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终章
深夜，迷思山脉大营。
宋为妍的营帐里点着灯，但是所有的守卫都被赶了出去，就连丝柏凌他们三人也出来了。
没有人知道，魔法师大人为什么突然下令，不让所有人接近营帐。
“魔法师大人有令，除非有紧急军情，所有人都不得打扰，违令者，按军规处置。”安蜜莉亚传达完命令，回头看了那孤独又寂静的营帐一眼，也终于不得不走开。
宋为妍还在看那封信，那上面的每一个字，她反反复复看了几十遍，几乎要背下来了。
安雅魔法师，是宋为妍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正经教导她魔法的人。
不像在此之前，宋为妍在极北荒漠的时候，堕落一族的人只会让她直接去和那些被阴影侵蚀的怪物互相挠脸肉搏，打赢了自然就进步了，而且进步得还特别快，但万一打不过，直接死了也就算作倒霉就完了。
图加喜怒无常，除了把她扔野外感受魔法气息入门，外加扔给她一堆蓝斯交代的魔法典籍，生硬晦涩，一个多余解释的字也不会有，蓝斯就更不用说了，觉得她身上有奇货可居、值得利用之处，生怕她进境太慢，顺手就能给她找一堆凶残的陪练，还能给她造一个幻境，让她去和那倒霉的阴影怪物们玩捉迷藏。
宋为妍最开始来到风雾之城的时候，其实没想那么多，基本上就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打算随便瞎掺和一下，过一天算一天，找机会摆脱堕落一族的控制就行。
谁知道，安雅一眼就看中了她，觉得她天赋异禀，是个学习魔法的好材料，连带着金百莉也对她多有赏识。
再后来，她就进了城卫队，开始接触光明属系魔法。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几个人像她一样，魔法大门还能开两次的。
宋为妍每次想起来，自己都失笑。
宋为妍想起第一次见到安雅的时候，白发苍苍、但言行举止依然优雅大方的魔法师，让她这个抱着旁观者心态的外来人，也忍不住暗自赞叹。
后来，得知安雅与神圣一族的旧时渊源时，她也逐渐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很多事情，不会让人称心如意，可能还会带来疑惑不解，甚至是失望与疲惫。
但是前路漫长无止境，过去的事情越来越远，不重要的那一部分会被遗忘，而重要的，也可能会逐渐淡去。
安雅给她留了房子，留了无数与魔法有关、又或是无关的书，然后就潇洒地表示，她要去自己的岁月尽头安歇了。
宋为妍当时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好在后来，因为神圣一族的介入，安雅的力量有所突破，她的岁月又延续了下来。
风雾之城的魔法师当时还很有限，安雅也还有精力继续帮忙照看一些不那么费心劳神的事，有她在风雾之城，宋为妍放心地在外面东奔西走，金百莉城主对宋为妍越来越信任，而对安雅，除了信任，更多的，则是最好的知己与故友。
然而，岁月的延续终究是有限的，安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放下了手中的事务，她的白发似乎越来越稀疏，背也微微弯了，除了偶尔在城主府，陪金百莉在闲暇时喝茶聊天，她连出门的次数都少了，也不再负责城卫队新人魔法师的教导。
风雾之城在变，变得在人类同盟中举足轻重，变成魔法师协会的中心之一，宋为妍也日渐忙碌，似乎总也没有停下来的一天。
直到现在，直到这封带着黑色火漆的信送到宋为妍手中。
看见那些字，宋为妍意识到，安雅终于还是走到了属于她的岁月尽头，安然离去。
宋为妍这才突然发现，她一路走来，已经走过了那样漫长的岁月。
再也没有那样的岁月了，人们总是活在时不我待、须臾一世的岁月里，回首过去，无路可回，再看未来，世事无常。
原来，面对离去的人，留下的人是这样的心情，宋为妍思绪万千，再次想起，当年面对父母的离世，还有荆同风离去时的心情。
人不会因为经历过一次，就可以免疫第二次悲伤。
宋为妍看向桌子，那上面有纸笔，她发呆似的，盯着那些东西看了一会儿，终于挪步，来到桌前坐下，取出一张新的信纸，展开，铺平，在上面落笔。
迷思山脉大营的灯火在夜色中闪闪烁烁，值夜的守卫们静静伫立，像一尊又一尊沉默的雕像。
宋为妍走出营帐时，按照命令站远了的守卫长愣了一下，远远看见宋为妍抬了下手，才连忙小跑着迎上前去：“魔法师大人，您有何吩咐？”
“去找个信使，要最可靠的，”宋为妍嗓子有点哑，“替我送两封信回风雾之城。一封吊唁信，送到城主府，还有一封私信，送到……”
守卫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下文，疑惑道：“魔法师大人？您说这第二封信，送到哪儿？”
宋为妍清了清嗓子，感觉嘴里发苦：“送到柯伊芙琳小姐的服饰店，交给她本人。”
“是，魔法师大人。”守卫领命而去。
他接过信，一下子感觉到了那两封信件的不同。
第一封吊唁信只有薄薄一层，而第二封，信封更宽，更厚，里面似乎装了不止一封信，两封信上面都有属于魔法师力量的专属符文标记，只有在魔法师本人设定的正确时间，由正确的收信人亲自动手，才能拆封。
这是一个看似小而不起眼，但却极其精密繁复的术，宋为妍甚至专门在那些符文线条上进行了细微的改动，以此保证，就算使用这个术的魔法师本人发生了什么意外，留在上面的术也不会失效。
“是时候了，”宋为妍伸出手，按住自己腰间的刀，刀鞘冰冷，“此战，我还是要赢。”
同年秋末，宋为妍挥师北上，将十年前已经被清剿过一遍的极北荒漠和北方防线沿线地区再次清扫了一遍，那些犹如附骨之疽的阴影召唤出的怪物与亡灵还来不及形成小范围的规模，就迅速遭受重创。
人类同盟军与神圣一族联手，像一支由风暴组成的队伍，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终于，赶在冬初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宋为妍回到了风雾之城。
然而，世事难料，宋为妍刚来得及在新落成不久的安雅魔法师墓前斟上一杯酒，就又收到了紧急军报。
“魔法师大人——新月之城求援！”
“报——记忆山谷生变，阴影卷土重来！”
“魔法师大人！亡灵重现！又在迷思山脉北侧！”
复苏的大地阴影就像病毒四处蔓延，也像烧不尽的野草，都不用春风吹，稍有不慎，就死灰复燃。
宋为妍感觉自己像一个四处救火、疲于奔命的人，她身边的人越来越相信她，越来越依赖她，觉得只要有她在，他们一定能战无不胜。
但是神圣之都迟迟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宋为妍知道，只有彻底消灭那个诞生于黑暗之中的意识，才能彻底结束这一战，而那个意识，现在暂时困在了普雷狄特身上。
克洛斯和珀西瓦尔亲自押着普雷狄特回了神圣之都，却迟迟没有新的消息。
穆莱家族到底能不能找到办法，釜底抽薪？
宋为妍再次杀回记忆山谷，将再次被阴影围困的西瑞尔和神圣一族众人救下来时，趁机在此地休整，停留了两天。
西瑞尔本该留在神圣之都，或者月光森林，留守在艾兰赫斯身边。
但是，普雷狄特被擒后，那个黑暗中的意识因此被困在他身上，珀西瓦尔作为记忆山谷领主，是整个神圣一族中，最擅长与记忆有关之术的人，因此，珀西瓦尔便与克洛斯一同回了神圣之都，协助寻找彻底消灭那个意识的办法，西瑞尔则被派来暂时代守记忆山谷。
“魔法师，这是新调整的防守图，劳烦魔法师看看，可还有需要调整之处。”西瑞尔见营帐的灯还燃着，便过来请教防务。
在这短短两天之内，他已经亲眼见识到了宋为妍在军务方面的过人之处，有她的指挥，她手下的人，似乎也比旁人更有勇气，面对那些奇形怪状的怪物，和阴暗凄惨的亡灵时，连恐惧都仿佛能被稀释。
宋为妍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话少得很，简单在那张防务图上加了几笔：“记忆山谷的地形复杂，迂回的地方不少，必要时可以随机应变。”
西瑞尔得了图，打算告辞，宋为妍却又说道：“等等，神圣之都那边……有关于普雷狄特的消息吗？”
“……没有。”西瑞尔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出这两个字。
宋为妍不知道信了没有，只是简单提了两句眼下的局势：“大地阴影的复苏，与那个黑暗中的意识息息相关，难得趁抓住普雷狄特的机会，让那个意识困在其中，要是杀不了他，这场战事，就会永无止境。”
“你也是穆莱家族的人，当真什么内情都不知道吗？”宋为妍问，语气并不激烈。
但西瑞尔知道，如果他还是什么都不说，对方就会自己想办法去找答案。
“穆莱家族禁术众多，想要消灭那个黑暗中的意识，无非都是一些两败俱伤的办法而已，”西瑞尔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神圣之都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大概是……无法决断。”
言尽于此，已经足够了。
宋为妍简单道了谢：“知道了，多谢。”
当夜，趁天还没亮，宋为妍就拔营启程，沿迷思山脉北侧至新月之城，前些时日，丝柏凌和克劳德，以及柯利福三人，已经分别赶往两地支援，战况稍稍平缓了一些。
宋为妍在新月之城，见过塔素尔，以及身受重伤的劳瑞迪恩之后，把同盟军里的神圣一族医者，以及一部分精锐留下了，自己带着大军，顺路从山南防线往北，沿途清剿新的亡灵与怪物。
这一次，大军行进速度慢了许多，丝柏凌和暮春之地的塞西莉亚联手压阵，两个人每天都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个比一个严峻紧张，其他人只道她俩是严肃，只有一直跟在宋为妍身边的安蜜莉亚知道，那是因为，此时，宋为妍已经不在军中了。
安蜜莉亚刚知道，宋为妍要独自一人悄悄离开一段时间时，大惊失色。
但是宋为妍十分平静地叮嘱她各项事宜，告诉她，该如何对外封锁消息，和丝柏凌、塞西莉亚互相配合，不必慌张，只管正常行事即可。
安蜜莉亚不知不觉间，也就同样平静下来了。
“不用惊讶，十年前，她就老干这种事，”丝柏凌对安蜜莉亚说道，脸上紧绷的神色松快了一瞬，像是想起一些往事，“我们啊，给她当后盾，别拖后腿就行。这次这一战，一定也会赢的。”
安蜜莉亚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下来，好奇地问：“十年前，魔法师大人是什么样子的？”
丝柏凌和塞西莉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一下，开始逗小孩：“你想知道啊？那下次遇见怪物群，和我们俩比人头，赢几个，说几句……”
安蜜莉亚：“……”
宋为妍自然是不知道有人拿她当“奖励”故事哄人的，她带着伯劳，直接去了神圣之都。
先来见她的是克洛斯。
宋为妍愣了一下：“他呢？”
克洛斯也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她也会这样问，连前因后果都来不及说，就那么言简意赅的一个指代。
“殿下……在神殿，”克洛斯回过神来，转达道，“我带你过去吧，那里没有外族进去过，普通守卫也带不了路。”
宋为妍也曾经在神圣之都住过一段时间，里里外外，各个地方都去过，唯独神殿，没有踏足。
神圣一族的这座神殿，外表看上去庄严巍峨，格外冰冷肃穆，像某种古老的禁忌之地，据说，埋葬着神圣一族历代的王族。
一进去，空旷的大殿里，高出寻常建筑许多的顶端，与光滑得犹如镜子的地砖，就映出了人的影子，渺小，飘忽，像一粒尘埃。
自从战事爆发以来，宋为妍就没有离开过战场，她身上带着洗不去的血与火的气息，那是战场的气息。
大殿深处，神殿中央的高台上，有一簇冰蓝色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它看上去那样深邃而冰冷，像一只被雪冻过的眼睛，清澈，纯粹，却是火焰的形状。
那就是神殿之中，燃烧不灭的永恒之火。
宋为妍觉得，她一进神殿，那簇火焰中，就似乎有一双眼睛盯住了她。
艾兰赫斯就站在那里，面对着这簇火焰。
宋为妍远远看见她的背影，脚步一顿。
克洛斯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后两步，退到一侧去了。
艾兰赫斯似有所感，回过头来。
宋为妍右手稍稍收紧，拇指抵住手上的尾戒，止住指尖细微的颤抖，她一眼就注意到，艾兰赫斯垂落在胸前的一缕淡金色长发，变成了刺眼的白色。
“阿妍？”艾兰赫斯似乎很惊喜，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但是，不等他脸上的惊喜落到实处，那簇一直静静燃烧的蓝色火焰突然跳动起来。
艾兰赫斯几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手里的圣术之箭瞬间发动，毫不犹豫地洞穿火焰中心，紧接着一个闪身，就来到宋为妍身前，瞬间爆发的魔法能量宛如一场小型风暴，将宋为妍整个人包裹其中。
然而，依旧阻止不了那一簇小小的蓝色火焰出现在宋为妍身上。
宋为妍看着艾兰赫斯猛然靠近，感觉到他抓住自己肩膀的双手一瞬间收紧，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当中仿佛有万语千言，却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她连躲都没有躲，甚至没有后退半步，随身的防御魔法也没有任何动静。
毫无防备。
“阿妍……”艾兰赫斯看着那簇细小的蓝色火焰攀上她的手臂，在她指尖像一朵烟火，炸开，而后隐没，明明没有带来任何伤害，却忍不住颤抖着抱住她，“阿妍，你不该来的。”
“发生什么了？”宋为妍反手抱住他，动作很轻地拍着他的背，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却还是安慰道，“没事的，艾兰赫斯，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艾兰赫斯将脸埋进她脖子，柔软的嘴唇似乎擦过了她的皮肤。
宋为妍心一紧，听见他说：“阿妍，我怕的，就是结束。”
宋为妍的长发和他的纠缠在一起，她看见，艾兰赫斯方才垂落在身侧的那一缕刺眼的白色长发，正在缓缓恢复成碎金一样的颜色。
“方才那簇蓝色的火……”宋为妍猜到了什么，试探着问。
“那是神圣一族的永恒之火，它选中了你，以火为刃，屠尽一切黑暗。”珀西瓦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大殿一侧。
普雷狄特就在珀西瓦尔脚下躺着，身上被画满繁复图案的各种符文线条和魔法阵覆盖着，双眼紧闭。
艾兰赫斯终于放开她，看向珀西瓦尔，神色冰冷。
记忆山谷的领主低下头，视死如归：“殿下，您输了，命运做出了选择。”
艾兰赫斯仿佛被激怒了，指尖亮起金色的羽箭形状的光芒，直指珀西瓦尔，宋为妍眼看情势不对，一下子握住他的手。
“哥，”宋为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然后又换了称呼，“艾兰赫斯，让他说，我要知道。”
艾兰赫斯紧紧扣住她的手指，仿佛这样，就可以将她一直留在身边。
神圣一族的神殿里，燃烧着永恒不灭的蓝色火焰，传说，那是神留在这个世界的火焰，将它作为武器，可以焚尽一切，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
穆莱家族的阁楼里，记载着诸多古老的禁术，既有关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也有关于黑暗意识的诞生与毁灭。
当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存在，用于穿梭的“门”也就有了被打开的可能，那扇门在两百多年前，曾经被艾兰赫斯的母亲打开过，现在，依旧没有彻底合上。
至于那个黑暗中的意识，它也是黑暗的一部分，同样可以被永恒之火焚烧殆尽。
问题是，没有人能驾驭永恒之火，如果只是将那个黑暗的意识投入火中，那么，他燃尽之后的残渣，一样是隐患，只要经历足够漫长的时间，只要这个世界还有魔法的力量，他就依旧有机会死灰复燃。
“所以它选中了我，”宋为妍看着那簇蓝色的火焰，“只要借我的手，杀了那个意识，再将他的残渣带往另一个世界，封闭大门，一切就结束了，永绝后患。”
艾兰赫斯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一开始才想要阻止。他以为命运还会给他时间，或者机会，但现在看来，结局早就写好了。
珀西瓦尔和克洛斯看上去似乎仍在担心什么。
宋为妍笑了笑，告诉他们：“另一个世界没有魔法。我会顺便把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的东西都带走。”
克洛斯听完，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普利莫”的名字在他嘴边滚了几遍，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珀西瓦尔恍然大悟，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但一看艾兰赫斯的脸色，也沉默下来。
宋为妍看着自己的右手，试探性地运用了一下魔法力量，冰蓝色的火焰立刻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她掌心，不过片刻，就运用自如，如臂指使。
宋为妍收回力量，低头理了理衣袖上不存在的褶皱，对艾兰赫斯说道：“艾兰赫斯殿下，等着我凯旋的好消息。”
艾兰赫斯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她眼角有一抹浅浅的水光，像是错觉，他颓然地松开扣住她的手：“那我祝魔法师大人，此战顺利，旗开得胜。”
宋为妍转过头去，没再敢看他的神情。
她走到普雷狄特身边，示意珀西瓦尔站远点，而后反手抽刀，刀刃出鞘，一瞬间被蓝色火焰覆盖，刀尖垂直向下，毫不留情地扎进普雷狄特胸膛，正中心脏。
普雷狄特身上那个黑暗的意识一下子醒过来，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尖锐刺耳的惨叫，古老的、带着诅咒的语言滔滔不绝地从普雷狄特口中吐出，宋为妍一个字都听不懂，也没兴趣听懂。
她头也不回地喊：“结界。”
珀西瓦尔第一个回过神来，动手加强那些用来束缚普雷狄特的魔法阵。
克洛斯也加入其中。
艾兰赫斯眼前所见之景，都被蓝色火焰的光辉所覆盖了，他看见，珀西瓦尔身上，有某些微妙的气息发生了变化，他曾经看见过的那句话消失了，守卫者会死于掠夺者刀下。
掠夺者，消失了。
而他的左眼毫无变化。
艾兰赫斯轻轻抬了下手，神殿里的魔法阵束缚越发牢固。
那个黑暗的意识发出的惨叫已经变了调，却始终被死死地钉在原地，无处可逃。
一切，终成定局。
宋为妍离开神圣之都时，漫天风雪席卷了整座圣都，毛色灰白的无色鸟在雪中几乎要消失不见，伯劳于是兴奋地把自己藏在一棵树后，掩耳盗铃地和它的同类玩捉迷藏。
沃伦脾气好，和它追逐了一阵，墨看上去就对这种不适合“成年鸟”的幼稚游戏没那么感兴趣。
宋为妍和艾兰赫斯并肩走在雪地上，身后的脚印一次又一次被雪覆盖住，直到暮色沉沉。
伯劳听见主人的呼唤，恋恋不舍地往后瞥了一眼，展翅腾空。
宋为妍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大营，趁着寒冬肃杀，带着大军继续沿山南防线前进。
那些原本源源不断的大地阴影，似乎也在随着凛冽的风雪步入消亡，直到春天再次返回大地，终于在大军的铁蹄之下彻底褪去。
战事顺利结束的消息随着春天的脚步传遍每一座人类的城镇，与每一处神圣一族的领地，人类最伟大的魔法师之名也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她成了史诗、传说、歌谣，与历史的一部分。
她是当世前所未有的传奇人物，是同盟军唯一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指挥者，是超越同时代一切人类与神圣一族的最强魔法师。
宋为妍的营帐里点着灯，但是所有的守卫都被赶了出去，就连丝柏凌他们三人也出来了。
没有人知道，魔法师大人为什么突然下令，不让所有人接近营帐。
“魔法师大人有令，除非有紧急军情，所有人都不得打扰，违令者，按军规处置。”安蜜莉亚传达完命令，回头看了那孤独又寂静的营帐一眼，也终于不得不走开。
宋为妍还在看那封信，那上面的每一个字，她反反复复看了几十遍，几乎要背下来了。
安雅魔法师，是宋为妍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正经教导她魔法的人。
不像在此之前，宋为妍在极北荒漠的时候，堕落一族的人只会让她直接去和那些被阴影侵蚀的怪物互相挠脸肉搏，打赢了自然就进步了，而且进步得还特别快，但万一打不过，直接死了也就算作倒霉就完了。
图加喜怒无常，除了把她扔野外感受魔法气息入门，外加扔给她一堆蓝斯交代的魔法典籍，生硬晦涩，一个多余解释的字也不会有，蓝斯就更不用说了，觉得她身上有奇货可居、值得利用之处，生怕她进境太慢，顺手就能给她找一堆凶残的陪练，还能给她造一个幻境，让她去和那倒霉的阴影怪物们玩捉迷藏。
宋为妍最开始来到风雾之城的时候，其实没想那么多，基本上就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打算随便瞎掺和一下，过一天算一天，找机会摆脱堕落一族的控制就行。
谁知道，安雅一眼就看中了她，觉得她天赋异禀，是个学习魔法的好材料，连带着金百莉也对她多有赏识。
再后来，她就进了城卫队，开始接触光明属系魔法。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几个人像她一样，魔法大门还能开两次的。
宋为妍每次想起来，自己都失笑。
宋为妍想起第一次见到安雅的时候，白发苍苍、但言行举止依然优雅大方的魔法师，让她这个抱着旁观者心态的外来人，也忍不住暗自赞叹。
后来，得知安雅与神圣一族的旧时渊源时，她也逐渐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很多事情，不会让人称心如意，可能还会带来疑惑不解，甚至是失望与疲惫。
但是前路漫长无止境，过去的事情越来越远，不重要的那一部分会被遗忘，而重要的，也可能会逐渐淡去。
安雅给她留了房子，留了无数与魔法有关、又或是无关的书，然后就潇洒地表示，她要去自己的岁月尽头安歇了。
宋为妍当时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好在后来，因为神圣一族的介入，安雅的力量有所突破，她的岁月又延续了下来。
风雾之城的魔法师当时还很有限，安雅也还有精力继续帮忙照看一些不那么费心劳神的事，有她在风雾之城，宋为妍放心地在外面东奔西走，金百莉城主对宋为妍越来越信任，而对安雅，除了信任，更多的，则是最好的知己与故友。
然而，岁月的延续终究是有限的，安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放下了手中的事务，她的白发似乎越来越稀疏，背也微微弯了，除了偶尔在城主府，陪金百莉在闲暇时喝茶聊天，她连出门的次数都少了，也不再负责城卫队新人魔法师的教导。
风雾之城在变，变得在人类同盟中举足轻重，变成魔法师协会的中心之一，宋为妍也日渐忙碌，似乎总也没有停下来的一天。
直到现在，直到这封带着黑色火漆的信送到宋为妍手中。
看见那些字，宋为妍意识到，安雅终于还是走到了属于她的岁月尽头，安然离去。
宋为妍这才突然发现，她一路走来，已经走过了那样漫长的岁月。
再也没有那样的岁月了，人们总是活在时不我待、须臾一世的岁月里，回首过去，无路可回，再看未来，世事无常。
原来，面对离去的人，留下的人是这样的心情，宋为妍思绪万千，再次想起，当年面对父母的离世，还有荆同风离去时的心情。
人不会因为经历过一次，就可以免疫第二次悲伤。
宋为妍看向桌子，那上面有纸笔，她发呆似的，盯着那些东西看了一会儿，终于挪步，来到桌前坐下，取出一张新的信纸，展开，铺平，在上面落笔。
迷思山脉大营的灯火在夜色中闪闪烁烁，值夜的守卫们静静伫立，像一尊又一尊沉默的雕像。
宋为妍走出营帐时，按照命令站远了的守卫长愣了一下，远远看见宋为妍抬了下手，才连忙小跑着迎上前去：“魔法师大人，您有何吩咐？”
“去找个信使，要最可靠的，”宋为妍嗓子有点哑，“替我送两封信回风雾之城。一封吊唁信，送到城主府，还有一封私信，送到……”
守卫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下文，疑惑道：“魔法师大人？您说这第二封信，送到哪儿？”
宋为妍清了清嗓子，感觉嘴里发苦：“送到柯伊芙琳小姐的服饰店，交给她本人。”
“是，魔法师大人。”守卫领命而去。
他接过信，一下子感觉到了那两封信件的不同。
第一封吊唁信只有薄薄一层，而第二封，信封更宽，更厚，里面似乎装了不止一封信，两封信上面都有属于魔法师力量的专属符文标记，只有在魔法师本人设定的正确时间，由正确的收信人亲自动手，才能拆封。
这是一个看似小而不起眼，但却极其精密繁复的术，宋为妍甚至专门在那些符文线条上进行了细微的改动，以此保证，就算使用这个术的魔法师本人发生了什么意外，留在上面的术也不会失效。
“是时候了，”宋为妍伸出手，按住自己腰间的刀，刀鞘冰冷，“此战，我还是要赢。”
同年秋末，宋为妍挥师北上，将十年前已经被清剿过一遍的极北荒漠和北方防线沿线地区再次清扫了一遍，那些犹如附骨之疽的阴影召唤出的怪物与亡灵还来不及形成小范围的规模，就迅速遭受重创。
人类同盟军与神圣一族联手，像一支由风暴组成的队伍，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终于，赶在冬初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宋为妍回到了风雾之城。
然而，世事难料，宋为妍刚来得及在新落成不久的安雅魔法师墓前斟上一杯酒，就又收到了紧急军报。
“魔法师大人——新月之城求援！”
“报——记忆山谷生变，阴影卷土重来！”
“魔法师大人！亡灵重现！又在迷思山脉北侧！”
复苏的大地阴影就像病毒四处蔓延，也像烧不尽的野草，都不用春风吹，稍有不慎，就死灰复燃。
宋为妍感觉自己像一个四处救火、疲于奔命的人，她身边的人越来越相信她，越来越依赖她，觉得只要有她在，他们一定能战无不胜。
但是神圣之都迟迟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宋为妍知道，只有彻底消灭那个诞生于黑暗之中的意识，才能彻底结束这一战，而那个意识，现在暂时困在了普雷狄特身上。
克洛斯和珀西瓦尔亲自押着普雷狄特回了神圣之都，却迟迟没有新的消息。
穆莱家族到底能不能找到办法，釜底抽薪？
宋为妍再次杀回记忆山谷，将再次被阴影围困的西瑞尔和神圣一族众人救下来时，趁机在此地休整，停留了两天。
西瑞尔本该留在神圣之都，或者月光森林，留守在艾兰赫斯身边。
但是，普雷狄特被擒后，那个黑暗中的意识因此被困在他身上，珀西瓦尔作为记忆山谷领主，是整个神圣一族中，最擅长与记忆有关之术的人，因此，珀西瓦尔便与克洛斯一同回了神圣之都，协助寻找彻底消灭那个意识的办法，西瑞尔则被派来暂时代守记忆山谷。
“魔法师，这是新调整的防守图，劳烦魔法师看看，可还有需要调整之处。”西瑞尔见营帐的灯还燃着，便过来请教防务。
在这短短两天之内，他已经亲眼见识到了宋为妍在军务方面的过人之处，有她的指挥，她手下的人，似乎也比旁人更有勇气，面对那些奇形怪状的怪物，和阴暗凄惨的亡灵时，连恐惧都仿佛能被稀释。
宋为妍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话少得很，简单在那张防务图上加了几笔：“记忆山谷的地形复杂，迂回的地方不少，必要时可以随机应变。”
西瑞尔得了图，打算告辞，宋为妍却又说道：“等等，神圣之都那边……有关于普雷狄特的消息吗？”
“……没有。”西瑞尔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出这两个字。
宋为妍不知道信了没有，只是简单提了两句眼下的局势：“大地阴影的复苏，与那个黑暗中的意识息息相关，难得趁抓住普雷狄特的机会，让那个意识困在其中，要是杀不了他，这场战事，就会永无止境。”
“你也是穆莱家族的人，当真什么内情都不知道吗？”宋为妍问，语气并不激烈。
但西瑞尔知道，如果他还是什么都不说，对方就会自己想办法去找答案。
“穆莱家族禁术众多，想要消灭那个黑暗中的意识，无非都是一些两败俱伤的办法而已，”西瑞尔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神圣之都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大概是……无法决断。”
言尽于此，已经足够了。
宋为妍简单道了谢：“知道了，多谢。”
当夜，趁天还没亮，宋为妍就拔营启程，沿迷思山脉北侧至新月之城，前些时日，丝柏凌和克劳德，以及柯利福三人，已经分别赶往两地支援，战况稍稍平缓了一些。
宋为妍在新月之城，见过塔素尔，以及身受重伤的劳瑞迪恩之后，把同盟军里的神圣一族医者，以及一部分精锐留下了，自己带着大军，顺路从山南防线往北，沿途清剿新的亡灵与怪物。
这一次，大军行进速度慢了许多，丝柏凌和暮春之地的塞西莉亚联手压阵，两个人每天都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个比一个严峻紧张，其他人只道她俩是严肃，只有一直跟在宋为妍身边的安蜜莉亚知道，那是因为，此时，宋为妍已经不在军中了。
安蜜莉亚刚知道，宋为妍要独自一人悄悄离开一段时间时，大惊失色。
但是宋为妍十分平静地叮嘱她各项事宜，告诉她，该如何对外封锁消息，和丝柏凌、塞西莉亚互相配合，不必慌张，只管正常行事即可。
安蜜莉亚不知不觉间，也就同样平静下来了。
“不用惊讶，十年前，她就老干这种事，”丝柏凌对安蜜莉亚说道，脸上紧绷的神色松快了一瞬，像是想起一些往事，“我们啊，给她当后盾，别拖后腿就行。这次这一战，一定也会赢的。”
安蜜莉亚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下来，好奇地问：“十年前，魔法师大人是什么样子的？”
丝柏凌和塞西莉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一下，开始逗小孩：“你想知道啊？那下次遇见怪物群，和我们俩比人头，赢几个，说几句……”
安蜜莉亚：“……”
宋为妍自然是不知道有人拿她当“奖励”故事哄人的，她带着伯劳，直接去了神圣之都。
先来见她的是克洛斯。
宋为妍愣了一下：“他呢？”
克洛斯也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她也会这样问，连前因后果都来不及说，就那么言简意赅的一个指代。
“殿下……在神殿，”克洛斯回过神来，转达道，“我带你过去吧，那里没有外族进去过，普通守卫也带不了路。”
宋为妍也曾经在神圣之都住过一段时间，里里外外，各个地方都去过，唯独神殿，没有踏足。
神圣一族的这座神殿，外表看上去庄严巍峨，格外冰冷肃穆，像某种古老的禁忌之地，据说，埋葬着神圣一族历代的王族。
一进去，空旷的大殿里，高出寻常建筑许多的顶端，与光滑得犹如镜子的地砖，就映出了人的影子，渺小，飘忽，像一粒尘埃。
自从战事爆发以来，宋为妍就没有离开过战场，她身上带着洗不去的血与火的气息，那是战场的气息。
大殿深处，神殿中央的高台上，有一簇冰蓝色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它看上去那样深邃而冰冷，像一只被雪冻过的眼睛，清澈，纯粹，却是火焰的形状。
那就是神殿之中，燃烧不灭的永恒之火。
宋为妍觉得，她一进神殿，那簇火焰中，就似乎有一双眼睛盯住了她。
艾兰赫斯就站在那里，面对着这簇火焰。
宋为妍远远看见她的背影，脚步一顿。
克洛斯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后两步，退到一侧去了。
艾兰赫斯似有所感，回过头来。
宋为妍右手稍稍收紧，拇指抵住手上的尾戒，止住指尖细微的颤抖，她一眼就注意到，艾兰赫斯垂落在胸前的一缕淡金色长发，变成了刺眼的白色。
“阿妍？”艾兰赫斯似乎很惊喜，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但是，不等他脸上的惊喜落到实处，那簇一直静静燃烧的蓝色火焰突然跳动起来。
艾兰赫斯几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手里的圣术之箭瞬间发动，毫不犹豫地洞穿火焰中心，紧接着一个闪身，就来到宋为妍身前，瞬间爆发的魔法能量宛如一场小型风暴，将宋为妍整个人包裹其中。
然而，依旧阻止不了那一簇小小的蓝色火焰出现在宋为妍身上。
宋为妍看着艾兰赫斯猛然靠近，感觉到他抓住自己肩膀的双手一瞬间收紧，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当中仿佛有万语千言，却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她连躲都没有躲，甚至没有后退半步，随身的防御魔法也没有任何动静。
毫无防备。
“阿妍……”艾兰赫斯看着那簇细小的蓝色火焰攀上她的手臂，在她指尖像一朵烟火，炸开，而后隐没，明明没有带来任何伤害，却忍不住颤抖着抱住她，“阿妍，你不该来的。”
“发生什么了？”宋为妍反手抱住他，动作很轻地拍着他的背，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却还是安慰道，“没事的，艾兰赫斯，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艾兰赫斯将脸埋进她脖子，柔软的嘴唇似乎擦过了她的皮肤。
宋为妍心一紧，听见他说：“阿妍，我怕的，就是结束。”
宋为妍的长发和他的纠缠在一起，她看见，艾兰赫斯方才垂落在身侧的那一缕刺眼的白色长发，正在缓缓恢复成碎金一样的颜色。
“方才那簇蓝色的火……”宋为妍猜到了什么，试探着问。
“那是神圣一族的永恒之火，它选中了你，以火为刃，屠尽一切黑暗。”珀西瓦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大殿一侧。
普雷狄特就在珀西瓦尔脚下躺着，身上被画满繁复图案的各种符文线条和魔法阵覆盖着，双眼紧闭。
艾兰赫斯终于放开她，看向珀西瓦尔，神色冰冷。
记忆山谷的领主低下头，视死如归：“殿下，您输了，命运做出了选择。”
艾兰赫斯仿佛被激怒了，指尖亮起金色的羽箭形状的光芒，直指珀西瓦尔，宋为妍眼看情势不对，一下子握住他的手。
“哥，”宋为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然后又换了称呼，“艾兰赫斯，让他说，我要知道。”
艾兰赫斯紧紧扣住她的手指，仿佛这样，就可以将她一直留在身边。
神圣一族的神殿里，燃烧着永恒不灭的蓝色火焰，传说，那是神留在这个世界的火焰，将它作为武器，可以焚尽一切，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
穆莱家族的阁楼里，记载着诸多古老的禁术，既有关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也有关于黑暗意识的诞生与毁灭。
当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存在，用于穿梭的“门”也就有了被打开的可能，那扇门在两百多年前，曾经被艾兰赫斯的母亲打开过，现在，依旧没有彻底合上。
至于那个黑暗中的意识，它也是黑暗的一部分，同样可以被永恒之火焚烧殆尽。
问题是，没有人能驾驭永恒之火，如果只是将那个黑暗的意识投入火中，那么，他燃尽之后的残渣，一样是隐患，只要经历足够漫长的时间，只要这个世界还有魔法的力量，他就依旧有机会死灰复燃。
“所以它选中了我，”宋为妍看着那簇蓝色的火焰，“只要借我的手，杀了那个意识，再将他的残渣带往另一个世界，封闭大门，一切就结束了，永绝后患。”
艾兰赫斯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一开始才想要阻止。他以为命运还会给他时间，或者机会，但现在看来，结局早就写好了。
珀西瓦尔和克洛斯看上去似乎仍在担心什么。
宋为妍笑了笑，告诉他们：“另一个世界没有魔法。我会顺便把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的东西都带走。”
克洛斯听完，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普利莫”的名字在他嘴边滚了几遍，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珀西瓦尔恍然大悟，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但一看艾兰赫斯的脸色，也沉默下来。
宋为妍看着自己的右手，试探性地运用了一下魔法力量，冰蓝色的火焰立刻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她掌心，不过片刻，就运用自如，如臂指使。
宋为妍收回力量，低头理了理衣袖上不存在的褶皱，对艾兰赫斯说道：“艾兰赫斯殿下，等着我凯旋的好消息。”
艾兰赫斯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她眼角有一抹浅浅的水光，像是错觉，他颓然地松开扣住她的手：“那我祝魔法师大人，此战顺利，旗开得胜。”
宋为妍转过头去，没再敢看他的神情。
她走到普雷狄特身边，示意珀西瓦尔站远点，而后反手抽刀，刀刃出鞘，一瞬间被蓝色火焰覆盖，刀尖垂直向下，毫不留情地扎进普雷狄特胸膛，正中心脏。
普雷狄特身上那个黑暗的意识一下子醒过来，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尖锐刺耳的惨叫，古老的、带着诅咒的语言滔滔不绝地从普雷狄特口中吐出，宋为妍一个字都听不懂，也没兴趣听懂。
她头也不回地喊：“结界。”
珀西瓦尔第一个回过神来，动手加强那些用来束缚普雷狄特的魔法阵。
克洛斯也加入其中。
艾兰赫斯眼前所见之景，都被蓝色火焰的光辉所覆盖了，他看见，珀西瓦尔身上，有某些微妙的气息发生了变化，他曾经看见过的那句话消失了，守卫者会死于掠夺者刀下。
掠夺者，消失了。
而他的左眼毫无变化。
艾兰赫斯轻轻抬了下手，神殿里的魔法阵束缚越发牢固。
那个黑暗的意识发出的惨叫已经变了调，却始终被死死地钉在原地，无处可逃。
一切，终成定局。
宋为妍离开神圣之都时，漫天风雪席卷了整座圣都，毛色灰白的无色鸟在雪中几乎要消失不见，伯劳于是兴奋地把自己藏在一棵树后，掩耳盗铃地和它的同类玩捉迷藏。
沃伦脾气好，和它追逐了一阵，墨看上去就对这种不适合“成年鸟”的幼稚游戏没那么感兴趣。
宋为妍和艾兰赫斯并肩走在雪地上，身后的脚印一次又一次被雪覆盖住，直到暮色沉沉。
伯劳听见主人的呼唤，恋恋不舍地往后瞥了一眼，展翅腾空。
宋为妍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大营，趁着寒冬肃杀，带着大军继续沿山南防线前进。
那些原本源源不断的大地阴影，似乎也在随着凛冽的风雪步入消亡，直到春天再次返回大地，终于在大军的铁蹄之下彻底褪去。
战事顺利结束的消息随着春天的脚步传遍每一座人类的城镇，与每一处神圣一族的领地，人类最伟大的魔法师之名也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她成了史诗、传说、歌谣，与历史的一部分。
她是当世前所未有的传奇人物，是同盟军唯一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指挥者，是超越同时代一切人类与神圣一族的最强魔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