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顾双睁开眼的时候，是在一个宽敞舒适，光线又明亮的房间。
心悸得厉害，真切地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作响。脑海里停留的依旧是跳下海岸后，依旧存活的大脑保留的记忆。
升腾的气泡。
浑浊的海水翻涌的远处看不见的黑色。
还有刺痛的感觉。
她愣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醒过来了，如果跳下那么高的崖岸，那么还能活下来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等同于她的求生欲。
没有疼痛和无力，她轻而易举就坐起来下了床，推开房门，屋内的摆设都有那种看似不经意，却又内含主人生活情趣和个人风格的感觉。她没有穿上鞋子，光着脚走出了房门，□□的脚踩在门口的石板上，凉意还是些许刺激到她的神经，只是她觉得，不会有什么比十月坪海的海水还要刺骨了。
这是一栋非常漂亮的山间小独栋，旁边就是一个小湖，水面很平静，没有风也就没有一丝波痕。湖岸围绕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长势很高，树林深处便是无法看清的雾气，顾双看得很压抑便回到了房子里。
会自杀，也是顾双想了很久的事情。大概……就从第一次被烫烟疤开始。
学生时代，不是所有漂亮的女生都会被大家爱着，在一些群体之中，漂亮可能是无法更改的错误和成为大家持有偏见的借口，尤其是，如果还自带一个第三者母亲。
原先友善的同学笑意狰狞地拽着她的头发，最好的朋友一瞬间撕破脸皮，拽她衣服的力度大得吓人让她怀疑恶意是不是都蓄谋已久。
无数个夜晚，构成她梦魇的组成部分。
顾双静静地坐在藤椅上，望着柜子上的金鱼缸出神，然后目光逐渐被一旁的台历吸引。
2021年6月20日。
初时，她没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想今年好像似乎才2016年。
“顾双？”很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下意识回过头，才发觉是在叫她没错。
男人穿着衣领微敞的米白色衬衫，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又不穿鞋子。”
何易好像还是高中时候的样子，留着微微超过眉的刘海，瘦削颀长的身体站在那里很挺拔，就是古人会说的玉身长立，他的眼睛看人总是很温柔，但是总体的神情总是漠然的，没有过剩的情绪，但是他的目光总是会直视着你，不会躲闪逃避。
（二）
高中刚开始，顾双就认识他，他总喜欢一个人呆在教学楼尽头的那个闲置的办公室，第一次见他，他趴在一张桌子上像是在睡觉，顾双安安静静地坐到理他很远的一个位置，过了几分钟，她才发觉哪里有传出很小声的呜咽声，像小奶猫的叫声，然后他看见何易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还好吗？”顾双觉得她总不能装作没看见，在这里继续冷漠地写笔记。
何易没有丝毫尴尬地抬起头，泛红的眼眶里还有水光，顾双和他对视着，只看到他的眼神淡得像在看一朵云。
“单纯很痛苦。”
顾双认为一切痛苦都总是有根源的，但她不敢追问，没见过男孩子哭，还那么理由明确，光明正大，何易正式进入她的生命。
“你是顾双吧，我知道你，校园刊上的文章，我很喜欢，你应该不认识我，我是何易。”
那个时候，她妈妈的事还没有被当成小广告一样在学校里乱贴，顾双每次见何易还是笑着的，虽然何易看上去总是心情不好的样子，但他偶尔也会对顾双笑，何易笑和不笑就像是两个人。
后来，顾双再也没笑过。
突然降临的生理期，没有人愿意借出一片卫生巾，顾双捂着肚子走向厕所，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眼神凌迟她。她冷汗淋漓，老师找到厕所来，怪她为什么和同学相处成这样糟糕的样子，她紧紧闭着眼睛，眉头紧锁感受着小腹一阵阵反复的绞痛，厕所里别的班的女生才象征性地借了她一片卫生巾，顾双看着被染红的校裙，几乎是麻木，几乎是平静。
更不要说玻璃杯里上下悬浮的蟑螂玩具，打开课本看见的□□照片上头部贴着自己的照片，顾双只敢躲在何易常在的自修办公室里。
何易会小心翼翼地用温水，一点一点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的丑陋图案，会准备医疗箱给她受伤的手指包扎，会在她手腕上带上可以监测生命体征的手表，会紧紧握着她的肩膀告诉她，一切都会没事的。
欺负顾双的人确实越来越少，但是暴力并不会止于此。
眼神。语言。氛围。
每一样都可以扼杀她，她存在的地方像一个风场，卷携着所有的厌恶和不屑，那些阴阳怪气语气中的意有所指和肆意的讥笑，好像比原本的生理疼痛更加痛苦。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毕业旅行那天晚上，顾双一个人离开了帐篷，月亮高悬在天上冷冷地看着她，月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眼中是有泪的，只是泛红了眼眶，这里很寂静，只有海岸拍打岩壁的声音，她从十几米高的悬崖一跃而下，落进了冰凉漆黑的坪海，没人注意，欢声笑语中水花的溅落。
（三）
“何易？”
何易看着她的眼睛，好像从中读出了什么，无奈地笑了笑。
“顾双。又把我忘了？”
“我记得你，可是我好像没有别的记忆。”
“你就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已经成为了我的未婚妻。”
何易慢慢走近藤椅，把手搭在靠手上，摸了摸顾双的脑袋。他轻轻笑着，唇红齿白，弧度正好。
“那好像是个噩梦。”
顾双还没反应过来，一滴眼泪直接从眼眶滑落下去，她错愕地抬手，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得满脸泪痕。
“一定吓到你了吧。”
何易俯下身伸出手臂把顾双抱在怀里，顾双的头靠在他胸膛，听着他一声声心跳，铿锵有力而又在空寂的四境中显得哀伤。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温暖的触感了，顾双紧紧地回抱住他，她脑海闪过无数个自修办公室的黄昏，夕阳的余辉穿过窗帘缝隙落在何易身上，照得他发光，那时候的光好像也是暖的。
婚礼定在七天后，没有人受邀，新郎和新娘是唯一的内容，爱情是全部的宣誓。何易每一天都很开心和幸福的模样，总是将婚礼当天的白西装穿了又穿，还总是让顾双穿上他精心挑选的许多婚纱，再驻足在她面前，满眼爱意的样子。
婚礼前一天，何易带着顾双去了一片蒲公英花海。洁白的，纯洁的蒲公英，风动，种子便四处飘散。何易折下一支蒲公英举到顾双面前，顾双正要鼓起嘴吹，何易却撤开了手，揽住顾双的腰吻了上去，他温润的唇在她的唇上不轻不重地辗转，他看着她的眼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看进了她年少时脆弱温柔的灵魂，何易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勺，慢慢加深了这个吻，好像所有回忆、当下、未来定格在了一瞬间。
蒲公英随风飞舞着，从地面离开，缓缓升空，飘向不同的方向。
电话是在顾双前往教堂的时候接到的。
汽车轮胎快速摩擦的声音在公路上刺耳无比，顾双穿着纯白婚纱举着电话，无法想象自己所听到的内容。司机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静静把车停在路边。
“陈叔...去第一人民医院。”
白色的婚纱穿梭在医院的人流中，焦急、恐惧、悲伤。裙角早就被踩得脏黑，顾双全然不顾，身边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她，她只是不停地掉眼泪，害怕得不知所措，一个值班医生赶过来问她怎么了。
“我要找我的丈夫，今天从教堂送来的人。”
（四）
明亮，光度达到窒息程度的过道，什么都是惨白的颜色。手术室的灯还未熄灭，顾双坐在三排一个的等候座位上，露肩的设计，在阴冷的场景下格外寒冷，顾双冻得颤抖，更多的是害怕的成分。
“何易...何易...何易...”
她轻轻呢喃他的名字，好像能听到他一下下扑通扑通而又微弱的心跳。
手术进行中的灯光突然熄了，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医生。他缓缓摘下自己的口罩，抱歉地向顾双微微鞠了个躬。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顾双一瞬间失语了，她想开口但是她说不出话，酸涩和疼痛堵在喉咙口，她好怕开口就是一声呜咽。但是，她能隐约感受到自己的精神正在分崩离析，所有的往事都像幻灯片一样在她脑海里回溯，走马灯一样快速又清晰。
她想起高中第一次见面，他抬起头湿润的眼眶，越过那么长的距离，落在她眼底。
她想起何易悄悄用小刀割自己的手心，冷漠地看着血流出来的样子。
想起他打来泛着热气的水，用纸巾蘸着轻轻在她脸上摩挲，眼里是漆黑的无敌洞。
想起他背着天光来爱她告诉她只是大梦一场。
“这是他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我想一定是给他很重要的人。”医生从口袋拿出一张信纸。
血迹斑斑，又写着他娟秀的字体。这看起来不像一封信更像日记的其中一部分。顾双轻轻接过来，阅读的视线渐渐模糊。
“我又出现幻觉了。
这次她出现在我独自住着的房子里。
她穿着白裙子，光着脚，在藤椅上发呆。
她还是那么美丽，独一无二。
这次她又会出现多久。
这次她什么时候消失，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出现。
甚至有人还抱着她还活在世上的愿望，像害了她一切的妈妈。
只有我知道，连接的表的心跳永远定格在零，
我这样情绪恶劣的病人都能被她救赎。
为什么我却救不了她。
痛苦，这五年，我都活在她的幻觉里。
我就快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或许在做梦的人会不会是我？
或许我一觉醒来，会不会是在那个办公室，抬起头看到的还是她的笑脸。
我在蒲公英花海里吻她，可是白色蒲公英的花语是无法停留的爱。
这次的幻觉又会停留多久...
我们要在西斯教堂举行我们两个人的婚礼。
她会不会...在婚礼上消失。
她会不会在婚礼上消失。
她会不会在婚礼上消失？
像蒲公英一样飘走，无法停留...
那么这一次...就让我自己结束这一切。”
顾双猛然低头，发觉手上多了一个手环，显示屏上是闪烁着的红色数字。
心跳：0
脉搏：0
呼吸效率：0次/分
从她出现在那栋房子那天，他看见她那一眼，他就已经知道一切都只是重复的幻境。
最让她感到痛苦的是，何易熟练地朝幻觉微笑，表达他再也来不及表达的爱意，此时此刻，顾双深刻地意识到，或许之前已经千千万万次以这样的方式与他重逢，然而这次是真的最后一次。
原本血迹斑驳的信纸，抬起头却被拿在一个刑警手中，他端详着纸上的内容，没有人发现这里站了一个新娘。
“这位死者生前好像似乎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顾双伸出手却穿过了医生的胸膛，不再成为实体，成了五年前就死在坪海的游魂。
她意识到什么，径直冲向手术室，没有束缚的灵魂直接穿过几道门卡，进入了手术室中，何易还躺在手术台上，准备着转移去别的地方。
他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乌黑静止，终于沉默地不再有任何言语，他的脸上还有斑斑血点，顾双想伸出手替他擦去，一如当年何易擦去她脸上画笔的痕迹一样，可是她却怎么都碰不到他，顾双的眼泪落下来直接穿过了何易的脸颊，穿过机器落在地上，此刻的她愈发透明，比蒲公英还要轻盈。
“如果你睁开眼睛，一定可以看见我吧。”
她显然的明媚的笑容和泪水、哽咽声混杂，变成那样惨白，无温的悲伤。
“毕竟我是属于你的，独二无二的幻觉，你举世无双的爱人。”
顾双低下身子把头附在何易心脏的位置，幻想心跳却只剩空洞的声音。
“这一定是一场噩梦吧。”
“那下次我们一起醒过来。”
顾双睁开眼的时候，是在一个宽敞舒适，光线又明亮的房间。
心悸得厉害，真切地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作响。脑海里停留的依旧是跳下海岸后，依旧存活的大脑保留的记忆。
升腾的气泡。
浑浊的海水翻涌的远处看不见的黑色。
还有刺痛的感觉。
她愣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醒过来了，如果跳下那么高的崖岸，那么还能活下来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等同于她的求生欲。
没有疼痛和无力，她轻而易举就坐起来下了床，推开房门，屋内的摆设都有那种看似不经意，却又内含主人生活情趣和个人风格的感觉。她没有穿上鞋子，光着脚走出了房门，□□的脚踩在门口的石板上，凉意还是些许刺激到她的神经，只是她觉得，不会有什么比十月坪海的海水还要刺骨了。
这是一栋非常漂亮的山间小独栋，旁边就是一个小湖，水面很平静，没有风也就没有一丝波痕。湖岸围绕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长势很高，树林深处便是无法看清的雾气，顾双看得很压抑便回到了房子里。
会自杀，也是顾双想了很久的事情。大概……就从第一次被烫烟疤开始。
学生时代，不是所有漂亮的女生都会被大家爱着，在一些群体之中，漂亮可能是无法更改的错误和成为大家持有偏见的借口，尤其是，如果还自带一个第三者母亲。
原先友善的同学笑意狰狞地拽着她的头发，最好的朋友一瞬间撕破脸皮，拽她衣服的力度大得吓人让她怀疑恶意是不是都蓄谋已久。
无数个夜晚，构成她梦魇的组成部分。
顾双静静地坐在藤椅上，望着柜子上的金鱼缸出神，然后目光逐渐被一旁的台历吸引。
2021年6月20日。
初时，她没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想今年好像似乎才2016年。
“顾双？”很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下意识回过头，才发觉是在叫她没错。
男人穿着衣领微敞的米白色衬衫，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又不穿鞋子。”
何易好像还是高中时候的样子，留着微微超过眉的刘海，瘦削颀长的身体站在那里很挺拔，就是古人会说的玉身长立，他的眼睛看人总是很温柔，但是总体的神情总是漠然的，没有过剩的情绪，但是他的目光总是会直视着你，不会躲闪逃避。
（二）
高中刚开始，顾双就认识他，他总喜欢一个人呆在教学楼尽头的那个闲置的办公室，第一次见他，他趴在一张桌子上像是在睡觉，顾双安安静静地坐到理他很远的一个位置，过了几分钟，她才发觉哪里有传出很小声的呜咽声，像小奶猫的叫声，然后他看见何易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还好吗？”顾双觉得她总不能装作没看见，在这里继续冷漠地写笔记。
何易没有丝毫尴尬地抬起头，泛红的眼眶里还有水光，顾双和他对视着，只看到他的眼神淡得像在看一朵云。
“单纯很痛苦。”
顾双认为一切痛苦都总是有根源的，但她不敢追问，没见过男孩子哭，还那么理由明确，光明正大，何易正式进入她的生命。
“你是顾双吧，我知道你，校园刊上的文章，我很喜欢，你应该不认识我，我是何易。”
那个时候，她妈妈的事还没有被当成小广告一样在学校里乱贴，顾双每次见何易还是笑着的，虽然何易看上去总是心情不好的样子，但他偶尔也会对顾双笑，何易笑和不笑就像是两个人。
后来，顾双再也没笑过。
突然降临的生理期，没有人愿意借出一片卫生巾，顾双捂着肚子走向厕所，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眼神凌迟她。她冷汗淋漓，老师找到厕所来，怪她为什么和同学相处成这样糟糕的样子，她紧紧闭着眼睛，眉头紧锁感受着小腹一阵阵反复的绞痛，厕所里别的班的女生才象征性地借了她一片卫生巾，顾双看着被染红的校裙，几乎是麻木，几乎是平静。
更不要说玻璃杯里上下悬浮的蟑螂玩具，打开课本看见的□□照片上头部贴着自己的照片，顾双只敢躲在何易常在的自修办公室里。
何易会小心翼翼地用温水，一点一点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的丑陋图案，会准备医疗箱给她受伤的手指包扎，会在她手腕上带上可以监测生命体征的手表，会紧紧握着她的肩膀告诉她，一切都会没事的。
欺负顾双的人确实越来越少，但是暴力并不会止于此。
眼神。语言。氛围。
每一样都可以扼杀她，她存在的地方像一个风场，卷携着所有的厌恶和不屑，那些阴阳怪气语气中的意有所指和肆意的讥笑，好像比原本的生理疼痛更加痛苦。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毕业旅行那天晚上，顾双一个人离开了帐篷，月亮高悬在天上冷冷地看着她，月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眼中是有泪的，只是泛红了眼眶，这里很寂静，只有海岸拍打岩壁的声音，她从十几米高的悬崖一跃而下，落进了冰凉漆黑的坪海，没人注意，欢声笑语中水花的溅落。
（三）
“何易？”
何易看着她的眼睛，好像从中读出了什么，无奈地笑了笑。
“顾双。又把我忘了？”
“我记得你，可是我好像没有别的记忆。”
“你就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已经成为了我的未婚妻。”
何易慢慢走近藤椅，把手搭在靠手上，摸了摸顾双的脑袋。他轻轻笑着，唇红齿白，弧度正好。
“那好像是个噩梦。”
顾双还没反应过来，一滴眼泪直接从眼眶滑落下去，她错愕地抬手，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得满脸泪痕。
“一定吓到你了吧。”
何易俯下身伸出手臂把顾双抱在怀里，顾双的头靠在他胸膛，听着他一声声心跳，铿锵有力而又在空寂的四境中显得哀伤。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温暖的触感了，顾双紧紧地回抱住他，她脑海闪过无数个自修办公室的黄昏，夕阳的余辉穿过窗帘缝隙落在何易身上，照得他发光，那时候的光好像也是暖的。
婚礼定在七天后，没有人受邀，新郎和新娘是唯一的内容，爱情是全部的宣誓。何易每一天都很开心和幸福的模样，总是将婚礼当天的白西装穿了又穿，还总是让顾双穿上他精心挑选的许多婚纱，再驻足在她面前，满眼爱意的样子。
婚礼前一天，何易带着顾双去了一片蒲公英花海。洁白的，纯洁的蒲公英，风动，种子便四处飘散。何易折下一支蒲公英举到顾双面前，顾双正要鼓起嘴吹，何易却撤开了手，揽住顾双的腰吻了上去，他温润的唇在她的唇上不轻不重地辗转，他看着她的眼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看进了她年少时脆弱温柔的灵魂，何易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勺，慢慢加深了这个吻，好像所有回忆、当下、未来定格在了一瞬间。
蒲公英随风飞舞着，从地面离开，缓缓升空，飘向不同的方向。
电话是在顾双前往教堂的时候接到的。
汽车轮胎快速摩擦的声音在公路上刺耳无比，顾双穿着纯白婚纱举着电话，无法想象自己所听到的内容。司机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静静把车停在路边。
“陈叔...去第一人民医院。”
白色的婚纱穿梭在医院的人流中，焦急、恐惧、悲伤。裙角早就被踩得脏黑，顾双全然不顾，身边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她，她只是不停地掉眼泪，害怕得不知所措，一个值班医生赶过来问她怎么了。
“我要找我的丈夫，今天从教堂送来的人。”
（四）
明亮，光度达到窒息程度的过道，什么都是惨白的颜色。手术室的灯还未熄灭，顾双坐在三排一个的等候座位上，露肩的设计，在阴冷的场景下格外寒冷，顾双冻得颤抖，更多的是害怕的成分。
“何易...何易...何易...”
她轻轻呢喃他的名字，好像能听到他一下下扑通扑通而又微弱的心跳。
手术进行中的灯光突然熄了，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医生。他缓缓摘下自己的口罩，抱歉地向顾双微微鞠了个躬。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顾双一瞬间失语了，她想开口但是她说不出话，酸涩和疼痛堵在喉咙口，她好怕开口就是一声呜咽。但是，她能隐约感受到自己的精神正在分崩离析，所有的往事都像幻灯片一样在她脑海里回溯，走马灯一样快速又清晰。
她想起高中第一次见面，他抬起头湿润的眼眶，越过那么长的距离，落在她眼底。
她想起何易悄悄用小刀割自己的手心，冷漠地看着血流出来的样子。
想起他打来泛着热气的水，用纸巾蘸着轻轻在她脸上摩挲，眼里是漆黑的无敌洞。
想起他背着天光来爱她告诉她只是大梦一场。
“这是他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我想一定是给他很重要的人。”医生从口袋拿出一张信纸。
血迹斑斑，又写着他娟秀的字体。这看起来不像一封信更像日记的其中一部分。顾双轻轻接过来，阅读的视线渐渐模糊。
“我又出现幻觉了。
这次她出现在我独自住着的房子里。
她穿着白裙子，光着脚，在藤椅上发呆。
她还是那么美丽，独一无二。
这次她又会出现多久。
这次她什么时候消失，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出现。
甚至有人还抱着她还活在世上的愿望，像害了她一切的妈妈。
只有我知道，连接的表的心跳永远定格在零，
我这样情绪恶劣的病人都能被她救赎。
为什么我却救不了她。
痛苦，这五年，我都活在她的幻觉里。
我就快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或许在做梦的人会不会是我？
或许我一觉醒来，会不会是在那个办公室，抬起头看到的还是她的笑脸。
我在蒲公英花海里吻她，可是白色蒲公英的花语是无法停留的爱。
这次的幻觉又会停留多久...
我们要在西斯教堂举行我们两个人的婚礼。
她会不会...在婚礼上消失。
她会不会在婚礼上消失。
她会不会在婚礼上消失？
像蒲公英一样飘走，无法停留...
那么这一次...就让我自己结束这一切。”
顾双猛然低头，发觉手上多了一个手环，显示屏上是闪烁着的红色数字。
心跳：0
脉搏：0
呼吸效率：0次/分
从她出现在那栋房子那天，他看见她那一眼，他就已经知道一切都只是重复的幻境。
最让她感到痛苦的是，何易熟练地朝幻觉微笑，表达他再也来不及表达的爱意，此时此刻，顾双深刻地意识到，或许之前已经千千万万次以这样的方式与他重逢，然而这次是真的最后一次。
原本血迹斑驳的信纸，抬起头却被拿在一个刑警手中，他端详着纸上的内容，没有人发现这里站了一个新娘。
“这位死者生前好像似乎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顾双伸出手却穿过了医生的胸膛，不再成为实体，成了五年前就死在坪海的游魂。
她意识到什么，径直冲向手术室，没有束缚的灵魂直接穿过几道门卡，进入了手术室中，何易还躺在手术台上，准备着转移去别的地方。
他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乌黑静止，终于沉默地不再有任何言语，他的脸上还有斑斑血点，顾双想伸出手替他擦去，一如当年何易擦去她脸上画笔的痕迹一样，可是她却怎么都碰不到他，顾双的眼泪落下来直接穿过了何易的脸颊，穿过机器落在地上，此刻的她愈发透明，比蒲公英还要轻盈。
“如果你睁开眼睛，一定可以看见我吧。”
她显然的明媚的笑容和泪水、哽咽声混杂，变成那样惨白，无温的悲伤。
“毕竟我是属于你的，独二无二的幻觉，你举世无双的爱人。”
顾双低下身子把头附在何易心脏的位置，幻想心跳却只剩空洞的声音。
“这一定是一场噩梦吧。”
“那下次我们一起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