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华北大地，延续着北方亘古不变的干旱少雨。水汽的匮乏，带来的燥热感受似乎比七八月份更甚。此等天气，参加军训的大一新生挥汗如雨，浑身酸臭，稚嫩的皮肤被毒太阳炙烤得黢黑，严重到不同程度的皴裂蜕皮。隐私部位更是被质地粗糙的军训服装磨出道道血痕，源源不断的汗水浸泡后，变得疼痛难捱。
这个时期的新生宿舍秩序俨然，教官每晚都要进寝室检查内务，并扬言把叠得不整齐的被子扔到楼下。学生们不得不耗费大量的时间，跪在床上捏揉着被子，求祖宗似的把被子捏成豆腐块的形状。只盼着军训早点结束，把这套束缚自由的礼仪原封不动地还给不近人情的教官。
赵阿志如愿以偿当上了班长。官瘾同样大的刘磊，用一顿饭的好处换到丁伟的差额助攻，干上了班级纪律委员，成了赵阿志班长的肱骨之臣。丁伟本不想参与权力的斗争，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个普通学生，吃人嘴短，他硬着头皮走上讲台，扭捏地告诉台下那些张他还认不完全的陌生面孔：我自愿放弃竞选。
身在高位，福利待遇水到渠成。赵阿志在辅导员——临近退休的狄姓和蔼老太的默许下，运作助学金事宜。在他看来，这笔款子志在必得。岂料，母亲是中学高级教师的档案被扒，名额作废。
王兵凶狠地望着赵阿志，仿佛要从他身上剜一块肉下来，愤愤地说：“没想到啊，没想到！有些人装穷，拿贫困炒作！”
碍于上下级关系，刘磊这次没有帮腔大哥，只是轻轻地说：“你说你，好端端地，浪费一个助学金名额。”
赵阿志该得到的得到了，没得到的也不敢再奢望了。
僧多粥少。助学金差额公投的那天，王兵介绍家庭情况时声泪俱下：我爸爸常年在北京打工，母亲重病在老家卧床，我爷爷奶奶七十多岁了，既要照顾我妈，又要种家里的十亩地。我还有个弟弟，才十六岁，把上学的机会让给我，高中辍学跟着我爸进京讨生活，给高档小区当保安。我上学的学费是家里的亲戚帮着凑的。要是拿不到奖学金，我这学真是没法上了。
刘磊难以置信，阳光帅气，谈吐幽默，在班上女人缘极佳的外向老大哥王兵，物质生活如此艰辛，一时听入了神，眼眶湿润，那双多动症的手无意识地抠掉课桌子边缘松动的螺丝帽，又原路装回去，半晌才对坐在一旁的丁伟说：每周五网吧团建，咱大哥总第一个到，确实够意思！
那场曾因赵阿志晕血被迫中止的网吧红警大战，在军训完的那个周五的下午如期进行。
网吧人满为患，七人分散开，单独找上机的机会。
丁伟站在一对即将下机的小情侣身后，突然发现，多日不见的黄凯学长就坐在他右手旁，专心联机斗地主。丁伟用力下压黄凯座椅靠背，才使他回头，注意到自己。
“是你呀！”
“凯哥，斗地主呢？”
“嗯……”
“能赢吗？”
“那必须的！”凯哥淡定的用手指着他上家说，“他必出一张方片2。”
上家果然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真就出了一张方片2。
“凯哥，神了！你咋知道的？”
“我打牌记牌，每一张牌我都存到了这里。”凯哥用手戳了戳太阳穴，较真地说，“你以为呢？你当你凯哥是谁？你凯哥我人称赌圣！。”
黄凯随后又轻松地说对两家农民手中余下几张牌的点数和花色，无一错漏，着实令丁伟叹服。
“你凯哥我，天生就是赌神！”
《红警》联机战中，七人乌烟瘴气地持续激战一个钟头，最终以刘磊的胜利宣告结束。
套路最深的尹硕，最先遭到群殴，返校的途中一路阴沉着脸，面部的肌肉因失败产生的不悦松弛地垂着。尹硕有技术，可玩得太贱，频繁偷袭周边几家的矿车，给自己的隐身幻影坦克升星，犯了众怒。
夺冠热门魏彪，也在老尹被消灭后不久，被刘磊一番沉着冷静的操作，除掉了。他似乎并没有自己吹嘘的那样生猛。
红警主机局域网联机人数多了，就会卡掉一个，丁伟恰巧是那一个。
一直谦虚地说“小九的《红警》不行”的赵阿志，出人意料地挺到了最后，和刘磊一决雌雄时，因抢不到矿资源，也被淘汰。
尹硕不悦地讥讽赵阿志：“你不是说你家庭贫困吗，怎么电脑玩得这么溜？”
赵阿志说：“我们家买不起电脑，但是我们家对面就是网吧。假期里，我就定好早上四点半闹钟，从家里偷跑到网吧去。运气好，碰上去上早班的青年扔下的开了通宵的机器，我捡来玩。运气不好，我就站在后边，看别人玩。我就是靠捡别人玩剩下的免费电脑，练起来今天的技术。”
尹硕叹息说：“真会想办法，你也是个人才！”
尹硕又去挑衅刘磊：“老三，你是咋练的技术？”
刘磊夺冠心情大好，沉稳地道出了实情：“你知道你哥多早就接触电脑游戏吗？非典那年，哥就在网吧充点卡玩《魔力宝贝》，疫情闹得凶，网吧勒令关停。网吧老板贼着呢，用厚布把街面门脸的门窗罩住，贴着封条的前门落锁，敞开巷道里的后门，放我们进去。一旦被举报，吊销营业执照还要重罚，老板不敢开窗通风。不像咱省城的网吧，分什么吸烟区和无烟区。一网吧的烟民，人手一根，吐云吐雾，简直了，火灾现场，吸进去的空气呛嗓子，不过习惯了也没什么了。哥就是这样，和俺们村里那几个初中没念完的哥们通宵操练，逐渐沉淀出今天的技术。尹硕，那时候你在干啥？是不是还在你妈怀里吃奶？”
尹硕大骂：“去你大爷！”
王志宏报销的也挺快，心有不甘地说：“红警没有技术含量！高手都是Cs。我高三连续通宵一个月，净和别人一起玩Cs了。我那一手盲狙没遇上过杀对手。改天一起建房，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地技术。”
丁伟好奇地问：“你天天网吧通宵，怎么考的大学？”
王志宏轻松地说：“所以啊，我复读了一年。”
尹硕问：“那你是怎么忍住复习一整年不玩游戏的？”
王志宏嘿嘿一笑，说：“我没忍住！要不，我现在肯定上个那什么985或者211的。”
随着新生入学新鲜感的消退，课程学习步入正轨，繁重的课业接踵而至。白天上课，晚上自习，409的室友们相互标着劲儿，谁都不愿第一个回宿舍，不想成为下一个黄凯。
黄凯望着学弟们早出晚归忙碌，脸上总是带着过来人的云淡风轻。当然，被他招引进宿舍的那三五个大二牌友，也同样的云淡风轻。409正对着楼梯口，整栋楼都知晓这屋有一帮只穿内裤爱搓麻将的光膀大汉。麻将牌乒乓撞响时，悦耳的声音不输一件像样的乐器。
而对这座风沙蔽日的内陆城市而言，春秋只是过场。秋天跑马车一样一带而过后，气温断崖式的的骤降，不出一月，万物肃杀的严冬必至。供暖前一月有余的寒冷，胁迫着搓麻爱好者们裹上厚厚的外套，主动闭上了抽风的门窗，无意中的善举净化了四五楼的视觉环境。黄凯不同于另外三位，脂肪厚，多冷也只是一条情趣裤衩。衣物像是他回归文明社会的一件工具，在一群男人的世界里毫无实际价值。
丁伟不太喜欢具象思维的化学学科，更喜欢抽象思维的心理学科，晚自习整晚泡在图书馆，阅览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心理学这门古老的学科高深莫测，心理学术语晦涩难懂，丁伟却读得津津有味，一读就是整晚。
晚九点后，操场上热闹非凡，丁伟在人群中做着行为分析，专心训练眼力。形形色色的学生，从校园里散落分布的学院楼或宿舍楼里涌出，聚拢至此。野心勃勃的学霸们，扎着彩色头巾，绕着操场内圈快跑，高兴时驴马般吼上几嗓子。热恋男女们手挽着手在操场外圈漫步，咬着耳朵互诉衷肠，气氛到了，难免要到光线更加暗淡的角落里探索人体奥秘。情到深处，不可避免地穿上橡胶工作服例行公事。五彩斑斓的透明工作服，被拉长，被扭曲，被填满□□，被最终抛弃，难逃沦落到跑道上，被无数双脚踩踏的宿命。它们轻薄的尸身支离破碎，仅剩下橡皮圈这部分铮骨得以存留，浅埋在路边尘土里。
轻浮的动物的那些行为，丁伟看不了太多，看多了身体里也会潮起躁动，也会毫无选择地憋一口气在操场上飞奔发泄。那份起源于生命又维系着生命起源的原始躁动，丁伟需耗费一个钟头的气力才卸得掉，拖着近乎跑断的双腿狼狈地往回走着，在寝室门前，与从洗刷间出来的赵阿志打个照面。
赵阿志袖管挽得很高，一手提着鞋刷和洗衣粉，一手提着一双刚刷洗好的鞋子。
丁伟盯着那鞋看。
赵阿志忙对丁伟殷勤地解释：“看，我帮你把鞋刷了，刷得多白！”
丁伟茫然地问：“你刷我鞋干啥？”
“放在那里放脏了，落尘土啦。”
“脏了就脏了呗，我又不穿。所以，你刷我鞋干啥？”
“你不穿我穿呀，这么好的鞋，放着可惜。”
赵阿志似乎每次占了便宜，刻意要摆出一副他认为的人畜无害。丁伟厌恶地看着他，却也一时想不到如何拒绝，只是陈述实情：“我有脚气，你要不怕被传染，你就穿。”
“没事，不怕。我放在阳台上多晒几天，杀杀菌。”
阳光不能杀灭真菌。
丁伟喜新，不怎么穿放置的老鞋，遂了赵阿志的心意。赵阿志得寸进尺，一天刷一双，三天刷遍了丁伟床下剩余的三双鞋子。42码的脚成功住进了丁伟44码的品牌鞋子里。赵阿志踏着占为己有的两只如船大鞋，出入图书馆教室自习室，当然，也占有了脚气，达克宁将永伴他的余生，无休止地忍受奇痒难耐的脚气水泡落了再起，起了再落，生生不息。
除“关心”丁伟外，赵阿志更“关心”老乡尹硕。尹硕锁在柜子里的那双崭新42码李宁跑鞋，他正合脚，但碍于毕业后让尹硕家老爷子帮找工作的长远打算，迟迟未敢下手。
尹硕恋旧，军训时的那双绿胶鞋，军训结束后又穿了仨月、袜子磨破了六七双，鞋头破胶张嘴，也没舍得扔。丁伟曾亲眼见过，路人眼神怪异地看着这个穿露趾胶鞋的大胖子，可大胖子穿着干净的西裤夹克衫，手里拿着新款诺基亚N81彩屏手机和水井保温杯，怎么看都不像是穷人。
有了第一次宿舍集体网吧的先例后，每周五晚，409宿舍都要搞一次网吧团建。日子久了，几位狠人露出原形，团建完后，不跟从大部队打道回府，悄悄加餐。
魏彪，周五晚七点到网吧坐定，与网络好友通宵打魔兽战场，周六早晨七点回寝就寝，一十二个钟头。
尹硕，同样玩《魔兽世界》，周五放学后，回宿舍刷牙洗脸，泡脚，躺下看会儿小说，休整好了，才舒舒服服地趿着有踩屎感的拖鞋去网吧。他是公会的团长，职责是带着团里的人刷副本。四十人的团本，他一遍一遍地刷着。除他以外，剩余的三十九名团员，一拨玩累了与他告别后下机，又一波醒来顶上，等他们再睡下，又会再有一波。流水的团员，铁打的团长，尹团长雷打不动地坐着，周六的晚上七点下机移驾，二十四个钟头。
论内功深厚，当是高中时期就被尊称“通宵王”的王志宏。周五下课后，王志宏会跑到宿舍喝一大杯水后，含一大口在嘴里，一路奔跑着去网吧，顺便从沿途的移动餐车买上一个白吉馍，再三叮嘱老板多浇点汤。含在口中的水为得是吃白吉馍前润喉咙，省下一瓶水的钱充网费。为了节省更多的上网时间，王志宏顾不上馍的烫，咬下最顶上也是最干的那一口饼，在喉咙里泡软了再吞下。剩下的馍，因为浸透了汤汁，美味且容易下咽。
坐进网吧的椅子，半死不活的王志宏，眸子里立刻就有了杀气，当翘着二郎腿，歪着脑袋拿手臂支棱着，盯着游戏的缓冲界面。其左右的上网客，无一不被他的杀气惊惧。王志宏与天南海北的朋友高强度切磋一天一夜后，下机挪步到长沙发上躺几个小时，闭闭眼。休息、上网，休息、上网……类似于充电宝的充电、放电、充电、放电……循环多次。他却守时地赶周一早上八点返校上课，课上睡觉。保守记录，六十个小时。
开学仨月，王志宏名声鹊起。网吧常客们口口相传，有个哥们，睡长椅，喝自来水，啃干脆面，瘦得皮包骨，脖子上的泥比墙还厚，Cs大狙用得是真得好！
赵阿志以班长的身份，一半关切，一半责问：“阿宏啊，你这么拼，不怕猝死在网吧啊？”
王志宏波澜不惊地回：“死不了……你全家都死咯，老子也好好的……”
晚上九点钟一过，刘磊一刻不耽搁地撒丫子往宿舍跑，拢着腿侧卧在床上，面向着门，像新婚的小媳妇，期待着，隐忍着，也澎湃着。等待的时间里，刘磊时不时焦急地看看门，再抬头看看门上的表。当他的意中人——王兵，一只手抱着书本，另一只手扶着电话，用肩膀撞门进来那一刻，他野兽般扑过来，踮起脚尖，揽起王兵脖子，歪着脑袋，将耳朵贴到手机背面，屏息静气地仔细地听着。电话那头大嫂温柔的声音，令他陶醉，情难自已地咧着嘴傻笑。
大嫂与王兵是高中校友，高王兵一届，中专毕业后就奔省城投靠亲姐，现在某汽车销售公司干销售，城市白领。王兵不止一次向刘磊炫耀，当年是大嫂倒追的他，心甘情愿地供养他读书，每月一千五百元的薪水，绝大部分存起来给他交学费，剩下的五百块钱做两人每月生活开销。
王兵刚挂了电话，刘磊便着急的抱拳上前请教，话语里不无妒忌：“大哥，你快给咱讲讲，你究竟是用的什么手段搞定的大嫂，她这么死心塌地地跟你。”
王兵摸着刘磊的头，用老父般慈祥的口吻说：“傻孩子，你还小，长大了就知道了。”
刘磊打开王兵手，大骂：“去你妈的！”
两人厮打。
爆发肢体冲突已是两人的家常便饭。两头公牛，头对着头，脸对着脸，肩膀扳扯着肩膀，很有《动物世界》里壮年公牛争夺配偶，牛角抵着牛角，以命相搏的气势。可赵阿志却嘲讽，两人是广场的老头老太，没羞没臊地跳交谊舞。
王兵先发力，推着刘磊狠狠地撞向他身后架子床的扶梯。尹硕背对着二人坐在上铺的床上，津津有味地读着手机小说，这一撞，险些从床上掀下来，幸好他手快地抓住了护栏，才免遭毒害。刘磊在碰撞中失神，一脚踩到床下的脸盆，抛石机一样，把盆子里洗头膏、洗面奶、牙膏、浴花、香皂盒等洗漱用品抛洒的满屋都是。在尹硕粗鲁的咒骂下，刘磊稍稍定了定神，化疼痛为愤怒，掰着王兵的肩膀撞向对面的架子床，蛮力出色地一如既往。王兵被推着撞翻了床边灌满滚烫开水的暖瓶，同样疼得龇牙咧嘴。陆续回寝的舍友看见二人打架见怪不怪，兴味十足地躲上自己的床铺，隔着架子床的钢筋铁骨，看二人激情翻滚，时不时拍手呐喊。
尹硕最欢实，嚼着葡萄干，对王兵喊：“大哥，你弄死三儿，他敢不尊重你！”转过头又对刘磊说，“老三，你下死手。他有媳妇不跟你分享，算什么大哥！ ”
两人都觉得有理，越干越起劲儿。王兵不讲武德，刘磊发稀，根根当宝，却专揪头发。刘磊大怒，使出了一招断子绝孙爪，掏住了王兵的□□。
“松开！”王兵被捏得眼球突出，青筋暴起，恶狠狠地说。
“你先松开！”刘磊已经看到从王兵指缝滑落到他脸上的那一撮他最最珍贵的头发。
“你妈！”
“你妈！”
“你他妈的！”
“你他妈的！”
……
王兵不为所动，反而手攥得更紧了。
对秀发那份难以割舍的珍惜，让刘磊回忆起，他曾经捏爆过生鸡蛋，蛋浆喷了他一脸，手上也自然有了那份当时的感觉。
“嗷——”王兵迸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手指尖也瞬间涌起一份惊人的力量，等他回过神，手已经离开了刘的头，再看指缝间，攥着一把连带头皮和毛囊的枯黄头发。当然，刘磊头上也多了一块同等面积的斑秃。
“你大爷！下死手？”刘磊望着自己那缕秀发缓缓飘落，悲痛不已，又加了一码力气，死攥了王兵一把，才肯松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刘磊当即跪在地上，捧起头发，呜呜地哭了。
王兵双手捂裆，顺势倒在床上，憋涨得通红的脸盘上也挂满了眼泪，嘴里丝丝丝地呻吟。疼痛的状况持续了20分钟，王兵仍眼泪婆娑，不能动弹。
“丁伟！过来搭把手，咱给大哥送校医室。”十几分钟后，刘磊察觉情况不对，扔下臭美镜，搀起大哥往外走。
校医室，还是那位男医生，却不见了女医生。医生见王兵不能站，指着墙边赵阿志躺过的观察床，对丁刘二人说：“你俩把他架到床上躺着，然后你俩出去。”
丁刘照做，掩门出去。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替大哥护卫把风。
“大哥这老狗□□下手没个轻重！给我拽去这么一大把头发，让我明早怎么上课！”刘老三用手指轻轻试探着点了点头顶那块裸露的头皮，忧虑地说。
“你下手也不轻啊，都给大哥整医务室了。你再给大哥整断子绝孙了……”
“他活该，让他拽我头发！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大嫂那么漂亮，我帮她就是了。”
斗室内，散发着令人神经舒缓的药品香气。王兵呼吸放缓，暂停了呻吟。
大夫戴上口罩，双手涂上护手霜，套上一次性橡胶手套，命令王兵：“把裤子脱了。”
王兵难为情地褪下裤子。
大夫厌恶地望了一眼王兵黑洞洞的□□，似乎想起什么，走到坐诊的办公桌前一阵翻找，先是拿起水果罐头瓶里的压舌板，思索片刻，又很快放下，顺手拉开一旁的抽屉，翻找出一根塑料药匙，捏着细细的塑料手柄往空中比划了两下，又掰了两下，像嫌杆儿太细太软，再次放下。最终，他注意到躺在病历本旁的那支金属外壳的中性笔，有些不舍地犹豫起来，整间房环视了几周后，才下定决心用它扒拉大哥的东西。
冰冷的金属壳碰触身体的那一刻，王兵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大夫反复扒拉，却不说话。
王兵忧虑地问：“大夫，严重吗？”
大夫继续扒拉。
“行啦，把裤子提起吧，没事！”
“没事？”
“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
“大夫，没事，为什么疼？”
“为什么疼？女人不能惯，□□不能攥。这点子道理你不懂？”
大夫爆炸性地言语输出令王兵愣了下神，等回过神，□□持久肿胀的疼痛感烟消云散，竟能轻松站起来，且毫不费力地提上裤子。王兵惊讶之余，又跺了几下脚，真就不疼了，感慨：“您真是神医！”
“不收费，你走吧。”大夫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等听到王兵感谢着带上门，他才偷偷把笔扔进了垃圾桶。
“大哥，没事吧？”刘磊见王兵出来，诚恳地问。
“没事。”王兵轻松地说。
“没事就好！”刘磊给了王兵一个拥抱，双手拍打摩挲着王兵骨感的后背。王兵也深受感动，紧紧地回以拥抱，同样用力抚摸着刘磊略显宽阔的脊背。
两人激情四射，丁伟被尴尬地晾在一旁。
“好火费炭，好女费汉，没有耕不肥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三人回宿舍时，黄凯正满嘴顺口溜的向赵阿志传授男女知识。
赵阿志端着本子，略显严肃地记着笔记。
黄凯作为屋里唯一的大二学长，旷课挂科这些污点似乎间接有力地佐证了他精通男女之事的真实性，让在场的每一个听众都觉得深信不疑。
刘磊恨自己进来晚了，错过了黄老师精彩的理论授课。此时的黄“教授”已经扭着屁股站到宿舍正中位置，传授实战课程。黄凯尽量以很慢的速度转动身体，以便雏儿们能看清他的大象情趣内裤奇妙之处——肉条居然能塞进象鼻子的通道里。
赵阿志将黄凯讲的知识，一板一眼地记在了本子上，甚至还将大像内裤画了图案，象鼻子位置认真做了标注。
赵阿志的好学令黄凯十分满意，嘴上却说得不以为然：哎呀，听就行了，不用记笔记！
赵阿志急于掌握男女之间的秘密，严肃地说：“那不行！凯哥的金口玉言就是圣旨，我还指望靠凯哥的秘籍脱单呢！对了，凯哥，你和你女朋友是怎么认识的？”
如此专业的提问，黄凯挑起眉毛严肃起来，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一口后，凝视着阿志说：“网上认识的。”
“讲讲具体细节，也给咱传授传授把妹经验。”
黄凯笑说：“这你可问对人了！在网恋这一块，你凯哥我确实独创了一套把妹技巧。”
刘磊一听有技巧，也来了精神，凑上去问：“啥技巧？也给咱说说。”
“你首先得在□□空间里留几张本人好看的照片。”
刘磊赵阿志几乎同时问：“然后呢？”
黄凯又深吸一口烟，慢悠悠地说：“然后，去搜索同城女孩的空间。在留言栏留上你的□□号，说她很漂亮，想和她交朋友。”
“完啦？”
“就这么简单？”刘磊觉得不可思议。
“就这么简单。我和我女朋友就是这样认识的。她主动加我好友，和我聊天。一个月，只用了一个月，我们就奔现了。”
丁伟问：“嫂子是哪里人？”
“本地人，省话剧社的话剧演员。”
刘磊震惊地说：“我操！那不得老漂亮了？”
黄凯没回答，低头翻找手机，找出一张女友的艺术照。
赵阿志盯着照片看了半天，说不出任何话，肥大的舌头不受控制地舔着肥厚紫黑的嘴唇，留下一圈湿痕。
阿志的嘴上功夫黄凯尽收眼底，强忍着恶心夺回了手机。
阿志难以置信地问：“凯哥，你不是骗我们的吧？这么漂亮的女的，身边能缺追求者？还用跟你网恋啊？”
“你别说，这个问题我还真问过她。她说追她的男人不乏有钱的，有才华的，就是没有长得帅的。就想和帅哥谈一次恋爱。”
“你俩到啥程度了？”
“该干的都干了。”
“每次都是你主动，还是她主动？”赵阿志绞尽脑汁想问几个专业的问题。
“她主动的多一些。我只要有需求，发短信告诉她。她就打车过来，开好房间，回短信告诉我房间号和地址，洗好澡等着我。”
赵阿志再次情不自禁地转动起他肥大的舌头，咕噜咕噜地吞咽唾沫。黄凯顿时汗毛直立。
“嫂子是处女吗？”赵阿志无休止地继续问。
黄凯实诚地说：“不是处女。但仅次于处女。”
众人一脸困惑。不等被问，黄凯有忙解释，“她说，她的第一次给一个男的骗了，给我的是第二次……”
所有人沉默了，觉得这话有语病，却又说不出明显的语病。
刘磊赞许地点了点头，激动地说：“我家里的哥们，老爹是做外贸生意的，给他买了辆一百多万的大奔GLS450。他开着它，漂亮女的都玩了七八个了。他跟我说，女大学生很open。让我好好利用这四年，也玩她个十个八个的！”
王兵好了疮疤忘了疼，从身后偷偷靠近，摸起了正在发狠立誓的刘磊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把女大学生当什么了？你又把爱情当什么了？”
“你他妈的！跟你说几遍了，别摸我头！”
两人又扭打起来。
赵阿志问：“三哥，open是啥意思？”
刘磊已经占了上风，将王兵死死地压在床上，说：“open，open就是开放啊！土鳖！”
赵阿志认真整理完黄凯的口述，又不识趣地拿着本子坐在被刘磊压在身下的王兵边上，继续严肃地问：“大哥，你跟大嫂是怎么认识的？”
王兵落了下风，头插在被子里，呜呜地断断续续地说：“你让你三哥放开我，我就给你讲。”
刘磊也想听，没等赵阿志开金口，就从王兵身上下来，说：“你说吧。”
王兵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活动了几下胳膊，整理好身上的衣服，他认为都收拾妥了，才缓缓地说：“你嫂子是我第三个女朋友。”
只用了一句，成功激起了全宿舍的兴趣。黄凯都吃惊地说：“我才谈了两个，你这都第三个了？”
刘磊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大哥！第三个？你快给咱讲讲前两个。”
“这第一个。我初恋，家里是奶农，养奶牛。”
刘磊揉搓着指关节威胁说：“快说！别卖关子！”
“我们那边穷，挨着内蒙大草原，家里有奶牛的在我们那边算是富户，净买好吃的给我吃。算起来，我也算是被她包养，”
“那后来怎么吹了呢？”刘磊又问。
“她上完初中就不念了，回家给奶牛挤奶去了。我考上了高中，接受了更高层次的教育，看不上她了。也很快在学校里就有了第二个女朋友，就和她分了。”
刘磊问：“你初恋跟大嫂比，有何长处？”
王兵想了想，说：“挤牛奶的，手活儿好。”
刘磊又问：“那大嫂呢？”
王兵不假思索的说：“大学生活好！”
赵阿志插嘴问：“第二个女友呢？”
王兵说：“第二个啊，无论是长相还是家庭条件，都比你大嫂强！十万八千里的强！爸爸使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
“强？强还分了？”
“她和我好了高中三年，临毕业的时候，跟我一个好兄弟好上了了。那哥们和我从小玩到大，好得像穿一条裤子，我只能忍痛割爱了。”
“你跟这第二个进行到哪一步了？”
“该干的都干了。”
“是处女吗？”
“是呗。”
“大嫂呢？”
“大嫂也是呗……”
“挤牛奶的呢？”
“挤牛奶的也是。”
“你这狗□□！”刘磊咬牙切齿地用家乡方言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搁以前刘磊挤兑王兵，丁伟必帮腔。现在他不敢了，因为上午刚被王兵收拾了。
午饭后，午睡前，吃饭快的王兵与丁伟在宿舍独处。
王兵挽住丁伟胳膊，突然说：“弟弟，人的胳膊上有条纹，中医学上叫处男纹。通过找这条纹路，能辨别你是不是处男。”
丁伟挣扎，试图抽回胳膊。无论是与不是，都挺丢人。是，貌似比不是，更丢人。可王兵一手捏肘，一手攥腕，不由得丁伟乱动弹。
丁伟的胳膊被王兵托高，对着光线仔细地瞧。
丁伟放弃挣扎，低头也瞧，想看他王兵究竟瞧看出个什么门道。
王兵像护士扎针时找血管那样，顺着丁伟腕子向上腾挪双手，一寸一寸地捋着。
丁伟时不时看看胳膊，再看看王兵，突然对博大精深的中医学肃然起敬。
王兵唰地仰起脸，攒眉瞪眼逼视着丁伟。说：“兄弟，你不是经常撸管？”
中医这么凶的吗！丁伟身子已悄然发僵发硬，臊劲儿上了头，一团烈火从腮帮燎到耳朵根儿，做贼心虚地想辩解几句，可从孩童时期就总结下来的——撒谎被大人识破时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任何的辩解已经苍白无力了。
“哈哈哈！兄弟，哪有什么处男纹，我骗你的！”
丁伟身体仍然僵着，大张着嘴巴，极力想要辩解，却发现连与王兵再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了。
那是丁伟最长一次脸红，午觉睡醒了，两腮仍红得发烫发肿，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两个嘴巴。王兵没把两人发生的事情对任何人讲，成为他握在手中的一把利刃。
尹硕和魏彪以听为主，卧谈会上从不发表观点看法。两人似乎对《魔兽世界》以外的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在这款充一次点卡要30元，每小时要付游戏公司五毛钱体验费用的虚拟世界里，相貌平平，放在人堆里找不见的魏彪，被捧上了天，成为被人人称颂的“彪神”。
彪神在竞技场的神勇表现，吸引了网吧的一众粉丝。他那一身凭荣誉兑换的装备，好多人只是在搜索百度图片时见过。有几个铁杆迷弟常到网吧里蹲彪神，彪神玩几个小时，迷弟们就看几个小时。
彪神凭借着精湛的PK技艺，接游戏单子替人竞技场上分，很早就实现了点卡自由，每月卖多余的点卡还能盈余百十块。这让每月买点卡开支上百元的尹硕十分羡慕。
对于女生，彪神不感兴趣，彪大神常说，没意思，弄那个干啥？有那功夫还不如去网吧打两把。
尹硕更没有时间谈恋爱。除了重度的网疾，尹硕还患有重度的网文小说瘾病，不去网吧上网的时候，大烟鬼一样抱着手机卧在床上，成为一尊仅剩呼吸和手指在动的网文翻阅机器。尹硕虽然用着那个年代最高档的诺基亚手机，但狭小的屏幕最多也只能刷出二三十个字。举着胳膊频繁按键翻页，严峻考验着阅读者的体力。尹硕执着地沉浸在书中描绘的世界时，大脑仿佛与屏幕连接了，躯壳会不受大脑控制的完成侧躺、坐着、站着，甚至双膝垫着他那副踩屎感的拖鞋在刘磊床边跪着，甚至夜读持续到凌晨三四点钟。尹硕那张被屏幕映亮——时不时痉挛抽笑的诡异大脸，给起夜去厕所的舍友们带来不小的心理压力。
赵阿志同志连续听了黄凯王兵二位老师的几次公开课后，感觉学到精髓，加之频繁列席院系领导召集的院系办公会，会后又与院系其他班几个班的班长到校门口的苍蝇馆子喝过几次相互吹捧的小酒，酒过三巡，回想着班上女生撒着娇大班长大班长地称呼他，似乎找到了一班之长权势熏天的感觉。与权力匹配的恋爱标准也随之水涨船高，瞄上了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李园园。放眼整个班级，也貌似只有他这功盖宇宙的霸气男孩才配得上她。
李园园五官比例精致，高鼻梁、卧蚕眉，衣着干净朴素，透着一股理科女孩特有的文静和清高。正是这股从内到外散发出的淳朴，让她无法学会拒绝别人。
“缘分啊！咱俩能在食堂门口碰见。”中午放学，赵阿志尾随了李园园一路后，突然在食堂门口跳到她面前搭讪，把处心积虑粉饰成一场美丽的邂逅。
“嗯，呵呵……”李园园盯着赵阿志肥厚外翻的乌青色嘴唇，干笑了两声。
“既然咱俩这么有缘，走吧，请你吃饭。”
“好吧……”
赵阿志刷卡要了两份他从未品尝过的2元套餐。打饭窗口西红柿炒蛋、木须肉、芹菜炒肉、土豆丝、清炒橄榄菜、清炒菜花，花花绿绿、荤荤素素装在一模一样的铁托盘里依次排开。赵阿志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严重的选择困难症让他很难从中选出一荤一素。灵机一动，让李园园先选，他要了和她一样的餐食。
食堂大师傅戴着棉手套不合时宜地端过一大盆刚出锅香喷喷的卤鸡腿。
赵阿志咬了咬牙，颤抖地握着饭略微无力地喊：阿姨，给这姑娘再加个鸡腿。
一餐六元，吃掉了赵阿志两天的生活费。
赵阿志引着李园园坐在了餐厅人来人往得中间位置，与李园园对桌而坐，相隔两个餐盘和那根鸡腿。美女相伴，赵阿志顾不上吃饭，死盯着李园园的脸——他花六元重金买回来的只属于他的精神享受。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当有情侣过，李园园心有不甘地抬起头，望望人家模样帅气的男朋友。赵阿志的那张面子黝黑里子姜黄的脸上此时洋溢着幸福，兴奋之余，也倏然有了血色。李园园被盯得手脚冒冷汗，再也顾不上与路过的帅哥眉目传情，摘掉近视眼镜，埋头吃饭。赵阿志为了帮李园园缓解他以为的她害羞，打机关枪一样，讲着许多老掉牙的笑话。赵阿志舌头肥大讲话有颤音，肥腻的语言就像流淌的毒药，一股脑地灌进了李园园的耳朵，刺挠她的耳膜。
“我妈说了，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李园园愤怒地说，虽然没戴眼镜，但涣散的瞳孔里流露出残酷的杀伤力。
“阿姨是这样说的？那吃饭！呵呵……”第一次吃饭，就提家长，赵阿志属实受宠若惊，随口说，“我妈好像也说过。”也搬出家长，此时的他有些自得，竟然巧用优美的只有领导才配用才用的好的语言话术，艺术地描绘了一场双方家长的见面。
李园园放下筷子，换上勺子，把米饭和菜拌在一起，不顾形象地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鸡腿无罪，隔几勺饭，往嘴里填一口鸡腿。赵阿志来不及细细品尝，被迫加快了吃饭速度。
饭后，赵阿志执意送李园园回寝。李园园拗不过，与他一前一后的走。李园园觉察到，因为赵阿志，迎面的走来的姑娘们看她的眼神中透露着可怜与惋惜。
李园园埋低头，跑着走。
赵阿志被甩开数米，他试图跟上，但脚下44码的大鞋实在是不跟脚，想跑几步，又怕甩掉了鞋。
“食堂的饭菜太差了，晚上请你去校外改善下伙食。我知道咱学校对面那个夜市里有家炒面，味道非常棒。”赵阿志望着背影渐远的李园园，抓住这最后的时机大声说。
扑面的萧瑟秋风将赵阿志的盛情邀约原路吹回。毫不知情的李园园，与迎面走来的老乡点头致意，却被赵阿志误以为是答应了邀约。
赵阿志站着不动，目送李园园走进宿舍，心中却潮气一阵失落，她为什么不在宿舍楼下回身看他一眼。
赵阿志舍弃午休，搞起了大动作。先是从丁伟的鞋架上拿起双他刷洗好应酬重大场合的篮球鞋，又用刘磊的霸王防脱洗了头，最后从脸到耳后根再到脖子仔细涂抹了一遍尹硕的大宝SOD蜜。恰似楼房的装修，主体竣工后，还要细节上补修。赵阿志拿起床头鞋盒里，他珍藏的折叠小剪刀，照着镜子修起了鬓角支棱的头发。细节完成后，赵阿志仍不放心，跑到楼下，对着镜子转了三圈，像是想到什么关键点，又着急忙慌折回宿舍，捧起刘磊的化妆镜，把后脑勺的头发一根一根地捋到额头上，当刘海。
五点刚过，赵阿志衣冠楚楚的站在校门口，奔赴他与李园园的浪漫约定。晚间时光是情侣们一天中最活跃的时光，勾肩搭背地走出校园，路过电线棒一样笔直站立的赵大班长。爱情创造了奇迹，在被人盯着看时，赵阿志竟然有了羞涩感，那是他自以为很早就泯灭掉的无用感受。情侣们直奔赵阿志向李园园隆重介绍的夜市，简单地吃一些饭食，手挽着手，走进村子深处的日租房。赵阿志目送着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完成饮食男女这一原始行为壮举，心中也盘算除了主意，等他与李园园吃过这顿炒面后，远方那夜幕笼罩的村子深处，也将是他俩不远的未来。
赵阿志从日落黄昏等到夜深人静，从意气风发等到嘚瑟发抖，李园园并未出现。赵阿志惴惴不安，跌跌后退，一屁股瘫坐在马路牙石上，打李园园电话，关机，发短信，不回，迫不得已拨通李园园的室友——班上团支书的电话。
“班长，您请指示。”团支书作为班长的左膀右臂，自然不敢怠慢，用汇报工作的语气说：“她呀，说晚上约了男生吃饭去呢。”
“哦，那没事了。”赵阿志不等团支书再说话，便挂了电话，心中那叫一个美，想必李园园说的那人就是自己。
转眼时间来到晚上八点，赵阿志甚至等回了亲眼送去日租房的情侣。情侣去时，男子嬉皮笑脸，女子端庄得体，之间还保留着一米的安全距离。归来时，男子变得端庄得体，女子变得嬉皮笑脸，面色潮红地攀附在男子身上，露出衣衫的粉嫩胸脯剧烈起伏，看是挽着实是搀着男子的胳膊——减轻男子颤抖双腿所承受的身体重量。若仔细端详，这时的女子容颜最为娇美，梨花带水，五官甚至与去时有明显不同。
几多欢喜几多愁，眼前这浮躁的一幕，扰得赵阿志心中万马奔腾，打心底生出一种怕，怕看见李园园也在其中。
时间来到八点半，赵阿志饥肠辘辘，有且只能剩下这顿饭，填补中午一顿饭造了六元的亏空。
冷风中，赵阿志又给李园园去了个电话，电话不再关机，只是不接。赵阿志又打了几遍，照旧。正当他犹豫不决要回宿舍时，李园园出现在校门口的马路上，与一男子眉飞色舞，交谈甚欢。
赵阿志一个鹞子翻身，翻进校门旁绿化带的黑影里，露出一只眼睛侦查。当看清路灯下的那人五官，赵阿志的第一反应不是遭受背叛的愤怒，而是羞愧，偷偷摸摸地倒退进校门，拔腿跑回宿舍。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刘磊。
向爱而生，为爱而死，现在的赵阿志死了。回到寝室的赵阿志双手合十压在胸前，直挺挺地躺在床板上，甚至试图停止自己悲恸的呼吸。
灯光有些不懂浪漫，刺痛了赵阿志的双眼，赵阿志扯下枕头上的白枕巾，盖住了脸。
十几分钟后，刘磊笑嘻嘻地回来，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看见赵阿志脸裹白布挺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刘磊走过去，手伸进枕巾里摸了摸赵阿志的额头，关切地问：“阿志，你怎么了，不舒服？”却遭赵阿志愤怒地打掉。
刘磊看着自己手上被打得通红一片，生气地说：“阿志，你别不知道好歹行吗！”
赵阿志一动不动，露在枕巾外的紫黑色嘴唇上仅有的一点血色在逐渐褪去，生命特征似乎在一点一点地流失。
赵阿志给自己起的昵称“小九”，因太过甜美，与实物严重不符，没叫起来。“阿志”的绰号，被魏彪带起来了。那日，魏彪到电影院Imax放映厅看完吴彦祖新片《新警察故事》，心情大好，坐公交回学校，一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赵阿志恰好刚洗过澡，老皮一去，多少有些年轻。
两人在寝室相遇。
魏彪望着刚出水，有几分新的舍友，随口说了一句：“阿志，你长得跟吴彦祖似的！”
赵阿志倒也知道好赖话，稍息、立正、敬礼，嗓音沙哑地背着吴彦祖的台词：“对不起，我是警察！”
这样一来，“阿志”的绰号就坐实了。
丁伟正持握着mp4，恰好也在看吴彦祖的电影，闻声按下暂停键，颇有意味地说：“别说，阿志是他娘像阿祖！”
赵阿志听到这种级别的恭维，仍一动不动。
丁伟同样关心地问：“阿志，你咋了？”
魏彪夹着滑板，推门进来，也不明所以地立在赵阿志床前。魏彪近来醉心极限运动，一边学习滑板，一边央求家里给他买小轮车——一种没刹车的小轱辘自行车。国外冒险家们骑上它从悬崖陡壁上飞驰而下，顺利的话，留一段精彩的视频，人还在，不顺利的话，就只剩下一段视频，人没了。魏彪的滑板该是刻苦的，每次回来满身的土垆，撅着屁股扶着腰，一瘸一拐地拖拽着伤腿，似一个旧社会的难民。
王兵跟着进来，与女友没完没了地煲电话粥，骄傲地说：“你以为呢！我好赖也是个本科生！”刘磊顾不上赵阿志，见王兵在给大嫂打电话，兴味盎然，竖着耳朵贴过去听。王兵不让，把电话挪到另一只耳朵上，狠狠地挨了几记重拳后，才放弃抵抗，老老实实地把手机挪回来。
六名舍友先后归来，静静地伫立在赵阿志的床前。黄凯多日不归，排除在常住人口之外。据传，黄凯与女友在校外合租了房子，女友每晚索要，大有杀鸡取卵的急迫。黄自己说，已经多日不下床，走回宿舍的力气都没了。昨日，丁伟在校外偶遇老黄，见他印堂发黑，双目乏神，眼袋淤青，流露出严重肾亏迹象，竟不敢上前相认。四野静谧，赵阿志困惑着撩开枕巾，眼前赫然出现的六张哀痛大脸，触景生情，赵阿志孩子一样“哇”的一声掩面开哭。
王兵柔声问：“小九，你咋了？”
赵阿志已经泣不成声，呜咽着说：“大哥，三車子抢我女人。”
刘磊近来脱发严重，加之被王兵薅过几次后，已经成为习惯性脱发，成撮的头发连着头皮成把成把地掉。
尹硕笑他“三車子”，取了三秃子的谐音，也很快在宿舍叫响。
刘磊骂：“去你妈的!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抢你女人了？”
赵阿志继续哭着说：“李园园是我的女朋友，你今晚跟她干啥去了？”
确有其事，刘磊慌了神，半晌才说：“你都知道了？”
这个时期的新生宿舍秩序俨然，教官每晚都要进寝室检查内务，并扬言把叠得不整齐的被子扔到楼下。学生们不得不耗费大量的时间，跪在床上捏揉着被子，求祖宗似的把被子捏成豆腐块的形状。只盼着军训早点结束，把这套束缚自由的礼仪原封不动地还给不近人情的教官。
赵阿志如愿以偿当上了班长。官瘾同样大的刘磊，用一顿饭的好处换到丁伟的差额助攻，干上了班级纪律委员，成了赵阿志班长的肱骨之臣。丁伟本不想参与权力的斗争，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个普通学生，吃人嘴短，他硬着头皮走上讲台，扭捏地告诉台下那些张他还认不完全的陌生面孔：我自愿放弃竞选。
身在高位，福利待遇水到渠成。赵阿志在辅导员——临近退休的狄姓和蔼老太的默许下，运作助学金事宜。在他看来，这笔款子志在必得。岂料，母亲是中学高级教师的档案被扒，名额作废。
王兵凶狠地望着赵阿志，仿佛要从他身上剜一块肉下来，愤愤地说：“没想到啊，没想到！有些人装穷，拿贫困炒作！”
碍于上下级关系，刘磊这次没有帮腔大哥，只是轻轻地说：“你说你，好端端地，浪费一个助学金名额。”
赵阿志该得到的得到了，没得到的也不敢再奢望了。
僧多粥少。助学金差额公投的那天，王兵介绍家庭情况时声泪俱下：我爸爸常年在北京打工，母亲重病在老家卧床，我爷爷奶奶七十多岁了，既要照顾我妈，又要种家里的十亩地。我还有个弟弟，才十六岁，把上学的机会让给我，高中辍学跟着我爸进京讨生活，给高档小区当保安。我上学的学费是家里的亲戚帮着凑的。要是拿不到奖学金，我这学真是没法上了。
刘磊难以置信，阳光帅气，谈吐幽默，在班上女人缘极佳的外向老大哥王兵，物质生活如此艰辛，一时听入了神，眼眶湿润，那双多动症的手无意识地抠掉课桌子边缘松动的螺丝帽，又原路装回去，半晌才对坐在一旁的丁伟说：每周五网吧团建，咱大哥总第一个到，确实够意思！
那场曾因赵阿志晕血被迫中止的网吧红警大战，在军训完的那个周五的下午如期进行。
网吧人满为患，七人分散开，单独找上机的机会。
丁伟站在一对即将下机的小情侣身后，突然发现，多日不见的黄凯学长就坐在他右手旁，专心联机斗地主。丁伟用力下压黄凯座椅靠背，才使他回头，注意到自己。
“是你呀！”
“凯哥，斗地主呢？”
“嗯……”
“能赢吗？”
“那必须的！”凯哥淡定的用手指着他上家说，“他必出一张方片2。”
上家果然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真就出了一张方片2。
“凯哥，神了！你咋知道的？”
“我打牌记牌，每一张牌我都存到了这里。”凯哥用手戳了戳太阳穴，较真地说，“你以为呢？你当你凯哥是谁？你凯哥我人称赌圣！。”
黄凯随后又轻松地说对两家农民手中余下几张牌的点数和花色，无一错漏，着实令丁伟叹服。
“你凯哥我，天生就是赌神！”
《红警》联机战中，七人乌烟瘴气地持续激战一个钟头，最终以刘磊的胜利宣告结束。
套路最深的尹硕，最先遭到群殴，返校的途中一路阴沉着脸，面部的肌肉因失败产生的不悦松弛地垂着。尹硕有技术，可玩得太贱，频繁偷袭周边几家的矿车，给自己的隐身幻影坦克升星，犯了众怒。
夺冠热门魏彪，也在老尹被消灭后不久，被刘磊一番沉着冷静的操作，除掉了。他似乎并没有自己吹嘘的那样生猛。
红警主机局域网联机人数多了，就会卡掉一个，丁伟恰巧是那一个。
一直谦虚地说“小九的《红警》不行”的赵阿志，出人意料地挺到了最后，和刘磊一决雌雄时，因抢不到矿资源，也被淘汰。
尹硕不悦地讥讽赵阿志：“你不是说你家庭贫困吗，怎么电脑玩得这么溜？”
赵阿志说：“我们家买不起电脑，但是我们家对面就是网吧。假期里，我就定好早上四点半闹钟，从家里偷跑到网吧去。运气好，碰上去上早班的青年扔下的开了通宵的机器，我捡来玩。运气不好，我就站在后边，看别人玩。我就是靠捡别人玩剩下的免费电脑，练起来今天的技术。”
尹硕叹息说：“真会想办法，你也是个人才！”
尹硕又去挑衅刘磊：“老三，你是咋练的技术？”
刘磊夺冠心情大好，沉稳地道出了实情：“你知道你哥多早就接触电脑游戏吗？非典那年，哥就在网吧充点卡玩《魔力宝贝》，疫情闹得凶，网吧勒令关停。网吧老板贼着呢，用厚布把街面门脸的门窗罩住，贴着封条的前门落锁，敞开巷道里的后门，放我们进去。一旦被举报，吊销营业执照还要重罚，老板不敢开窗通风。不像咱省城的网吧，分什么吸烟区和无烟区。一网吧的烟民，人手一根，吐云吐雾，简直了，火灾现场，吸进去的空气呛嗓子，不过习惯了也没什么了。哥就是这样，和俺们村里那几个初中没念完的哥们通宵操练，逐渐沉淀出今天的技术。尹硕，那时候你在干啥？是不是还在你妈怀里吃奶？”
尹硕大骂：“去你大爷！”
王志宏报销的也挺快，心有不甘地说：“红警没有技术含量！高手都是Cs。我高三连续通宵一个月，净和别人一起玩Cs了。我那一手盲狙没遇上过杀对手。改天一起建房，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地技术。”
丁伟好奇地问：“你天天网吧通宵，怎么考的大学？”
王志宏轻松地说：“所以啊，我复读了一年。”
尹硕问：“那你是怎么忍住复习一整年不玩游戏的？”
王志宏嘿嘿一笑，说：“我没忍住！要不，我现在肯定上个那什么985或者211的。”
随着新生入学新鲜感的消退，课程学习步入正轨，繁重的课业接踵而至。白天上课，晚上自习，409的室友们相互标着劲儿，谁都不愿第一个回宿舍，不想成为下一个黄凯。
黄凯望着学弟们早出晚归忙碌，脸上总是带着过来人的云淡风轻。当然，被他招引进宿舍的那三五个大二牌友，也同样的云淡风轻。409正对着楼梯口，整栋楼都知晓这屋有一帮只穿内裤爱搓麻将的光膀大汉。麻将牌乒乓撞响时，悦耳的声音不输一件像样的乐器。
而对这座风沙蔽日的内陆城市而言，春秋只是过场。秋天跑马车一样一带而过后，气温断崖式的的骤降，不出一月，万物肃杀的严冬必至。供暖前一月有余的寒冷，胁迫着搓麻爱好者们裹上厚厚的外套，主动闭上了抽风的门窗，无意中的善举净化了四五楼的视觉环境。黄凯不同于另外三位，脂肪厚，多冷也只是一条情趣裤衩。衣物像是他回归文明社会的一件工具，在一群男人的世界里毫无实际价值。
丁伟不太喜欢具象思维的化学学科，更喜欢抽象思维的心理学科，晚自习整晚泡在图书馆，阅览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心理学这门古老的学科高深莫测，心理学术语晦涩难懂，丁伟却读得津津有味，一读就是整晚。
晚九点后，操场上热闹非凡，丁伟在人群中做着行为分析，专心训练眼力。形形色色的学生，从校园里散落分布的学院楼或宿舍楼里涌出，聚拢至此。野心勃勃的学霸们，扎着彩色头巾，绕着操场内圈快跑，高兴时驴马般吼上几嗓子。热恋男女们手挽着手在操场外圈漫步，咬着耳朵互诉衷肠，气氛到了，难免要到光线更加暗淡的角落里探索人体奥秘。情到深处，不可避免地穿上橡胶工作服例行公事。五彩斑斓的透明工作服，被拉长，被扭曲，被填满□□，被最终抛弃，难逃沦落到跑道上，被无数双脚踩踏的宿命。它们轻薄的尸身支离破碎，仅剩下橡皮圈这部分铮骨得以存留，浅埋在路边尘土里。
轻浮的动物的那些行为，丁伟看不了太多，看多了身体里也会潮起躁动，也会毫无选择地憋一口气在操场上飞奔发泄。那份起源于生命又维系着生命起源的原始躁动，丁伟需耗费一个钟头的气力才卸得掉，拖着近乎跑断的双腿狼狈地往回走着，在寝室门前，与从洗刷间出来的赵阿志打个照面。
赵阿志袖管挽得很高，一手提着鞋刷和洗衣粉，一手提着一双刚刷洗好的鞋子。
丁伟盯着那鞋看。
赵阿志忙对丁伟殷勤地解释：“看，我帮你把鞋刷了，刷得多白！”
丁伟茫然地问：“你刷我鞋干啥？”
“放在那里放脏了，落尘土啦。”
“脏了就脏了呗，我又不穿。所以，你刷我鞋干啥？”
“你不穿我穿呀，这么好的鞋，放着可惜。”
赵阿志似乎每次占了便宜，刻意要摆出一副他认为的人畜无害。丁伟厌恶地看着他，却也一时想不到如何拒绝，只是陈述实情：“我有脚气，你要不怕被传染，你就穿。”
“没事，不怕。我放在阳台上多晒几天，杀杀菌。”
阳光不能杀灭真菌。
丁伟喜新，不怎么穿放置的老鞋，遂了赵阿志的心意。赵阿志得寸进尺，一天刷一双，三天刷遍了丁伟床下剩余的三双鞋子。42码的脚成功住进了丁伟44码的品牌鞋子里。赵阿志踏着占为己有的两只如船大鞋，出入图书馆教室自习室，当然，也占有了脚气，达克宁将永伴他的余生，无休止地忍受奇痒难耐的脚气水泡落了再起，起了再落，生生不息。
除“关心”丁伟外，赵阿志更“关心”老乡尹硕。尹硕锁在柜子里的那双崭新42码李宁跑鞋，他正合脚，但碍于毕业后让尹硕家老爷子帮找工作的长远打算，迟迟未敢下手。
尹硕恋旧，军训时的那双绿胶鞋，军训结束后又穿了仨月、袜子磨破了六七双，鞋头破胶张嘴，也没舍得扔。丁伟曾亲眼见过，路人眼神怪异地看着这个穿露趾胶鞋的大胖子，可大胖子穿着干净的西裤夹克衫，手里拿着新款诺基亚N81彩屏手机和水井保温杯，怎么看都不像是穷人。
有了第一次宿舍集体网吧的先例后，每周五晚，409宿舍都要搞一次网吧团建。日子久了，几位狠人露出原形，团建完后，不跟从大部队打道回府，悄悄加餐。
魏彪，周五晚七点到网吧坐定，与网络好友通宵打魔兽战场，周六早晨七点回寝就寝，一十二个钟头。
尹硕，同样玩《魔兽世界》，周五放学后，回宿舍刷牙洗脸，泡脚，躺下看会儿小说，休整好了，才舒舒服服地趿着有踩屎感的拖鞋去网吧。他是公会的团长，职责是带着团里的人刷副本。四十人的团本，他一遍一遍地刷着。除他以外，剩余的三十九名团员，一拨玩累了与他告别后下机，又一波醒来顶上，等他们再睡下，又会再有一波。流水的团员，铁打的团长，尹团长雷打不动地坐着，周六的晚上七点下机移驾，二十四个钟头。
论内功深厚，当是高中时期就被尊称“通宵王”的王志宏。周五下课后，王志宏会跑到宿舍喝一大杯水后，含一大口在嘴里，一路奔跑着去网吧，顺便从沿途的移动餐车买上一个白吉馍，再三叮嘱老板多浇点汤。含在口中的水为得是吃白吉馍前润喉咙，省下一瓶水的钱充网费。为了节省更多的上网时间，王志宏顾不上馍的烫，咬下最顶上也是最干的那一口饼，在喉咙里泡软了再吞下。剩下的馍，因为浸透了汤汁，美味且容易下咽。
坐进网吧的椅子，半死不活的王志宏，眸子里立刻就有了杀气，当翘着二郎腿，歪着脑袋拿手臂支棱着，盯着游戏的缓冲界面。其左右的上网客，无一不被他的杀气惊惧。王志宏与天南海北的朋友高强度切磋一天一夜后，下机挪步到长沙发上躺几个小时，闭闭眼。休息、上网，休息、上网……类似于充电宝的充电、放电、充电、放电……循环多次。他却守时地赶周一早上八点返校上课，课上睡觉。保守记录，六十个小时。
开学仨月，王志宏名声鹊起。网吧常客们口口相传，有个哥们，睡长椅，喝自来水，啃干脆面，瘦得皮包骨，脖子上的泥比墙还厚，Cs大狙用得是真得好！
赵阿志以班长的身份，一半关切，一半责问：“阿宏啊，你这么拼，不怕猝死在网吧啊？”
王志宏波澜不惊地回：“死不了……你全家都死咯，老子也好好的……”
晚上九点钟一过，刘磊一刻不耽搁地撒丫子往宿舍跑，拢着腿侧卧在床上，面向着门，像新婚的小媳妇，期待着，隐忍着，也澎湃着。等待的时间里，刘磊时不时焦急地看看门，再抬头看看门上的表。当他的意中人——王兵，一只手抱着书本，另一只手扶着电话，用肩膀撞门进来那一刻，他野兽般扑过来，踮起脚尖，揽起王兵脖子，歪着脑袋，将耳朵贴到手机背面，屏息静气地仔细地听着。电话那头大嫂温柔的声音，令他陶醉，情难自已地咧着嘴傻笑。
大嫂与王兵是高中校友，高王兵一届，中专毕业后就奔省城投靠亲姐，现在某汽车销售公司干销售，城市白领。王兵不止一次向刘磊炫耀，当年是大嫂倒追的他，心甘情愿地供养他读书，每月一千五百元的薪水，绝大部分存起来给他交学费，剩下的五百块钱做两人每月生活开销。
王兵刚挂了电话，刘磊便着急的抱拳上前请教，话语里不无妒忌：“大哥，你快给咱讲讲，你究竟是用的什么手段搞定的大嫂，她这么死心塌地地跟你。”
王兵摸着刘磊的头，用老父般慈祥的口吻说：“傻孩子，你还小，长大了就知道了。”
刘磊打开王兵手，大骂：“去你妈的！”
两人厮打。
爆发肢体冲突已是两人的家常便饭。两头公牛，头对着头，脸对着脸，肩膀扳扯着肩膀，很有《动物世界》里壮年公牛争夺配偶，牛角抵着牛角，以命相搏的气势。可赵阿志却嘲讽，两人是广场的老头老太，没羞没臊地跳交谊舞。
王兵先发力，推着刘磊狠狠地撞向他身后架子床的扶梯。尹硕背对着二人坐在上铺的床上，津津有味地读着手机小说，这一撞，险些从床上掀下来，幸好他手快地抓住了护栏，才免遭毒害。刘磊在碰撞中失神，一脚踩到床下的脸盆，抛石机一样，把盆子里洗头膏、洗面奶、牙膏、浴花、香皂盒等洗漱用品抛洒的满屋都是。在尹硕粗鲁的咒骂下，刘磊稍稍定了定神，化疼痛为愤怒，掰着王兵的肩膀撞向对面的架子床，蛮力出色地一如既往。王兵被推着撞翻了床边灌满滚烫开水的暖瓶，同样疼得龇牙咧嘴。陆续回寝的舍友看见二人打架见怪不怪，兴味十足地躲上自己的床铺，隔着架子床的钢筋铁骨，看二人激情翻滚，时不时拍手呐喊。
尹硕最欢实，嚼着葡萄干，对王兵喊：“大哥，你弄死三儿，他敢不尊重你！”转过头又对刘磊说，“老三，你下死手。他有媳妇不跟你分享，算什么大哥！ ”
两人都觉得有理，越干越起劲儿。王兵不讲武德，刘磊发稀，根根当宝，却专揪头发。刘磊大怒，使出了一招断子绝孙爪，掏住了王兵的□□。
“松开！”王兵被捏得眼球突出，青筋暴起，恶狠狠地说。
“你先松开！”刘磊已经看到从王兵指缝滑落到他脸上的那一撮他最最珍贵的头发。
“你妈！”
“你妈！”
“你他妈的！”
“你他妈的！”
……
王兵不为所动，反而手攥得更紧了。
对秀发那份难以割舍的珍惜，让刘磊回忆起，他曾经捏爆过生鸡蛋，蛋浆喷了他一脸，手上也自然有了那份当时的感觉。
“嗷——”王兵迸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手指尖也瞬间涌起一份惊人的力量，等他回过神，手已经离开了刘的头，再看指缝间，攥着一把连带头皮和毛囊的枯黄头发。当然，刘磊头上也多了一块同等面积的斑秃。
“你大爷！下死手？”刘磊望着自己那缕秀发缓缓飘落，悲痛不已，又加了一码力气，死攥了王兵一把，才肯松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刘磊当即跪在地上，捧起头发，呜呜地哭了。
王兵双手捂裆，顺势倒在床上，憋涨得通红的脸盘上也挂满了眼泪，嘴里丝丝丝地呻吟。疼痛的状况持续了20分钟，王兵仍眼泪婆娑，不能动弹。
“丁伟！过来搭把手，咱给大哥送校医室。”十几分钟后，刘磊察觉情况不对，扔下臭美镜，搀起大哥往外走。
校医室，还是那位男医生，却不见了女医生。医生见王兵不能站，指着墙边赵阿志躺过的观察床，对丁刘二人说：“你俩把他架到床上躺着，然后你俩出去。”
丁刘照做，掩门出去。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替大哥护卫把风。
“大哥这老狗□□下手没个轻重！给我拽去这么一大把头发，让我明早怎么上课！”刘老三用手指轻轻试探着点了点头顶那块裸露的头皮，忧虑地说。
“你下手也不轻啊，都给大哥整医务室了。你再给大哥整断子绝孙了……”
“他活该，让他拽我头发！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大嫂那么漂亮，我帮她就是了。”
斗室内，散发着令人神经舒缓的药品香气。王兵呼吸放缓，暂停了呻吟。
大夫戴上口罩，双手涂上护手霜，套上一次性橡胶手套，命令王兵：“把裤子脱了。”
王兵难为情地褪下裤子。
大夫厌恶地望了一眼王兵黑洞洞的□□，似乎想起什么，走到坐诊的办公桌前一阵翻找，先是拿起水果罐头瓶里的压舌板，思索片刻，又很快放下，顺手拉开一旁的抽屉，翻找出一根塑料药匙，捏着细细的塑料手柄往空中比划了两下，又掰了两下，像嫌杆儿太细太软，再次放下。最终，他注意到躺在病历本旁的那支金属外壳的中性笔，有些不舍地犹豫起来，整间房环视了几周后，才下定决心用它扒拉大哥的东西。
冰冷的金属壳碰触身体的那一刻，王兵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大夫反复扒拉，却不说话。
王兵忧虑地问：“大夫，严重吗？”
大夫继续扒拉。
“行啦，把裤子提起吧，没事！”
“没事？”
“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
“大夫，没事，为什么疼？”
“为什么疼？女人不能惯，□□不能攥。这点子道理你不懂？”
大夫爆炸性地言语输出令王兵愣了下神，等回过神，□□持久肿胀的疼痛感烟消云散，竟能轻松站起来，且毫不费力地提上裤子。王兵惊讶之余，又跺了几下脚，真就不疼了，感慨：“您真是神医！”
“不收费，你走吧。”大夫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等听到王兵感谢着带上门，他才偷偷把笔扔进了垃圾桶。
“大哥，没事吧？”刘磊见王兵出来，诚恳地问。
“没事。”王兵轻松地说。
“没事就好！”刘磊给了王兵一个拥抱，双手拍打摩挲着王兵骨感的后背。王兵也深受感动，紧紧地回以拥抱，同样用力抚摸着刘磊略显宽阔的脊背。
两人激情四射，丁伟被尴尬地晾在一旁。
“好火费炭，好女费汉，没有耕不肥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三人回宿舍时，黄凯正满嘴顺口溜的向赵阿志传授男女知识。
赵阿志端着本子，略显严肃地记着笔记。
黄凯作为屋里唯一的大二学长，旷课挂科这些污点似乎间接有力地佐证了他精通男女之事的真实性，让在场的每一个听众都觉得深信不疑。
刘磊恨自己进来晚了，错过了黄老师精彩的理论授课。此时的黄“教授”已经扭着屁股站到宿舍正中位置，传授实战课程。黄凯尽量以很慢的速度转动身体，以便雏儿们能看清他的大象情趣内裤奇妙之处——肉条居然能塞进象鼻子的通道里。
赵阿志将黄凯讲的知识，一板一眼地记在了本子上，甚至还将大像内裤画了图案，象鼻子位置认真做了标注。
赵阿志的好学令黄凯十分满意，嘴上却说得不以为然：哎呀，听就行了，不用记笔记！
赵阿志急于掌握男女之间的秘密，严肃地说：“那不行！凯哥的金口玉言就是圣旨，我还指望靠凯哥的秘籍脱单呢！对了，凯哥，你和你女朋友是怎么认识的？”
如此专业的提问，黄凯挑起眉毛严肃起来，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一口后，凝视着阿志说：“网上认识的。”
“讲讲具体细节，也给咱传授传授把妹经验。”
黄凯笑说：“这你可问对人了！在网恋这一块，你凯哥我确实独创了一套把妹技巧。”
刘磊一听有技巧，也来了精神，凑上去问：“啥技巧？也给咱说说。”
“你首先得在□□空间里留几张本人好看的照片。”
刘磊赵阿志几乎同时问：“然后呢？”
黄凯又深吸一口烟，慢悠悠地说：“然后，去搜索同城女孩的空间。在留言栏留上你的□□号，说她很漂亮，想和她交朋友。”
“完啦？”
“就这么简单？”刘磊觉得不可思议。
“就这么简单。我和我女朋友就是这样认识的。她主动加我好友，和我聊天。一个月，只用了一个月，我们就奔现了。”
丁伟问：“嫂子是哪里人？”
“本地人，省话剧社的话剧演员。”
刘磊震惊地说：“我操！那不得老漂亮了？”
黄凯没回答，低头翻找手机，找出一张女友的艺术照。
赵阿志盯着照片看了半天，说不出任何话，肥大的舌头不受控制地舔着肥厚紫黑的嘴唇，留下一圈湿痕。
阿志的嘴上功夫黄凯尽收眼底，强忍着恶心夺回了手机。
阿志难以置信地问：“凯哥，你不是骗我们的吧？这么漂亮的女的，身边能缺追求者？还用跟你网恋啊？”
“你别说，这个问题我还真问过她。她说追她的男人不乏有钱的，有才华的，就是没有长得帅的。就想和帅哥谈一次恋爱。”
“你俩到啥程度了？”
“该干的都干了。”
“每次都是你主动，还是她主动？”赵阿志绞尽脑汁想问几个专业的问题。
“她主动的多一些。我只要有需求，发短信告诉她。她就打车过来，开好房间，回短信告诉我房间号和地址，洗好澡等着我。”
赵阿志再次情不自禁地转动起他肥大的舌头，咕噜咕噜地吞咽唾沫。黄凯顿时汗毛直立。
“嫂子是处女吗？”赵阿志无休止地继续问。
黄凯实诚地说：“不是处女。但仅次于处女。”
众人一脸困惑。不等被问，黄凯有忙解释，“她说，她的第一次给一个男的骗了，给我的是第二次……”
所有人沉默了，觉得这话有语病，却又说不出明显的语病。
刘磊赞许地点了点头，激动地说：“我家里的哥们，老爹是做外贸生意的，给他买了辆一百多万的大奔GLS450。他开着它，漂亮女的都玩了七八个了。他跟我说，女大学生很open。让我好好利用这四年，也玩她个十个八个的！”
王兵好了疮疤忘了疼，从身后偷偷靠近，摸起了正在发狠立誓的刘磊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把女大学生当什么了？你又把爱情当什么了？”
“你他妈的！跟你说几遍了，别摸我头！”
两人又扭打起来。
赵阿志问：“三哥，open是啥意思？”
刘磊已经占了上风，将王兵死死地压在床上，说：“open，open就是开放啊！土鳖！”
赵阿志认真整理完黄凯的口述，又不识趣地拿着本子坐在被刘磊压在身下的王兵边上，继续严肃地问：“大哥，你跟大嫂是怎么认识的？”
王兵落了下风，头插在被子里，呜呜地断断续续地说：“你让你三哥放开我，我就给你讲。”
刘磊也想听，没等赵阿志开金口，就从王兵身上下来，说：“你说吧。”
王兵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活动了几下胳膊，整理好身上的衣服，他认为都收拾妥了，才缓缓地说：“你嫂子是我第三个女朋友。”
只用了一句，成功激起了全宿舍的兴趣。黄凯都吃惊地说：“我才谈了两个，你这都第三个了？”
刘磊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大哥！第三个？你快给咱讲讲前两个。”
“这第一个。我初恋，家里是奶农，养奶牛。”
刘磊揉搓着指关节威胁说：“快说！别卖关子！”
“我们那边穷，挨着内蒙大草原，家里有奶牛的在我们那边算是富户，净买好吃的给我吃。算起来，我也算是被她包养，”
“那后来怎么吹了呢？”刘磊又问。
“她上完初中就不念了，回家给奶牛挤奶去了。我考上了高中，接受了更高层次的教育，看不上她了。也很快在学校里就有了第二个女朋友，就和她分了。”
刘磊问：“你初恋跟大嫂比，有何长处？”
王兵想了想，说：“挤牛奶的，手活儿好。”
刘磊又问：“那大嫂呢？”
王兵不假思索的说：“大学生活好！”
赵阿志插嘴问：“第二个女友呢？”
王兵说：“第二个啊，无论是长相还是家庭条件，都比你大嫂强！十万八千里的强！爸爸使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
“强？强还分了？”
“她和我好了高中三年，临毕业的时候，跟我一个好兄弟好上了了。那哥们和我从小玩到大，好得像穿一条裤子，我只能忍痛割爱了。”
“你跟这第二个进行到哪一步了？”
“该干的都干了。”
“是处女吗？”
“是呗。”
“大嫂呢？”
“大嫂也是呗……”
“挤牛奶的呢？”
“挤牛奶的也是。”
“你这狗□□！”刘磊咬牙切齿地用家乡方言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搁以前刘磊挤兑王兵，丁伟必帮腔。现在他不敢了，因为上午刚被王兵收拾了。
午饭后，午睡前，吃饭快的王兵与丁伟在宿舍独处。
王兵挽住丁伟胳膊，突然说：“弟弟，人的胳膊上有条纹，中医学上叫处男纹。通过找这条纹路，能辨别你是不是处男。”
丁伟挣扎，试图抽回胳膊。无论是与不是，都挺丢人。是，貌似比不是，更丢人。可王兵一手捏肘，一手攥腕，不由得丁伟乱动弹。
丁伟的胳膊被王兵托高，对着光线仔细地瞧。
丁伟放弃挣扎，低头也瞧，想看他王兵究竟瞧看出个什么门道。
王兵像护士扎针时找血管那样，顺着丁伟腕子向上腾挪双手，一寸一寸地捋着。
丁伟时不时看看胳膊，再看看王兵，突然对博大精深的中医学肃然起敬。
王兵唰地仰起脸，攒眉瞪眼逼视着丁伟。说：“兄弟，你不是经常撸管？”
中医这么凶的吗！丁伟身子已悄然发僵发硬，臊劲儿上了头，一团烈火从腮帮燎到耳朵根儿，做贼心虚地想辩解几句，可从孩童时期就总结下来的——撒谎被大人识破时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任何的辩解已经苍白无力了。
“哈哈哈！兄弟，哪有什么处男纹，我骗你的！”
丁伟身体仍然僵着，大张着嘴巴，极力想要辩解，却发现连与王兵再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了。
那是丁伟最长一次脸红，午觉睡醒了，两腮仍红得发烫发肿，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两个嘴巴。王兵没把两人发生的事情对任何人讲，成为他握在手中的一把利刃。
尹硕和魏彪以听为主，卧谈会上从不发表观点看法。两人似乎对《魔兽世界》以外的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在这款充一次点卡要30元，每小时要付游戏公司五毛钱体验费用的虚拟世界里，相貌平平，放在人堆里找不见的魏彪，被捧上了天，成为被人人称颂的“彪神”。
彪神在竞技场的神勇表现，吸引了网吧的一众粉丝。他那一身凭荣誉兑换的装备，好多人只是在搜索百度图片时见过。有几个铁杆迷弟常到网吧里蹲彪神，彪神玩几个小时，迷弟们就看几个小时。
彪神凭借着精湛的PK技艺，接游戏单子替人竞技场上分，很早就实现了点卡自由，每月卖多余的点卡还能盈余百十块。这让每月买点卡开支上百元的尹硕十分羡慕。
对于女生，彪神不感兴趣，彪大神常说，没意思，弄那个干啥？有那功夫还不如去网吧打两把。
尹硕更没有时间谈恋爱。除了重度的网疾，尹硕还患有重度的网文小说瘾病，不去网吧上网的时候，大烟鬼一样抱着手机卧在床上，成为一尊仅剩呼吸和手指在动的网文翻阅机器。尹硕虽然用着那个年代最高档的诺基亚手机，但狭小的屏幕最多也只能刷出二三十个字。举着胳膊频繁按键翻页，严峻考验着阅读者的体力。尹硕执着地沉浸在书中描绘的世界时，大脑仿佛与屏幕连接了，躯壳会不受大脑控制的完成侧躺、坐着、站着，甚至双膝垫着他那副踩屎感的拖鞋在刘磊床边跪着，甚至夜读持续到凌晨三四点钟。尹硕那张被屏幕映亮——时不时痉挛抽笑的诡异大脸，给起夜去厕所的舍友们带来不小的心理压力。
赵阿志同志连续听了黄凯王兵二位老师的几次公开课后，感觉学到精髓，加之频繁列席院系领导召集的院系办公会，会后又与院系其他班几个班的班长到校门口的苍蝇馆子喝过几次相互吹捧的小酒，酒过三巡，回想着班上女生撒着娇大班长大班长地称呼他，似乎找到了一班之长权势熏天的感觉。与权力匹配的恋爱标准也随之水涨船高，瞄上了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李园园。放眼整个班级，也貌似只有他这功盖宇宙的霸气男孩才配得上她。
李园园五官比例精致，高鼻梁、卧蚕眉，衣着干净朴素，透着一股理科女孩特有的文静和清高。正是这股从内到外散发出的淳朴，让她无法学会拒绝别人。
“缘分啊！咱俩能在食堂门口碰见。”中午放学，赵阿志尾随了李园园一路后，突然在食堂门口跳到她面前搭讪，把处心积虑粉饰成一场美丽的邂逅。
“嗯，呵呵……”李园园盯着赵阿志肥厚外翻的乌青色嘴唇，干笑了两声。
“既然咱俩这么有缘，走吧，请你吃饭。”
“好吧……”
赵阿志刷卡要了两份他从未品尝过的2元套餐。打饭窗口西红柿炒蛋、木须肉、芹菜炒肉、土豆丝、清炒橄榄菜、清炒菜花，花花绿绿、荤荤素素装在一模一样的铁托盘里依次排开。赵阿志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严重的选择困难症让他很难从中选出一荤一素。灵机一动，让李园园先选，他要了和她一样的餐食。
食堂大师傅戴着棉手套不合时宜地端过一大盆刚出锅香喷喷的卤鸡腿。
赵阿志咬了咬牙，颤抖地握着饭略微无力地喊：阿姨，给这姑娘再加个鸡腿。
一餐六元，吃掉了赵阿志两天的生活费。
赵阿志引着李园园坐在了餐厅人来人往得中间位置，与李园园对桌而坐，相隔两个餐盘和那根鸡腿。美女相伴，赵阿志顾不上吃饭，死盯着李园园的脸——他花六元重金买回来的只属于他的精神享受。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当有情侣过，李园园心有不甘地抬起头，望望人家模样帅气的男朋友。赵阿志的那张面子黝黑里子姜黄的脸上此时洋溢着幸福，兴奋之余，也倏然有了血色。李园园被盯得手脚冒冷汗，再也顾不上与路过的帅哥眉目传情，摘掉近视眼镜，埋头吃饭。赵阿志为了帮李园园缓解他以为的她害羞，打机关枪一样，讲着许多老掉牙的笑话。赵阿志舌头肥大讲话有颤音，肥腻的语言就像流淌的毒药，一股脑地灌进了李园园的耳朵，刺挠她的耳膜。
“我妈说了，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李园园愤怒地说，虽然没戴眼镜，但涣散的瞳孔里流露出残酷的杀伤力。
“阿姨是这样说的？那吃饭！呵呵……”第一次吃饭，就提家长，赵阿志属实受宠若惊，随口说，“我妈好像也说过。”也搬出家长，此时的他有些自得，竟然巧用优美的只有领导才配用才用的好的语言话术，艺术地描绘了一场双方家长的见面。
李园园放下筷子，换上勺子，把米饭和菜拌在一起，不顾形象地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鸡腿无罪，隔几勺饭，往嘴里填一口鸡腿。赵阿志来不及细细品尝，被迫加快了吃饭速度。
饭后，赵阿志执意送李园园回寝。李园园拗不过，与他一前一后的走。李园园觉察到，因为赵阿志，迎面的走来的姑娘们看她的眼神中透露着可怜与惋惜。
李园园埋低头，跑着走。
赵阿志被甩开数米，他试图跟上，但脚下44码的大鞋实在是不跟脚，想跑几步，又怕甩掉了鞋。
“食堂的饭菜太差了，晚上请你去校外改善下伙食。我知道咱学校对面那个夜市里有家炒面，味道非常棒。”赵阿志望着背影渐远的李园园，抓住这最后的时机大声说。
扑面的萧瑟秋风将赵阿志的盛情邀约原路吹回。毫不知情的李园园，与迎面走来的老乡点头致意，却被赵阿志误以为是答应了邀约。
赵阿志站着不动，目送李园园走进宿舍，心中却潮气一阵失落，她为什么不在宿舍楼下回身看他一眼。
赵阿志舍弃午休，搞起了大动作。先是从丁伟的鞋架上拿起双他刷洗好应酬重大场合的篮球鞋，又用刘磊的霸王防脱洗了头，最后从脸到耳后根再到脖子仔细涂抹了一遍尹硕的大宝SOD蜜。恰似楼房的装修，主体竣工后，还要细节上补修。赵阿志拿起床头鞋盒里，他珍藏的折叠小剪刀，照着镜子修起了鬓角支棱的头发。细节完成后，赵阿志仍不放心，跑到楼下，对着镜子转了三圈，像是想到什么关键点，又着急忙慌折回宿舍，捧起刘磊的化妆镜，把后脑勺的头发一根一根地捋到额头上，当刘海。
五点刚过，赵阿志衣冠楚楚的站在校门口，奔赴他与李园园的浪漫约定。晚间时光是情侣们一天中最活跃的时光，勾肩搭背地走出校园，路过电线棒一样笔直站立的赵大班长。爱情创造了奇迹，在被人盯着看时，赵阿志竟然有了羞涩感，那是他自以为很早就泯灭掉的无用感受。情侣们直奔赵阿志向李园园隆重介绍的夜市，简单地吃一些饭食，手挽着手，走进村子深处的日租房。赵阿志目送着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完成饮食男女这一原始行为壮举，心中也盘算除了主意，等他与李园园吃过这顿炒面后，远方那夜幕笼罩的村子深处，也将是他俩不远的未来。
赵阿志从日落黄昏等到夜深人静，从意气风发等到嘚瑟发抖，李园园并未出现。赵阿志惴惴不安，跌跌后退，一屁股瘫坐在马路牙石上，打李园园电话，关机，发短信，不回，迫不得已拨通李园园的室友——班上团支书的电话。
“班长，您请指示。”团支书作为班长的左膀右臂，自然不敢怠慢，用汇报工作的语气说：“她呀，说晚上约了男生吃饭去呢。”
“哦，那没事了。”赵阿志不等团支书再说话，便挂了电话，心中那叫一个美，想必李园园说的那人就是自己。
转眼时间来到晚上八点，赵阿志甚至等回了亲眼送去日租房的情侣。情侣去时，男子嬉皮笑脸，女子端庄得体，之间还保留着一米的安全距离。归来时，男子变得端庄得体，女子变得嬉皮笑脸，面色潮红地攀附在男子身上，露出衣衫的粉嫩胸脯剧烈起伏，看是挽着实是搀着男子的胳膊——减轻男子颤抖双腿所承受的身体重量。若仔细端详，这时的女子容颜最为娇美，梨花带水，五官甚至与去时有明显不同。
几多欢喜几多愁，眼前这浮躁的一幕，扰得赵阿志心中万马奔腾，打心底生出一种怕，怕看见李园园也在其中。
时间来到八点半，赵阿志饥肠辘辘，有且只能剩下这顿饭，填补中午一顿饭造了六元的亏空。
冷风中，赵阿志又给李园园去了个电话，电话不再关机，只是不接。赵阿志又打了几遍，照旧。正当他犹豫不决要回宿舍时，李园园出现在校门口的马路上，与一男子眉飞色舞，交谈甚欢。
赵阿志一个鹞子翻身，翻进校门旁绿化带的黑影里，露出一只眼睛侦查。当看清路灯下的那人五官，赵阿志的第一反应不是遭受背叛的愤怒，而是羞愧，偷偷摸摸地倒退进校门，拔腿跑回宿舍。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刘磊。
向爱而生，为爱而死，现在的赵阿志死了。回到寝室的赵阿志双手合十压在胸前，直挺挺地躺在床板上，甚至试图停止自己悲恸的呼吸。
灯光有些不懂浪漫，刺痛了赵阿志的双眼，赵阿志扯下枕头上的白枕巾，盖住了脸。
十几分钟后，刘磊笑嘻嘻地回来，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看见赵阿志脸裹白布挺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刘磊走过去，手伸进枕巾里摸了摸赵阿志的额头，关切地问：“阿志，你怎么了，不舒服？”却遭赵阿志愤怒地打掉。
刘磊看着自己手上被打得通红一片，生气地说：“阿志，你别不知道好歹行吗！”
赵阿志一动不动，露在枕巾外的紫黑色嘴唇上仅有的一点血色在逐渐褪去，生命特征似乎在一点一点地流失。
赵阿志给自己起的昵称“小九”，因太过甜美，与实物严重不符，没叫起来。“阿志”的绰号，被魏彪带起来了。那日，魏彪到电影院Imax放映厅看完吴彦祖新片《新警察故事》，心情大好，坐公交回学校，一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赵阿志恰好刚洗过澡，老皮一去，多少有些年轻。
两人在寝室相遇。
魏彪望着刚出水，有几分新的舍友，随口说了一句：“阿志，你长得跟吴彦祖似的！”
赵阿志倒也知道好赖话，稍息、立正、敬礼，嗓音沙哑地背着吴彦祖的台词：“对不起，我是警察！”
这样一来，“阿志”的绰号就坐实了。
丁伟正持握着mp4，恰好也在看吴彦祖的电影，闻声按下暂停键，颇有意味地说：“别说，阿志是他娘像阿祖！”
赵阿志听到这种级别的恭维，仍一动不动。
丁伟同样关心地问：“阿志，你咋了？”
魏彪夹着滑板，推门进来，也不明所以地立在赵阿志床前。魏彪近来醉心极限运动，一边学习滑板，一边央求家里给他买小轮车——一种没刹车的小轱辘自行车。国外冒险家们骑上它从悬崖陡壁上飞驰而下，顺利的话，留一段精彩的视频，人还在，不顺利的话，就只剩下一段视频，人没了。魏彪的滑板该是刻苦的，每次回来满身的土垆，撅着屁股扶着腰，一瘸一拐地拖拽着伤腿，似一个旧社会的难民。
王兵跟着进来，与女友没完没了地煲电话粥，骄傲地说：“你以为呢！我好赖也是个本科生！”刘磊顾不上赵阿志，见王兵在给大嫂打电话，兴味盎然，竖着耳朵贴过去听。王兵不让，把电话挪到另一只耳朵上，狠狠地挨了几记重拳后，才放弃抵抗，老老实实地把手机挪回来。
六名舍友先后归来，静静地伫立在赵阿志的床前。黄凯多日不归，排除在常住人口之外。据传，黄凯与女友在校外合租了房子，女友每晚索要，大有杀鸡取卵的急迫。黄自己说，已经多日不下床，走回宿舍的力气都没了。昨日，丁伟在校外偶遇老黄，见他印堂发黑，双目乏神，眼袋淤青，流露出严重肾亏迹象，竟不敢上前相认。四野静谧，赵阿志困惑着撩开枕巾，眼前赫然出现的六张哀痛大脸，触景生情，赵阿志孩子一样“哇”的一声掩面开哭。
王兵柔声问：“小九，你咋了？”
赵阿志已经泣不成声，呜咽着说：“大哥，三車子抢我女人。”
刘磊近来脱发严重，加之被王兵薅过几次后，已经成为习惯性脱发，成撮的头发连着头皮成把成把地掉。
尹硕笑他“三車子”，取了三秃子的谐音，也很快在宿舍叫响。
刘磊骂：“去你妈的!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抢你女人了？”
赵阿志继续哭着说：“李园园是我的女朋友，你今晚跟她干啥去了？”
确有其事，刘磊慌了神，半晌才说：“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