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柳取下腰间玉珏,双手奉上。

    “可否请姑娘将这玉珏转交给苏小姐,她自会明白。”

    侍女眼中略显不耐烦,却也不敢过于怠慢,伸手接过玉珏。

    “慕二公子莫要费心了,小姐日日有我家公子相伴,恐怕不会赴您约的。”

    慕柳目光落在侍女手中的玉珏上,只说:“有劳姑娘。”

    送走苏府人,慕柳和洛娘便将道长请进府。

    那道长是个白发老者,但脚步稳健、目光如炬,肩上插着些许巴掌大小的幡旗,背上的桃木剑用布包好,腰间是一只略显潦草的葫芦。

    道长进府后便四处观察,自然也看到了躺在梅子树下的猫。

    落卿淡淡瞥了一眼,见他身上那满满当当的玩意儿,果真是差生工具多。

    随洛娘引路,道长进了慕生卧房,落卿打盹儿的功夫,他便出来了。

    依着道长吩咐,府中下人在院中手脚利落地布置。

    院中摆放了张桃木桌,铺上黄布,长桌两端各放一只用红绳绑住的雄赳赳的公鸡。

    道长取下背上物件依次摆于桌面,亲自于院中各处安插幡旗。

    “你这畜生倒是贪睡。”

    “???”落卿睁眼转头瞥向道长,不曾言语,眸中却似冰天雪地,不予理会世间万物。

    道长微怔,欲上前细看,慕柳却赶了过来,对道长解释道:

    “这是我养的猫,它不太喜欢亲近人。”

    说罢,又转身蹲在落卿跟前,轻声道:

    “明日给你准备清蒸鲈鱼,现在去别处玩可好?”

    这还差不多。

    落卿起身,三两下爬上树,换了个视野辽阔之地看热闹。

    见落卿离开,道长也不再多言,在树下插上幡旗。

    道长说,慕生确是受邪物侵扰,只需他列阵施法,便可驱邪镇宅。

    线香燃,咒语施,桃木剑出。

    院中系在幡旗上的红绳微动,唤响一片金铃。

    落卿打了个哈欠,便回屋睡觉了。

    府中众人脸上欢喜,想必是见了成效,道长成了慕府座上宾,落卿也吃了三天的清蒸鲈鱼。

    慕生虽然神志还未恢复,但总归不再发狂伤人,洛娘照顾也能省些力。

    “阿柳,你这是要出门?”

    洛娘从慕生房中出来,正好遇上换了衣裳的慕柳。

    慕柳点点头,“是。”

    见他这番模样,洛娘心下明了,“见苏小姐?”

    “嗯。”慕柳腼腆垂眸,随即抬头解释,“这些日子迟迟不见苏小姐音讯,幸好昨日她贴身侍女前来送信,约我今日相见。”

    洛娘叮嘱道:“这件事是我们对不起苏小姐,你让苏小姐放宽心,待夫君身体康复,便即刻准备你提亲之事,聘礼我会着人重新准备。”

    “劳嫂嫂费心了。”慕柳拱手,“如今兄长的身体最为重要。”

    洛娘面容和缓,再嘱咐他两句,便催他出门。

    河畔凉亭中,慕柳默默等候。

    “小姐,您走慢些,刚才翻墙出来奴婢可瞧见您磕着膝盖了。”侍女语气担忧,紧跟苏梨身后。

    “我没事,我们已经迟到了一个多时辰,不可再让慕柳多等。”苏梨微微提裙,缓解些膝盖伤口的火辣疼痛。

    侍女忍不住抱怨道:“小姐若不是为了见慕二公子,何须违抗公子命令,偷偷翻墙出来还受了伤?”

    苏梨并未在意,“是我自己没踩稳才摔的,怪不着慕柳。”

    “小姐,”侍女苦口婆心劝道:“公子再三嘱咐,不许您与慕二公子再有往来,真不懂慕家二公子有什么好的,竟值得您如此上心。”

    凉亭入眼,苏梨看见亭中人忍不住欢喜,听到侍女之言,停下脚步,神色认真,“方才的话,不准在慕柳面前提起!”

    “哥哥是关心则乱,不了解慕柳的好。”

    侍女装着胆子问了一句:“小姐当真了解慕二公子?”

    苏梨转头望向亭中人,眉眼柔和,不禁想起初见他时。

    夜市中,他与随从走散后,便慌乱地逃离人群。

    在冷落的街头遇上嬉戏的三五孩童,他有些迟疑和害怕,却还是将自己手里才买的桂花糕分给的孩子们,在他蹲下时,有孩子看见了他额上的伤疤,吓得直哭:“哇呜呜呜——这个哥哥是妖怪,要吃了我们——”

    孩童们慌忙逃走,桂花糕也落在了地上。

    他蹲在原地,许久未动。

    那条街道宽阔无人,只有他受尽了委屈蹲在地上。

    她欲上前宽慰时,却见他被一旁的深巷吸引了目光。

    待他再出来时,怀中竟抱着一只病怏怏的黑猫。

    自己受尽责难与冷眼,还想给旁人温暖。

    是个傻子。

    可她偏爱他这份傻气。

    “幼时经历家中剧变,容貌被毁,常年遭受旁人指指点点,还能有如此赤子之心已是难得。”

    苏梨收回思绪,看向身旁侍女,却不知是在跟谁解释:

    “他哥哥慕生常年四处奔波于生意,嫂嫂洛娘将府中大小事务安排得有条不紊,算得上家世干净。”

    侍女许是听懂了苏梨的意思,也不再阻拦。

    “苏小姐!”亭中的慕柳转身便看见朝他走来的苏梨,连忙上前。

    苏梨大大方方解释道:“对不起啊,最近我哥哥看得严,我好不容易才翻墙出来,结果还是让你久等了。”

    “不要紧的。”慕柳连忙说道,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又即刻低头躲闪她的目光。

    苏梨倒也不急,与他并肩而立,看清风拂过水面,带起一层层涟漪。

    慕柳用余光偷偷瞄她,见她未被疤痕吓着,便也暗自松了口气。

    “提亲那日我兄长突发意外,我不得不回府。”他转头看向苏梨,“对不起,害你白等了。”

    他神情格外认真,似做错了事等着挨罚的孩子。

    苏梨忍俊不禁:“真是个呆子,这有什么可道歉的。”

    她握住他的手,“人命关天,若是你连血浓于水的兄长安危都不顾,那便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

    慕柳低头,目光柔情看着她的手。

    双手纤细而柔软,许是天气太冷,手指带着丝丝凉意,触碰到他的肌肤却是入骨的酥麻。

    他反握住这双白皙娇嫩的手,如视珍宝般温柔。

    “待兄长康复,我即刻向苏公求娶。”

    他的眉目太过深情,苏梨笑着低头,红了脸。

    两人依依不舍离别时,苏梨赠予他一个旧布香囊。

    慕柳接过香囊,有些费解。

    香囊用布粗糙,不是她平日惯用的布料,绣上的图案神神秘秘的,他也没看懂,但针脚并非青州近来流行的锻纹。

    他凑近闻了闻,不似寻常佩戴的清新花料香,反而气味浓郁而压抑,仔细分辨倒是有一丝寺庙中的线香。

    苏梨解释道:“哥哥听闻慕大公子恐为邪术所扰,便寻来道长送去慕府。这香囊便是那位道长所赠,据说能驱邪避灾,你日日陪伴在慕大公子左右,还是谨慎为好。”

    “那位道长确实厉害,改日我当登门拜访,重谢苏公子。”慕柳收下香囊。

    这段时日,道长日日在府中做法,吵得落卿连着几日没睡好觉,此时看着他那身黄色道袍就来气。

    府中其他人倒像是习惯了,每日轮流派两三人听从道长调遣,其余人照常当值。

    就如此刻,夜深人静,正是入梦时分,那道长却在院中一手举着桃木剑,一手摇着加大版的金铃,嘴巴也不闲着叨叨叨个不停!

    落卿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脚下一滑,差点儿摔下树。

    耳边铃声响个不停,她坐起身子,忽然想到今日慕柳回府时带了些新出的糕点,索性跳下树,直奔慕柳卧房。

    她轻车熟路地翻进他房间,蜡烛已灭,床上人熟睡,桌上果然放着未拆的糕点。

    看了眼睡熟的慕柳,她倒也不客气,直接上桌拆开糕点开始享用。

    桌旁有慕柳专门给它放置的碗,里面的水已经凉了,但配着糕点正合适。

    待吃饱喝足后,她便要撤离,跳上窗时,她忽然一顿,仔细嗅了嗅,回头目光便落在慕柳枕边的香囊上。

    于是,她将香囊顺手拿走了。

    子时过后,慕柳起床接替嫂嫂洛娘守在哥哥慕生房中,道长也终于结束,院中恢复宁静。

    落卿睡在树上,迷迷糊糊地睁眼瞥见道长行事鬼祟地走向慕生房间,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手里玩弄着旧布香囊,一不小心将香囊撕破,里面的香料尽数散落,她索性将破香囊也扔在树下,接着入了美梦。

    道长在慕生门前用尽招数,却不见里面有丝毫动静,急得额头汗珠密密麻麻,听见守夜的下人走近,只好作罢。

    次日,打扫庭院的下人发现了地上的残余香料和破烂的香囊。

    “奇怪,这是谁的香囊啊,怎么散了一地?”

    道长闻声而来,捡起香囊袋子,所有所思地抬头望向睡在树上的落卿。

    “落卿!”突然一道声音唤醒了呼呼大睡的落卿。

    落卿模糊地揉了揉眼睛,看向树下。

    慕柳手里拿着它昨夜吃剩的半块糕点,气汹汹地正朝它而来。

    他站在树下,拿起半块糕点质问道:“这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嗯嗯。

    落卿诚实点头。

    早知道就把最后半块一起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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