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柠一觉睡到了戌时,醒来时天近黄昏,万物朦胧。

    她看土地公还没来,洗了把脸,想着出门去找点东西吃。

    秀洲城的戌时,正是夜市刚开启的时候。

    她行至西市,有不少摊贩在卖糖糕,她随手买了一盒,边吃边打哈欠,冷不防被成阳拦住了去路。

    她挑了挑眉,成阳身后果然稳稳坐着萧逸。

    他穿一身蓝色锦袍,腰间系着白玉,坐在影影绰绰的灯火之中,眉目清朗,面色平和。

    “果真是相思相见,心有灵犀啊?”她往前一扑,“王爷怎么知道我想你了呀?”

    萧逸轻轻一躲,绕开了她。

    谷柠撇了撇嘴,看着萧逸:“王爷这是何意?”

    “江姑娘,我明日就要回京了。”萧逸看着她,淡淡开口,“特来与你告别。”

    “回去干嘛?不是还没治好吗?”谷柠不明所以。

    萧逸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不自觉地转着轮椅避开了她的目光。

    “有几句忠告我想给江姑娘,”萧逸想了想,又说道,“江姑娘,我不常给人忠告。”

    “这不是巧了吗?王爷,我也不常听人忠告。”谷柠顺嘴一接。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听到萧逸极轻地笑了一声。

    “林公子不是良人,”萧逸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缓缓说道,“江姑娘这样明媚的人当配君子。”

    说完,他就要走。

    谷柠像是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一把拉住他的衣摆,又问了一句:“回去做什么?”。

    “不治了,”萧逸心下一动,笑了笑,说道,“你不要为难。”

    “什么?”谷柠愣了愣,恍然大悟,顺手将手中剩一半的糖糕塞他嘴里,扬声又说道,“我不准。”

    不等萧逸回答,她甩甩手,扬长而去。

    “王爷,您不是不喜欢吃糖吗?”成阳刚递过帕子,就见萧逸将口中的糖糕细细咽下去。

    “偶尔吃一次无事,”萧逸看着谷柠远去的背影,突然又说道,“毕竟人一生中,能将不爱吃的东西吃出好吃的味道没几次。”

    成阳愣在原地。

    亥时,江府早早熄了灯,江百万不让人打扰,连守夜的人都打发去睡觉了。

    谷柠回府又吃了樱桃,独自揉着肚子等土地公前来。

    等到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土地公终于遁地而来。

    “你怎么这么慢?”谷柠不耐烦地打着哈欠。

    “神君不知,我等法力不够......”

    “罢了罢了,快开始吧,我还忙着睡觉呢。”谷神摆了摆手,不想听土地念经。

    “神君见谅,小仙只能撑一炷香的时间,神君速去速回。”土地说着就开始打坐施法,谷柠还打着哈欠,只觉得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她已经在谷神庙里了。

    这座庙她还算熟悉,是她在岐山的神庙,地下压着凶兽朱厌,故而她每年都会来岐山视察,住上一段日子。

    “谷神保佑,江百万一生只求富贵。”

    谷柠听到这声音,挑眉看去,神像下方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

    他刚被青梅竹马十多年的未婚妻退婚,只因富不及城北的方家,就被她二人合谋骗到这岐山。

    在岐山,吃了半月的野果之后,找到这谷神庙,吃了这庙里供奉的烤鸡,而后在这里跪了一天。

    谷柠觉得有些好笑,求财不去拜财神庙,拜她谷神干嘛。

    谷柠跟着江百万走马观花看完他的前二十年,无非就是痴心枉费的戏码,她早已见怪不怪。

    但对江百万来说,却是一生之中最痛的事,几乎神志不清。

    看来是伤得不轻!

    “江百万。”谷柠学着自己从前的声音,缓缓开口。

    台下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正上方的神像。

    “神......神......谷神在上,我在。”他跪得笔直。

    “你这一生富贵所求我允了,”谷神手中金光点点透出,看着他又道,“你那女儿当入帝都扶逸王,方可保你江家一世荣华。你且记住。”

    谷柠说完,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她低头一看,见神像手中缓缓落下一片青色的羽毛,那羽毛周边闪着淡淡的金光,稳稳地落在江百万手中。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低低呢喃:“阿柠,娘亲对不起你。”

    她控制不住自己,只跟着那个声音一路行走,在一片废墟之中,她看到年幼的女孩死死咬着唇,问她面前的青衣大人:“阿娘,我真的学不会般若神功。”

    “阿柠,这是你的命。”女人轻轻叹息一声,转头去拉小女孩,哄着她继续修炼功法,却被她一把甩开。

    “我不要这个命,阿娘你给我换一个。”

    谷柠在自己闺房的床榻上惊醒,脑海里不断重复这句话。

    她死死捂住头,梦里的场景总觉得似曾相识,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神君,小老儿法力有限,只能帮神君到此了。”土地公不等她说什么,就遁地跑了。

    谷柠揉着头,想在梦里找出点什么线索,可怎么都找不到,甚至她好不容易想起的东西都一点点消散在脑海深处,唯有最后一句话一直重复。

    “我不要这个命,阿娘你给我换一个。”

    “说什么呢?”江百万捂着一头的汗推开谷柠房间的门,一屁股坐下,又说道,“你怎么想起说这句话了?”

    “什么?”谷柠愣住。

    “你小时候找大师算过,说你命里有劫,活不过十五,那时候你就天天哭着让你娘给你换一个命......”江百万说着脸色一变,想起来江谷柠十五岁的生辰刚过。

    他双手都在抖,拉着谷柠泪眼蒙眬。

    “囡囡,都怪爹啊,我年轻时一心只求富贵......”他说着停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谷柠,“你拿去吧,孩子,是爹爹对不起你。”

    他以为前不久江谷柠大病一场的事与自己年轻时候求富贵有关,如今又在梦里见着谷神,明白是谷神所救,只能将鸾羽交给谷柠了。

    江百万不欲再提往事,一把鼻涕一把泪、摇摇晃晃走了。

    谷柠将锦盒打开,青色的羽毛细细地躺在她的手心。

    微微的痒意在她手心,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羽毛,谷柠却莫名其妙地觉得想哭。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羽毛竟然在她手心化了大半,谷柠吓得赶紧将它丢回锦盒里。

    然后眼看着那化掉的羽毛屑一点一点渗入自己的手心。

    这也太脆弱了,差点毁了大事,谷柠赶紧检查剩下的鸾羽,竟然又完好无损地躺在锦盒里。

    过于邪门,谷柠忍不住又去碰了一下鸾羽,却没什么变化。

    她想了想,又将它拿到自己掌心中,许久都还是原样。

    不会药效被自己吸收了吧?

    谷柠一夜没睡,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匆匆赶到客栈找萧逸。

    却得知萧逸已经启程回京了。

    “江小姐,子逸自傲,做不得那种和别人分享情人的事情。”姜梁坐在回廊上,冷冷地看着她嘲讽。

    “管他傲不傲,你快看看这鸾羽还有没有药效?”谷柠也不管姜梁说啥话,打开锦盒就递了上去。

    “你......”姜梁惊呆了,“你竟然真的搞来了?”

    “废话,我谷柠从不失言。”谷柠摆摆手,有些怕这鸾羽药效被自己吸收了。

    “好好好,我这就去追回子逸。”姜梁说着,就要出门。

    “别别别,先看看这有没有用啊。追他什么时候都来得及。”谷柠一把拉住他。

    “也是,是姜某心急了,我们先去见弥海大师。”姜梁说着就让人备马,带着谷柠一路向城外奔去。

    城外的天宁寺,姜梁让人将谷柠拖着勉强到了弥海大师面前。

    谷柠累得面色惨白,鬼知道这寺庙不准马进来,要爬一千台阶。

    弥海接过锦盒看了看,点了点头,忍不住问道,“姑娘怎么这般虚?”

    “鬼......知道呢?”谷柠大大咧咧往蒲团上一躺,喘着气,话都说不明白。

    弥海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根细丝线,只轻轻一挥,便搭在了谷柠手腕上。

    许久,她才皱着眉头说道:“姑娘脉象奇怪得很。”

    “怎么奇怪了?”姜梁问了一句。

    弥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谷柠一眼,摇了摇头。

    “姑娘心绪不正,切记执念殒命。”弥海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转而又对姜梁说道,“可以叫你那朋友过来了。”

    姜梁听弥海大师这么一说,拉着谷柠就要走。

    “别......别......”谷柠连连摆手,说,“我在这儿躺会儿,你自己去接他吧,我走不动了。”

    “你不想看看子逸什么反应吗?”姜梁抱着双臂又说道,“你说他会不会一感动,就娶你当逸王妃了。”

    他说完,见谷柠懒懒躺着,一副实在起不来的样子,又说道:“到时候我再添油加醋几句,他不娶你都难啊。”

    “当真?”谷柠立马坐了起来。

    “千真万确,”姜梁笑着答道。

    “走走走。”谷柠深呼吸几下,拉着姜梁又匆匆下山。

    走得跌跌撞撞,可见意志之坚韧。

    在她的身后,弥海大师手中细丝顺着手指线弯弯绕绕,叹息声透着遗憾。

    姜梁和谷柠才下山,就见萧逸暗卫匆匆赶来。

    “王爷被盗匪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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