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像一条波平如静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因风雨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回忆着白天的热闹和繁忙。

    “小惊姐,我先走了。”赵雪脱下围裙,折叠几下,放置在柜台上。

    “好,路上注意安全。”陈惊安掀开厨房的门帘,探出身说道。

    赵雪只手托着下巴,看着陈惊安没说话,只是出神,心里不由得感叹,小惊姐真是无论看多少次都还是那么惊艳。

    身材高挑,黑发如云,下巴尖削,嘴唇红润饱满,鼻梁英挺,最绝的便是那双桃花眼了,看谁都是一副深情样。这要是放在古代,活脱脱一个祸国妖精呀。

    陈惊安见赵雪不作声,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也赶紧回去吧,美女独自走夜路可是很危险的。”赵雪正色道。

    陈惊安被她这副样子逗得发笑,“别说我了,你不也是么。”

    不久时,陈惊安正在打扫厨房,忽然听见挂在木质大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以为是赵雪,便急急忙忙擦手出去,开口询问道:“是有东西落了吗?”

    哪成想对上的是一双男人的眼睛,再仔细看,男人的模样让她不由得心惊。

    男人看见陈惊安也有片刻愣神,但很快缓过情绪,温声道:“不好意思,请问已经打烊了吗?”

    “还没有,”陈惊安回过神,示意他坐下,“想吃点什么呢?”

    男人快速浏览桌上的菜单,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片刻后,他突然无头无脑地说了一句,“三明治。”

    “嗯?”陈惊安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人好似也回过神,抬头对上陈惊安的眼睛,报出菜名,“牛肉拉面。”

    陈惊安点点头,转身进了厨房,很快便响起了抽油烟机的声音。

    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陈惊安忙碌的背影看,说实话,在这里遇见她是自己意料之外的事。

    思绪放空,昨日耳边那个叽叽喳喳的声音似乎还停留在耳边,“老大,这家的饭超级好吃!尤其是牛肉拉面,撒上香菜,好吃到哭!你去尝尝,来上一口,简直太治愈了。”

    回过神时,桌上已经摆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没有香菜,男人摘口罩的动作一顿,忽而抬首看向陈惊安。

    一直偷偷注意着这边动静的陈惊安没想到他会忽然看过来,但也没避开,用眼神询问他:不喜欢吗?

    倒是没想到陈惊安会这么坦荡,男人反而被噎了一下,朝她摇了摇头。

    黑色口罩已经被男人摘了下来,放在木质餐桌上,那张脸任谁看都会忍不住惊呼,因为这张脸和如今火遍全国的鬼才歌手应悸淮的脸半点差别也无。

    他的长相极具攻击性,轮廓深,凤眸狭长,眼珠极黑,好像在他眼里可以看见世间万物,右眼角还点着一颗泛红的泪痣,皮肤更是白的不正常。

    应悸淮低头看着面前这碗牛肉多的快要溢出来、连香菜的影子都看不到的牛肉拉面,心里有些泛酸。

    她怎么知道的——自己不喜欢吃香菜。

    回到家以后,陈惊安只觉得浑身酸痛,拖着身体飞快地冲了澡,躺在床上,忆起故人,梦回那年小暑。

    -

    二零零七年,七月六日,覃塘市。

    黑云翻滚,片片成涌,狂风呼啸而过,卷起地面上有些发黄的枝叶,胡乱地拍打在附近的建筑物上。

    陈惊安着一身黑裙,不顾雨伞上传来的阵阵吼声,将手里捧着的一束白菊放在墓碑前。

    墓碑前已经放了两三个祭品,碑上有两张照片,旁边刻着几行字样。夫,陈书寓;妻,白蔷。

    尽管看过无数次,但陈惊安还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扫过照片和字样,她不顾脚下的积水,径自跪下,张口低声说了好半天,才沉默着离开。

    房门一开一合,陈惊安先是去卧室里把裙子换下来,然后走进厨房,见陈老太太正在忙活,便洗了下手,准备帮忙切菜。

    陈老太太手上的动作没停,嘴上也不闲着:“小惊啊,外面雨下那么大,还非要往外面跑。”

    话落,陈老太太抽出空挡,扫了一眼陈惊安的衣服,晓得她肯定是去换了件衣服,踌躇着开口:“小惊,奶奶知道今天是你父母的祭日,但是外面雨下得这样大,你让奶奶怎么放心,其实咱们也可以等雨停了再去。”

    正在切菜的陈惊安手上动作一顿,被别在耳后的发丝逃脱束缚,遮住颊边,让人看不清表情。

    好像过了很久,陈老太太才依稀听见陈惊安哽咽答到:“可是…如果等雨停了再去,他们就再也回不来了。”

    没错,陈惊安有私心,他们在雨夜里去世,她便想在雨停前将他们拉回来。

    陈老太太深知自己孙女的脾性,陈惊安表面好像温和得没有脾气,其实骨子里倔得很,一旦认定了什么,就很难改变了。

    闻言,她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吃完饭,陈惊安拿着把雨伞出门了,饭后散步消食是她的固定活动。

    外面的雨早没有午时那般大,只是些毛毛小雨,陈惊安便索性连伞也不撑了,只放在手里拿着。

    灯火霓虹,丝丝小雨斜斜落在古色古香的三淮镇,青色老旧的石砖上还残留着水渍,映着整个古镇的倒影,空气中还散发着新鲜泥土的气息。

    一阵舒缓的钢琴声响起,陈惊安有片刻愣住,这首曲子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这是她最喜欢的钢琴曲《卡农》。

    陈惊安急切地朝着声源走去,直到停在了一家咖啡厅门前,店门口围满了人,几乎算得上是水泄不通了。

    她随意地扫一眼店名——“悸动”,旁边的服务员还在热情的推销着,“要进去看看吗?新店大酬宾,凡是在我们店里消费的顾客,都会寻到自己的有情人……”

    陈惊安根本没有注意她在说什么,一心只想着怎么进去。见没有路可走,陈惊安一咬牙,干了这十几年里最叛逆的事——一鼓作气冲进去。

    “干什么呀,这小孩怎么这样?”

    “挤什么?挤什么?”

    “……”

    在忍受了诸多白眼和抱怨后,陈惊安成功挤到了离钢琴最近的位置。

    谁知陈惊安刚站定便怔住了,脑袋里好像有根绷紧的弦断掉了。

    咖啡厅发黄的灯光打在白色钢琴和它的演奏者身上。少年的头发是专门为演出吹的中分,灯光像是细碎的星星落在他黑色的发间,五官深邃分明,他闭着眼睛沉浸在音乐中,浓密的睫毛又卷又长。

    曲毕,少年起身对着人群鞠了一躬,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少年抬头,对上了陈惊安的目光,他没有什么波澜,朝她点点头,表示问候。

    那一刻,陈惊安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脸颊发热,就连心跳也快的不正常,像是放了一场绚丽的烟花。

    耳畔不知怎的,突然环绕起刚刚那个服务员的那句:“……寻到有情人。”

    -

    金秋九月,桂花飘香,又是一年开学季,荣德一中周边人满为患,校门口处被挤得水泄不通。

    陈惊安刚进校门就发现学校通知栏那围了一大群学生,有些嗓门大的声音甚至传到了陈惊安耳里。

    “草!中考状元在我们学校里诶!753分!好牛逼!”

    “我不管,他就是我的新晋男神了。”

    “别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谈恋爱不如上京大,他以后就是我学习的标杆了。”

    “拜托,华大才是yyds好吧。”

    ......

    陈惊安闻言,脚步顿了顿,觉得有些好笑,华京之争又要开始了吗?

    她走进班级,默默走到自己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下来。

    现在时间不算太早,但由于大多数学生都围在校门口看高一新生,所以班级的人寥寥无几。

    陈惊安看向窗外,天空蔚蓝,风和日丽,校园内种了一排梧桐树,枝繁叶茂,树冠如伞。她突然瞥到树下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手里像是还拿着几张白色的A4纸,嘴里念念有词,陈惊安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刚想凑近看,就发现他被一群学生给围住了。

    “……”

    她收回视线,拿出课本,准备开始背诵新学期的英语单词。

    背到【演奏者performer】时,她的动作一顿,眼前浮现出那个弹钢琴的少年。

    不知为何,每次陈惊安一想起他,总会不受控的脸红心跳,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挺榆木脑袋的,会困惑为什么会这样。

    但她却不讨厌这样的感觉,反而觉得还挺新鲜的。

    很快,班主任单志潇捧着个保温杯,慢悠悠地晃进来了。

    李飒笑嘻嘻的打了个招呼:“假善人,暑假可好?”

    假善人是单志潇的外号,只因他颇有些笑面虎,打着都是为你好的旗号,其实干的都不是什么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假善人喝了口水,不急不慢地开口道:“李飒,挺得瑟啊,待会第一个就收你的暑假作业。”

    “……”

    班级里的同学都不禁哄笑。

    跟往年的流程一样,先是调了一下座位,然后空出一节课用来大扫除。

    这次调座位陈惊安旁边换成了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秋棠什,秋棠什一见到她,就忍不住抱住了她,撒娇道:“安安,好想你呀!”

    “咳咳,”单志潇仍捧着他那个有些掉漆的保温杯,笑呵呵的道,“我还没走呢,秋棠什。”

    “教你刚刚笑话我,没想到啊没想到。”李飒坐在秋棠什的后面,他只手托着下巴,吊儿郎当的。

    “李飒!你就是故意找事儿!”秋棠什的脸气的红通通的,像极了煮熟的章鱼。

    陈惊安拉住她,温声劝道:“不气不气,老师在呢,让假善人制裁他。”

    “够了啊,都高三了,怎么还和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呢?怎么着,想留下来做高四生,再陪我一年?”单志潇正色道。

    “都成熟点,别像个小朋友一样,那么幼稚,传出去白白让人家笑话。”

    单志潇喝了口水,继续道:“今年的中考状元都知道吗?今天下午还要作为新生代表发言,都给我好好听着点,别人是怎么学习的,向人家学习着点。”

    假善人一开讲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班里的同学都松了口气。

    “诶,小章鱼。”李飒踢了踢秋棠什的椅子。

    秋棠什一回头就看见李飒宛如个大爷样,懒散地靠着后桌的桌子,顿时没好气道,“李少爷,有何贵干?”

    李飒忽然神秘兮兮地靠过来,陈惊安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免有些好奇,不禁凑近了些。

    “听说那个中考状元家里人特别牛逼,他爸是盛天集团的董事长,应咎。他妈是世界著名小提琴家,苏黎。”

    秋棠什一脸不相信,怀疑道:“真的假的?你从哪听说的?”

    李飒一脸高深,十分骄傲地道:“我有个朋友和那个中考状元从小穿一条裤衩长大的,这是他说的。”

    “我草!”秋棠什一把抱住他胳膊,好奇问道:“那个中考状元叫什么呀?”

    “咳,”李飒五指握拳,放在唇边虚咳一下,颇有些不自然,“好像是叫应悸淮吧。”

    –

    下午。

    各年级各班都有序的排好了队,去学校礼堂进行开学动员大会。

    学校礼堂离高三的和远楼不算远,步行五分钟就到了。

    陈惊安所在的班级是高三5班,刚巧,他们班坐的区域是整个礼堂的C位。C位,用秋棠什的话说就是,看帅哥美女既不用担心脖子痛,也不用担心近视看不清,刚刚好的位置。

    秋棠什喜欢看帅哥,再加上她活泼热情的性格,不自觉让坐在她旁边的陈惊安也有些期待那个中考状元。

    大会前二十分钟是各年级主任的致辞,几乎和去年没什么两样,无非就是新学期新气象,要以一个新面貌迎接更大的挑战,无聊的很。

    抗住了这样有效的催眠曲,台下的同学格外统一地纷纷正襟危坐。

    “下面就请高一年级的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大家掌声欢迎!”

    主持人说完这句话,整个礼堂就热闹了起来,陈惊安扫视了一眼自己附近的同学,尤其是女生,格外激动。

    紧接着,陈惊安就看见那个令自己脸红心跳的少年从后台走出来。

    “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下午好。很荣幸能够作为高一年级的学生代表在此发言。”

    “在发言前,我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叫应悸淮,应该的应,悸动的悸,目穷淮海满如银的淮。”

    少年穿着校园随处可见的夏季校服,碎发轻搭在额前,凤眸的右眼角点着一颗有些泛红的泪痣,暖黄色的灯光落下来,他那长长的鸦羽扑眨着,在眼睛下方留下阴影,薄唇轻启,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的声线干净舒适,像是四月的春风,带着暖意。

    陈惊安怔住了,在心底默念着:他叫应悸淮、应悸淮,一字一划,重重敲在心上,好似要将其重重地镌刻在心底。

    在人声鼎沸的欢喜里,我唯独望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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