祀?”华长安心头大惊,猛然意识到这背后可能有什么更大的阴谋,“万俟祀……到底想做什么?”

    今日难得好天气,阳光透过琉璃窗洒进来,落在书案上。

    萧云起垂眸看着轻抚手背的阳光,温暖的触感却让他的心头愈冷。过了良久,那只落入阳光下的手缓缓攥握成拳,移到了膝上。

    “我之前说有空再和你解释五年前的事,怎么样,还想听吗?”萧云起抬头,神色恢复如常,甚至说这话时眼角还带着笑意。

    可他越是这样,华长安的心里越不是滋味。

    他是问过,但当时只不过恨他这些年音信全无,却又心疼他的遭遇而已,当年之事,他就算再迟钝,这些日子也大概猜出来了一些。

    他自回来后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揭开当年洪峪关一战的真相。

    当年呼勒卓于秋末冬初挥兵南下,本就是一件极其令人费解的事情。

    冬季天寒,呼勒卓又是靠游牧为生,即便要打,也该是等到春夏天气回暖之时才对。但那一次,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靖远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北境战事打响之后,很快便有战报传到京城。圣人与先靖王连夜定下了应对之策,战报送达后没几日,先靖王便带兵北上,前去御敌。

    靖王府一脉自立朝时起便率靖远军镇守北境,那次战役,虽说呼勒卓凭借出人意料占得先机,但先靖王披甲上阵后,大魏百姓包括朝中官员,没有一个人认为他会输。

    直到战报又一次传来,先靖王连输三场,不得已退守洪峪关。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那位战无不胜的靖王爷,这一次似乎不管用了。

    他那时不在京中,也是后来才听祖父说起,当时朝中众人纷纷上疏,请求圣人将先靖王押解回京,听候处罚。

    一生从无败仗,为大魏驻守北境数十年的名将,就因为这一次的失误,成了人人喊打的罪人。

    北境战事还在恶化,圣人拿不定主意,就在朝中推举宁远侯北上领兵的时候,先靖王战死的消息传到了京城。

    洪峪关被围,先靖王为了保护城中百姓,独自带兵突围,结果被困于关外二十里处的回风谷,全军覆灭,无一人生还。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在大魏百姓的心里,靖王就像一座屹立在北境的山,保护着大魏的安定。靖王战死,人们心里这座山就塌了,这意味着他们可能会直面呼勒卓铁骑的威胁。

    朝中一时人人自危,仿佛呼勒卓的王师马上就会突破北境防线,向京城杀来。

    也就是在这时,萧云起出现了。

    听人说,那夜下了很大的雪,靖王世子披甲持枪进了宫,在勤政殿外跪了许久。

    白雪簌簌落满了肩头,他却丝毫未觉,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眸里盛满了那夜暗淡的月光,让人不忍直视。

    前方战事吃紧,即便圣人再不愿意让靖王府这唯一的后人上战场,也不能拿前线将士和边城百姓的命做赌注。

    没有践行,甚至没有等到天明,萧云起便在熹微的晨光升起之前,带着几个亲兵冒着大雪奔赴北境。

    后来的事,因为太过传奇,大魏百姓几乎无人不知。

    萧云起到了北境之后,一举扭转之前的败势,将呼勒卓王师打得弃甲而逃,退回了洪峪关五十里外的木勒河北岸。

    但他并未就此收手,而是亲自带着几百轻骑,一路追至草原腹地,斩杀敌军将领,俘虏数万人,甚至还追上了王军主帐,砍下了呼勒卓大将泰恩的一条胳膊。

    这一战,最后以靖远军大胜结束,自那之后这五年,呼勒卓再没有去骚扰边境百姓,那里的百姓得到了五年来之不易的安稳日子。

    班师回朝那日,大魏百姓自发前去迎接。然而当萧云起扶着两具棺椁入城时,路旁的百姓却没人发出半点声音。

    英雄陨落,总是令人唏嘘。

    萧云起在百姓的跪拜中一路行去,直到他看到满目缟素的王府,终是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

    停灵的那几日,许多朝臣前来吊唁,然而再没有人提起那些怪罪先靖王轻敌的言论。

    后来,萧云起离京前去守孝,这一走,就是整整五年。

    他沉默了太久,久到窗外的阳光已经从书案上划过。

    他落在了阳光里,看着重新陷入一片阴影中的萧云起,点了点头。

    -

    除夕夜,太傅府早早就挂上了大红灯笼,看着喜气洋洋。

    离晚膳还有些时候,叶知秋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去宗祠给父母上了炷香。

    “爹,娘,除夕安康。”她的目光一点一点描摹过排位上的每一个字,眼角有了湿意,“过了年,孩儿就十八了,你们不会嫌弃我这么大还赖在外公身边吧?”

    说着,她笑起来,“外公还有舅舅、舅母都不嫌弃,你们可不许数落我。今天除夕,都要高高兴兴的,不能生气。”

    叶知秋吸了吸鼻子,“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们,萧云起回来了,他之前还在崇福寺给你们上过香,你们还记得吧?我们俩之间,都说开了,现在很好,一切都很好。”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在耳边呢喃,“家里也一切都好,你们放心。”

    长案上烛火摇曳,叶知秋跪坐在蒲团上,又盯着那两块牌位良久,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

    除夕夜,一家子聚在一起守岁,照例还是由华长安领着叶知秋和华长逸给三位长辈拜年。

    华长逸期待这天很久了,一拿到压岁钱,便开开心心到一边数去了,倒是华长安,因为年龄大了,不好意思再拿长辈的压岁钱,和华鸿甫推拒了好久。

    眼见华鸿甫要和他急眼,叶知秋过去一把将他那份抢了过来。

    “既然大哥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了,那是不是该给我和小逸儿发压岁钱了啊?”

    听懂了的华鸿甫和华庭楷对视一眼,戳戳她的额头笑起来。这边华长安反应过来,也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华长逸听说还有压岁钱可以拿,立马跑过来缠着华长安,叽叽喳喳吵得厉害,好一阵才安静坐回去。

    华鸿甫见大家都落了座,才举起酒杯道:“自家人守岁,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只希望来年大家都平安健康,长安仕途顺遂,小逸儿学业有成,还有秋儿……”

    他看向叶知秋,眼中饱含慈爱,“万事如意。”

    一句“万事如意”,却包含了最多的祝福。

    叶知秋展颜,和家人一同饮下这杯酒。

    一家人喝酒聊天,时辰过得也快。

    外头燃起烟花爆竹,照亮了半边天,华长逸坐不住,起身跑了出去。

    余氏担心他着凉,忙让华长安把他的披风拿出去,叶知秋便也跟着他一起出来。

    昨日下了雪,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华长逸看别人放还不过瘾,缠着周叔拿来了年前买的几个爆竹,站在院里到处点。

    华长安拎着他的披风没有过去,叶知秋笑起来,“你就不怕他染了风寒,舅母说你?”

    他却不以为意,“小孩子,就该放开了,管得太严反而不听话,什么都经历一下挺好的。”

    叶知秋看着满院子乱跑的华长逸,不禁笑了起来,“说起来,我小时候是不是也很令人头疼啊?”

    华长安瞥她一眼,似乎在为她终于发现了这件事而感到惊讶。

    “你别这么看着我,要怨你也得怨我爹娘,是他们把我养成这样的,改不了。”

    华长安喝了些酒,眼睛有些湿润,“你这样挺好的,不需要改。”

    他顿了顿,“我每次想起你小时候,就觉得日子过得可真快。你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喜欢跟在我后头,我去哪你就去哪,撵也撵不走。姑姑还在一旁看戏,说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就让我养你吧。”

    叶知秋想起那个场面,不禁笑起来。

    “后来你长大些,认识了隔壁的裴小二,就不愿意跟着我了。人家裴叔父本来是把裴翊送过来读书的,你倒好,带着他又是爬树又是抓鱼,没一天消停。”

    “姑姑和姑父要去寻药,说带你一起,祖父当时就不同意,说这孩子整日待在府上都这么野了,要是被你们带出去转一圈,那回来之后还不得上房揭瓦。”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能劝住姑姑。于是你就跟着他们往南,往北,往西,往东,每次回来都跟献宝一样,拿一堆你自己喜欢的东西给大家当礼物。”

    叶知秋不同意了,“什么叫我自己喜欢的,我可都是想着你们才给你们带的。”

    “你想着我们,那怎么还会给祖父带饴糖啊?”

    “那是因为我走之前外公生病了在喝药,我是不想让他那么苦才带的。”叶知秋狡辩,“而且那个饴糖很好吃的,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带回来的。”

    华长安没接她的话,又转头看向天上的烟花。

    “你呀,永远都长不大,还跟小时候一样,得理不饶人。”

    他话里有些惆怅,叶知秋这才仔细看向他,忽然想起来这两天他好像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哥,你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华长安看向她,烟火之下,叶知秋的容颜愈发清丽。

    他忽然就想起了那日书房里的萧云起,平静,毫无波澜,就像在叙述一件掩盖在史书里毫不起眼的陈年旧事。

    但他只觉得心惊,不仅是因为真相,还有萧云起这些年背负的枷锁。

    他看着叶知秋摇了摇头,掩去心头所想。

    “只是又过了一年,有些感慨罢了。”

    烟花又一次在天空炸响,叶知秋转头去看,忽然听到华长安轻声说,“刚才祖父祝你万事如意,那兄长就祝你无忧顺遂,永远长不大。”

    永远长不大,永远不受伤害,永远做真正的叶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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