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琰】

    (一)

    靳蓝离开之后,我才发现,过去那些年,我原本枯燥无趣的生活,是因为有了靳蓝的加入,才变得生动有趣。

    我和靳蓝在大学相识。因为家庭的原因,我从小自卑,性格内向。上学时穿着大码校服,背着与“时尚”二字丝毫扯不上关系的破旧书包,就连上课被老师叫起回答问题都扭扭捏捏。上了大学的我从不主动参与学校里的任何活动,不主动和别人交际,甚至连有的同班同学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当有人问起我,大家总是会说:“哦,你说的是我们班那个戴着眼镜不爱说话的女生吗。”

    而靳蓝,他是学校篮球队的成员,个子高挑,人又长的出众,性格像小太阳一样,热情开朗,在学校里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就这样一个,原本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竟然和我走到了一起。

    那天是学校的篮球比赛,又正好是周末。其余室友们都出去约会,唯一一个没有男朋友的小华实在找不到人陪她,只能把我从床上拽起来陪她去。我是一个很木讷的人,不知道她的真实目的不是看球,而是看人。我戴着四百多度的近视眼镜,专注着篮球的动向,脑子里却想着英语单词,太过于认真以至于篮球向我砸来的时候,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这样,我被篮球硬生生的砸到在地上。视线模糊的时候,看到穿着7号球衣的男生向我跑来。那大概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住吧,我晕过去之前想。

    醒来的时候是在学校的医务室,7号正站在我的床边,发现我醒了立刻上前来,问我如何,我随意地敷衍了几句,他告诉我小华去帮我拿药了,我点了点头,想要起身回宿舍,他上前扶我,从来没有和男生接触过的我下意识躲开并且警惕地看着他,他一愣,后来大概是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挠挠头,把胳膊伸给我,让我扶着。犹豫半天我还是不好意思把手搭上去,正在气氛尴尬的时候,小华拿完药回来,我松了一口气,赶紧挽着小华走了。

    从那以后,我发现我总是能够在人群中找到他的身影,在食堂,在篮球场,在实验室,在图书馆。远远的看见他,他有的时候正在和别人说笑,有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安静的呆着,有的时候认真起来皱着眉头。

    他也总能够发现我,大概是因为篮球砸我头的歉意,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会多帮我点一杯酸梅汤,在图书馆的时候,会主动叫我:“嘿!我帮你占了座位。”后来我对他说不用这样的时候,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

    “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靳蓝。”

    当时我觉得一定是什么男生之间的恶作剧,打赌去追求一个从来不主动和异性接触的女生,把她追到手后再甩掉,又或者是从来没有接触过我这么腼腆的人,所以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想要看看和我熟络后我是不是也这么胆怯。一定是这样的,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能够让这么优秀的人主动与我做朋友。于是我拒绝了他。

    靳蓝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的名字,于是他开始在人群中喊我,也会到我的班级门口等我,对班里抱有好奇甚至是不可思议态度的同学说,“我叫靳蓝,是苏琰的朋友,我在等她。”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倒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其实想想,从我和他认识,到在一起,一直都是不真实的。

    靳蓝好动,我好静,他可以打一上午篮球,而我,可以一个人在咖啡店的角落里看一下午书。他不能吃辣,而我无辣不欢。他疯狂迷恋甜食,而我觉得甜食很腻。他做事随意,而我觉得所有事都要安排的井井有条才好。两个习惯完全不一样的人,竟然在一起长达七年。从19岁到26岁。

    直到他离开。

    那天下午我们说好去看电影,我在电影院门口,他和我隔一个马路,在对面冲我招手,我抱怨他又来晚,他带着歉意笑着,举了举手上给我买的巧克力味的爆米花——虽然我不爱吃,但是他总是买给我。我让他快点过来,他就真的快跑过来,我向他伸出手,可是他却没有能够触碰到我,在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沉重的撞击声后,他倒在了血泊中。

    靳蓝死于车祸。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血,头一沉,便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得知靳蓝已经离开了。他的家人哭得声嘶力竭,我站在离他不算近也不算远的地方,看到他脸上蒙的白布,巨大的悲伤感将我包围。

    后来靳蓝的葬礼举行,我站在靳蓝妈妈的旁边,对着来吊唁的人鞠躬、握手。他的照片挂在灵堂的墙上,他在笑着,虽然照片是黑白色,但是我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光,那是五彩斑斓的光。足够将我,从黑暗带到光明的光。

    阿姨手里抱着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我静静抚摸过去,好像能够感受到他的温度。阿姨对我讲,靳蓝曾经是多么多么优秀。

    我当然知道。

    我曾经深刻地感受过。

    靳蓝的丧事一切处理完之后,他的父母离开了这座城市。我去机场与叔叔阿姨告别,告诉他们如果未来有一天还回来,一定告诉我,我会接待他们。靳蓝的妈妈眼角还泛着泪光,牢牢地握住我的手。

    后来我的生活又回到原点,我又变得沉默不语,避世消极——其实我本来就是这样,只是因为有靳蓝在,我愿意敞开怀抱去接纳新鲜的事物和人。又或者说,曾经是靳蓝教会了我怎样生活。

    靳蓝离开的这三年,我变得更加努力工作,不愿意让自己闲下来,我怕我会在哪怕仅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中,再次想起靳蓝,然后又一次不得不面对他已经离去的事实。

    但人总不能一直工作。29岁的时候,我升职成为了设计总监,即将去国外就职。老板给了我半个月的假期,让我处理好这里的一切。其实我没什么好打理的,靳蓝离开之后,我一直是孤身一人。后来我去了我们的大学,企图从那里找到我们曾经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对这一切做一个最后的告别。我们已经毕业了七年,学校的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我走到篮球场的时候,坐在篮球场旁边的椅子上,看着现在的学生打篮球,一看就是一整天,我也不知道我在看什么,毕竟我又不懂篮球,但我总觉得,看着看着,好像就能看到靳蓝了。

    离开了学校,外面的天气很好,天依旧那么蓝,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一切又都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我感觉头痛欲裂,稍微动一下,便发出了“嘶”的声音。

    “你醒了?”

    我的身子一下子僵住,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我颤抖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靳蓝的脸。

    他低头看着我,像是被我的表情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我依旧没有说话,他伸出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下一秒,又被我满脸的泪水吓得不知所措:

    “同学你别……你别哭啊,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你砸坏了,对不起啊,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都告诉我,我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

    我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他愣住了,双手一下子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在空中悬了半天,最后只能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哭了很久,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或许是之前所发生过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其实我和靳蓝的那些年根本没有发生过,那只是一场,在我被砸晕后,身体意识反应出来的一场,过于真实,过于漫长的梦而已。

    一切都回到了起点。

    我松开他,对他说抱歉,我尽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很生疏,但是还是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他。

    “苏琰,你醒了?”小华从外面拿完药进来,被我此刻狼狈的模样震惊住,“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我擦了擦脸,静静地摇了摇头,在她的搀扶下,离开了校医务室。

    我回到了十年前,我们刚刚读大二。从29岁变回19岁,我很不适应。那时我拼命加班,身体各处都出了些小毛病,肩、颈椎还有腰都僵硬得不行,现在浑身倒是异常轻快。

    之后的生活回归了正常,我渐渐发现我和靳蓝的曾经并不是一场梦,我对这一切都有很熟悉的感觉,我确信这一切都发生过。

    我穿越了。

    穿越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这是一个机会,能够改变我们轨迹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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