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色一片阴黑,一声惊雷划破树梢。

    屋内倚在床上的女子不顾仪态地惊叫一声,立在一旁服侍的婢女连忙上前:

    “大小姐。”

    那女子应是觉得尴尬,摆了摆手。

    “无事。春夏,你去将我的披风拿来,再将爹爹新给我的伞带上。”秦尹好像想起了什么,娇俏一笑。“那可是御赐之物呢,小心着。”

    “是,小姐。”

    秦尹敛了笑意,喃喃出声:

    “这时辰,约莫我的好妹妹也在院子里呢,是该和她一起赏赏雨。”

    她起身下地,春夏不敢怠慢,向前几步为她套上披风打开伞和秦尹一前一后出了门。

    秦尹抬眼,一个身影立在树下,手里拿着把青色的伞,倒是和她身上的一袭素衣谣相辉映,在这雨下衬着她的身段更加窈窕,走进几步,虽是在这雨下看不清容貌,但肌肤却粉光若腻,当真是清丽的很。

    那人转过身来,抬头看了一眼秦尹,随即羞怯低头。她眉目如画,不施粉黛却也不难看出是个美人,不知道以后要变的何等出挑。秦尹翻了个白眼,酸溜溜的想。

    但秦清玉好像没注意到,她盈盈一拜:

    “大姐姐。”

    “二妹妹怎么在这?这下着雨还在外面,可莫要受了凉。”秦尹好像刚看见秦清玉,拉住她的手就佯装亲热。

    秦清玉被这客套麻了一身鸡皮疙瘩,悄悄倒退几步轻声道:

    “没事的,姐姐不也出来了吗?姐姐不怕受凉,我自然是不怕的。

    秦尹噎了一噎,但紧紧握着的手并未放下。

    “妹妹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可是要等什么人?”

    “姐姐这是败坏我名誉?”秦清玉垂下眼,神色慌张了一下,眼泪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来。“姐姐放低些生意,若是旁人听见,妹妹的名誉恐怕不保。”

    秦尹看着这胆怯神色,冷哼一声,她这妹妹倒是会装,平时像个小白兔似的,指不定哪天就咬你一口。

    想到这里,她脱口而出:

    “你见没见外男自己不清楚吗?春夏说那天她分明看见…”

    “主子。”

    春夏的声音又急又快,被打断的秦尹不加思考就扇了上去。

    “主子说话,轮到你一个奴才置喙?”

    秦清玉愣了一下,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但仍是把刚刚的反应装到底。

    “姐姐可是看见了?”

    “那是没……。”

    “姐姐既没看见,一个下人的话自然不足为信。”

    秦清玉的声音急促,像是受了好大委屈似的,将秦尹的手握了又握。

    秦尹使劲抽出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给秦清玉留下了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秦清玉长呼一口气,露出了星星笑意。

    “十一,云裳,出来吧。”

    两人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主子。”“小姐。”

    秦清玉抬头看向十一,刚刚秦尹说的“私会男子”想必便是他了。

    十一不是秦家的人,他是秦清玉出游偶然救下的,只是秦清玉没想到,他的身手极好。十一想着他自己无父无母,秦清玉又救了他的性命,索性就向她表明了忠心,愿为秦清玉效力。秦清玉想着闺阁女子有个打探消息的人也好,也乐得收了十一。便把他安排在了好友桓若若的庄子里,让他搜集各种消息,半月和秦清玉见一次面。

    想必这两次的行动是打草惊蛇了。不巧让秦尹的人看了去,可不能让她抓到把柄。想到这里,秦清玉定了定心神。

    “十一,你最近还是不要来为好,我担心秦尹再看出什么来。”

    “小姐,你是怎么提前知道他们发现我们了并且让我们提前躲起来的啊?”

    “猜的。”

    “啊?”

    “那天和十一说话的时候我看见阿夏的裙摆了,全府上下的丫鬟都找不出第二个用那种花纹绣衣服的人了,只能是她咯。”

    “所以我猜秦尹后来的几次算准了十一来的时间,就等着这次等到我们,给我带一个私相授受的帽子呢。”秦清玉打了个呵欠。“十一,回去吧。云裳,我们回屋歇息了。

    “属下告退。”十一做了个揖,跳墙跑了。

    “云裳,我们走吧。”秦清玉回房,盘算着刚刚的事,迷迷糊糊睡下了。

    第二早醒来云裳为秦清玉一边梳洗一边念叨。

    “小姐,今早听客堂那边的下人说,今早几个人来拜访老爷,把老爷的脸都吓白了,现在还在客堂那呢。”

    “谁?”

    “不知道。但听他们说,那衣服的花纹看起来非富即贵,应该又是哪个来巴结的朝廷命官,只是来的这几个人,年纪看起来小的很,可都带着一股杀气。哦对,里面有个人是褚家二少爷。

    “哦?”秦清玉觉得有趣。“听起来有意思。”

    云裳终于梳完了最后一缕头发,秦清玉左右看看,倏地转头吩咐道:

    “你把那天李大娘给我做的衣服拿出来。”

    “小姐,还是换一件吧。”云裳将衣服拿过来,犹豫地说着。

    “不,就这件。”秦清玉心里算盘打的响。这衣服是连云阁的李大娘做的。连云阁的手艺在整个定京城都一等一的有名,李大娘更是佼佼中人。只可惜,她是姬申的人。

    想起姬申,秦清玉有些嘲弄的笑了。

    她家这关系,实在是乱。姬申不是大房夫人,而是平妻姬申,早年秦清玉的母亲叶毓肚子不争气,五年未诞下一子,秦樽本来也不喜欢这木讷女子,正巧陛下让他平定西北之乱,便离开了叶毓。再回来时带回一个女子,连带着还有一男一女。这女子便是现在的姬申。

    秦樽一回来便把她抬为平妻,虽说平妻也是半个妾室,可秦樽给他的管家权利可不是一个妾室应该有的。更何况姬申表现出的“只要陪在老爷身边,做什么都可以”实在是惹男人心生怜爱,所以秦樽一直觉得亏待姬申,尽管一年之后叶毓肚子有了动静,生下了秦清玉,毕竟不是男孩,没惊起多大水花。

    秦樽心里也清楚,他现在的仕途前景与皇帝的信任,和叶毓也分不开关系。怎么说秦樽都是在叶毓家和他父亲面前表现出一副“糟糠之妻不可欺”的样子,大面上也过得去。秦清玉明了,她这父亲更喜欢秦尹,只是不敢表现出来。不然他也不会眼镜一睁一闭地由着这娘俩的性子来。

    秦清玉止住思绪,套上那件暗色衣服。她看着镜中的人,忽略这衣服的花纹倒也不显着老气,反更显得肌肤雪白。秦清玉扯扯嘴角。

    赶不走姬申,恶心恶心她总可以吧。

    “走吧,给父亲请安去。”

    秦清玉迈出门,抬眼就看到姬申的贴身侍女迎面走来,高昂着下巴,一脸刻薄相,她看见秦清玉,只是屈了下膝,就代表行礼。秦清玉听见她懒洋洋的开口道:

    “二小姐,夫人请云裳过去呢。”

    哪门子的夫人?你个妾室请我房里的人做什么?

    不等秦清玉开口,云裳忿忿道:

    “你们房请二姑娘房里的人做什么?”

    那人似乎早有预料,悠悠开口道:

    “夫人请您给二小姐拿料子呢。”

    …

    拿料子是假,捉弄我们是真。

    秦清玉抬手示意云裳不要多说,跟着那人走。云裳不情不愿:

    “小姐…。”

    秦清玉直接打断:

    “我自己去请安也是可以的。”

    秦清玉看着云裳离开,摇摇扇子嘲笑这一大家子。

    这世道当真不太平,连大将军的后院都这么闹腾。

    秦清玉刚踏进客厅时,正听着父亲支支吾吾地推拖着什么。再悄悄一打量来客,三个青年男子坐在那,秦清玉连用团扇遮了脸,只留着一双眼睛在外面。

    为首的男子温润如玉,瞧着便知书有礼,只是一双眼极为阴柔,看的人不大舒服。旁边的男子穿着一袭素衣,不很出挑,再往旁一看,秦清玉愣住了。

    那人年纪看起来颇小,他翘腿坐着,手中不停地把玩着一把折扇。一袭绯色长袍绣着勾玉暗纹,将头发高高竖起,却偏有几根懒散地垂落下来,为这一丝不苟的扮相平添了几丝不羁。

    似是听到了秦清玉的响动,他偏过头,循声望去。一瞬间,秦清玉看见了他的脸。他眼尾狭长,双目含情。少一分便无味,多一分则风流,任谁都脸红心跳。

    秦清玉又将团扇向上挡了一挡,她这个动作,让少年看的更肆无忌惮,坐姿更是变得没边没款,虽有些失礼,但因为那张脸,却并不惹人厌恶,反倒增了几丝出尘气质,一副风流纨绔样。

    “给父亲请安。”秦清玉收回目光,福身行礼。

    秦清玉话刚一落,就看见秦樽松了口气。

    “清玉来啦,来来来,爹爹给你介绍。”秦樽看向那阴柔男子。

    “这是当朝丞相长子,晏别庄。那位是大理寺少卿,章柏。最后一位是你褚伯家的次子,褚谨瑜。”

    秦清玉福身一拜,心里了然。丞相之子和大理寺少卿都是皇上的人。约莫是拉拢爹爹支持太子。可是又未曾听说褚家与皇家有过什么太多干系,秦清玉实在好奇。

    可是一屋子的男客,秦清玉也不好再待,她只好告退:

    “父亲,女儿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先告退了。”

    秦樽摆摆手,示意秦清玉退下,她一回头,正好撞着了秦尹。

    ……

    秦清玉憋出一个弱柳扶风的笑:

    “大姐姐好。”

    秦尹似乎还想着昨天晚上的事,但碍于一屋子的人的面子,她也不得不挤出一个笑:

    “二妹妹免礼。”

    秦清玉打过招呼便想离开,秦尹却不识时务地当着众人的面开口:

    “二妹妹今天怎么穿的这么老气?自家穿穿倒也无事,可莫要穿出去,落个秦家对你不管不顾的名声。

    秦清玉:……

    知道你不识时务,没想到这么不识时务。还敢在这种情况下开口。

    事已至此,秦清玉不得不接招。

    “不好看吗?这可是姨娘特意吩咐人给我做的,我还挺喜欢呢。”

    三言两语,屋里的人都尽数明了,秦樽有些尴尬。开口调解:

    “阿申只是想让清玉像个大姑娘,阿尹说的对,怎么能穿这样的衣服呢?回头爹爹带你上街添几件新的,姑娘家家别总这么老气横秋。”

    秦清玉转过身来,笑意盈盈:“那就先谢谢爹爹了。”

    这不回身倒好,一回身秦清玉就撞上了褚谨瑜的目光,那目光太过清明,太有穿透性。秦清玉感觉他好像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她不敢多待,转身就离开了上厅。

    这是秦清玉第一次见到褚谨瑜。其实这个名字在她耳里并不陌生,因为他家的宅院也不得安宁。

    虽说他翻来覆去不过就是那几个事,今天和他母亲闹的不可开交,明天又找人把他哥哥打一顿,全定京城都知道他不过就是个纨绔子弟罢了。

    纨绔子弟?他可不像,秦清玉想起刚刚的那眼,风度气质可不像一个纨绔能表现出来的。可既然定京城的人都觉得他是纨绔,那为何皇上和太子一党要让一个纨绔跟来商议此事?秦清玉不住好奇,心里记着想让十一打听。

    后面传来一阵声音:

    “褚公子什么时候来,我自然是什么时候在的…”

    ……

    她这姐姐,还真是…活泼大胆。

    秦清玉不想生事,快步离开了。

    秦清玉踏进院子时,云裳还没回来,她看着这冷冷清清的院落叹了口气。

    一个身影从院墙上跳了下来,落在他身后,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

    “姑娘叹什么气啊,刚刚说话的时候不很正常吗?”

    ……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褚家二公子?

    秦清玉转过身。

    果然。

    她后退几步

    “褚公子这是做什么?若是旁人看了见,我恐怕名节有损。”

    褚谨瑜撇撇嘴,“真没劲,一天天名节来名节去的,我看你根本不怕,就是找个理由赶别人走罢了。”

    ……

    “褚公子要说什么?不说我可就走了。”

    “别别别。”褚谨瑜拦住秦清玉的去路,“你今天是故意的吧?”

    “什么故意的?褚公子,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褚谨瑜一笑。

    “姑娘不想说,倒也无妨。下官今天来找姑娘,也不是为了这事。”

    秦清玉看着褚谨瑜,等着他下一句话。

    “下官就是想问问,秦姑娘这么聪明,可知道,秦大将军对太子一党是何意?”

    这褚公子行事果真大胆,第一次见面就敢这么说。秦清玉定了定心神:

    “褚公子若是想知道什么与爹爹相关的事情,那可以去找我的大姐姐,毕竟全定京都知道,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嫡女,连妾室都能踩上一脚的那种。”

    “据我所知,姬申可并非善类。你这装了十五年的本事,可不是常人能忍受的了的,再怎么样,也有露馅的时候,秦小姐是觉得…我是没听见今天你在客堂故意引秦尹说的话,还是没听见你们昨晚说的事情?”

    ……

    “偷听墙角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做的事情。”

    “反正你们都知道,我是个纨绔子弟嘛,可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

    “第一次见面就聊这些事情,褚公子不觉得奇怪吗?”

    “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自从十一打探消息被我抓住,我就注意到你了。”

    “是你告诉秦尹的?”

    “我可没那么闲,你猜的没错,是她的婢女自己发现的。所以秦姑娘,不想让我把我知道的事说出来的话,你就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秦清玉缓和了脸色:

    “请说。但是我并不知道我爹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刚刚他的脸色也很清楚了,他不愿引火烧身。更何况… 褚公子不也不是太子的人吗?”

    褚谨瑜一愣,更是没想到这事秦清玉也能知道,为了掩饰尴尬,他连忙打开扇子,有事没事扇了几扇,走进了秦清玉几步。

    “那姑娘是觉得…太子好,还是三皇子好?”

    “清玉一介女流,不敢妄言朝政。”

    “啧,又是这么无趣。罢了,要我说,三皇子可比太子好一万倍,”褚谨瑜撇撇嘴,“太子那货心机深沉,谁知道以后会干出什么。”

    “褚公子不怕旁人听了去?”

    “听到就听到,大不了灭口呗,所以…”褚谨瑜突然凑向秦清玉的耳朵。“你要是敢说出去,”他一字一顿,“那就没!命!了!”

    ……

    那你倒是别和我说啊。

    “褚公子放心,我对这个并不感兴趣。”

    “这样最好,”褚谨瑜诡秘一笑,“秦姑娘是个聪明人。”他翻身上墙,趴着墙头对着秦清玉:

    “后会有期,秦…清玉?”

    ……

    “后会无期。”

    送走这尊大佛之后,秦清玉松了一口气,她眯眼望向天空,日头的周围出现光圈,她喃喃道:

    “幻日?”随后想起褚谨瑜的话,“纨绔?”

    她摇摇头:

    “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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