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未尽，暑气难消，九五之城，不胜江阳。
来京有些时候的寒长恭这日用过早膳，正端坐在凉榻上看着闲书，周管事突然着急忙慌地走到屋里，寒长恭抬眼瞧了瞧一脸惊慌的周管事，又望向手中的书，有些慵懒地开口道\"：怎么，白穆良派人来拿我了？\"
周管事摇摇头，上前俯身贴到寒长恭耳边\"：王爷，刚得到消息，五公子进宫了。\"
\"胡闹。\"寒长恭将书拍在桌上，整个人一扫方才的闲散，对周管事吩咐道\"：着人备车，马上入宫。\"
\"是。\"
车架很快备好，寒长恭也换了衣服，临行前他略想了一下，还是带上了配剑。
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驶去，可到了宫门口，寒长恭的车架却被看守宫门的羽林军拦了下来，为首的卫尉认得这是江阳王府的马车，不敢造次，他上前几步躬身对着车内说道\"：王爷，您未得圣谕，贸然入宫，实在不合规矩，还请王爷稍待，等卑职先去通报，王爷再入宫不迟。\"
坐在车里的寒长恭隔着车帘不辨喜怒地沉声道\"：你原是谁的兵，本王清楚，你替谁守门，自己心里要清楚，本王今日事急，不欲与你多费口舌，让开。\"
卫尉听了寒长恭的话，脸色一变，周管事见状，挥挥手，说了声\"走\"，随即马车便缓缓驶进宫门。门口的羽林军虽有不甘，但也无人敢上前阻拦。
马车一直到奉天殿才停下，寒长恭从车上下来，大步踏上台阶，往殿里去。
待寒长恭到了殿门口，一眼就瞧见跪在殿中的寒起，此时皇帝也瞧见了寒长恭，两人就这么遥遥相望，寒长恭的眼中是压抑着的怒气，而皇帝的脸上却露出一丝不可言喻的笑意。
\"他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清楚了。\"皇帝率先开口。
\"是吗？\"寒长恭一边往殿里走，一边说道\"：只是我来迟了，想要再听一遍。\"
\"不必了，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你现在启程回江阳，还能赶上元宵节。\"
寒长恭看着一同跪在地上的寒起与白里奚，内心烦乱，他的思绪一时飘回到两年前的元宵节。
就是那个元宵节，皇帝的圣旨送到王府。
圣旨上说，三皇子白里奚被加封为岐王，不日便会抵达江阳，请江阳王准备好一应接待事宜。
寒长恭接过圣旨，确定来王府的是三皇子后，面上有些不悦，他问传旨的内官\"：为何这次来江阳的不是太子？\"
传旨的内官脸上堆笑\"：王爷折煞老奴了，陛下的心事，老奴又怎敢胡乱揣测。不过陛下与王爷一向亲厚，老奴觉着，陛下一定是捡最好的挑与王爷。\"
寒长恭对内官的话不置可否，只说\"：愿如公公所言。\"
内官还想说些场面话，寒长恭却开口对身边人吩咐道\"：叫老大和小五去书房等我。\"
一旁的内官悻悻\"：既然王爷还有别的事，那老奴便先行告退了。\"
寒长恭转过身看都没看内官一眼\"：公公好走。\"
去书房的路上，周管家对寒长恭说\"：王爷您这又是何必呢？\"
\"何必？\"寒长恭哼了一声\"：皇帝以为我江阳王府是什么地方，给他收拾朝堂上那些污糟事的臭水沟吗？我看皇帝是皇位坐的太舒服，忘了他们白家的江山还有我们寒家的一半。\"
\"是，可王爷因此拿一个内官撒气，还是太过冲动了。\"
\"我的脸色自然会由他转给皇帝，也好让皇帝知道我江阳王府可不是任人揉捏的。当年太祖为保两家和睦，定下将太子送往江阳王府游学的规矩，如今是皇帝破坏规矩在先，我绝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可朝廷从前也有向王府里送得宠皇子而非太子的先例，会不会是皇帝动了易储的念头？\"
\"你可知这三皇子的外祖父是谁？\"寒长恭问周管事。
周管事摇摇头\"：我一项专管府内之事，对于朝堂上的事，知道的并不多。\"
寒长恭停了停\"：他的外祖父就是当年一心想要削藩的莫从山，后因皇帝忌惮其权势过盛，便搜罗了他的罪证，将其诛杀。虽说当年莫从山活着的时候，这位三皇子距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朝堂是大皇子和太子殿下两虎相争的局面，这位三皇子，还能喘气活到现在已是不易，哪里还谈得上得宠不得宠。\"
\"王爷这样说，我越发糊涂了。来王府的皇子实际上是和王府相互倚仗，那大皇子和二皇子为何就甘心将这好处给了不受宠的三皇子？\"
\"大皇子母家是在军中深耕多年，自然是不需要王府几十万府兵为他撑腰。而二皇子的外曾祖母近来去世，他外祖父右丞相王衍要送灵还乡，我猜左相宋易之正是抓住了这个机会，联合大皇子，说服皇帝，三皇子这才得了来江阳游学的机会。\"
\"那大皇子怎就同意？\"
\"他为何不同意，在他看来，眼下最要紧的是扳倒太子，有些好处落只要不落在太子身上，给谁都是一样的。\"
\"既如王爷所言，那我们只当按规矩礼待三皇子，至于太子那边，王爷要不要派个可靠的人过去走动一二？\"
\"王府还没破落到上赶着去巴结一个储君的地步。再者，我叫人去了京城，太子也未必敢见，太子私下联络藩王，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太子不会有好果子吃。\"
说话间，寒长恭到了书房门口，寒子御和寒起正等在书房里，寒长恭对周管事说\"：老周，岐王的事你去安排一下，不必过于隆重，也不要落人口实。\"
周管家领命离开，寒长恭走到房内坐下，开口说道\"：陛下派三皇子来江阳游学，这位三皇子并无皇帝恩宠，为了稳妥起见，待三皇子到了王府之后，就由寒起伴驾吧。\"
寒子御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寒子御的举动都被寒长恭看在眼里，但他并没有给寒子御开口的机会，反而问寒起道\"：说说，为什么选你？\"
\"父亲曾多次和我们兄弟几人提起朝堂上的局势，三皇子是最无根基的皇子，他能来江阳，想必是大皇子和太子殿下双方制衡的结果，他们虽然推了三皇子来江阳，但未必想看见王府和三皇子亲近。此时再照着惯例让大哥去做三皇子的伴读，那就将两位皇位最有力的争夺者都得罪了，这对王府来说得不偿失。\"
寒长恭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正因如此，这个伴读的人选只能是你，你在三皇子身边，也要懂得分寸，明白吗？\"
\"是。\"
寒起与寒子御走出书房，寒子御对寒起说\"：当了皇子的伴读，从今以后，不管你愿或不愿，都势必会被搅入朝局之中。方才父亲的话你不要多想，父王事事都得以王府为先，不过你放心，父王在时你是寒家人，父王百年之后，这江阳王府依然是你的依靠。\"
寒起笑了笑\"：大哥的话我会记在心里。\"
寒子御点点头，拍了拍寒起的肩膀。眼前的寒起不知从何时起，总让他觉得生分，那种生分不是兄弟俩的交流变少了，而是寒子御觉得自己这个五弟从心里将自己挪了出去。或许是因为他长大了，纵使有父兄的爱护，仍不免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寒子御只能这么宽慰自己。
两人一阵沉默，最后还是寒起先开口\"：大哥，我想离开王府几日。\"
\"好，只是这次你出门，一定要带上王府的侍卫，前几次你出去，回来之后都精神不济，还有一次，更是大病一场，这一次，好歹也带几个人随行，有个照应，家里人也能放心。\"
寒起咧了咧嘴\"：大哥是不放心我，想要监视我？\"
寒子御无奈地摇头\"：你想到哪去了，大哥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寒起换了一副表情，那是寒子御熟悉的样子\"：我知道，我同大哥开玩笑的，可我真的不想王府的人跟着，我能照顾好自己。\"
寒子御斟酌再三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你将王府的牌子带上，银钱也带够，有什么事就报王府的名号。\"
寒起将寒子御的要求一一应下，接着他又对寒子御说\"：父亲那边，也请大哥代我告知一声，我会在三皇子抵达江阳之前回府的。\"
寒子御点头答应。
用过午膳，寒起便离开了王府，他从北门出，绕城一周后往南边去。
寒起一个人轻装简行，也费了十来日到达曲支城，休整一日后，继续往东去，又走了十余日，才抵达他此行的目的地出云村。村子是寒起于几年前一手建立的，此处三面环山，南边是出海口，坐落在江阳东南，与百越郡的交界处，鲜有人迹。
村里代寒起管事的人是钱尘，他见寒起来了村子，便拿出账簿和寒起说起最近的生意。寒起接过账本放到一旁\"：我这次来不是为这事。再过几个月，我就不能像如今这么自由了，你上次同我说想找个人帮你打理村中琐事，眼下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上次来时你还说不急，现在提起这事，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王府要来一位客人，到时候我在他眼皮子底下怕是分身乏术，村子里外都是你一个人打理，你确实需要一个聪明的帮帮你。\"
\"如今并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也不敢贸贸然寻人进来，风险太大。\"
寒起点点头，端起茶盏。
寒起才将茶盏送到嘴边，屋门突然被推开，从外头走进来一个人，他直直地盯着寒起，语气焦急地问\"：敢请公子，是江阳王府的什么人？\"
寒起皱了皱眉，没有回答，只转头看了一眼钱尘。
那人见寒起不作声，又问了一遍\"：公子是不是江阳王府的人？\"
钱尘有些尴尬，对那人说\"：你先出去。\"
那人看了看寒起，寒起却是专心品茶，并不理会他，他只好先退了出去。这时寒起才缓缓开口\"：怎么回事？\"
钱尘回答\"：上次送货的时候，在路上碰到的。他当时因出手助我，受了伤，我本想等他养好伤后就叫他离开，后来想着他是个练家子，我便将他带了回来，他来村子这么多天，也舍得力气做事，但在此之前，他一句话都不曾说过，我只当他是个哑巴，谁想今日却开口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可用？\"寒起低声问。
\"是。\"
寒起点点头，接着他对钱尘使了个眼色，故意斥问道\"：我之前是怎么说的？\"
\"村子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钱尘心领神会。
\"那你现在又是怎么做的？\"
钱尘哑口无言。
寒起站起身，撂下一句\"你自己找的事，自己处理干净\"，便推门出去了。
而方才那人此时正守在门口，他见寒起出来，却不搭理他，竟一把抽出背上的刀，横在寒起面前。
寒起没什么表情，只是停住了脚步，钱尘却是头皮一炸，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叫道\"：你想干什么？\"
不待那人回答，寒起已绕过横在他面前的刀，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处理干净。\"
眼见寒起要离开，那人突然捧刀在寒起身后跪下\"：在下鲁莽冒犯公子，还望公子见谅，若公子是江阳王府的人，在下想求公子帮我救一个人，那人救出来以后，我愿从此受公子驱使，决不食言。\"
听到这话，寒起停住脚步，他略一思索，随即转身，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说\"：三十招之内斩断它，我可以考虑你的请求。\"
有了寒起的承诺，那人站起身，挥刀便向寒起砍过去，寒起侧身躲过，顺手点了一下他的虎口，那人不为所动，刀锋突转，紧追着寒起的位置，寒起仰身闪避，握着树枝的手略略一松，待留在手里的还有一寸长，紧紧攥住，接着一抬手，将那人的刀顶开，那人就势将手里的刀一转，又朝寒起划过来，寒起翻手，树枝避过刀刃，敲在他的刀背上。如此过了二十几招，寒起手里的树枝分毫未损，眼见所图无望，那人突然将刀别在身后，一把抓住寒起的手腕，朝前一带，寒起握着树枝的手便被他制在胸前，他抓住这个时机快速出刀，以身体为砧板，斩断了寒起手中的树枝。
寒起收回手，扔掉只剩一半的树枝对钱尘说\"：带他去包扎一下。\"
那人急切地摆手\"：我不碍事，刚才公子答应我的事还做不做数。\"
\"做数，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将你的事同我细细说说，若是能办，我便替你办了。\"
第二天早饭时，那人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寒起。
他名叫杨念，出生于塞北，后因天灾，随着家人往蜀地逃荒，途中他的爹娘为了他能活着，将口粮省下来，结果二老饿死在路上。他一路辗转最终到了蜀地，却又落到人贩子手里，之后他被杀手组织买去，过的是朝不保夕的生活。直到他遇见一个人，陆广元。
陆广元是蜀山弟子，功夫甚好，人也生的俊俏，两人熟识后日久生情，后来他为陆广元金盆洗手，陆广元也为他叛出山门，然而几个月前，陆广元被蜀山的人抓了回去，他几次上山营救，但蜀山高手众多，他最终无功而返。因为他几次上山，他与陆广元的事闹的江湖上人尽皆知，蜀山面子上挂不住，便放出话来，要在立派之日，当众斩杀陆广元，以求训诫弟子，光正门楣。而蜀山立派之日，就在下个月。
杨念说完前因后果，寒起却面无表情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不救。\"
杨念急了，忙问缘由。
寒起说\"：你的爹娘用他们的命换了你的命，不是让你拿来糟践的。\"
杨念摇摇头\"：公子可知，我爹娘的骸骨已入土为安了，正是广元一路陪着我从塞北到蜀地一遍一遍地找寻，也是他找到滴血入骨的法子，如若不然，我爹娘到如今也还是无主孤魂。现在这世间，我所珍视的和珍视我的，只有广元一人，还望公子相助。\"
寒起听完杨念的话，一阵漠然，杨念当寒起仍是不愿相帮然，又欲开口，寒起却将手伸到杨念面前，掌心里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色药丸，寒起对杨念说\"：吃了它，我们午后动身。\"
杨念看着药丸，毫不犹豫地拿起来放入口中咽下。寒起收回手对杨念说\"：你先去准备吧，我还有些话要同钱尘说。\"
杨念走后，钱尘看着寒起问\"：你既答应帮他，那就是信他了？\"
寒起回答\"：我并非相信他，我只信自己。\"
\"那我呢？\"钱尘问。
\"你我若是朋友，那自是早已经日久见人心，若你对我有别样情愫，我劝你还是快快离开。\"
寒起的话让钱尘哭笑不得\"：听听你自己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你从外头来，是染了噫症吧，我帮你自然有我帮你的理由，而这理由偏偏就与私情并无干系。也罢，怪我多嘴，非要问你。\"
\"是。\"
\"是什么？\"
\"是你非要问。\"
看着寒起一本正经地回答自己，钱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随后他起身欲离开\"：你自己慢慢吃，我去村里转转。\"
\"等等。\"
\"还有什么事？\"
\"帮我把要用的东西收拾好再去忙村里的事。\"
\"自己有手有脚的自己收拾。\"
\"好。你……\"寒起欲言又止。
\"我怎么了？\"
\"你不会是被我说穿心事，恼羞成怒了吧。\"
此话一出，钱尘扭头就走，这要是换一个人，他说什么也要把对方脑瓜子掀开，看看里面是怎么长的。可走了两步，钱尘却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最后还是转身对寒起说\"：此去一切小心。\"
寒起端着粥看着钱尘，钱尘意识到不对，赶忙摆手制止寒起\"：真走了。\"
来京有些时候的寒长恭这日用过早膳，正端坐在凉榻上看着闲书，周管事突然着急忙慌地走到屋里，寒长恭抬眼瞧了瞧一脸惊慌的周管事，又望向手中的书，有些慵懒地开口道\"：怎么，白穆良派人来拿我了？\"
周管事摇摇头，上前俯身贴到寒长恭耳边\"：王爷，刚得到消息，五公子进宫了。\"
\"胡闹。\"寒长恭将书拍在桌上，整个人一扫方才的闲散，对周管事吩咐道\"：着人备车，马上入宫。\"
\"是。\"
车架很快备好，寒长恭也换了衣服，临行前他略想了一下，还是带上了配剑。
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驶去，可到了宫门口，寒长恭的车架却被看守宫门的羽林军拦了下来，为首的卫尉认得这是江阳王府的马车，不敢造次，他上前几步躬身对着车内说道\"：王爷，您未得圣谕，贸然入宫，实在不合规矩，还请王爷稍待，等卑职先去通报，王爷再入宫不迟。\"
坐在车里的寒长恭隔着车帘不辨喜怒地沉声道\"：你原是谁的兵，本王清楚，你替谁守门，自己心里要清楚，本王今日事急，不欲与你多费口舌，让开。\"
卫尉听了寒长恭的话，脸色一变，周管事见状，挥挥手，说了声\"走\"，随即马车便缓缓驶进宫门。门口的羽林军虽有不甘，但也无人敢上前阻拦。
马车一直到奉天殿才停下，寒长恭从车上下来，大步踏上台阶，往殿里去。
待寒长恭到了殿门口，一眼就瞧见跪在殿中的寒起，此时皇帝也瞧见了寒长恭，两人就这么遥遥相望，寒长恭的眼中是压抑着的怒气，而皇帝的脸上却露出一丝不可言喻的笑意。
\"他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清楚了。\"皇帝率先开口。
\"是吗？\"寒长恭一边往殿里走，一边说道\"：只是我来迟了，想要再听一遍。\"
\"不必了，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你现在启程回江阳，还能赶上元宵节。\"
寒长恭看着一同跪在地上的寒起与白里奚，内心烦乱，他的思绪一时飘回到两年前的元宵节。
就是那个元宵节，皇帝的圣旨送到王府。
圣旨上说，三皇子白里奚被加封为岐王，不日便会抵达江阳，请江阳王准备好一应接待事宜。
寒长恭接过圣旨，确定来王府的是三皇子后，面上有些不悦，他问传旨的内官\"：为何这次来江阳的不是太子？\"
传旨的内官脸上堆笑\"：王爷折煞老奴了，陛下的心事，老奴又怎敢胡乱揣测。不过陛下与王爷一向亲厚，老奴觉着，陛下一定是捡最好的挑与王爷。\"
寒长恭对内官的话不置可否，只说\"：愿如公公所言。\"
内官还想说些场面话，寒长恭却开口对身边人吩咐道\"：叫老大和小五去书房等我。\"
一旁的内官悻悻\"：既然王爷还有别的事，那老奴便先行告退了。\"
寒长恭转过身看都没看内官一眼\"：公公好走。\"
去书房的路上，周管家对寒长恭说\"：王爷您这又是何必呢？\"
\"何必？\"寒长恭哼了一声\"：皇帝以为我江阳王府是什么地方，给他收拾朝堂上那些污糟事的臭水沟吗？我看皇帝是皇位坐的太舒服，忘了他们白家的江山还有我们寒家的一半。\"
\"是，可王爷因此拿一个内官撒气，还是太过冲动了。\"
\"我的脸色自然会由他转给皇帝，也好让皇帝知道我江阳王府可不是任人揉捏的。当年太祖为保两家和睦，定下将太子送往江阳王府游学的规矩，如今是皇帝破坏规矩在先，我绝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可朝廷从前也有向王府里送得宠皇子而非太子的先例，会不会是皇帝动了易储的念头？\"
\"你可知这三皇子的外祖父是谁？\"寒长恭问周管事。
周管事摇摇头\"：我一项专管府内之事，对于朝堂上的事，知道的并不多。\"
寒长恭停了停\"：他的外祖父就是当年一心想要削藩的莫从山，后因皇帝忌惮其权势过盛，便搜罗了他的罪证，将其诛杀。虽说当年莫从山活着的时候，这位三皇子距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朝堂是大皇子和太子殿下两虎相争的局面，这位三皇子，还能喘气活到现在已是不易，哪里还谈得上得宠不得宠。\"
\"王爷这样说，我越发糊涂了。来王府的皇子实际上是和王府相互倚仗，那大皇子和二皇子为何就甘心将这好处给了不受宠的三皇子？\"
\"大皇子母家是在军中深耕多年，自然是不需要王府几十万府兵为他撑腰。而二皇子的外曾祖母近来去世，他外祖父右丞相王衍要送灵还乡，我猜左相宋易之正是抓住了这个机会，联合大皇子，说服皇帝，三皇子这才得了来江阳游学的机会。\"
\"那大皇子怎就同意？\"
\"他为何不同意，在他看来，眼下最要紧的是扳倒太子，有些好处落只要不落在太子身上，给谁都是一样的。\"
\"既如王爷所言，那我们只当按规矩礼待三皇子，至于太子那边，王爷要不要派个可靠的人过去走动一二？\"
\"王府还没破落到上赶着去巴结一个储君的地步。再者，我叫人去了京城，太子也未必敢见，太子私下联络藩王，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太子不会有好果子吃。\"
说话间，寒长恭到了书房门口，寒子御和寒起正等在书房里，寒长恭对周管事说\"：老周，岐王的事你去安排一下，不必过于隆重，也不要落人口实。\"
周管家领命离开，寒长恭走到房内坐下，开口说道\"：陛下派三皇子来江阳游学，这位三皇子并无皇帝恩宠，为了稳妥起见，待三皇子到了王府之后，就由寒起伴驾吧。\"
寒子御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寒子御的举动都被寒长恭看在眼里，但他并没有给寒子御开口的机会，反而问寒起道\"：说说，为什么选你？\"
\"父亲曾多次和我们兄弟几人提起朝堂上的局势，三皇子是最无根基的皇子，他能来江阳，想必是大皇子和太子殿下双方制衡的结果，他们虽然推了三皇子来江阳，但未必想看见王府和三皇子亲近。此时再照着惯例让大哥去做三皇子的伴读，那就将两位皇位最有力的争夺者都得罪了，这对王府来说得不偿失。\"
寒长恭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正因如此，这个伴读的人选只能是你，你在三皇子身边，也要懂得分寸，明白吗？\"
\"是。\"
寒起与寒子御走出书房，寒子御对寒起说\"：当了皇子的伴读，从今以后，不管你愿或不愿，都势必会被搅入朝局之中。方才父亲的话你不要多想，父王事事都得以王府为先，不过你放心，父王在时你是寒家人，父王百年之后，这江阳王府依然是你的依靠。\"
寒起笑了笑\"：大哥的话我会记在心里。\"
寒子御点点头，拍了拍寒起的肩膀。眼前的寒起不知从何时起，总让他觉得生分，那种生分不是兄弟俩的交流变少了，而是寒子御觉得自己这个五弟从心里将自己挪了出去。或许是因为他长大了，纵使有父兄的爱护，仍不免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寒子御只能这么宽慰自己。
两人一阵沉默，最后还是寒起先开口\"：大哥，我想离开王府几日。\"
\"好，只是这次你出门，一定要带上王府的侍卫，前几次你出去，回来之后都精神不济，还有一次，更是大病一场，这一次，好歹也带几个人随行，有个照应，家里人也能放心。\"
寒起咧了咧嘴\"：大哥是不放心我，想要监视我？\"
寒子御无奈地摇头\"：你想到哪去了，大哥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寒起换了一副表情，那是寒子御熟悉的样子\"：我知道，我同大哥开玩笑的，可我真的不想王府的人跟着，我能照顾好自己。\"
寒子御斟酌再三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你将王府的牌子带上，银钱也带够，有什么事就报王府的名号。\"
寒起将寒子御的要求一一应下，接着他又对寒子御说\"：父亲那边，也请大哥代我告知一声，我会在三皇子抵达江阳之前回府的。\"
寒子御点头答应。
用过午膳，寒起便离开了王府，他从北门出，绕城一周后往南边去。
寒起一个人轻装简行，也费了十来日到达曲支城，休整一日后，继续往东去，又走了十余日，才抵达他此行的目的地出云村。村子是寒起于几年前一手建立的，此处三面环山，南边是出海口，坐落在江阳东南，与百越郡的交界处，鲜有人迹。
村里代寒起管事的人是钱尘，他见寒起来了村子，便拿出账簿和寒起说起最近的生意。寒起接过账本放到一旁\"：我这次来不是为这事。再过几个月，我就不能像如今这么自由了，你上次同我说想找个人帮你打理村中琐事，眼下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上次来时你还说不急，现在提起这事，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王府要来一位客人，到时候我在他眼皮子底下怕是分身乏术，村子里外都是你一个人打理，你确实需要一个聪明的帮帮你。\"
\"如今并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也不敢贸贸然寻人进来，风险太大。\"
寒起点点头，端起茶盏。
寒起才将茶盏送到嘴边，屋门突然被推开，从外头走进来一个人，他直直地盯着寒起，语气焦急地问\"：敢请公子，是江阳王府的什么人？\"
寒起皱了皱眉，没有回答，只转头看了一眼钱尘。
那人见寒起不作声，又问了一遍\"：公子是不是江阳王府的人？\"
钱尘有些尴尬，对那人说\"：你先出去。\"
那人看了看寒起，寒起却是专心品茶，并不理会他，他只好先退了出去。这时寒起才缓缓开口\"：怎么回事？\"
钱尘回答\"：上次送货的时候，在路上碰到的。他当时因出手助我，受了伤，我本想等他养好伤后就叫他离开，后来想着他是个练家子，我便将他带了回来，他来村子这么多天，也舍得力气做事，但在此之前，他一句话都不曾说过，我只当他是个哑巴，谁想今日却开口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可用？\"寒起低声问。
\"是。\"
寒起点点头，接着他对钱尘使了个眼色，故意斥问道\"：我之前是怎么说的？\"
\"村子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钱尘心领神会。
\"那你现在又是怎么做的？\"
钱尘哑口无言。
寒起站起身，撂下一句\"你自己找的事，自己处理干净\"，便推门出去了。
而方才那人此时正守在门口，他见寒起出来，却不搭理他，竟一把抽出背上的刀，横在寒起面前。
寒起没什么表情，只是停住了脚步，钱尘却是头皮一炸，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叫道\"：你想干什么？\"
不待那人回答，寒起已绕过横在他面前的刀，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处理干净。\"
眼见寒起要离开，那人突然捧刀在寒起身后跪下\"：在下鲁莽冒犯公子，还望公子见谅，若公子是江阳王府的人，在下想求公子帮我救一个人，那人救出来以后，我愿从此受公子驱使，决不食言。\"
听到这话，寒起停住脚步，他略一思索，随即转身，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说\"：三十招之内斩断它，我可以考虑你的请求。\"
有了寒起的承诺，那人站起身，挥刀便向寒起砍过去，寒起侧身躲过，顺手点了一下他的虎口，那人不为所动，刀锋突转，紧追着寒起的位置，寒起仰身闪避，握着树枝的手略略一松，待留在手里的还有一寸长，紧紧攥住，接着一抬手，将那人的刀顶开，那人就势将手里的刀一转，又朝寒起划过来，寒起翻手，树枝避过刀刃，敲在他的刀背上。如此过了二十几招，寒起手里的树枝分毫未损，眼见所图无望，那人突然将刀别在身后，一把抓住寒起的手腕，朝前一带，寒起握着树枝的手便被他制在胸前，他抓住这个时机快速出刀，以身体为砧板，斩断了寒起手中的树枝。
寒起收回手，扔掉只剩一半的树枝对钱尘说\"：带他去包扎一下。\"
那人急切地摆手\"：我不碍事，刚才公子答应我的事还做不做数。\"
\"做数，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将你的事同我细细说说，若是能办，我便替你办了。\"
第二天早饭时，那人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寒起。
他名叫杨念，出生于塞北，后因天灾，随着家人往蜀地逃荒，途中他的爹娘为了他能活着，将口粮省下来，结果二老饿死在路上。他一路辗转最终到了蜀地，却又落到人贩子手里，之后他被杀手组织买去，过的是朝不保夕的生活。直到他遇见一个人，陆广元。
陆广元是蜀山弟子，功夫甚好，人也生的俊俏，两人熟识后日久生情，后来他为陆广元金盆洗手，陆广元也为他叛出山门，然而几个月前，陆广元被蜀山的人抓了回去，他几次上山营救，但蜀山高手众多，他最终无功而返。因为他几次上山，他与陆广元的事闹的江湖上人尽皆知，蜀山面子上挂不住，便放出话来，要在立派之日，当众斩杀陆广元，以求训诫弟子，光正门楣。而蜀山立派之日，就在下个月。
杨念说完前因后果，寒起却面无表情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不救。\"
杨念急了，忙问缘由。
寒起说\"：你的爹娘用他们的命换了你的命，不是让你拿来糟践的。\"
杨念摇摇头\"：公子可知，我爹娘的骸骨已入土为安了，正是广元一路陪着我从塞北到蜀地一遍一遍地找寻，也是他找到滴血入骨的法子，如若不然，我爹娘到如今也还是无主孤魂。现在这世间，我所珍视的和珍视我的，只有广元一人，还望公子相助。\"
寒起听完杨念的话，一阵漠然，杨念当寒起仍是不愿相帮然，又欲开口，寒起却将手伸到杨念面前，掌心里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色药丸，寒起对杨念说\"：吃了它，我们午后动身。\"
杨念看着药丸，毫不犹豫地拿起来放入口中咽下。寒起收回手对杨念说\"：你先去准备吧，我还有些话要同钱尘说。\"
杨念走后，钱尘看着寒起问\"：你既答应帮他，那就是信他了？\"
寒起回答\"：我并非相信他，我只信自己。\"
\"那我呢？\"钱尘问。
\"你我若是朋友，那自是早已经日久见人心，若你对我有别样情愫，我劝你还是快快离开。\"
寒起的话让钱尘哭笑不得\"：听听你自己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你从外头来，是染了噫症吧，我帮你自然有我帮你的理由，而这理由偏偏就与私情并无干系。也罢，怪我多嘴，非要问你。\"
\"是。\"
\"是什么？\"
\"是你非要问。\"
看着寒起一本正经地回答自己，钱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随后他起身欲离开\"：你自己慢慢吃，我去村里转转。\"
\"等等。\"
\"还有什么事？\"
\"帮我把要用的东西收拾好再去忙村里的事。\"
\"自己有手有脚的自己收拾。\"
\"好。你……\"寒起欲言又止。
\"我怎么了？\"
\"你不会是被我说穿心事，恼羞成怒了吧。\"
此话一出，钱尘扭头就走，这要是换一个人，他说什么也要把对方脑瓜子掀开，看看里面是怎么长的。可走了两步，钱尘却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最后还是转身对寒起说\"：此去一切小心。\"
寒起端着粥看着钱尘，钱尘意识到不对，赶忙摆手制止寒起\"：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