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只有大片的葱绿色麦苗随风飘荡，传来断断续续的清香。
装神弄鬼。
余念见不远处有个小泥潭，过去准备照照自己的模样，会不会换了另一张脸。
头一伸，一张白得发青的狭长马脸赫然映在池中。
“我丢，搞咩鬼？”情急的时候，余念会忍不住骂家乡话。
“真的不报警吗？”马脸开口说话。
余念这才想起，这张脸是见过的，在枉死城里。
原来是阎王身边的马面。
“为什么要报警？我从来不给自己找麻烦。”
地府里欢呼声乍起，然后是鲜血伴着哀鸣。
余念抖了抖身上的面粉，“不用问也知道，我能活过来，是你们的功劳。说吧，什么条件？”
“你很聪明。不愧是被‘涅槃计划’选中的人，像你们这种幸运儿，5年也就1个而已。”
“要我杀人吗？还是放火？”
“没这么容易。”马面笑了，嘴角咧到耳根，“你需要在5年内赚到5000万，如果能做到，往后余生保你次次投胎首富之家，尽享荣华。”
“要是不能呢？”就是放到现在，5000万对于一个18岁的高中生也是天文数字，更何况是遥远的2012年。
“永堕畜生道，不得入轮回。”马面话音刚落，疾风突起，像是给他配乐，“记住，规则是……”
“小姑娘，要不要送你一程，这天色看起来要下大雨了。”路过的好心司机摇下车窗大声招呼。
余念望向马面，盼他说完。
“你快去吧，来日方长，以后大把机会见面。”
说完顷刻间就没了影子，空留泥潭的水面波纹荡漾。
———————————————————————
翌日，余念穿着蓝白色校服站在教室的最前方，眼前是一片十七、八岁的年轻面孔，鼻腔里灌满了不通风的室内特有的闷臭，夹杂着几缕年轻男生好几天不洗澡的味道。
余念皱了皱眉，抬头看见门外牌子上的字—高三（28）班。
“欢迎余念同学加入我们28班大家庭！”一个尖细的女声把余念的眼睛拉了回来。
不符合年龄的棕褐色长卷发，在白炽灯下无处遁形的宽阔发缝，这个穿得像花丝巾成精的中年女人从余念的记忆深处浮出水面。
她叫张薇，名字和人一样俗气，是这个市重点高中重点班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
张薇指着教室最后一排的空位说：“余念，你先坐在那里，我们开始上课。”
余念正盘算着怎么能快速致富，突然一张煞白的马脸在课桌上浮现：“咱们接着上回没说完的，规则有四条：第一，不许告诉别人你的身份；第二，不许干涉他人自由意志；第三，不许扰乱历史进程；最重要的是第四点，不许剽窃他人智慧成果。”
“说人话。”余年最烦的就是这种长篇大论。
“我举个简单的例子，你不能现在写首《告白气球》卖钱，因为它属于2016年的周杰伦。”
制定规则的家伙可真缺德，完全堵人财路嘛！
“知道啦老马。”余念生怕被人发现，赶紧打发走马面。
“你……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奇怪，旁边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余念转过头准备胡扯个理由，却吓了这辈子最大的一跳。
眼前这人，竟然就是高中时的自己。
“你是不是叫余翠翠？”
问题一出，对方显然也吃惊不小。
“你怎么知道？”
“嗨，本子上这不写着呢吗？”余念眼明手快，指了指余翠翠堆在桌头的笔记本。
余翠翠羞赧地摸了摸头皮屑丛生的齐眉短发，转过头去继续听讲，胖嘟嘟的脖子淹没在卫衣领口里，活像肩膀上直接长了个头，板正的黑框眼镜后藏着一双小肿泡眼，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讲台上唾沫横飞的张薇。
余念竖起语文书挡在脸前，浓密的黑卷发乱糟糟地搭在腰间，眼眶泛红，难掩激动。
余翠翠就是余念，余念也是余翠翠，她俩的区别就像土豆和马铃薯，听起来一个洋一个土，但本质上都是用来炖牛肉的。
余翠翠是余念最不想提及的少年时期，一个敏感，自卑，怯懦，肥胖，丑陋，贫穷的集合体。妈妈是永安市郊种地的农妇，爸爸小学时就跟别的女人跑了，只有逢年过节时露露脸，封个聊胜于无的红包。
亏得余翠翠长了个好脑子，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永安一中。妈妈舍不下家里的农活，给翠翠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小房子，每周末去看望一次，做好接下来一周的饭菜。
2019年，从北大毕业的第二年，余翠翠公费留美归来，入职万丰银行。工作头半年的积蓄全部用来整容、塑形和做近视手术，三个月恢复期一过，俨然一个雪肤乌发的金敏喜式美人儿，尤其是那双被高科技亲吻过的眼睛，明眸善睐，顾盼生姿。
以前拿放大镜盯着看也找不出半点好，现在只看一眼背影就够人神魂颠倒。
然后，余翠翠去公an局换个了更衬自己的名字：余念，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
“老马！怎么这里还有另一个我？”
下课后，余念躲到操场角落，对着空气小声说。
煞白的马脸在草地上隐隐浮现，那白在绿的衬托下，仿佛太平间的陈年老尸，寒气森森。
“最近地府程序员闹罢工，出了点小bug，过一阵子就能修复。”
“那我住哪儿？生活费哪里来？”余念可不想又像昨晚一样在肯德基里挨通宵。
“你口袋里有张卡，里面有你生前的全部积蓄，密码是你的生日。”旁边来了个跑圈的学生，马面立刻消失在草地里。
余念摸了摸口袋，果然有张卡。
“别走啊？还没告诉我住哪儿呢！”
“余翠翠家对面有间空房子，门没锁。”声音飘渺，像从地心处传来。
余念想起高中时对面那户“人家”永远大门紧闭，三年下来，从未谋面。
———————————————————————
地府，玄冥宫。
“主上，依照您的指示，她已经成功回到高中了。”马面双手垂立，毕恭毕敬地站在殿下，不敢抬头。
“好戏要开始了。”清脆的童声从台阶最高处传来，稚嫩，但颇具威严。
宫内华灯骤起，原本黑漆漆的大殿此刻仿佛一个流光溢彩的墨色水晶球。各种人面兽身的怪物怒目圆睁，持杖而立，一边以杖抢底，一边齐声呼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声震寰宇，三日不绝。
———————————————————————
下课铃响起，漫长又枯燥的语文课终于结束了，张薇踩着10厘米的高跟鞋嘀嘀嗒嗒下了楼，看样子今晚不是去约会，就是去出轨。
“那谁！你头发扎起来，或者剪掉，不然会影响我们班的纪律分的。”
余念抬起头，说话的正是纪律委员王丽丽，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重新见到这张脸，依然让人生厌。
“我头发关你屁事？纪律分又关我屁事？”怼起17岁的小毛孩，余念没有半点迂回。
“你。。。你这样我告老师去！”王丽丽气鼓鼓地转身就跑。
“要不要我替你告诉校长啊？”余念还嫌不够，对着王丽丽离开的方向大喊。
“姐们儿你真牛逼！”前排左边，一个黑瘦黑瘦的男生转过头来竖起大拇指。
“什么姐们儿？叫阿姨。”余念认得这是胡小磊，高中班上最痞的男生，虽然在重点班，但经常和旁边职校的不良少年玩在一起。
“你叫胡小磊是吧？”余念没有理会对方脸上不可思议的神色，戳了戳右前方的肩膀，也就是胡小磊的同桌，“让阿姨看看你又是谁。”
一张顶着泡面卷发的窄脸悠悠地转过来，没有表情，双眸淡淡的，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勾不起他的兴趣。
余念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虽然两人高中时并无太多交集，但毕业之后，她见过一次这人的名字，在炸开了锅的班级群里。
也在马航MH370的遇难者名单上。
即使后来，所有人都淡忘了这个名字，但面对眼前这张脸，余念一下子想起。
他叫白妄。
“千万别坐那架飞机！”余念冲口而出。
装神弄鬼。
余念见不远处有个小泥潭，过去准备照照自己的模样，会不会换了另一张脸。
头一伸，一张白得发青的狭长马脸赫然映在池中。
“我丢，搞咩鬼？”情急的时候，余念会忍不住骂家乡话。
“真的不报警吗？”马脸开口说话。
余念这才想起，这张脸是见过的，在枉死城里。
原来是阎王身边的马面。
“为什么要报警？我从来不给自己找麻烦。”
地府里欢呼声乍起，然后是鲜血伴着哀鸣。
余念抖了抖身上的面粉，“不用问也知道，我能活过来，是你们的功劳。说吧，什么条件？”
“你很聪明。不愧是被‘涅槃计划’选中的人，像你们这种幸运儿，5年也就1个而已。”
“要我杀人吗？还是放火？”
“没这么容易。”马面笑了，嘴角咧到耳根，“你需要在5年内赚到5000万，如果能做到，往后余生保你次次投胎首富之家，尽享荣华。”
“要是不能呢？”就是放到现在，5000万对于一个18岁的高中生也是天文数字，更何况是遥远的2012年。
“永堕畜生道，不得入轮回。”马面话音刚落，疾风突起，像是给他配乐，“记住，规则是……”
“小姑娘，要不要送你一程，这天色看起来要下大雨了。”路过的好心司机摇下车窗大声招呼。
余念望向马面，盼他说完。
“你快去吧，来日方长，以后大把机会见面。”
说完顷刻间就没了影子，空留泥潭的水面波纹荡漾。
———————————————————————
翌日，余念穿着蓝白色校服站在教室的最前方，眼前是一片十七、八岁的年轻面孔，鼻腔里灌满了不通风的室内特有的闷臭，夹杂着几缕年轻男生好几天不洗澡的味道。
余念皱了皱眉，抬头看见门外牌子上的字—高三（28）班。
“欢迎余念同学加入我们28班大家庭！”一个尖细的女声把余念的眼睛拉了回来。
不符合年龄的棕褐色长卷发，在白炽灯下无处遁形的宽阔发缝，这个穿得像花丝巾成精的中年女人从余念的记忆深处浮出水面。
她叫张薇，名字和人一样俗气，是这个市重点高中重点班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
张薇指着教室最后一排的空位说：“余念，你先坐在那里，我们开始上课。”
余念正盘算着怎么能快速致富，突然一张煞白的马脸在课桌上浮现：“咱们接着上回没说完的，规则有四条：第一，不许告诉别人你的身份；第二，不许干涉他人自由意志；第三，不许扰乱历史进程；最重要的是第四点，不许剽窃他人智慧成果。”
“说人话。”余年最烦的就是这种长篇大论。
“我举个简单的例子，你不能现在写首《告白气球》卖钱，因为它属于2016年的周杰伦。”
制定规则的家伙可真缺德，完全堵人财路嘛！
“知道啦老马。”余念生怕被人发现，赶紧打发走马面。
“你……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奇怪，旁边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余念转过头准备胡扯个理由，却吓了这辈子最大的一跳。
眼前这人，竟然就是高中时的自己。
“你是不是叫余翠翠？”
问题一出，对方显然也吃惊不小。
“你怎么知道？”
“嗨，本子上这不写着呢吗？”余念眼明手快，指了指余翠翠堆在桌头的笔记本。
余翠翠羞赧地摸了摸头皮屑丛生的齐眉短发，转过头去继续听讲，胖嘟嘟的脖子淹没在卫衣领口里，活像肩膀上直接长了个头，板正的黑框眼镜后藏着一双小肿泡眼，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讲台上唾沫横飞的张薇。
余念竖起语文书挡在脸前，浓密的黑卷发乱糟糟地搭在腰间，眼眶泛红，难掩激动。
余翠翠就是余念，余念也是余翠翠，她俩的区别就像土豆和马铃薯，听起来一个洋一个土，但本质上都是用来炖牛肉的。
余翠翠是余念最不想提及的少年时期，一个敏感，自卑，怯懦，肥胖，丑陋，贫穷的集合体。妈妈是永安市郊种地的农妇，爸爸小学时就跟别的女人跑了，只有逢年过节时露露脸，封个聊胜于无的红包。
亏得余翠翠长了个好脑子，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永安一中。妈妈舍不下家里的农活，给翠翠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小房子，每周末去看望一次，做好接下来一周的饭菜。
2019年，从北大毕业的第二年，余翠翠公费留美归来，入职万丰银行。工作头半年的积蓄全部用来整容、塑形和做近视手术，三个月恢复期一过，俨然一个雪肤乌发的金敏喜式美人儿，尤其是那双被高科技亲吻过的眼睛，明眸善睐，顾盼生姿。
以前拿放大镜盯着看也找不出半点好，现在只看一眼背影就够人神魂颠倒。
然后，余翠翠去公an局换个了更衬自己的名字：余念，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
“老马！怎么这里还有另一个我？”
下课后，余念躲到操场角落，对着空气小声说。
煞白的马脸在草地上隐隐浮现，那白在绿的衬托下，仿佛太平间的陈年老尸，寒气森森。
“最近地府程序员闹罢工，出了点小bug，过一阵子就能修复。”
“那我住哪儿？生活费哪里来？”余念可不想又像昨晚一样在肯德基里挨通宵。
“你口袋里有张卡，里面有你生前的全部积蓄，密码是你的生日。”旁边来了个跑圈的学生，马面立刻消失在草地里。
余念摸了摸口袋，果然有张卡。
“别走啊？还没告诉我住哪儿呢！”
“余翠翠家对面有间空房子，门没锁。”声音飘渺，像从地心处传来。
余念想起高中时对面那户“人家”永远大门紧闭，三年下来，从未谋面。
———————————————————————
地府，玄冥宫。
“主上，依照您的指示，她已经成功回到高中了。”马面双手垂立，毕恭毕敬地站在殿下，不敢抬头。
“好戏要开始了。”清脆的童声从台阶最高处传来，稚嫩，但颇具威严。
宫内华灯骤起，原本黑漆漆的大殿此刻仿佛一个流光溢彩的墨色水晶球。各种人面兽身的怪物怒目圆睁，持杖而立，一边以杖抢底，一边齐声呼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声震寰宇，三日不绝。
———————————————————————
下课铃响起，漫长又枯燥的语文课终于结束了，张薇踩着10厘米的高跟鞋嘀嘀嗒嗒下了楼，看样子今晚不是去约会，就是去出轨。
“那谁！你头发扎起来，或者剪掉，不然会影响我们班的纪律分的。”
余念抬起头，说话的正是纪律委员王丽丽，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重新见到这张脸，依然让人生厌。
“我头发关你屁事？纪律分又关我屁事？”怼起17岁的小毛孩，余念没有半点迂回。
“你。。。你这样我告老师去！”王丽丽气鼓鼓地转身就跑。
“要不要我替你告诉校长啊？”余念还嫌不够，对着王丽丽离开的方向大喊。
“姐们儿你真牛逼！”前排左边，一个黑瘦黑瘦的男生转过头来竖起大拇指。
“什么姐们儿？叫阿姨。”余念认得这是胡小磊，高中班上最痞的男生，虽然在重点班，但经常和旁边职校的不良少年玩在一起。
“你叫胡小磊是吧？”余念没有理会对方脸上不可思议的神色，戳了戳右前方的肩膀，也就是胡小磊的同桌，“让阿姨看看你又是谁。”
一张顶着泡面卷发的窄脸悠悠地转过来，没有表情，双眸淡淡的，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勾不起他的兴趣。
余念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虽然两人高中时并无太多交集，但毕业之后，她见过一次这人的名字，在炸开了锅的班级群里。
也在马航MH370的遇难者名单上。
即使后来，所有人都淡忘了这个名字，但面对眼前这张脸，余念一下子想起。
他叫白妄。
“千万别坐那架飞机！”余念冲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