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的痛
春日的风有些冷，带着还未消散的冬日里的寒意。天空中最后一丝阳光被缕缕乌云遮住，乌鸦在树上叫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带着一丝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纯熙驾马飞奔着，呼啸的春风吹起她耳边的发丝。她握紧了缰绳，心“砰砰砰”的狂跳着。
佛祖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请保佑玄感大哥没事。
越来越近了，渐渐的，她可以看到高高悬挂在城墙上的城门匾“洛阳城”。
没事的。纯熙在心中安慰自己。
一定会没事的。
“你，你看到了没，杨玄感大人他……”有士兵在路边低声议论着。
一听到杨玄感这几个字，纯熙只觉得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她一把揪住了其中一个士兵，厉声道，“他怎么了！”
士兵吓得浑身发抖，“你，你不知道吗，叛军杨玄感，他，他已经死了，由，由太子殿下亲手射杀的。”
纯熙的瞳孔骤然紧缩，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仿佛有什么在她的体内炸开，炸的她粉身碎骨，炸的她掉入了一个深渊，一个黑暗无比的深深的峡谷。她觉得自己似乎在不停的坠落，抓不到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只是这样不停的坠落……
她嘶哑着声音怒吼道：“他在哪！”
士兵颤颤巍巍指了指一个方向，有些惧怕的看着她：“就，就在东边的树林里。”
下一个瞬间，她一手扯过了缰绳，翻身上马，竟然就这么策马直直地向东边跑去！
“驾！驾！”她的心痛到无法呼吸。
阿昭，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
你明明知道，玄感大哥是我最重要的人，你明明知道的。
如果你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纯熙迎着风狂奔着毫不理睬被自己的马撞倒的人，她只是挥舞缰绳，一口气冲到了东边的树林中。
那里，曾经有她最美好的回忆。就在这里，玄感大哥送给了她一把精致的小弓，就在这里，玄感大哥教他练习射箭，就在这里，她跟在哥哥身后第一次见那了那个如雪松般的少年。
李世民一直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泪与痛。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代替她承受那些她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痛。
他有些后悔，如果他早点告诉她杨玄感要反，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然而——
他抿了抿唇，深蓝色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幽深。
杨玄感，必须得死！
天空渐渐暗了，乌云慢慢消散，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终于撒向了大地。
在
看到那比噩梦还要恐怖的一幕时，一瞬间，她的视线被刺眼的余晖撕裂了，从缝隙中涌进来的碎片从没有那样鲜红，粘稠得让人眩晕。她突然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就像有谁将她体内的灵魂抽出去，撕成碎片，挥散到空中，她甚至能听到惨烈的撕扯声！仿佛有什么伸展着透明的触手，要将她缠住，拖入一种未知名的深渊。一股寒气从脚底升到头顶，剧烈的疼痛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维。
……
“玄感大哥，陛下让你明日便走，你是不是不能陪我一起过元宵节了？”
杨玄感侧身看着她，或许因为上元节的夜晚原本就是悲伤的，他的眼里好似大海一般悲伤，一阵风吹过，几缕碎发轻触他的眉骨、脸颊和尖耳，有一种空灵而绝望的美，狭长的睫毛像是蝶翼般微微颤抖着。
“承趾。”他低声道，“等我回来。”
……
“承趾，等我回来。”
青年低沉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纯熙昏昏噩噩的下了马，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不要————”她失声嘶吼道，那是由全部的灵魂泣血嘶喊出来的声音，身躯内的五脏六腑都痛得痉挛起来。
周围的声音好像潮水一样迅疾地退去，她听不到自己的惨叫，听力仿佛被无形的恶魔封锁……她漆黑的瞳孔中看不到脸色苍白的杨昭，看不到神色复杂的宇文述，也看不到手上仍沾染着鲜血的侍卫，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角落透过黑暗闪着光。
她的双腿已经麻木得无法行走，踉踉跄跄，仿佛飘浮着的脚步，在那具已经凉透身体前慢慢跪了下来。
“玄感大哥……求求你别死，求求你……”她的身体连同心脏都在剧烈的颤抖着，“你答应我的，一定会回来的，你说过会陪我过上元节，一起吃汤圆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然而，那个身体已经悄无声息。
在这一瞬间，她的整个世界——崩溃了。
她扑上前去，紧紧地，紧紧地把那具还带着暖意的身体抱在怀里，哭得无法喘息。她想要怒吼着，却发现原来心痛到一定程度，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阿昭，不原谅你……不原谅你……
真的没办法原谅你。
因为我连自己都无法原谅。
为什么，身边最亲近的人，总要一个又一个理她而去。
李世民远远的看着她，深蓝色的双眸里伤过一丝心疼。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终于消失在地平线的终点。
一旁的两个士兵看着她，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上前将那具身体抬了起来。
“滚开！”纯熙抬起头狠狠的看向他们，像是一只凶狠的野狼。
其中一个士兵吓得腿都软了，另一个稍显镇定，低头道：“根据大隋的律法，应当叛乱之人斩首，”士兵的声音越来越低，看着眼前越来越冷漠的少年，他颤颤巍巍的将话说完，“将其头挂在城门之上...”
纯熙面无表情的扬起手中的剑，刚刚还在说话的士兵，转眼间便没了生息。
“承趾啊...”宇文述上前，似乎想说些什么。
夜晚里，少年原本湛蓝色的双眼渐渐变得幽深。她后退了一步，精致的面庞上带着不近人烟的冷漠，“挡我者，死。”
少年小心翼翼的扶起倒在血泊中的人，将他带上了马，孤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空中。
“殿下，承趾她还年轻，你不要...”宇文述叹了口气，在杨昭身边道。
杨昭琥珀色的双眸望向少年越来越远的身影，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无妨。”
承趾刚刚都没有看他一眼，一眼都没有。
“许国公，”杨昭闭上眼喃喃道，“承趾他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原谅孤了。”
宇文述叹了口气，“殿下，承趾一向和您最亲近，他只是，太伤心了，过段时间就好了。”
“是吗。”杨昭自嘲一声，可他觉得承趾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是夜，纯熙拖着杨玄感来到了山上。她将杨玄感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的地上，静静的看着他俊秀的脸庞。直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她就这么看着，直到黑夜变成白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了下来。
眼前的身体已经没了温度，她甚至能闻道尸体淡淡的腐臭味。那一瞬间，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玄感大哥他，真的不在了啊。
她开始低声啜泣，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最在意的人总是要一个个离她而去。
哭完之后，纯熙开始用手刨土。然而赤手难敌黄土，不一会儿，她的手上已经是血迹斑斑，却只是挖出了一个小小的坑。
“给你。”李世民丢了一个小铲过来。
纯熙回过头去，通红的双眼看着他道：“你怎么会在这？”
李世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先不说这了，玄感兄还等着在。”
纯熙胸口一痛，她垂下双眸低声道：“谢谢。”
二人没有说话，默默挖起了地来。
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是随军上阵的年轻将领，只不过半个时辰，一个大小合适的坑就被挖好了。
纯熙和李世民默默将杨玄感抬了起来，放入坑中，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说话。
纯熙握紧了双拳，低眸看向那个永远陷入沉睡的青年。
玄感大哥，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说你说叛贼，纯熙也不会这么认为；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忘记了你，纯熙也不会忘记。
她从掏出那把精致的小弓，默默放在青年身旁。
她和李世民一起，在这座小山上静默了一天，然后终于用漫漫黄土遮住了青年苍白的脸庞。
纯熙觉得自己的心空荡荡的。往日里神采奕奕的湛蓝色双眸里，现在只剩下了孤寂。她用力的扯出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哑着嗓子对李世民道：“谢谢。”
然后拉起缰绳，跳上马来，头也不回的飞奔出去。
她早已忘了什么高句丽，什么大隋的十万的将领，什么天下百姓。她只觉得好冷，浑身都冷的发抖。
回到宇文府之后，纯熙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宇文化及冷冷在门外的看着她，“这就是你想成为将军的决心？”
纯熙没有说话。
“你这孽子，还不快给我出来！”宇文化及在门外低吼道。
“父亲，再给承趾一点时间吧。”宇文承基劝道。
“再给他一点时间？三天了！大军已经回城，皇上还等着她回去复命，宇文承趾，你是大隋的将军，你要置那十万大军于何地？”
然后纯熙只是默默蜷缩在床边，双眼放空。
这三天，她有时候会想到不久前的军营生活，但只要一想到玄感大哥的死，浑身就像被抽干了力气。她真的好累，好累，为什么偏偏是玄感大哥，为什么偏偏是阿昭......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天气渐渐转暖了，宇文府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半梦半醒之间，长恭面无表情地半坐在床塌上，靠着窗边出神。哭过的泪痕早已干了，郁积的感情好象也随着眼泪而离开了身体。
她觉得很疲倦．现在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只是想这么呆着。
这样无意义的浪费生命，时间过得最快。
天好象转瞬就亮了，本来深红一线的天边，突然就换上了刺眼的金色阳光。
她抬手挡住眼睛，眼睛又干又痛，手指触到额头，才发现指尖冷得象冰。这些天，夜夜不能成眠，只要一闭上眼，就仿佛看见他优雅戏谑的笑容，时而无奈时而头疼的表情，听到他带着调侃的声音，那些零乱的记忆碎片，模糊的清晰的纷乱如蝴蝶的翅膀翩翩……
“纯熙，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朦胧的夜晚中，杨玄感低声道。她蜷缩在杨玄感怀中，似乎闻到了少年身上淡淡的青草香。
“承趾，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少年的声音坚定又温柔。
“承趾，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们会站在对立面上。”长大之后，少年低沉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丝倦意与无可奈何。
“没事，有我在。”少年温柔的看着她，仿佛眼前的她就是全世界。
以及——
“承趾。”他低声道，“等我回来。”
那是玄感大哥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从来没有食言，只有这一次，他食言了。
纯熙将头埋进怀里，无声的哭泣起来。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
这天，天刚刚亮，纯熙便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她睁开无神的双眼，呆呆的看向床沿。
“阿趾，是我啊，行俨！”裴行俨在门外大喊道。
纯熙仍然只是呆呆的看着，没有说话。
“承趾，我知道你醒了，你听我说。”裴行俨靠在门外，深吸一口气，“我知道因为玄感大哥的事，你很伤心，但生活还要继续，你要珍惜眼前的人。”他顿了顿，终是下定决心，低声道：“太子殿下他，出事了。”
屋内仍是一片寂静。
裴行俨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见屋内没有反应，摇摇头转身便欲离开。然而，半月来紧紧闭着房门终于打开，纯熙苍白着脸看着他，吐出了三个字：“带我去。”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按压式，裴行俨寻思了片刻，终于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他先是有些呆滞，然后开始笑了起来，最后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承趾，你终于，终于出来了。”
纯熙静静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带我去。”
裴行俨急忙点头，带着她前往宫中。
因纯熙的身体看起来不适，裴行俨没有选择骑马，而是叫上了裴府的马车。纯熙安静的坐在马车上，就像是一个精致的木头人。
洛阳城内仍是热闹非凡，仿佛半月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街边卖糖葫芦的人仍在吆喝着，路上的人熙熙攘攘的叫喊着，酒楼里传来人们肆意的笑声。一切都没有变化，但仿佛一切都变了。
纯熙撩起窗帘向外一瞥，蓦地看见一个小摊。
“停下！”她大声喊道，然后匆匆忙忙跑了下去。
“诶，等等我！”裴行俨急忙跟在她的身后。
她盯着眼前的小摊，双眼忍不住湿润。
“你带钱了吗？”
“额？”裴行俨有些疑惑，解下自己的荷包，“当然带了。”
纯熙一把拿过去，丢给小商贩，冷冷道：“这个，我要了。”
裴行俨张大了嘴，想说些什么，但憋憋嘴什么也没说。
纯熙将糖人紧紧捏住。精致的糖人和她小时候见过的一样，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竟比西域进贡的宝石还要美丽。
纯熙露出了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她一边笑着，眼泪却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师傅，您一定，一定要一直做下去。”
纯熙驾马飞奔着，呼啸的春风吹起她耳边的发丝。她握紧了缰绳，心“砰砰砰”的狂跳着。
佛祖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请保佑玄感大哥没事。
越来越近了，渐渐的，她可以看到高高悬挂在城墙上的城门匾“洛阳城”。
没事的。纯熙在心中安慰自己。
一定会没事的。
“你，你看到了没，杨玄感大人他……”有士兵在路边低声议论着。
一听到杨玄感这几个字，纯熙只觉得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她一把揪住了其中一个士兵，厉声道，“他怎么了！”
士兵吓得浑身发抖，“你，你不知道吗，叛军杨玄感，他，他已经死了，由，由太子殿下亲手射杀的。”
纯熙的瞳孔骤然紧缩，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仿佛有什么在她的体内炸开，炸的她粉身碎骨，炸的她掉入了一个深渊，一个黑暗无比的深深的峡谷。她觉得自己似乎在不停的坠落，抓不到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只是这样不停的坠落……
她嘶哑着声音怒吼道：“他在哪！”
士兵颤颤巍巍指了指一个方向，有些惧怕的看着她：“就，就在东边的树林里。”
下一个瞬间，她一手扯过了缰绳，翻身上马，竟然就这么策马直直地向东边跑去！
“驾！驾！”她的心痛到无法呼吸。
阿昭，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
你明明知道，玄感大哥是我最重要的人，你明明知道的。
如果你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纯熙迎着风狂奔着毫不理睬被自己的马撞倒的人，她只是挥舞缰绳，一口气冲到了东边的树林中。
那里，曾经有她最美好的回忆。就在这里，玄感大哥送给了她一把精致的小弓，就在这里，玄感大哥教他练习射箭，就在这里，她跟在哥哥身后第一次见那了那个如雪松般的少年。
李世民一直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泪与痛。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代替她承受那些她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痛。
他有些后悔，如果他早点告诉她杨玄感要反，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然而——
他抿了抿唇，深蓝色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幽深。
杨玄感，必须得死！
天空渐渐暗了，乌云慢慢消散，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终于撒向了大地。
在
看到那比噩梦还要恐怖的一幕时，一瞬间，她的视线被刺眼的余晖撕裂了，从缝隙中涌进来的碎片从没有那样鲜红，粘稠得让人眩晕。她突然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就像有谁将她体内的灵魂抽出去，撕成碎片，挥散到空中，她甚至能听到惨烈的撕扯声！仿佛有什么伸展着透明的触手，要将她缠住，拖入一种未知名的深渊。一股寒气从脚底升到头顶，剧烈的疼痛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维。
……
“玄感大哥，陛下让你明日便走，你是不是不能陪我一起过元宵节了？”
杨玄感侧身看着她，或许因为上元节的夜晚原本就是悲伤的，他的眼里好似大海一般悲伤，一阵风吹过，几缕碎发轻触他的眉骨、脸颊和尖耳，有一种空灵而绝望的美，狭长的睫毛像是蝶翼般微微颤抖着。
“承趾。”他低声道，“等我回来。”
……
“承趾，等我回来。”
青年低沉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纯熙昏昏噩噩的下了马，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不要————”她失声嘶吼道，那是由全部的灵魂泣血嘶喊出来的声音，身躯内的五脏六腑都痛得痉挛起来。
周围的声音好像潮水一样迅疾地退去，她听不到自己的惨叫，听力仿佛被无形的恶魔封锁……她漆黑的瞳孔中看不到脸色苍白的杨昭，看不到神色复杂的宇文述，也看不到手上仍沾染着鲜血的侍卫，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角落透过黑暗闪着光。
她的双腿已经麻木得无法行走，踉踉跄跄，仿佛飘浮着的脚步，在那具已经凉透身体前慢慢跪了下来。
“玄感大哥……求求你别死，求求你……”她的身体连同心脏都在剧烈的颤抖着，“你答应我的，一定会回来的，你说过会陪我过上元节，一起吃汤圆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然而，那个身体已经悄无声息。
在这一瞬间，她的整个世界——崩溃了。
她扑上前去，紧紧地，紧紧地把那具还带着暖意的身体抱在怀里，哭得无法喘息。她想要怒吼着，却发现原来心痛到一定程度，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阿昭，不原谅你……不原谅你……
真的没办法原谅你。
因为我连自己都无法原谅。
为什么，身边最亲近的人，总要一个又一个理她而去。
李世民远远的看着她，深蓝色的双眸里伤过一丝心疼。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终于消失在地平线的终点。
一旁的两个士兵看着她，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上前将那具身体抬了起来。
“滚开！”纯熙抬起头狠狠的看向他们，像是一只凶狠的野狼。
其中一个士兵吓得腿都软了，另一个稍显镇定，低头道：“根据大隋的律法，应当叛乱之人斩首，”士兵的声音越来越低，看着眼前越来越冷漠的少年，他颤颤巍巍的将话说完，“将其头挂在城门之上...”
纯熙面无表情的扬起手中的剑，刚刚还在说话的士兵，转眼间便没了生息。
“承趾啊...”宇文述上前，似乎想说些什么。
夜晚里，少年原本湛蓝色的双眼渐渐变得幽深。她后退了一步，精致的面庞上带着不近人烟的冷漠，“挡我者，死。”
少年小心翼翼的扶起倒在血泊中的人，将他带上了马，孤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空中。
“殿下，承趾她还年轻，你不要...”宇文述叹了口气，在杨昭身边道。
杨昭琥珀色的双眸望向少年越来越远的身影，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无妨。”
承趾刚刚都没有看他一眼，一眼都没有。
“许国公，”杨昭闭上眼喃喃道，“承趾他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原谅孤了。”
宇文述叹了口气，“殿下，承趾一向和您最亲近，他只是，太伤心了，过段时间就好了。”
“是吗。”杨昭自嘲一声，可他觉得承趾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是夜，纯熙拖着杨玄感来到了山上。她将杨玄感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的地上，静静的看着他俊秀的脸庞。直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她就这么看着，直到黑夜变成白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了下来。
眼前的身体已经没了温度，她甚至能闻道尸体淡淡的腐臭味。那一瞬间，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玄感大哥他，真的不在了啊。
她开始低声啜泣，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最在意的人总是要一个个离她而去。
哭完之后，纯熙开始用手刨土。然而赤手难敌黄土，不一会儿，她的手上已经是血迹斑斑，却只是挖出了一个小小的坑。
“给你。”李世民丢了一个小铲过来。
纯熙回过头去，通红的双眼看着他道：“你怎么会在这？”
李世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先不说这了，玄感兄还等着在。”
纯熙胸口一痛，她垂下双眸低声道：“谢谢。”
二人没有说话，默默挖起了地来。
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是随军上阵的年轻将领，只不过半个时辰，一个大小合适的坑就被挖好了。
纯熙和李世民默默将杨玄感抬了起来，放入坑中，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说话。
纯熙握紧了双拳，低眸看向那个永远陷入沉睡的青年。
玄感大哥，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说你说叛贼，纯熙也不会这么认为；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忘记了你，纯熙也不会忘记。
她从掏出那把精致的小弓，默默放在青年身旁。
她和李世民一起，在这座小山上静默了一天，然后终于用漫漫黄土遮住了青年苍白的脸庞。
纯熙觉得自己的心空荡荡的。往日里神采奕奕的湛蓝色双眸里，现在只剩下了孤寂。她用力的扯出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哑着嗓子对李世民道：“谢谢。”
然后拉起缰绳，跳上马来，头也不回的飞奔出去。
她早已忘了什么高句丽，什么大隋的十万的将领，什么天下百姓。她只觉得好冷，浑身都冷的发抖。
回到宇文府之后，纯熙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宇文化及冷冷在门外的看着她，“这就是你想成为将军的决心？”
纯熙没有说话。
“你这孽子，还不快给我出来！”宇文化及在门外低吼道。
“父亲，再给承趾一点时间吧。”宇文承基劝道。
“再给他一点时间？三天了！大军已经回城，皇上还等着她回去复命，宇文承趾，你是大隋的将军，你要置那十万大军于何地？”
然后纯熙只是默默蜷缩在床边，双眼放空。
这三天，她有时候会想到不久前的军营生活，但只要一想到玄感大哥的死，浑身就像被抽干了力气。她真的好累，好累，为什么偏偏是玄感大哥，为什么偏偏是阿昭......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天气渐渐转暖了，宇文府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半梦半醒之间，长恭面无表情地半坐在床塌上，靠着窗边出神。哭过的泪痕早已干了，郁积的感情好象也随着眼泪而离开了身体。
她觉得很疲倦．现在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只是想这么呆着。
这样无意义的浪费生命，时间过得最快。
天好象转瞬就亮了，本来深红一线的天边，突然就换上了刺眼的金色阳光。
她抬手挡住眼睛，眼睛又干又痛，手指触到额头，才发现指尖冷得象冰。这些天，夜夜不能成眠，只要一闭上眼，就仿佛看见他优雅戏谑的笑容，时而无奈时而头疼的表情，听到他带着调侃的声音，那些零乱的记忆碎片，模糊的清晰的纷乱如蝴蝶的翅膀翩翩……
“纯熙，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朦胧的夜晚中，杨玄感低声道。她蜷缩在杨玄感怀中，似乎闻到了少年身上淡淡的青草香。
“承趾，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少年的声音坚定又温柔。
“承趾，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们会站在对立面上。”长大之后，少年低沉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丝倦意与无可奈何。
“没事，有我在。”少年温柔的看着她，仿佛眼前的她就是全世界。
以及——
“承趾。”他低声道，“等我回来。”
那是玄感大哥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从来没有食言，只有这一次，他食言了。
纯熙将头埋进怀里，无声的哭泣起来。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
这天，天刚刚亮，纯熙便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她睁开无神的双眼，呆呆的看向床沿。
“阿趾，是我啊，行俨！”裴行俨在门外大喊道。
纯熙仍然只是呆呆的看着，没有说话。
“承趾，我知道你醒了，你听我说。”裴行俨靠在门外，深吸一口气，“我知道因为玄感大哥的事，你很伤心，但生活还要继续，你要珍惜眼前的人。”他顿了顿，终是下定决心，低声道：“太子殿下他，出事了。”
屋内仍是一片寂静。
裴行俨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见屋内没有反应，摇摇头转身便欲离开。然而，半月来紧紧闭着房门终于打开，纯熙苍白着脸看着他，吐出了三个字：“带我去。”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按压式，裴行俨寻思了片刻，终于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他先是有些呆滞，然后开始笑了起来，最后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承趾，你终于，终于出来了。”
纯熙静静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带我去。”
裴行俨急忙点头，带着她前往宫中。
因纯熙的身体看起来不适，裴行俨没有选择骑马，而是叫上了裴府的马车。纯熙安静的坐在马车上，就像是一个精致的木头人。
洛阳城内仍是热闹非凡，仿佛半月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街边卖糖葫芦的人仍在吆喝着，路上的人熙熙攘攘的叫喊着，酒楼里传来人们肆意的笑声。一切都没有变化，但仿佛一切都变了。
纯熙撩起窗帘向外一瞥，蓦地看见一个小摊。
“停下！”她大声喊道，然后匆匆忙忙跑了下去。
“诶，等等我！”裴行俨急忙跟在她的身后。
她盯着眼前的小摊，双眼忍不住湿润。
“你带钱了吗？”
“额？”裴行俨有些疑惑，解下自己的荷包，“当然带了。”
纯熙一把拿过去，丢给小商贩，冷冷道：“这个，我要了。”
裴行俨张大了嘴，想说些什么，但憋憋嘴什么也没说。
纯熙将糖人紧紧捏住。精致的糖人和她小时候见过的一样，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竟比西域进贡的宝石还要美丽。
纯熙露出了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她一边笑着，眼泪却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师傅，您一定，一定要一直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