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仸刚放下帘子转头,就看见嘴巴都能挂油壶的小丫头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

    装作无事逗她:“怎么了?”

    “娘子……您就会欺负人。”巧茗拉长了声音,“说好的走之前让奴婢去买果子吃呢。”

    小丫头的委屈仿佛要化为实质,姜仸终是忍不住笑,刚要开口便听见外面突然一阵嘈杂尖叫。

    “娘子坐好,不要出来!”车夫向车内喊了一声,便想立刻驭马掉头避开眼前不远处的打斗。

    这么近的距离,孤零零的马车已是显眼无比。

    被大理寺的人缠斗的玄袍男子看情势不妙,不管其他还在挣扎的手下,一个闪躲就要往马车方向跃身夺驹奔逃。

    车夫已是急得满头大汗,马儿却像被空气中的杀气摄住,马蹄前后踢踏,竟是未移几步。

    眼看那一脸狰狞的凶汉就要举刀上前,车夫瞪大了眼珠,身体似被钉在前室,只觉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突然一声尖鸣划破空气,车夫眼前血雾一片,有什么东西重重倒地。

    抖着手抹了把脸,生锈般眨了眨酸涩的眼,刚才的凶汉已是圆目欲裂,身体抽动了几下便歪头吐血身亡,往下一看,一只三叉箭从这人脖颈中间刺出,伤口还在汩汩流血。

    车夫才似刚反过神,一屁股瘫倒在座,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车内巧茗护在娘子身前,已是脸色惨白,半晌听得外面没了动静,向外面颤着声音喊了一声车夫。

    没听到回应,大着胆子屈腿往前挪了一步,刚想再喊一声,被身后的娘子拽着衣袖阻了喊叫。

    姜仸眼神示意巧茗不要动,现在不知外面境况究竟如何,不可冒险。

    她刚刚摸索到这辆马车后厢并没有封死,虽也不能完全保证,但起码是一线生机。

    正要拉着巧茗后退,一把绘有纹样的角弓探进车厢,下一瞬车帘从侧边掀开。

    “车内何人?”

    悬于高处的心顿回原地,此等问话应不是贼人,姜仸暗松了口气,看来是无事了。

    韦季锋利的眉眼微挑,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看见他是这种得救般的神态。

    巧茗此时也回了几分镇定,看着这个擅闯马车还肆意盯着她家娘子的无礼之人,移身叱道:“你又是何人?这是右相府的马车,还不快快退去!”

    被婢女挡住视线,韦季眼神漠然,嘴角却是扬起:“失敬失敬,原来是右相府的人,那便更是要照顾一番了。”

    说罢就直起身子下了马车。

    巧茗还没反应过来这狂徒的意思,姜仸却是感觉不好。

    看来这不是一般的打斗,应是牵扯了官府。

    刚才那人看似对她们言笑晏晏,然在听到右相府的名号后,话里也是丝毫不客气,墨色衣角上似还沾着未干涸的血污,看样子是个不好惹的,且官位还不低。

    果然,没一会车外就响起车夫不利索的声音。

    “那位大人说要请右相府两位客人去大理寺喝茶。”

    竟是大理寺!

    巧茗一下子慌了神,就算她再怎么孤陋寡闻,大理寺的名声她也是早就在山下听说过。

    大理寺自太祖开国以来便是皇帝的鹰犬之部,同西厂效忠于圣上一人,负责不同要务。西厂负责暗线密报,大理寺则负责刑狱判命。

    而如今的大理寺卿韦季正是圣上一手扶持,据说此人不知出身,但在八岁那年在野外以幼童之身救圣上脱于猛虎之口,此后便入了宫被圣上顾于身侧。长大后一路擢升,前年便被任命为大理寺卿,而他今年还不到廿三,官运之亨也是让不少人眼红不已。

    圣上极为器重此人,而韦季也是不负皇恩,自上任后便是雷霆手段,去岁菜市口贪官问斩留下的污渍不知废了多少桶水,一时间大理寺让不少官吏闻之戚戚。

    没想到传闻中鬼面獠牙的韦季竟生得如此好模样,巧茗咬了咬牙,呸呸呸!道貌岸然!

    后面坠着一众官兵和押解的贼人,马车跟随着为首的几匹马驹,驶在行往大理寺的路上。姜仸听着巧茗在耳边的碎碎暗骂,大致了解了现在的处境。

    大理寺一向听皇命抓人,这番阵仗不小,定是勾缠了大事,只是没想到之前她一个念头作乱,现下就被牵扯了进来。

    抬手抚上胸口,没有什么异样,这到底是书中的剧情,还是她的无心之果?

    暗叹口气,多想无益,随遇而安便是。

    刘祁骑在马上样子颇为得意,一扫之前在酒楼的不耐,跟身边人絮叨:“就知道我爹不会坑我,这么大的案子你们早说啊,查判反贼,有什么好遮掩的,这可是大功一件……”

    平南跟在后面听着这位威骑将军的爱子嗲嗲不休,不禁腹诽,得亏事情已经结束,将军果然远谋,看来颇为了解自家儿子什么德行。

    “不过那苏家还真是大胆,竟敢私通外敌。就是来的人不多,打得不过瘾,还死了个头头……不过那辆马车怎么回事?同伙啊?”

    身边人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刘祁瞬间又来了劲头:“真是同伙啊!那我……”

    “平南,带刘公子回将军府。”

    “哎!姓韦的你卸磨杀驴!不是……过河拆桥啊你!”话还没说完,身下的马受了一鞭子开始往熟悉的小路上跑。

    平南也策马跟了上去,这刘公子还真是每次都不长记性。

    平北替了平南的位置,侧头问道:“大人,马车里的人要先置于公堂还是直接投到西边的牢狱?”

    “啧。”

    看来不能让刘祁多待了。

    韦季看了一眼满脸严肃等待命令的下属。

    “主殿。”

    平北下意识应了声是,反应过来时主子已经驭马先行一步了。

    啊?

    不知过了多久,姜仸感觉马车停了下来,车夫低声说:“娘子,可以下车了。”

    巧茗看了一眼已经戴上帷帽的娘子,微呼一口气,出了车厢。

    车夫已经搬出了马凳,巧茗扶着自家娘子下了马车,之前跟着的那些人已经消失不见,只见面前的府邸门匾上赫然写着大理寺三个鎏金大字。

    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个面色微黑穿着常服的青年,拱了拱手,只说请二位跟随,便转身进了大门。

    态度古怪,姜仸压下心中疑惑跟了进去,没有再多看。

    不多时,那青年停在一所大殿门外抬手示意。

    巧茗正要跟着进去,被一只臂膀拦下。

    “这位小娘子需在殿外等候。”

    不禁瞪大了眼,这是什么道理,他们想做什么!

    姜仸按住有些激动的小丫头,轻拍两下,便独自迈入殿门。

    透过帽裙,移步绕过香炉,看着殿内的陈设,正对着殿门的是一个罗汉床,两侧地上置有树石盆景,再往外则披有珠帘,看来东西还各有一室。

    又看了两眼便收了视线,她倒是没想到大理寺的审讯之地竟是如此,朴素清新。

    在大殿中央站了一会,姜仸已是觉得有些乏力,那会为了确定心中所想,她拒了巧茗递过来的药丸。

    后来胸口虽是不再疼痛,但这具身体实是虚弱,提醒着她似乎所剩无几的寿命。

    思绪被放散,眼眸微合,这个角色的出场仿佛只是昙花一现,因印章而生,失印章而亡。

    突然不想再继续站下去了,姜仸扶了扶额侧,她有些累。

    不过两息,身后脚步声渐起,长睫轻颤,缓缓放下手,稳着步子转过身。

    正要向这位大理寺卿行礼,却见这人脚步不停,他是要坐那罗汉床么?

    但那身影逼近,姜仸还是忍不住想后退一步,刚动了动脚,眼前蓦地一亮。

    “姜家大娘子没事罢?”韦季只手挑开女子的帽裙,面前的杏眸中却并不见一丝水汽。

    行恶的手微顿,男人仿佛才察觉自己行了失礼之事,歉意道:“方才多有得罪,本官只是担心娘子太过惊惧,一时心急。”

    脸上带着愧意的笑,身体却是未移半分。

    这人似乎是刚审了犯人回来,一身的血腥味,旁边的香炉都压不住,姜仸觉得体内的郁气更甚。

    “娘子怎么了?”韦季垂眸看着轻颤着眼睫脸色有些微白的女子,嘴角弧度扩大。

    这般模样,才倒是眼熟许多。

    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见人已是颤睫欲坠。

    伸手揽住要倒的人,收了浅淡的笑意,似乎有些不对。

    朝门外喊了一声,便见平北快步进来。

    “叫平西过来。”

    平北赶紧去叫人,主子这怎么回事,刚进屋就给人家吓晕了。

    隔着帕子诊了一会,平西收了东西,绕过东室的屏风。

    “这位娘子似是自娘胎里积了疾,但用的药应是还不错。只是前不久有过剧烈的心悸,又受了些刺激,便晕了过去。”平西对支着头坐在圈椅上的人说着。

    平北听着缘由,看了眼低眉不语的主子,字字没提,句句都是。

    “开个方子。”男人站起身,“叫她身边那丫头进来伺候。”

    平北心里叹了口气,主子也真是,不看看大理寺是什么地方,这么娇弱的小娘子,那是能随便往里面领的么。

    等到姜仸再睁眼,已是回到了熙云阁,床边是眼眶红红的巧茗和奶娘。

    又是好一番问候后,姜仸倚在软靠上慢慢喝着药。

    “娘子您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巧茗擦了擦眼,“算那人识时务,立马派人送娘子回了姜府,等相爷回来了,一定要把那个什么大理寺卿告上一告!”

    姜仸咽下涩口的汤药,轻轻摇了摇头:“今日之事定要守口如瓶,巧茗,你立刻去跟车夫叮嘱,要想保命,便当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看着娘子颇有些严肃的神情,巧茗有些愣怔,但还是起身去了门外。

    那车夫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侯在外面了,娘子的吩咐倒是跟刚才王嬷嬷说的话差不多。

    看着奶娘欲言又止,姜仸笑了笑:“奶娘,我没事,今日只是意外罢了。”

    王嬷嬷也不好再问什么,只说下午在外街买了果脯,好让娘子压压嘴里的苦。

    大理寺暗狱里,几个人被绑在十字柱上,惨叫声凄厉渗人,正是下午被伏的活口。

    “嗤,大朝鼎鼎有名的大理寺就这点能耐,看来名不副实嘛!”中间那人忍着疼痛用奇怪的腔调挑衅着,“我阿塔斯族的勇士是不会屈服于这些破铜烂铁之下的!”

    听着越发污糟不堪的言语,韦季眼底浮上一丝厌烦,放下搭在案桌上的腿,提步走了过去。

    站在一步之外,拿着刑案上的一柄悬钩利刃在手上把玩。

    已经看不清面容的人吐了一口血沫:“从我们这里,你什么也别想得到!”说完便仰头大笑。

    “罕什那。”男人将匕首靠近火堆,虚晃的光影衬得那张脸有些妖谲,“你觉得,我是在跟你们讲条件么?”

    “不要说你们,就是你那刚死去不久的大哥站在这里,也没有一丝用处。”

    罕什那愤怒又惊疑:“你什么意思!”

    “不清楚?”

    手中一甩,牢狱里响起一声闷哼,随即匕首柄上的锁链猛地被拽回,再看那人已是痛得昏厥过去。

    “那便也不必清楚了。”

    扔了倒钩上还挂着脏污的利器,出了暗门。

    平北跟在身后看着主子透着郁躁的背影,看来这几天他要万分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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