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王后死了,太子郊为了给母亲报仇,意欲行刺帝君与苏夫人,被满城通缉,朝歌形势越来越乱。

    苏全孝露出笑容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常常望着飞雪发呆。

    翠妫坐在他身边:“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十三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差点被鬼方的人杀了,是我义兄鄂顺救了我。”

    翠妫知道,鄂顺死了。

    从朝歌到冀州,苏全孝失去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听说荆楚的人将南伯侯的遗骸带了回去,但是找不到鄂顺将军,说不定他逃脱了。”

    苏全孝凝视着翠妫的眸子。

    那双绿色的眼睛,好像看一千年也不会觉得厌倦。

    鄂顺那小子,也会有他这么幸运,遇到一个让他起死回生的仙人吗?

    “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要是逃了,最好跑得远远的,回到随州,再也别来朝歌。”

    “你那么多义兄弟,你跟谁最好?”

    苏全孝想了想,最后摇摇头:“他们都很好。”

    翠妫想,他们都很好,那么是谁把他们逼得家破人亡呢?

    她忽然很想再看一眼天下共主的模样。

    于是翠妫转头看着苏全孝:“我要去王宫。”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翠妫摇头:“不可以。”

    “我想和你一起去。”

    翠妫还是摇头:“那我就把你弄睡着再去。”

    苏全孝没办法了:“多久回来?”

    “半个时辰。”

    苏全孝的目光落在翠妫脸上,似乎要把这张白玉似的脸镌刻在心底。

    “半个时辰你回不来,我去找你。”

    翠妫用水遁到了王宫里,宫中妖气很重,她在宫道里蹲了许久,才看到姬发带着侍卫队巡逻。

    翠妫小心谨慎地用了术法,将姬发带入她的水境中。

    她仔细打量少年人的模样,他生着一双笑眼,看起来清清朗朗的,只是那双眼睛通红着。

    大概是因为父亲入狱,挚友被捕,所以他的眼里蒙着一层阴郁。

    “你是谁?”他问。

    “我是翠妫河神。”

    姬发环顾白茫茫的四周:“你找我做什么?”

    “我想来看看你。”

    她想看一看未来的天下共主。

    “看我?你认识我吗?”

    翠妫靠近他:“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还是个孩子的年纪,要成为天下的王,推翻一个庞大的王朝,不知要吃多少苦。

    翠妫轻轻将手指按在他的眉间,姬发本想躲开,身体却不受控制。

    一股凉意钻进身体里。

    翠妫收回手,对着姬发微微一笑:“我失了灵魄,帮助不了你太多,这一点灵气,希望日后能护你平安。”

    姬发困惑地看着她:“你为什么帮我?”

    翠妫望着他,眼里有说不出的悲悯:“因为……你要走很长的路,会很苦。”

    最好的朋友前途未卜,父亲入狱,一直信仰的帝君真容可怖,身边兄弟被迫弑父,死的死,疯的疯。

    还不够苦吗?

    姬发抬头再看,那美丽的女子已经不在了。

    他摸了摸额间的一点水迹,疑心自己是太过担心父亲,才会幻梦见到仙人。

    ——

    太子郊被捕,即将处死。

    苏全孝眺望着刑场,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佩剑。

    “你想救他吗?”翠妫问。

    苏全孝凝视剑光:“我好难受,我觉得我的心每跳一下都在痛。”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呢?今天是祀日,殷寿明明很爱他的,为什么要在这团圆的时候杀他。”他喃喃道。

    翠妫摸了摸他的头:“你要是想去,就去吧,见一见你的故友们。”

    苏全孝不说话。

    “今日过后,我们回冀州吧。”她说。

    苏全孝看着她绿色的裙摆,像一片绽开的荷叶。

    “反正也不知道换灵魄的方法,我回黄河,你回冀州吧。”

    苏全孝站了起来,他伸出手,想碰翠妫的头发。

    翠妫仰头看着他,他克制地收回手。

    “我去见他们,你等我。”

    雨太大了,这世间的一切仿佛都要融化在冰冷的雨中。

    苏全孝摘了笠帽,混迹在人群中。

    高高在上的帝君,他曾经最敬仰的“父亲”,下令斩首他的兄弟。

    他的另一个兄弟挟持帝君,要救太子。

    最后,太子死在他曾经最好的兄弟手中。

    都是苏全孝在乎的人。

    他站在雨中,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姬发杀了帝君,带领西岐子弟逃出城去,崇应彪在后面穷追不舍。

    苏全孝趁乱骑上一匹马,也跟出城去。

    在出城时,苏全孝看到东伯侯之子姜文焕,他和北崇的弟子混战在一起。

    不对,他,是东伯侯。

    跟到一半时,苏全孝骑的那匹马力竭倒地不起。

    他拼命在莽原里奔跑,想要跟上姬发和崇应彪。

    那是他的兄弟,他舍不得他们互相残杀。

    可是他亲眼看到崇应彪砍下殷郊的头颅,他很清楚,他们两人之间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苏全孝跪倒在泥地里,就像四年前那样,父亲将一排箭矢射到离他很近的地方,他那时没被父亲杀死,可他的心已经碎了。

    一如现在。

    苏全孝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

    城内的妖气越来越重,翠妫很不舒服,本想泡到水里,却发现水里也透着一股血腥气。

    偌大的朝歌城变成了一座坟茔,要把所有人都吞噬在里面。

    翠妫实在等不了苏全孝回来,就用水遁离开朝歌城。

    她凭借本能寻找水源,最后来到了黄河边。

    这是生她养她的河流,几乎等同于她的母亲。

    翠妫隐隐觉得自己变成了神形,化作一缕水汽,漂浮在空中。

    一股力量指引着她向前行进,最后,她听到雷鸣一般的水声。

    翠妫一睁开眼,就看到千丝万缕的气运,最后都系于一身。

    是天下共主。

    姬发满身血污,精疲力尽,在他脚下躺着一个人,也是浑身染血,不知死活。

    姬发跪倒在地,忽然捂脸大哭。

    他哽咽着骑上一匹白马,像一张破布趴在马上,不知是对马儿说话,还是在对看不见的人说话:“我们回家。”

    翠妫飘过去,想跟上姬发,无奈她化作神形,不能离开水源太远。

    她俯身看着地上的人,他被割断了脖颈,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鲜血。

    他睁大眼睛望着天空,雨水砸在他的脸上,他也不肯闭眼。

    翠妫听到他喉咙里滚出一句模糊的话:“卿卿……”

    他嘴角扬起一抹扭曲的笑容,满身狰狞的伤口,看起来很可怕。

    翠妫心里很难受,不知道这人临死前还惦记的人是谁。

    没过多久,一个女子骑着骏马赶来。

    她哭着为这人整理遗体,一边念着他的名字,一边说着他们之间的事。

    翠妫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苏全孝的兄弟,女子是他的卿卿。

    翠妫为卿卿发愁,不知道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把夫君遗体带回家。

    但是很快,她就不愁了。

    翠妫亲眼见证了,卿卿一介凡人姑娘逆天而行,硬生生将那死去的人救了回来。

    用符咒就能救活死人,这哪里是凡人?!

    翠妫大惊失色,她仔细再看卿卿,她眉眼间有清气,不像寻常妇人,倒像是修道之人。

    “三眼……青鸾……”

    原是天上仙人临凡。

    翠妫看着卿卿倒在崇应彪身旁,他们躺在一起,卿卿手中紧紧握着一缕发丝,就像殉情的夫妻。

    ——

    苏全孝刚准备回城,一转身就看到了翠妫。

    他疑心自己太过伤心出了幻觉,翠妫却扑上来抱住他:“苏全孝!”

    他接住她,翠妫满脸焦急:“苏全孝,我要走了!”

    心跳漏了一瞬,他急忙问:“你要去哪里?”

    “我方才遇到了你的义兄崇应彪,你知道他的妻子是谁吗?是三眼青鸾转世!可是那姑娘快死了,我得找到昆仑仙人来救她!”

    苏全孝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所以我们要去昆仑吗?那里离朝歌千里……”

    翠妫打断他:“来不及了,我要回到黄河里,用水传信。”

    苏全孝几乎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你现在没有灵魄,你会淹死的!”

    翠妫摇头:“不会的,我还有一点点残存的法力,我回到河里传信,然后就像三百年前那样修炼。灵魄我就不要了,给你了。”

    苏全孝看着她,呼吸困难:“什么叫……你不要了?”

    他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脖子上:“你不是说,这样就可以感受到灵魄吗?”

    翠妫想抽回自己的手:“苏全孝,没用的,灵魄换不回来了,你留着它,它能保你的命,我重新再修一个就行……”

    苏全孝不放手:“所以,你现在没有办法从我这里得到你的法术了?”

    他的样子怪怪的,和平常很不一样,翠妫有点怕:“嗯……”

    苏全孝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翠妫。

    他占了她的灵魄,重获新生,却让她失去法力,不得不一直泡在水里。

    现在,她要重新修炼。

    要多久呢?三百年吗?

    他很想等她,等着黄河再度流经冀州,可凡人寿数能有几何?

    是他,让她要受这样多的苦。

    都是他的错。

    苏全孝拔出剑来,横在脖子上,用力一划:“灵魄是你的,我的命也是你救的,你拿去。”

    鲜血溅了翠妫满身。

    苏全孝身体一软,他用长剑支撑住自己,一只手抠着伤口,想要把那看不见的灵魄还给她:“翠妫,你别走……”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僭越,失礼,决绝。

    亦是剖白。

    一滴血珠飞溅到翠妫的眼眸里,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红了。

    良久,她尖叫一声:“女娲娘娘盘古爹爹——你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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