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感觉难受,就告诉我。我一直都在。薇若拉说。

    “谢谢你。”路伊斯露出浅浅的笑,他一把扑入薇若拉的怀中,贪恋那一丝温暖。他似乎知道了她是谁,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薇若拉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猛地抬起自己的双臂。当路伊斯的头在她的怀中蹭动了几下之后,她将双臂覆盖上他的身体,轻轻的拍打着。

    后面的几天,他们都蜷缩在这个小房间之中,当他们中有人试图踏足其他区域的时候,就会有人将他们请回房间之中。

    他们的理由几乎都是同一个:骑士需要养精蓄锐,在下一步指示到来之前。

    好在房间里有看不完的书,偶尔他们也会尝试着下一下象棋。可惜双方的棋子都是白色的,时常会让路伊斯分辨不清究竟谁是敌方。

    到底自己是敌人,还是对方是敌人?

    安娜们总是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她们从不主动出声交流,就算路伊斯想着去与她们交流,她们也一言不发。

    终于,那道只会在餐点时分打开的厚重大门在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间被打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漆黑高大的身影。他的那头红发和高高立起的毛茸茸耳朵在那片黑暗里十分引人注目。他走了进来,关上了门。

    是那天在窗边看到的先生。路伊斯坐在床上,手里的书一下子落在被单上。

    “小姐想见见您。”他说话总是十分简洁,并且从不低头看任何人。

    路伊斯先是愣神了一秒钟,然后才回过神来回复:“好、好的。请您稍等一下,我去拿外套。”

    路伊斯慌慌张张地从床上爬下来,床边立的整整齐齐的书堆被撞翻在地,巨大的噪音一声接着一声。他慌忙地有些踉跄,薇若拉也被吓的张开了翅膀,伸出双臂准备时刻接住他。

    “不必了,这不是什么正式的见面。”

    “抱歉……”路伊斯一边道歉着,有些尴尬地低着头,一边穿上了外套和鞋子。

    “您不用一直道歉。放轻松。”男子简单地出声安慰。即使是在安慰人,他的语气也依旧有些冷漠。他往前走着,直到走到路伊斯面前,然后他一把将路伊斯举了起来,抱在怀里。

    薇若拉赶紧一把抓住男子的手,翅膀上的羽毛有些炸开,就算是被头纱遮住了面容,路伊斯也能感受到她似乎有些愤怒与不安,像是母亲本能地保护接近自己孩子的陌生人。

    “小姐希望不要引人注意,并且这场见面没有得到允许,还请您理解。”男子解释着,垂眼看了一眼薇若拉的手。她的手抓的很紧,指甲似乎想要将自己的衣服撕碎。

    见薇若拉迟迟不松开,男子又补充着:“我会把他完整带回来,请您相信我,也相信塞西莉亚小姐。”

    说所有的话的时候,哪怕是刚刚出言安慰路伊斯,他的语气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任何事都不会激起他心里的一丝涟漪,即使他自己知道自己已经被打上了坏人的标签。

    路伊斯伸出手,拍了拍薇若拉拉住男子的那只手,他冲她笑,冲她点点头。

    薇若拉的手终于是犹犹豫豫地松开了,她恢复成安安静静的站着的状态,冲男子微微鞠躬。好像是有些抱歉,又或者是在说“拜托你了”。

    男子带着路伊斯离开了。

    一路上没有人来和他们搭话,即使他们看见了路伊斯,也会赶紧转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路伊斯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语,他们的声音充斥着恐惧、不安和担忧。

    路伊斯知道他们不是在说自己。

    在这片过于洁白的世界里,有一颗黑色的象棋确实是太过引人注目,也太容易引起白棋的惶恐了。

    男子带着他离开城堡的大厅,离开城堡,一路去往城堡之后的高塔。

    他们穿过一片郁金香盛开的花园,又穿过一片开满向日葵的田野,在花园的尽头,是那座洁白的高塔。高塔上爬满了爬山虎与蔷薇藤,它们在随风摇曳。路伊斯仰起头,他能看见一个洁白的身影在那唯一的一扇窗前晃悠着。

    高塔的入口被封印着,就好像无数条银色的细线正在缠绕交织,它们在入口处组成华丽复杂的图案。

    男子将路伊斯放了下来。他上前一步,脱下手套,他的手粗糙不堪,饱经风霜,像是长期舞刀弄枪的手。他将手放在那处封印上,像一个虔诚的信徒那般低下头,他低声说着什么,随着他的话语,细线缓缓向着四周散去。

    就好像一阵风吹散了海底的鱼群,游鱼们四散奔逃。

    封印消散了。

    “为什么要封锁起来?”路伊斯问。

    “以免他们总是来打扰小姐。”男子一边将手套带好一边回复着。他整理着自己的着装和发型,尤其是额前的碎发,整理的尤为久。

    “走吧。”他终于是整理好了自己的着装,带着路伊斯向着高塔之上走去。

    高塔里,蜿蜒的长梯一直通往最顶上。终点的平台上垂下无数水晶与珍珠,它们填满了长梯的四周,仿佛一场永不停息的大雨。

    最后的一小节楼梯周围摆放着新摘下的花朵,上面还有未干的露珠。

    高塔的终点,是一间温暖的房间。与那些洁白肃静到几乎看不出一丝温度的房间不同,这里有各种各样的颜色。淡蓝色的垂幔,豆蔻绿的软垫,几乎装载了一整座花园的床单与挂毯。

    四处随意摆放的画架与画作,还有随意扔在地上与床上的玩偶。

    “小姐,路伊斯先生到了。”男子随手将地上的玩偶拾起,抱在怀中,又放回床上。

    窗边那个白色的身影终于是向着两人的方向转动。她的皮肤洁白无瑕、吹弹可破;她白金色的长发柔顺垂下,还有着淡淡的花香;她洁白的衣裙缀满珍珠;她的双眸如夜晚的皎月,透明、纯净,只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蓝色。

    “欢迎您,路伊斯先生。”少女坐在轮椅上,她的怀中是一个毛茸茸的红狐狸玩偶。她微笑着,坐着轮椅缓缓靠近。

    她像是一张白纸,脆弱得随时会被阳光刺穿。

    “你好,塞西莉亚小姐。”路伊斯向少女行礼。少女却摆摆手,说:“直呼我名。先生。”

    少女的轮椅移动到一张圆桌边,路伊斯随后也坐在了桌旁的靠椅上。桌上摆放着盛开的郁金香,应该是昨天见到的那一束。

    男子端来了茶水与甜点。他站在塞西莉亚身后,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眼里泛起难得的温柔。

    路伊斯喝了一口茶水,茶水香气浓郁,茶汤晶莹剔透,上面还漂浮着一朵洁白的小花。

    “兰德里柯应该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路伊斯看了一眼塞西莉亚身后的男子,兰德里柯应该指的就是他吧。

    塞西莉亚抬头看了一眼兰德里柯,又看向路伊斯,说道:“抱歉,您可以大声一点,大部分时候我很难听见声响。”

    路伊斯放下手里的茶杯,他开始认真端详眼前的少女,她的眼睛确实很漂亮,像是无暇的钻石,可却看不见一丝的聚光。

    “你也看不见吗?”路伊斯小心翼翼的询问。

    塞西莉亚点点头:“我很讨厌白色,这会让我无法分辨他们谁是谁。不过好在兰德里柯接受了我的意见,这让他和他们变得有差别,即使他离我很远我也能看见一点不同。”

    “咳……小姐,还请将话题引入正轨。”兰德里柯忽然发话了。他用手遮住口鼻,微微低垂着头。

    塞西莉亚倒是不急不慢地仰起头,咧开嘴笑:“怎么了小狐狸?”

    “没什么……”兰德里柯扭过头去,耳朵耷拉了下来,时不时还会颤动一下。

    路伊斯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又一次捧起茶杯,轻轻咬着茶杯壁。

    “兰德里柯总是这样,他太容易害羞啦,所以总是板着一张脸。其实只是一只很可爱很可爱的小狐狸而已。”塞西莉亚说着,高高举起手里的狐狸玩偶,摆弄着它的前爪。

    她笑得很甜。像春天盛放的花朵。

    路伊斯看向兰德里柯,他背对着两人,耳朵依旧耷拉着,尾巴垂下,尾巴尖在一直不停地上下跳动着。

    路伊斯没有回话,他只是应和的笑笑,很安静的享受着这顿下午茶。

    塞西莉亚尝了一小口蛋糕,细细品味了片刻后,她又一次抬起了头:“有一点太甜了,兰德。”

    “抱歉,小姐。我还是……不太会做这些。”兰德里柯转过身来,他的一只手挡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只眼睛来。

    “没关系。”塞西莉亚低下头来,看向了路伊斯,这一次,她没有再笑着了,“路伊斯先生,请容许我直入正题——我想请您,返回您自己的世界。”

    路伊斯征了一下,手里的茶杯差一点跌落在桌上。

    “你……你说什么?”

    “请您返回您自己的世界。”塞西莉亚又说了一次,她神情严肃,眉头紧锁。

    “不、不,请不要误解,我没有理解你的话,塞西莉亚。何为返回我自己的世界?”

    塞西莉亚伸出手,她的手心出现了一艘小船。那是一艘洁白的小船,正在水面上晃晃悠悠。路伊斯认得这艘小船,薇若拉就是带着他乘坐这艘小船来到这里的。

    “您乘坐这艘船随风来到这里,如一道新生的光芒穿透了这世间的阴霾。我知道您在这个世界的旅途还很长,您还有未完成的事业,但请您返回,您不该在此丢了性命。”

    路伊斯呆住了,塞西莉亚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响着。丢了性命?为什么要这么说?

    “不、不是的,我感觉我的身体好了许多,我甚至可以去做一些我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跑跳,可以……”路伊斯急忙辩解道,他实在是不想回到那间病房,回到那张病床上,听着医生们善意的谎言,等待早已知道的结局。

    “请您返回。”塞西莉亚严肃地打断了他的话,她将那艘小船递到路伊斯面前,“灵魂不能离开躯体太久。并且您太过年轻,神不该选择您的,您甚至还没有十四岁。”

    路伊斯看向小船,又看向自己的双手。灵魂?我死了吗?他不解的看向塞西莉亚,却发现面前的人开始变得模糊。

    恍惚之中,他看见塞西莉亚将小船推向自己。

    他看着那小小的船晃晃悠悠向自己,他的脑中一下子一片空白。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小船的那一刻,路伊斯感受到了一股困意。

    他的世界开始变得一片漆黑。最后一点声音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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