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番外篇（完）修10.2
地牢潮湿幽暗，盛小姐撞上坚硬的墙壁，她丝毫不在意背痛，眸子骤然发亮，恶毒笑意加深：“啊，原来是你。顶着我的身份，关照一个该死的奴仆。”
那不是一个寻常少女的眼神。深渊里，毒蛇至下而上紧紧圈住猎物，露出尖锐毒牙般阴冷可怖。盛今稚手上传来冰冷的触感，动弹不得，呼吸麻木。她目光坚定：“不准，你欺负小石头。”
盛小姐看见身形半透明、样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盛今稚不害怕，反而骤然起身牢牢抓住她，异样兴奋，“为我效命，饶了你的过失。不然令你魂飞魄散…”
盛今稚魂灵震荡，吃惊后退：“你做梦，放开。”
“嘭——”
刑架骤然断裂，铁勾深深扎入瞿封砚肩胛骨，淋漓鲜血蜿蜒而下。少年郎擒住盛小姐脖颈压在地上，呼吸喘重，双目赤红宛如疯狂野兽：“别动她！”
盛小姐通体发凉，咬牙冷笑：“咳咳，敢动我一下，格杀勿论。”她扭头大喊，“外面的人，还不进来？”
木门吱呀打开，杀气腾腾的混乱脚步声逼近。盛家侍卫冲进来，小石头会很危险。
盛今稚心头一跳，伸手拉少年郎落了空：“小石头！”
女孩关切的声音唤回瞿封砚理智，他缓缓松手回头，空洞眼底浮现一丝恐惧：“快…跑。”
盛小姐碰得到女孩，意味着她会遭受伤害。瞿封砚前所未有的茫然，怎么做才能保护盛今稚？娘亲去世后，她是瞿封砚无法离开盛府的缘由。
盛今稚头一回见瞿封砚这样的表情，紧张，焦急，慌乱…彷佛她是小石头在世上唯一在乎的人。盛今稚无奈微笑：“记住，我们绑定了，要走一起走啊。”就算可以，她也不会丢下小石头。
盛小姐得意一笑：“跑哪儿？你们插翅难逃。”
少女张扬的笑容刺眼，盛今稚瞬间愤怒，一股想揍人的冲动：“无冤无仇，为何不放过小石头？”
盛小姐狂妄傲慢：“怪就怪他是个猪狗不如的奴仆，任人宰割。”
“恃强凌弱。”盛今稚怒极反笑，俯身贴上少女额头，冷冰冰四目相对，“你是不是忘了？我能控制这具身体。”
“不对，天还没黑。你怎么会？”盛小姐瞪大双眸，惊惶挣扎，“滚开！杀了他，杀了他——”
“小姐。”侍卫们冲上来扶起“盛小姐”，带刺的铁链套上瞿封砚脖子，钳制野兽一样毫不留情。
“停手，”盛今稚忍着灵魂对抗的剧痛，一头扎进少女躯体。先前留有一丝余地，现在她不择手段只要小石头活着。少女踉跄推开气势汹汹的侍卫，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她用最后的力气抱住少年郎，“谁也不准动他…”
“不要，”瞿封砚揽住昏过去的少女，面无血色，“别睡。”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真实的名字。
“小姐——”
黑暗死寂的房间，一束白光打下来。盛今稚慵懒坐在椅子上，对面一位五花大绑的陌生少年，与盛家小姐如出一辙的鲜艳衣裳。
盛今稚气定神闲：“别动。”
少年长长的黑发散乱，狐狸眼熟悉的凶狠：“这是哪里，你对我做了什么？”
“盛大小姐体内，灵魂的栖息空间。显而易见，我把你绑起来啦。”盛今稚拿出一面镜子，冷酷优雅，“轮到我提问，什么时候开始，你占据盛小姐的身份？”
光滑镜面映出一张邪气的脸庞，少年双目圆睁得滑稽：“哈…你使了何种手段，把身体还给我！”
“你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吗？”欣赏完少年震惊的表情，盛今稚拍拍手走人，“既然一无所知，你乖乖呆在这吧。”直至找到赶走你的方法。
少年在后面歇斯底里大叫：“喂，回来，你给我回来——”
白光跟在脚边，盛今稚惆怅看半透明的手影，这样能呆多久呢？她要保护好小石头。
……
三天了，瞿封砚关在柴房，身上缠满麻布。少年郎脸色苍白憔悴，心神难宁。上好的饭菜按时供着，不见盛今稚，他食不下咽。
“小石头！你还好吗？”少女轻快的语调响起。温暖日光照进阴暗逼仄的小屋，盛小姐明媚的笑脸在窗外出现。少年愣了片刻，拉开门紧紧地抱住了她：“还…还好，你没事。”
少年郎少有的激动，指尖发颤，嗓音轻哑。盛今稚彷佛被一只粘人的大狗子缠住，好乖，好温柔。少女心跳加快，难以抑制的高兴。她歪头一笑，唇瓣微启：“你知道是我？”
盛今稚自负演技精湛，骗过盛家所有人她是白天的大小姐。没想到，小石头火眼金睛，一下子认出了自己。
瞿封砚的担心没有消失：“你怎么做到的，她还会醒来么？”
“不会，灵魂压制，我赢了。”盛今稚骄傲轻笑，将所见告诉小石头，“盛小姐体内的灵魂是个少年，长相俊秀又狠毒的坏蛋。”
少女恍然大悟，“五官像盛夫人，他也是太傅的儿子？龙凤双胞胎？挺怪异的。”
瞿封砚握住拳头，歉疚道：“有件事，你应该知道的。”由于卑劣的私心，他瞒了太久。
小石头娘亲是位产婆，当年同时为两个妇人接生，盛夫人和青楼花魁。盛夫人嚣张跋扈，昏迷之前威胁产婆和丫鬟：母子一定要平安，否则饶不了两人。还有务必弄死青楼女子，令她胎死腹中。
遗憾的是，盛夫人的儿子和青楼女子没有活下来。产婆和丫鬟一时害怕，调换青楼女子诞下的女婴，欺骗盛夫人带回家。
看着那个不曾啼哭便辞世的男婴，产婆想起自家聪慧乖巧的小子，油然而生怜惜之情：从未被娘亲抱过的孩子太可怜了。
临走之前，产婆大胆剪下男婴的一缕胎发，烧成灰烬点在女婴眉心。那是她家乡的习俗，带着亡故之人一份魂魄，陪在至亲身边。了却心愿，转世来生。
回去之后，产婆做了一个胆颤心寒的怪梦。纯净雪白的世界，女婴眉间生出一张细长狰狞的黑网，怨恨的黑暗气息将无辜的小孩笼罩吞没。许久之后，女孩睁开一双纯黑无光的眸子，微微一笑，邪气横生。
产婆惊觉，两个孩子出自太傅同一血脉。若哥哥不甘的执念足够强大，悄然吞噬原本体弱的妹妹，夺回原本属于他的宿命。产婆良心不安，不再为人接生。她在太傅宅邸附近织布做工，打听着盛小姐的消息。
事到如今，无力改变。许是瞒天过海的报应，不久之后女人夫君猝然离世，留下她和小石头孤儿寡母。女人一病不起，为了给她买药，小石头卖进盛家做奴仆。
后来，“盛小姐”不知从哪得知真相，频繁恶意针对小石头。恐吓少年郎闭上嘴，别说不该说的，不然立即弄死他。
瞿封砚看见盛今稚的灵魂，确信少女才是真正的“盛小姐”。只不过她的娘亲不是盛夫人，而是那位无名的青楼女子。盛今稚看见陌生少年的本貌嗜血戾气，绝不是寻常人。
瞿封砚黑眸深沉冷漠：“他是恶鬼，不能留。”
宛如一段无解的孽缘。盛夫人嫉妒之心害死夫君的情人，自己的儿子也因此离世。盛夫人的威胁吓得产婆与丫鬟调换孩子，她把情敌的女儿当作亲生孩子疼爱。
男孩的幽魂被怨气污染，阴差阳错占据了同父异母妹妹身体控制权十三年。小石头被牵连欺凌，作为一切起因的盛太傅置身事外，毫无影响。
盛今稚脑子快打结了，疑惑道：“你之前保守秘密，如今说出来没关系吗？”
瞿封砚眼底一黯，难以启齿，“我不怕他，我害怕你怪我，厌恶我。若不是我的娘亲…”少女本不必承受那些苦难，被死去的兄长缠上。
“怪什么怪？你只是受害者。”盛今稚轻碰少年郎脖颈缠绕的麻布，呼吸间淡淡苦涩的药香，“还疼吗？”
知道一切，少女还在关心他。瞿封砚惭愧摇头，漂亮的黑眸湿润哀伤：“我会帮你，尽快赶走那只鬼。”共生结束瞬间，必然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盛今稚好奇：“怎么做？”
少年郎没有回答，神色温柔忧伤：“相信我。”
“啊，不用担心。他陷入沉睡，什么都做不了。”盛今稚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笑着扯开话题，“在此之前，我们有一件要命的问题解决。”
这个世界的仆人性命卑微如蝼蚁。主人随意打死奴仆，不用负一点责任。盛今稚盼望小石头早日摆脱奴籍，昂头挺胸生活在阳光之下。
除了圣上大赦百姓，就是主人主动开恩。奴仆们只有攒钱自赎卖身契，可惜他们工钱少的可怜。通常一辈子为奴为婢到七老八十，方得自由身。
盛太傅野心勃勃，早出晚归交好世家官员。他妻妾众多，家族却人丁稀少，唯两名千金。盛太傅一心将她们送进皇宫，求得陛下恩宠。奈何“盛大小姐”十足叛逆，从不老实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盛夫人一味纵容，盛太傅不得已放弃盛今稚，转而寄予厚望在二女儿身上。
盛今稚拉住少年郎的手，踌躇满志：“我去学堂，你当书童。”她悄咪咪地说，“我赏你一堆好东西，你卖了赎身，离开这里自由自在。”
瞿封砚犹豫立在原地，恍然望着两人相牵的手。他耳尖发烫，心神摇曳：“我只想，留在小姐身边。”她会容许这种妄念吗？
盛今稚惊艳的心脏乱跳，小石头笑起来帅气又漂亮。她迷迷糊糊地点头，给出将来后悔无数次的答案：“…好啊。”
……
寻遍能人异士，一体双魂乃是世间独有，更别提有解除之法。
盛今稚每夜喝安神药，在梦里和坏家伙打得不可开交，赢了就坐在恶鬼背上教他做人。当然，盛今稚没有输过：“怎么说呢，我们是姐弟，和平共处吧？好好道歉，不要再伤害石头。”
“异想天开，你也配当我家姐？被一个马奴迷得神魂颠倒，丢尽盛家脸面。”恶鬼少年肆意嘲讽，他扭头咬不到盛今稚，浑身冒黑气疯狂叫嚣，“等着吧。待夺回身体，立即处死小石头。还有你，我要把你关起来，狠狠报复！”
盛今稚掐住少年的耳朵，面带渗人笑容：“弟弟想投胎转世，我也能送你一程哦。”
“该死，放手啊啊啊——”
盛今稚每日教导少年弃恶从善，约是灵魂耗费太多精力，感知变得敏感娇气。下人们怨声载道，大小姐虽然不再喊打喊杀，但是更加难伺候。糖水稍微热一点，就烫伤少女喉咙了。好在，书童瞿封砚处处贴心周到，盛今稚舒心很多。果然，没白来这个世界。
好不容易正常攒够钱，黑心的盛太傅没想轻易放过瞿封砚。他了解盛今稚随心所欲的罚人，难得有人真正讨得她的欢心。不放在身边玩弄，而是给他自由身。此人在盛今稚心中之重可见一斑。
肆意张狂的大女儿有了软肋，盛太傅趁机提出要求：“入宫选秀，小小奴仆由你处置。”二女儿年幼，盛今稚正合适。
盛今稚不雅地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不要。”
盛太傅严厉呵斥：“你没得选。”
盛今稚托着脸颊，歪头一笑：“好啊，我有的是办法得罪陛下，轻而易举求一个满门抄斩。”
“不孝女！”盛太傅脸色铁青，威胁道，“那个书童的命，不想要了？”
盛今稚眯了眯眼，懒洋洋起身出门：“放瞿封砚走，我们相安无事。动他一下，盛太傅您从此家宅不宁。”
“放肆，回来。”盛太傅重重拍桌，向盛夫人撒气：“看你教的好女儿！”
盛夫人满不在乎：“一个奴仆，放了就放了，留着朝夕相处，反而坏事。”
“诶，有这个女儿，家门不幸！”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盛太傅被折腾的气恼，挥挥手，“让管家去办。”
门外的盛今稚微微勾唇：搞定！
“小石头——”盛今稚兴高采烈飞奔过花园，挥动整齐叠好的一纸契约交给少年郎，“这是不是你的？”
瞿封砚缓慢放下书籍，摊开薄薄陈旧的卖身契，本以为不会再回到手中：“小姐大恩，在下无以为报。”家徒四壁的少年孤注一掷出卖余生，依旧没有救回娘亲。原本孤独绝望的人生，因为盛今稚的到来不一样了。
“你开心就好。”盛今稚目光落在纸上，喉咙堵住发慌，“小石头，这是你的契约书。”
她沉默良久，轻轻指着上面的三个字：“你是…瞿封砚？”
少女眼神诧异陌生，瞿封砚忐忑不安，“怎，怎么了？”
盛今稚伸起一只手，挡住瞿封砚下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好看的眼眸：“未免太巧了，真是你吗？”
她对那个疯子将军印象深刻。
初次见面仿佛有深仇大恨，面具男人强娶盛今稚，质问她不该忘了自己。一瞬间，年轻男人黑眸里翻涌的盛怒，哀伤，难以言喻的沉重痛苦触动人心。
盛今稚沉思，那种可怜又疯狂的神色出现在小石头脸上？她困惑凝眉，心口闷闷的：“不可能吧。”
少女轻软的气息隐约扑在瞿封砚脸颊，少年郎克制面热，微微后仰：“小姐？”
她透过他看到了什么？犹如水中月，镜中花，可望不可及的悲伤易碎。
盛今稚回神，抚平少年郎肩头，轻轻微笑：“今后你是自由身。记住，离盛家远远的。”
瞿封砚目光迷茫，无声在问：那你呢？
盛今稚本不会显露没把握的一面，“瞿封砚”三个字动摇了她：“他还在，我可能会加害你。为了你的安全…”
一条无形的分界线画在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瞿封砚心底一慌，飞快摇头，将卖身契塞进盛今稚手里：“我不走。”
“小姐不会伤害我。”少年郎目光坚定，那样相信，“若真有那一日，你定也在危险之中。说我不自量力也好，杞人忧天也罢，不想留你一个人。”
“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盛今稚感动又无奈，小石头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盛今稚眼睛一转：“你等一等，我会去找你。”
不知哪个字眼刺激到瞿封砚，少年郎红了眼眶：“以我的身躯代替，恶鬼别再纠缠小姐。”
盛今稚瞪大双目，捂住了瞿封砚的嘴：“不准再说这样的话，想都不要想。”
瞿封砚眸子湿润，挣扎无措：“我欠小姐一条命。”
盛今稚秀手上移，遮住少年郎动人的目光，免得自己心软：“好好保管你，不许让给坏家伙。”
她想起少年最近隐秘的筹备，怕是早已下了决心。怎么会这样傻？为了她牺牲自己。盛今稚气气地捏瞿封砚耳朵，厉声道：“听到了吗？”
瞿封砚红了耳尖，缓缓点头。他终究舍不得盛今稚生气。
……
盛今稚被冲击的心神不定，入夜喝的药效没有往日的好。她连做了几个噩梦，身体不受控制，眼前滑过光怪陆离的画面。
盛太傅和盛夫人震怒的表情，嘴巴一张一合，侍卫们快步冲向门外的背影。
大雨磅礴，电闪雷鸣，坚硬的棍棒上下击打，烧红的烙铁无情落在瞿封砚的脸侧。滋滋烟雾冒起，浑身是血的少年躺在地上无声哀嚎，赤红含泪的双眸一刻不曾闭上，死死盯着盛今稚……
“不要！”盛今稚挣脱黑暗的禁锢大叫，瞿封砚的身影转瞬消失。
少女惊觉自己困在一个铁笼子里，右足锁着镣铐。长长的链子往外延伸，停在一只修长的手上。盛今稚猝然抬头，对上笼子外恶鬼弟弟含笑的目光：“你对小石头做了什么？”
少年恶鬼居高临下，悠哉悠哉宣布：“正如你所见，他死了，无比痛苦。”
恶鬼是故意的，让少女眼睁睁看着瞿封砚被毁容，废掉双腿扔进乱葬岗生死未卜。
少年将链子的一端绕在手腕，志得意满，“盛今稚，你只有我了。我们纠缠到死吧。”
“对了，我还告诉瞿封砚，你一直在戏耍他。从始至终，我们是同一个人。他震惊的眼神，真好笑哈哈哈——”
大雨之中，瞿封砚惨白灼伤的面庞，空洞崩溃的眼神，逐渐和面具将军重合。盛今稚脑袋一空，心头撕裂的钝痛。她猛地拉扯铁链，抬手掐上少年脖颈：“为什么？为什么——”
链子撞上笼子清脆作响，恶鬼少年一趔趄，坐在盛今稚面前，笑容盛大：“嗬嗬…我痛，你也得痛。”
他全都想起来了，怨恨不能出世，他夺走仇人女儿身躯的主宰。本该抹除干净主人的灵魂，却无意蕴养她长大。一体双魂，梦里总会出现的小女孩是盛今稚。明明他们一起长大，是不可分离的存在。凭什么因为一个外人，盛今稚视他为仇人？
盛今稚背弃过他一次，唯有她同样品尝一次被背叛的滋味，方能扯平少年心头的怨气。
少女看到掌心沾满血腥，恶鬼用她的双手打断了瞿封砚的脊梁，逼上绝路。盛今稚悲从中来：“疯子。”
“你哭了？”恶鬼少年得意的笑容僵住，不可置信到愤怒，“为了一个马奴！一个卑贱之人，他有什么好？”
盛今稚眼前模糊，控制不住堕泪，少女狠狠推开恶鬼：“他比你好千万倍。”
恶鬼怒不可遏的傲气：“你不能这么对我。时日久了，你会懂的…”我对你有多宽容。
他含笑的声音顿住，少女身形忽明忽暗，黑色铁链咔哒砸在地上。少年匆忙打开笼子，揽住轻如一缕烟的盛今稚，眼底不自知的凶狠慌张：“怎么回事？”
盛今稚一个眼神不愿意施舍，冷笑：“小石头有事，我也活不了，你满意吗？”
“不可能！不要消失。”恶鬼少年抓不住风的无力，恍然大悟，“你是为这样才保护他？”
恶鬼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他没死，还留一口气。”
盛今稚懒得解释，抬起泪眸：“救…他。”
恶鬼少年很明显的不情愿，盛今稚拉住他的衣领：“这个身躯让给你，不要再做坏事…”
少年狐狸眼奔赴惊天的怒意：“你为他做到这个地步？”盛今稚耀眼逼人如艳阳，灵魂的光芒骄矜好看得不像话。她和自己斗时那样不屈张扬，竟然为了瞿封砚轻言放弃。
“盛夫人为你取了名字——望璟。”盛今稚意识陷入混沌，最后一眼是周身布满黑气的暴躁少年。她一时心软，害得瞿封砚遭受无妄之灾。
盛今稚快消亡在这个世间，不停往下坠落。黑暗中一只手紧紧拉住她的手，盛望璟看起来很孤独，不安：“你要丢下我一个人？”
盛今稚沉默不解。
“还给你！”盛望璟两只手握住少女手心手背，一滴冰冷的泪落在她眉心。少年大喊，“全部还给你，你不要走。”
涌上来的黑影将少年一点点吞噬，他狭长的狐狸眼闪过一丝害怕、深深眷恋，喃喃自语：“我不想死啊。”
与之相反，刺眼的白光围绕盛今稚，悬空的双脚踩在地面。光芒散去，盛今稚胸腔内涌入新鲜空气，上方是一面床帐。
“小石头！”盛今稚坐起来往外跑，拦住丫鬟就问瞿封砚在哪儿？
“站住，你又犯病了？”盛夫人扭头对大丫鬟道，“把小姐关起来，请冬道长。”
“别拦我！”盛今稚心急如焚推开丫鬟们，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往外跑。瞿封砚在乱葬岗奄奄一息，她一定要找到他。
“抓住她——”
太傅府的侍卫穷追不舍，盛今稚踩到水坑崴了脚。她忍着痛匆忙踉跄走进集市人的海，不经意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浓烈清冷的药味。
黑色斗篷盖在她头上，光线变得暗下来，头顶少年郎熟悉的音质沙哑：“小姐，随我来。”
盛今稚心重重一跳，紧紧抓住来人的衣袖：“小石头？”
“是我。”瞿封砚戴着木制的面具，他唇角安抚勾起，眼神是久别重逢的悲伤与欣喜。
少年郎蹲下身：“上来吧。”
盛今稚俯在少年郎后背，低头笑着笑着就哽咽了：“我害怕…找不到你。”
瞿封砚：“小姐找到了。”
盛今稚忘记了，她在荒芜的山头找到奄奄一息的瞿封砚。少女衣不解带照顾少年，千辛万苦治好他的双腿。
那时的瞿封砚死里逃生，却以为又是大小姐一场恶意的戏弄。不敢相信，不敢心软。有一天，盛今稚出门后再也没回来。
天寒地冻，瞿封砚找遍了整座山，不见少女的身影。有人说，看见与她相仿的年轻女子往东走了。
瞿封砚一路寻，找到盛府大门。小厮说，大小姐回来了。
瞿封砚恍然，盛今稚对他失去了兴趣。大小姐不再纠缠，本是好事。少年摁住胸口，为何那么难受，痛的仿佛要死去？
痛久了变得麻木，瞿封砚漫无目的跟随人群。适逢外敌入侵，民不聊生。瞿封砚阴差阳错参军，在战场上不要命的厮杀，浓烈的血腥味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每次濒死的瞬间，他恍惚看见盛今稚的身影，亮丽的笑脸。
瞿封砚一次次伸出手，回回抓了空。奇怪的失落变成执念：还想再见她。一面，也好。
那次被袭击，瞿封砚为了抢回粮草车身中数箭。他痛到意识不清念着盛今稚的名字，泄露了执着的秘密。
好不容易打完胜战，犒赏三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饮酒吃肉。有人问新副将为何对一个戏耍自己的女子念念不忘？
旁人哈哈大笑，“不是爱慕，就是仇恨了。”
瞿封砚一如既往的嘴严，不准他们再提。若说是喜爱，连他自己都不信。唯有日积月累的恨意，支撑着他活下去。
三年战场九死一生归来，物是人非，盛今稚将他忘的干干净净。只有瞿封砚一人记得的回忆，那么不值一提。
瞿封砚发疯了，强迫盛今稚眼里印进自己的身影。就算是恨，女子也要牢牢记住他。
权倾朝野的盛太傅是帝王心中刺，不除不快。盛今稚成为将军夫人，庇护还是舍弃全由瞿封砚说的算。
可是，瞿封砚一开始就错了。盛今稚冷冷的厌恶，他没有一点痛快，压抑的喘不过气。冷漠的话语如毒.药灌进瞿封砚的口中，比当年炽热的烙铁摁到脸上还疼。
盛今稚手中的金钗插进他胸口，瞿封砚竟无比畅快，是他应得的。
自称在盛府呆过的冬道长上门，他说曾经的一体双魂，后来物归原主只剩一魂。三年前盛今稚回盛家断绝关系，推搡之间重重磕到了头。她忘记往事，独自居住在山村。
瞿封砚隐约想起分别那日，他清醒的时辰变长，听见隔壁院子议论纷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年轻貌美的女子定不是正经人…
瞿封砚怄得吐血，强撑下床举着棍子去讲道理。七嘴八舌的妇人被他脸上的伤疤和气势吓得哇哇大叫。
进门的盛今稚第一次见少年郎满脸通红的发怒，犹如要吃人。但她更关心瞿封砚渗血的膝盖，触目惊心：“你的腿还没好！不疼吗？”她不明白为何贸然下床，伤上加伤。
瞿封砚气昏了头，哪里顾得上断腿之痛。他一把推开少女，冷声道：“走吧，别再戏耍我。”
盛今稚眼眸澄澈分明：“我从未戏弄过你。”
瞿封砚动摇了，比起他的屈辱，更在意盛今稚的名声。
少年郎撇过带伤疤的脸，冷言冷语：“这里不是盛太傅千金呆的地方。”
盛今稚：“如果我不是呢。”
瞿封砚笑着反问：“怎么，小姐要抛下锦衣玉食的生活，在山野之地吃苦受罪？”
“会好起来的。”盛今稚冷若冰霜，强行摁着瞿封砚换药包扎。她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小石头，不要推开我。”
那以后，盛今稚再也没回来。瞿封砚宁愿再次被骗，却不知她受了那么多的苦。
冬道士说：“盛小姐向我求过一个神药，专治疤痕。老道送上门时，她已不记得了。”
冬道士出高价卖给瞿将军一个良方，令盛今稚回忆起曾经。
瞿封砚不惜一切代价，大婚之夜灌盛今稚喝下了药。男人等待着盛今稚醒来，用过去的眼神看他。
不料，盛今稚一睡就是三天。全城大夫束手无策，瞿封砚慌了，抓捕冬道士要个解法。
冬道士高深莫测：“若想唤回盛姑娘，还请大将军同服此药。”
一众属下惊呼阻拦：“将军不要！此人居心不良。”
瞿封砚一饮而尽，漠然盯着冬道士下令：“稍有差池，杀之。”
旁人都以为大将军疯了，殊不知瞿封砚见到盛今稚一刻起就不像自己。男人内心极为平静，躺在盛今稚身侧：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一觉醒来，瞿封砚回到了差点死在地牢的那一天。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唯有丝毫不差重演两人的过往，他们才能走向重逢的未来。重来一次，瞿封砚贪婪而克制地注视昏迷的少女。
老天爷好似在开玩笑。原来，盛今稚带着三年后他强取豪夺的记忆回来。瞿封砚急火攻心，怎舍得再次伤害她。
瞿封砚心痛的要死，终于放下了偏执。既然如此，宁可不相遇。
死过一回也算有经验了。那日，瞿封砚伤痕累累被扔进乱葬岗，挣扎一天一夜爬出来。刚刚能下地，他迫不及待地去见盛今稚。
茫茫人海中，瞿封砚忍着腿疼，稳稳背着盛今稚前行，心是那样的安定：愿这条路没有尽头。
盛今稚很快想起，少年郎的伤势不会好的那么快。她拉着瞿封砚租下一辆马车，笑道：“我们是难兄难弟了。”
瞿封砚替少女正好骨头，脚跟没崴过一样自如。他眼尾发红，眸光闪烁：“小姐，对不住。”五个字饱含太多太多的愧疚辛酸，漫长岁月的辗转反侧。
盛今稚仿佛看到那个疯子将军，年少受过的伤从未治愈过。她淡淡一笑，轻碰瞿封砚的鞋尖，轻声道：“我会记住你。”
瞿封砚眸中火光跳动，犹如掉进了翻涌的岩浆，甜蜜又痛苦：“我不配。”
盛今稚满不在乎地笑：“那就赌赌看吧。三年后，你会不会说出同样的话？”
瞿封砚注定要输了，输的甘之如饴：“…好。”
那不是一个寻常少女的眼神。深渊里，毒蛇至下而上紧紧圈住猎物，露出尖锐毒牙般阴冷可怖。盛今稚手上传来冰冷的触感，动弹不得，呼吸麻木。她目光坚定：“不准，你欺负小石头。”
盛小姐看见身形半透明、样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盛今稚不害怕，反而骤然起身牢牢抓住她，异样兴奋，“为我效命，饶了你的过失。不然令你魂飞魄散…”
盛今稚魂灵震荡，吃惊后退：“你做梦，放开。”
“嘭——”
刑架骤然断裂，铁勾深深扎入瞿封砚肩胛骨，淋漓鲜血蜿蜒而下。少年郎擒住盛小姐脖颈压在地上，呼吸喘重，双目赤红宛如疯狂野兽：“别动她！”
盛小姐通体发凉，咬牙冷笑：“咳咳，敢动我一下，格杀勿论。”她扭头大喊，“外面的人，还不进来？”
木门吱呀打开，杀气腾腾的混乱脚步声逼近。盛家侍卫冲进来，小石头会很危险。
盛今稚心头一跳，伸手拉少年郎落了空：“小石头！”
女孩关切的声音唤回瞿封砚理智，他缓缓松手回头，空洞眼底浮现一丝恐惧：“快…跑。”
盛小姐碰得到女孩，意味着她会遭受伤害。瞿封砚前所未有的茫然，怎么做才能保护盛今稚？娘亲去世后，她是瞿封砚无法离开盛府的缘由。
盛今稚头一回见瞿封砚这样的表情，紧张，焦急，慌乱…彷佛她是小石头在世上唯一在乎的人。盛今稚无奈微笑：“记住，我们绑定了，要走一起走啊。”就算可以，她也不会丢下小石头。
盛小姐得意一笑：“跑哪儿？你们插翅难逃。”
少女张扬的笑容刺眼，盛今稚瞬间愤怒，一股想揍人的冲动：“无冤无仇，为何不放过小石头？”
盛小姐狂妄傲慢：“怪就怪他是个猪狗不如的奴仆，任人宰割。”
“恃强凌弱。”盛今稚怒极反笑，俯身贴上少女额头，冷冰冰四目相对，“你是不是忘了？我能控制这具身体。”
“不对，天还没黑。你怎么会？”盛小姐瞪大双眸，惊惶挣扎，“滚开！杀了他，杀了他——”
“小姐。”侍卫们冲上来扶起“盛小姐”，带刺的铁链套上瞿封砚脖子，钳制野兽一样毫不留情。
“停手，”盛今稚忍着灵魂对抗的剧痛，一头扎进少女躯体。先前留有一丝余地，现在她不择手段只要小石头活着。少女踉跄推开气势汹汹的侍卫，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她用最后的力气抱住少年郎，“谁也不准动他…”
“不要，”瞿封砚揽住昏过去的少女，面无血色，“别睡。”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真实的名字。
“小姐——”
黑暗死寂的房间，一束白光打下来。盛今稚慵懒坐在椅子上，对面一位五花大绑的陌生少年，与盛家小姐如出一辙的鲜艳衣裳。
盛今稚气定神闲：“别动。”
少年长长的黑发散乱，狐狸眼熟悉的凶狠：“这是哪里，你对我做了什么？”
“盛大小姐体内，灵魂的栖息空间。显而易见，我把你绑起来啦。”盛今稚拿出一面镜子，冷酷优雅，“轮到我提问，什么时候开始，你占据盛小姐的身份？”
光滑镜面映出一张邪气的脸庞，少年双目圆睁得滑稽：“哈…你使了何种手段，把身体还给我！”
“你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吗？”欣赏完少年震惊的表情，盛今稚拍拍手走人，“既然一无所知，你乖乖呆在这吧。”直至找到赶走你的方法。
少年在后面歇斯底里大叫：“喂，回来，你给我回来——”
白光跟在脚边，盛今稚惆怅看半透明的手影，这样能呆多久呢？她要保护好小石头。
……
三天了，瞿封砚关在柴房，身上缠满麻布。少年郎脸色苍白憔悴，心神难宁。上好的饭菜按时供着，不见盛今稚，他食不下咽。
“小石头！你还好吗？”少女轻快的语调响起。温暖日光照进阴暗逼仄的小屋，盛小姐明媚的笑脸在窗外出现。少年愣了片刻，拉开门紧紧地抱住了她：“还…还好，你没事。”
少年郎少有的激动，指尖发颤，嗓音轻哑。盛今稚彷佛被一只粘人的大狗子缠住，好乖，好温柔。少女心跳加快，难以抑制的高兴。她歪头一笑，唇瓣微启：“你知道是我？”
盛今稚自负演技精湛，骗过盛家所有人她是白天的大小姐。没想到，小石头火眼金睛，一下子认出了自己。
瞿封砚的担心没有消失：“你怎么做到的，她还会醒来么？”
“不会，灵魂压制，我赢了。”盛今稚骄傲轻笑，将所见告诉小石头，“盛小姐体内的灵魂是个少年，长相俊秀又狠毒的坏蛋。”
少女恍然大悟，“五官像盛夫人，他也是太傅的儿子？龙凤双胞胎？挺怪异的。”
瞿封砚握住拳头，歉疚道：“有件事，你应该知道的。”由于卑劣的私心，他瞒了太久。
小石头娘亲是位产婆，当年同时为两个妇人接生，盛夫人和青楼花魁。盛夫人嚣张跋扈，昏迷之前威胁产婆和丫鬟：母子一定要平安，否则饶不了两人。还有务必弄死青楼女子，令她胎死腹中。
遗憾的是，盛夫人的儿子和青楼女子没有活下来。产婆和丫鬟一时害怕，调换青楼女子诞下的女婴，欺骗盛夫人带回家。
看着那个不曾啼哭便辞世的男婴，产婆想起自家聪慧乖巧的小子，油然而生怜惜之情：从未被娘亲抱过的孩子太可怜了。
临走之前，产婆大胆剪下男婴的一缕胎发，烧成灰烬点在女婴眉心。那是她家乡的习俗，带着亡故之人一份魂魄，陪在至亲身边。了却心愿，转世来生。
回去之后，产婆做了一个胆颤心寒的怪梦。纯净雪白的世界，女婴眉间生出一张细长狰狞的黑网，怨恨的黑暗气息将无辜的小孩笼罩吞没。许久之后，女孩睁开一双纯黑无光的眸子，微微一笑，邪气横生。
产婆惊觉，两个孩子出自太傅同一血脉。若哥哥不甘的执念足够强大，悄然吞噬原本体弱的妹妹，夺回原本属于他的宿命。产婆良心不安，不再为人接生。她在太傅宅邸附近织布做工，打听着盛小姐的消息。
事到如今，无力改变。许是瞒天过海的报应，不久之后女人夫君猝然离世，留下她和小石头孤儿寡母。女人一病不起，为了给她买药，小石头卖进盛家做奴仆。
后来，“盛小姐”不知从哪得知真相，频繁恶意针对小石头。恐吓少年郎闭上嘴，别说不该说的，不然立即弄死他。
瞿封砚看见盛今稚的灵魂，确信少女才是真正的“盛小姐”。只不过她的娘亲不是盛夫人，而是那位无名的青楼女子。盛今稚看见陌生少年的本貌嗜血戾气，绝不是寻常人。
瞿封砚黑眸深沉冷漠：“他是恶鬼，不能留。”
宛如一段无解的孽缘。盛夫人嫉妒之心害死夫君的情人，自己的儿子也因此离世。盛夫人的威胁吓得产婆与丫鬟调换孩子，她把情敌的女儿当作亲生孩子疼爱。
男孩的幽魂被怨气污染，阴差阳错占据了同父异母妹妹身体控制权十三年。小石头被牵连欺凌，作为一切起因的盛太傅置身事外，毫无影响。
盛今稚脑子快打结了，疑惑道：“你之前保守秘密，如今说出来没关系吗？”
瞿封砚眼底一黯，难以启齿，“我不怕他，我害怕你怪我，厌恶我。若不是我的娘亲…”少女本不必承受那些苦难，被死去的兄长缠上。
“怪什么怪？你只是受害者。”盛今稚轻碰少年郎脖颈缠绕的麻布，呼吸间淡淡苦涩的药香，“还疼吗？”
知道一切，少女还在关心他。瞿封砚惭愧摇头，漂亮的黑眸湿润哀伤：“我会帮你，尽快赶走那只鬼。”共生结束瞬间，必然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盛今稚好奇：“怎么做？”
少年郎没有回答，神色温柔忧伤：“相信我。”
“啊，不用担心。他陷入沉睡，什么都做不了。”盛今稚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笑着扯开话题，“在此之前，我们有一件要命的问题解决。”
这个世界的仆人性命卑微如蝼蚁。主人随意打死奴仆，不用负一点责任。盛今稚盼望小石头早日摆脱奴籍，昂头挺胸生活在阳光之下。
除了圣上大赦百姓，就是主人主动开恩。奴仆们只有攒钱自赎卖身契，可惜他们工钱少的可怜。通常一辈子为奴为婢到七老八十，方得自由身。
盛太傅野心勃勃，早出晚归交好世家官员。他妻妾众多，家族却人丁稀少，唯两名千金。盛太傅一心将她们送进皇宫，求得陛下恩宠。奈何“盛大小姐”十足叛逆，从不老实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盛夫人一味纵容，盛太傅不得已放弃盛今稚，转而寄予厚望在二女儿身上。
盛今稚拉住少年郎的手，踌躇满志：“我去学堂，你当书童。”她悄咪咪地说，“我赏你一堆好东西，你卖了赎身，离开这里自由自在。”
瞿封砚犹豫立在原地，恍然望着两人相牵的手。他耳尖发烫，心神摇曳：“我只想，留在小姐身边。”她会容许这种妄念吗？
盛今稚惊艳的心脏乱跳，小石头笑起来帅气又漂亮。她迷迷糊糊地点头，给出将来后悔无数次的答案：“…好啊。”
……
寻遍能人异士，一体双魂乃是世间独有，更别提有解除之法。
盛今稚每夜喝安神药，在梦里和坏家伙打得不可开交，赢了就坐在恶鬼背上教他做人。当然，盛今稚没有输过：“怎么说呢，我们是姐弟，和平共处吧？好好道歉，不要再伤害石头。”
“异想天开，你也配当我家姐？被一个马奴迷得神魂颠倒，丢尽盛家脸面。”恶鬼少年肆意嘲讽，他扭头咬不到盛今稚，浑身冒黑气疯狂叫嚣，“等着吧。待夺回身体，立即处死小石头。还有你，我要把你关起来，狠狠报复！”
盛今稚掐住少年的耳朵，面带渗人笑容：“弟弟想投胎转世，我也能送你一程哦。”
“该死，放手啊啊啊——”
盛今稚每日教导少年弃恶从善，约是灵魂耗费太多精力，感知变得敏感娇气。下人们怨声载道，大小姐虽然不再喊打喊杀，但是更加难伺候。糖水稍微热一点，就烫伤少女喉咙了。好在，书童瞿封砚处处贴心周到，盛今稚舒心很多。果然，没白来这个世界。
好不容易正常攒够钱，黑心的盛太傅没想轻易放过瞿封砚。他了解盛今稚随心所欲的罚人，难得有人真正讨得她的欢心。不放在身边玩弄，而是给他自由身。此人在盛今稚心中之重可见一斑。
肆意张狂的大女儿有了软肋，盛太傅趁机提出要求：“入宫选秀，小小奴仆由你处置。”二女儿年幼，盛今稚正合适。
盛今稚不雅地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不要。”
盛太傅严厉呵斥：“你没得选。”
盛今稚托着脸颊，歪头一笑：“好啊，我有的是办法得罪陛下，轻而易举求一个满门抄斩。”
“不孝女！”盛太傅脸色铁青，威胁道，“那个书童的命，不想要了？”
盛今稚眯了眯眼，懒洋洋起身出门：“放瞿封砚走，我们相安无事。动他一下，盛太傅您从此家宅不宁。”
“放肆，回来。”盛太傅重重拍桌，向盛夫人撒气：“看你教的好女儿！”
盛夫人满不在乎：“一个奴仆，放了就放了，留着朝夕相处，反而坏事。”
“诶，有这个女儿，家门不幸！”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盛太傅被折腾的气恼，挥挥手，“让管家去办。”
门外的盛今稚微微勾唇：搞定！
“小石头——”盛今稚兴高采烈飞奔过花园，挥动整齐叠好的一纸契约交给少年郎，“这是不是你的？”
瞿封砚缓慢放下书籍，摊开薄薄陈旧的卖身契，本以为不会再回到手中：“小姐大恩，在下无以为报。”家徒四壁的少年孤注一掷出卖余生，依旧没有救回娘亲。原本孤独绝望的人生，因为盛今稚的到来不一样了。
“你开心就好。”盛今稚目光落在纸上，喉咙堵住发慌，“小石头，这是你的契约书。”
她沉默良久，轻轻指着上面的三个字：“你是…瞿封砚？”
少女眼神诧异陌生，瞿封砚忐忑不安，“怎，怎么了？”
盛今稚伸起一只手，挡住瞿封砚下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好看的眼眸：“未免太巧了，真是你吗？”
她对那个疯子将军印象深刻。
初次见面仿佛有深仇大恨，面具男人强娶盛今稚，质问她不该忘了自己。一瞬间，年轻男人黑眸里翻涌的盛怒，哀伤，难以言喻的沉重痛苦触动人心。
盛今稚沉思，那种可怜又疯狂的神色出现在小石头脸上？她困惑凝眉，心口闷闷的：“不可能吧。”
少女轻软的气息隐约扑在瞿封砚脸颊，少年郎克制面热，微微后仰：“小姐？”
她透过他看到了什么？犹如水中月，镜中花，可望不可及的悲伤易碎。
盛今稚回神，抚平少年郎肩头，轻轻微笑：“今后你是自由身。记住，离盛家远远的。”
瞿封砚目光迷茫，无声在问：那你呢？
盛今稚本不会显露没把握的一面，“瞿封砚”三个字动摇了她：“他还在，我可能会加害你。为了你的安全…”
一条无形的分界线画在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瞿封砚心底一慌，飞快摇头，将卖身契塞进盛今稚手里：“我不走。”
“小姐不会伤害我。”少年郎目光坚定，那样相信，“若真有那一日，你定也在危险之中。说我不自量力也好，杞人忧天也罢，不想留你一个人。”
“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盛今稚感动又无奈，小石头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盛今稚眼睛一转：“你等一等，我会去找你。”
不知哪个字眼刺激到瞿封砚，少年郎红了眼眶：“以我的身躯代替，恶鬼别再纠缠小姐。”
盛今稚瞪大双目，捂住了瞿封砚的嘴：“不准再说这样的话，想都不要想。”
瞿封砚眸子湿润，挣扎无措：“我欠小姐一条命。”
盛今稚秀手上移，遮住少年郎动人的目光，免得自己心软：“好好保管你，不许让给坏家伙。”
她想起少年最近隐秘的筹备，怕是早已下了决心。怎么会这样傻？为了她牺牲自己。盛今稚气气地捏瞿封砚耳朵，厉声道：“听到了吗？”
瞿封砚红了耳尖，缓缓点头。他终究舍不得盛今稚生气。
……
盛今稚被冲击的心神不定，入夜喝的药效没有往日的好。她连做了几个噩梦，身体不受控制，眼前滑过光怪陆离的画面。
盛太傅和盛夫人震怒的表情，嘴巴一张一合，侍卫们快步冲向门外的背影。
大雨磅礴，电闪雷鸣，坚硬的棍棒上下击打，烧红的烙铁无情落在瞿封砚的脸侧。滋滋烟雾冒起，浑身是血的少年躺在地上无声哀嚎，赤红含泪的双眸一刻不曾闭上，死死盯着盛今稚……
“不要！”盛今稚挣脱黑暗的禁锢大叫，瞿封砚的身影转瞬消失。
少女惊觉自己困在一个铁笼子里，右足锁着镣铐。长长的链子往外延伸，停在一只修长的手上。盛今稚猝然抬头，对上笼子外恶鬼弟弟含笑的目光：“你对小石头做了什么？”
少年恶鬼居高临下，悠哉悠哉宣布：“正如你所见，他死了，无比痛苦。”
恶鬼是故意的，让少女眼睁睁看着瞿封砚被毁容，废掉双腿扔进乱葬岗生死未卜。
少年将链子的一端绕在手腕，志得意满，“盛今稚，你只有我了。我们纠缠到死吧。”
“对了，我还告诉瞿封砚，你一直在戏耍他。从始至终，我们是同一个人。他震惊的眼神，真好笑哈哈哈——”
大雨之中，瞿封砚惨白灼伤的面庞，空洞崩溃的眼神，逐渐和面具将军重合。盛今稚脑袋一空，心头撕裂的钝痛。她猛地拉扯铁链，抬手掐上少年脖颈：“为什么？为什么——”
链子撞上笼子清脆作响，恶鬼少年一趔趄，坐在盛今稚面前，笑容盛大：“嗬嗬…我痛，你也得痛。”
他全都想起来了，怨恨不能出世，他夺走仇人女儿身躯的主宰。本该抹除干净主人的灵魂，却无意蕴养她长大。一体双魂，梦里总会出现的小女孩是盛今稚。明明他们一起长大，是不可分离的存在。凭什么因为一个外人，盛今稚视他为仇人？
盛今稚背弃过他一次，唯有她同样品尝一次被背叛的滋味，方能扯平少年心头的怨气。
少女看到掌心沾满血腥，恶鬼用她的双手打断了瞿封砚的脊梁，逼上绝路。盛今稚悲从中来：“疯子。”
“你哭了？”恶鬼少年得意的笑容僵住，不可置信到愤怒，“为了一个马奴！一个卑贱之人，他有什么好？”
盛今稚眼前模糊，控制不住堕泪，少女狠狠推开恶鬼：“他比你好千万倍。”
恶鬼怒不可遏的傲气：“你不能这么对我。时日久了，你会懂的…”我对你有多宽容。
他含笑的声音顿住，少女身形忽明忽暗，黑色铁链咔哒砸在地上。少年匆忙打开笼子，揽住轻如一缕烟的盛今稚，眼底不自知的凶狠慌张：“怎么回事？”
盛今稚一个眼神不愿意施舍，冷笑：“小石头有事，我也活不了，你满意吗？”
“不可能！不要消失。”恶鬼少年抓不住风的无力，恍然大悟，“你是为这样才保护他？”
恶鬼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他没死，还留一口气。”
盛今稚懒得解释，抬起泪眸：“救…他。”
恶鬼少年很明显的不情愿，盛今稚拉住他的衣领：“这个身躯让给你，不要再做坏事…”
少年狐狸眼奔赴惊天的怒意：“你为他做到这个地步？”盛今稚耀眼逼人如艳阳，灵魂的光芒骄矜好看得不像话。她和自己斗时那样不屈张扬，竟然为了瞿封砚轻言放弃。
“盛夫人为你取了名字——望璟。”盛今稚意识陷入混沌，最后一眼是周身布满黑气的暴躁少年。她一时心软，害得瞿封砚遭受无妄之灾。
盛今稚快消亡在这个世间，不停往下坠落。黑暗中一只手紧紧拉住她的手，盛望璟看起来很孤独，不安：“你要丢下我一个人？”
盛今稚沉默不解。
“还给你！”盛望璟两只手握住少女手心手背，一滴冰冷的泪落在她眉心。少年大喊，“全部还给你，你不要走。”
涌上来的黑影将少年一点点吞噬，他狭长的狐狸眼闪过一丝害怕、深深眷恋，喃喃自语：“我不想死啊。”
与之相反，刺眼的白光围绕盛今稚，悬空的双脚踩在地面。光芒散去，盛今稚胸腔内涌入新鲜空气，上方是一面床帐。
“小石头！”盛今稚坐起来往外跑，拦住丫鬟就问瞿封砚在哪儿？
“站住，你又犯病了？”盛夫人扭头对大丫鬟道，“把小姐关起来，请冬道长。”
“别拦我！”盛今稚心急如焚推开丫鬟们，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往外跑。瞿封砚在乱葬岗奄奄一息，她一定要找到他。
“抓住她——”
太傅府的侍卫穷追不舍，盛今稚踩到水坑崴了脚。她忍着痛匆忙踉跄走进集市人的海，不经意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浓烈清冷的药味。
黑色斗篷盖在她头上，光线变得暗下来，头顶少年郎熟悉的音质沙哑：“小姐，随我来。”
盛今稚心重重一跳，紧紧抓住来人的衣袖：“小石头？”
“是我。”瞿封砚戴着木制的面具，他唇角安抚勾起，眼神是久别重逢的悲伤与欣喜。
少年郎蹲下身：“上来吧。”
盛今稚俯在少年郎后背，低头笑着笑着就哽咽了：“我害怕…找不到你。”
瞿封砚：“小姐找到了。”
盛今稚忘记了，她在荒芜的山头找到奄奄一息的瞿封砚。少女衣不解带照顾少年，千辛万苦治好他的双腿。
那时的瞿封砚死里逃生，却以为又是大小姐一场恶意的戏弄。不敢相信，不敢心软。有一天，盛今稚出门后再也没回来。
天寒地冻，瞿封砚找遍了整座山，不见少女的身影。有人说，看见与她相仿的年轻女子往东走了。
瞿封砚一路寻，找到盛府大门。小厮说，大小姐回来了。
瞿封砚恍然，盛今稚对他失去了兴趣。大小姐不再纠缠，本是好事。少年摁住胸口，为何那么难受，痛的仿佛要死去？
痛久了变得麻木，瞿封砚漫无目的跟随人群。适逢外敌入侵，民不聊生。瞿封砚阴差阳错参军，在战场上不要命的厮杀，浓烈的血腥味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每次濒死的瞬间，他恍惚看见盛今稚的身影，亮丽的笑脸。
瞿封砚一次次伸出手，回回抓了空。奇怪的失落变成执念：还想再见她。一面，也好。
那次被袭击，瞿封砚为了抢回粮草车身中数箭。他痛到意识不清念着盛今稚的名字，泄露了执着的秘密。
好不容易打完胜战，犒赏三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饮酒吃肉。有人问新副将为何对一个戏耍自己的女子念念不忘？
旁人哈哈大笑，“不是爱慕，就是仇恨了。”
瞿封砚一如既往的嘴严，不准他们再提。若说是喜爱，连他自己都不信。唯有日积月累的恨意，支撑着他活下去。
三年战场九死一生归来，物是人非，盛今稚将他忘的干干净净。只有瞿封砚一人记得的回忆，那么不值一提。
瞿封砚发疯了，强迫盛今稚眼里印进自己的身影。就算是恨，女子也要牢牢记住他。
权倾朝野的盛太傅是帝王心中刺，不除不快。盛今稚成为将军夫人，庇护还是舍弃全由瞿封砚说的算。
可是，瞿封砚一开始就错了。盛今稚冷冷的厌恶，他没有一点痛快，压抑的喘不过气。冷漠的话语如毒.药灌进瞿封砚的口中，比当年炽热的烙铁摁到脸上还疼。
盛今稚手中的金钗插进他胸口，瞿封砚竟无比畅快，是他应得的。
自称在盛府呆过的冬道长上门，他说曾经的一体双魂，后来物归原主只剩一魂。三年前盛今稚回盛家断绝关系，推搡之间重重磕到了头。她忘记往事，独自居住在山村。
瞿封砚隐约想起分别那日，他清醒的时辰变长，听见隔壁院子议论纷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年轻貌美的女子定不是正经人…
瞿封砚怄得吐血，强撑下床举着棍子去讲道理。七嘴八舌的妇人被他脸上的伤疤和气势吓得哇哇大叫。
进门的盛今稚第一次见少年郎满脸通红的发怒，犹如要吃人。但她更关心瞿封砚渗血的膝盖，触目惊心：“你的腿还没好！不疼吗？”她不明白为何贸然下床，伤上加伤。
瞿封砚气昏了头，哪里顾得上断腿之痛。他一把推开少女，冷声道：“走吧，别再戏耍我。”
盛今稚眼眸澄澈分明：“我从未戏弄过你。”
瞿封砚动摇了，比起他的屈辱，更在意盛今稚的名声。
少年郎撇过带伤疤的脸，冷言冷语：“这里不是盛太傅千金呆的地方。”
盛今稚：“如果我不是呢。”
瞿封砚笑着反问：“怎么，小姐要抛下锦衣玉食的生活，在山野之地吃苦受罪？”
“会好起来的。”盛今稚冷若冰霜，强行摁着瞿封砚换药包扎。她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小石头，不要推开我。”
那以后，盛今稚再也没回来。瞿封砚宁愿再次被骗，却不知她受了那么多的苦。
冬道士说：“盛小姐向我求过一个神药，专治疤痕。老道送上门时，她已不记得了。”
冬道士出高价卖给瞿将军一个良方，令盛今稚回忆起曾经。
瞿封砚不惜一切代价，大婚之夜灌盛今稚喝下了药。男人等待着盛今稚醒来，用过去的眼神看他。
不料，盛今稚一睡就是三天。全城大夫束手无策，瞿封砚慌了，抓捕冬道士要个解法。
冬道士高深莫测：“若想唤回盛姑娘，还请大将军同服此药。”
一众属下惊呼阻拦：“将军不要！此人居心不良。”
瞿封砚一饮而尽，漠然盯着冬道士下令：“稍有差池，杀之。”
旁人都以为大将军疯了，殊不知瞿封砚见到盛今稚一刻起就不像自己。男人内心极为平静，躺在盛今稚身侧：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一觉醒来，瞿封砚回到了差点死在地牢的那一天。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唯有丝毫不差重演两人的过往，他们才能走向重逢的未来。重来一次，瞿封砚贪婪而克制地注视昏迷的少女。
老天爷好似在开玩笑。原来，盛今稚带着三年后他强取豪夺的记忆回来。瞿封砚急火攻心，怎舍得再次伤害她。
瞿封砚心痛的要死，终于放下了偏执。既然如此，宁可不相遇。
死过一回也算有经验了。那日，瞿封砚伤痕累累被扔进乱葬岗，挣扎一天一夜爬出来。刚刚能下地，他迫不及待地去见盛今稚。
茫茫人海中，瞿封砚忍着腿疼，稳稳背着盛今稚前行，心是那样的安定：愿这条路没有尽头。
盛今稚很快想起，少年郎的伤势不会好的那么快。她拉着瞿封砚租下一辆马车，笑道：“我们是难兄难弟了。”
瞿封砚替少女正好骨头，脚跟没崴过一样自如。他眼尾发红，眸光闪烁：“小姐，对不住。”五个字饱含太多太多的愧疚辛酸，漫长岁月的辗转反侧。
盛今稚仿佛看到那个疯子将军，年少受过的伤从未治愈过。她淡淡一笑，轻碰瞿封砚的鞋尖，轻声道：“我会记住你。”
瞿封砚眸中火光跳动，犹如掉进了翻涌的岩浆，甜蜜又痛苦：“我不配。”
盛今稚满不在乎地笑：“那就赌赌看吧。三年后，你会不会说出同样的话？”
瞿封砚注定要输了，输的甘之如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