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叙述,姜仸才清楚了这关乎两代人孽缘的起始。

    她娘沈珍原是泠州巨贾沈家的掌上明珠,在出门买首饰的时候遇到了前来游玩的远镇侯世子姜运之,二人一见倾心。沈珍自幼被爱护得极好,很快便坠入了浓情的密网,非姜运之不嫁。

    然而沈家父母阅历多年,自是看出姜运之此人并不像女儿说的那般爱意深重,本想拖延着磨灭他的伪装,谁知没过多久女儿竟说自己已有身孕,惊怒上头的沈家父亲同意了两人的婚事,但同时也断绝了与沈珍的父女关系。

    虽是深爱情郎,但沈珍也接受不了父亲这般怒火。

    可到底是珍爱多年的女儿,沈家还是给了丰厚的嫁妆。这边沈珍又被姜运之哄着说着以后总会好的,父女哪有隔夜仇,这才哭哭啼啼地上了花轿,远嫁圣都。

    谁知这一别竟是天人相隔。

    沈家在得知女儿噩耗后悲痛不已,誓不相信传来的死因,派了仵作开棺验尸,但多次检查也只得了个精气有亏、难产而亡的结论。这般说法让本就心中有愧的沈家父母更是一夜间花白了头发,本就后悔女儿远嫁后强忍着不闻不问,最后女儿落得这般下场,沈母差点就要跟着女儿同去。

    而那姜运之已不同于之前的落魄侯孙,两年间不知用多少钱财做了官运的叩门砖,青天不开眼,二老心灰意冷,终是硬撑着一口气回了泠州,从此不问世事。

    然虽是对姜运之很是憎恶,但两个外孙女身上毕竟还流有女儿的血。沈家父母为了给两个外孙女足够的傍身之物,将沈家印章一分为二,吩咐人于二女十四岁时交付于其手,凭任一印章可命沈氏为其做事,若印章合二为一,则可主掌沈氏家业。

    但前提是,印章持有者必须为此二女,否则一切作废。

    姜晴颤着手拿出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半截印章,已是泪流满面:“长姐,那姜运之只是看中了沈家的家产,就连那继室夫人赵烟,与他也是早就珠胎暗结,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阴谋啊!”

    看着长姐泛红的双眼,姜晴把半截印章放于她手:“探子说,就连姐姐你当年被送到庵里,也是他们的诡计。就是为了让娘亲在怀胎之时难定心神,最后娘亲的死都是因为姜运之和赵烟!姐姐,我们一定要为娘亲报仇!”

    说到最后,真真假假已经分辨不出了,就算娘亲真的是仵作说的那样难产而亡,但姜运之二人的恶性切切实实,她想为娘报仇的心也是真的。

    看到长姐把另外半截印章拿出来,姜晴仿佛看到了姜运之郑慎之流的横死模样。

    “妹妹,那我们该怎么做?”

    强压激动,将两个人的手,两块印章包在一起,看着姜仸的眼睛:“长姐,你信我么?”

    看着眼前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姜晴恍过一瞬。

    “那就交给我,你身子还弱,交给我,我一定会为娘亲报仇的。”

    沈家印章终于还是落于她手,不禁攥紧了两块玉石,同上辈子一样,长姐完全地信任于她,完整地将后半生的傍身之物交付于她。

    但她不会同上辈子那样了。

    她本想着这辈子不去动长姐之物,她重来一生,总能靠自己便能涅槃,可现状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她还是太弱了。

    合上玉石暗扣,姜晴将印章重新挂于脖间,这次,她一定要抢先出手,她和长姐的一生,都会好好的。

    大理寺,正殿。

    “结了这么大的案子,怎么也不见韦大人心喜两分?”

    正殿罗汉床上坐着两个人,小几上摆了两盏茶。

    开口之人,身着褚色长袍,气质挺拔,眉眼清正,正是前段时间风头正盛的缙王。

    韦季此时没了外人面前的天然笑意,支着条腿靠在围屏上,一双凤目半合,不咸不淡地开口:“哪里比得上缙王,先是大捷,后是查叛,想必脸上已是乐开花了罢。”

    缙王笑了两声:“说不过你,本王这次可是要多谢你这位大理寺卿。”

    “人我已经带来了,也不知这苏捀究竟是做了什么,竟让韦大人如此注意。”

    “通敌叛国之罪还不小么?听取皇命,为民除害,大理寺职责所在。”

    见人只字不言,缙王也不再多问。也罢,总归这次是他占了便宜。

    “去年本王驻守皇城,没能领略到大人的英姿,这次春游畋猎,本王可是非常期待韦大人的精湛箭术。”郑溥站起身,“时候不早,本王还有事。”

    见人似要起身相送,伸手止了止,独自出了殿门。

    韦季敛了假动作,又靠了回去。

    平北进去时就看见主子手里拿了一只箭头,两翼带脊梁,颇为眼熟,似是大人书案笔架上悬挂的那个。

    “主子,人已经在暗狱了。”

    等了一会,才听见上首的人应了一声。

    平北觉得自己前阵子的猜测没有错,主子最近确实情绪不对。

    这种感觉在到了暗狱门口后达到了顶峰。

    这次主子没有让人跟着进去,只是吩咐不要任何人靠近。

    虽是面无表情,但总觉得比往日谈笑间取人性命还要令他胆寒。

    暗狱阴冷湿寒,除了虫鼠悉窣,便只剩下规律的滴水声。

    看着十字柱上披头散发一身血污的苏捀,韦季想,自己还是善良的,此人现下还是四肢健全,五官分明。

    就是不知道一会还是不是现下这副模样。

    “你……竖子小儿!竟然陷害本官,本官……本官要见圣上!”说话间还有血水从口中断断续续冒出。

    男人轻笑一声:“苏大人,证据确凿,圣上已有定夺,你怕是没有机会再见天颜了。”

    “我不信!本官自圣上登基,一直尽忠辅佐,心佑大朝,从未做过任何违背天良之事,圣上一定是被你等奸诈小人欺瞒,佞臣误我啊……”

    “苏大人。”韦季脸上挂的的笑意此时已经消失殆尽。

    “这种话苏大人说了两辈子了,倒真是,本性难移。”

    “……什么?”

    已经不想多言半句,有些东西上辈子他便知道了。

    像苏捀这种行若狗彘之人,怎么会记得十几年前屠灭的一个小山村。

    恐怕他爹娘也未曾想到,本以为是相伴余生的世外桃源,却变成了狞鬼来肆的丧命之地。

    前世线报延误,错失良机,让这人多苟活了四年,最后也只是斩首示众。

    许是老天也看不过去,竟让他又重回到五年前。

    这次,眼前这人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听说苏大人喜食猴脑,为了保证口感,特意嘱咐幼年猕猴最善,那想必苏大人对这割皮开颅之术颇为熟悉。”

    苏捀已是说不出话来,他看着站在阴影里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面目变得十分惊恐,晃动着锁链胡乱挣扎。

    “你……你不是人!你是来报仇的!我要面见圣上,我要面见圣上!你这妖孽,我要烧死你!烧得你魂飞魄散!”

    “苏大人说的哪里话,本官当然是人,只不过,”韦季看着已显露癫狂之状的人,复扬起笑,“确实是来索你的命的。”

    说罢不再看那涕泗横流的丑恶之人,转身提步离开。

    平北感觉自家主子没进去多久就出来了,脸色跟进去前比也没有好多少。

    “让平南找人动手。”

    只先应下,到后来问了平南,只觉毛骨悚然,看来这苏捀定是做了什么丧尽人性之事,而且是跟主子有关。

    看着跟平常一般坐在席上阅览卷宗的人,平北头一次对自己训练有素的观察力产生了怀疑。

    已经过去几天了,主子这边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还每晚都回府休息,虽然不用睡这吏舍的板子床自然是好,可这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罢。

    “眼睛不想要了。”

    平北一激灵,赶紧收了目光,大意了大意了,最近没什么大事,精力都懒散了几分。

    “属下该死。”

    “平东也该回来了。”

    还是没逃过去,行罢,外勤就外勤,总比挨板子强。

    韦季看着傻乐的下属,捏了捏眉心。

    怎么办,更想踢他了。

    盯了几天了,真当他不知道。

    二次杀仇,确实是快事一件,但那又如何,终究是迟了,那条狗命能换回什么。

    闭了眼平了平胸中戾气。

    “后日的畋猎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回禀主子,已和御林军那边部署好了,跟之前一样,大理寺负责外围。”

    “嗯。”

    东苑,熙云阁。

    “别让我抓到那个剪坏衣服的贱蹄子!”姜晴真的分外恼火,没想到重生后还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使出这般粗陋的伎俩。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除了姜淑还能有谁,但看来她这次颇为小心,竟没能抓到把柄。

    畋猎就在后日,再做给长姐现做一套骑装已是时间不足。

    真是她的好三妹,不是一向诩得自己纯善清贵么,真该让郑慎看看她这副嫉妒扭曲的嘴脸。

    “好了,不值当的。多漂亮的小娘子,生气了就不美了。”姜仸放下手中的书,喂了妹妹一颗杏仁糕,“而且我本就不善骑射,只是可惜了那件衣裳。”

    “没事的娘子,您要是舍不得,奴婢可以把它改成布袋、香囊、荷包、发带……”

    听着巧茗叽叽喳喳,姜晴噗嗤一乐:“哎呀,长姐这个小丫鬟还真是心灵手巧,不如给我了罢?”

    巧茗睁着眼睛看着自家娘子,眼神里满是请求。

    姜仸佯装思考,好像真觉得主意不错。

    眼看小丫头就要哭出来了,姜晴捂着嘴控制不住地笑,“好了好了,逗你玩呢,长姐可舍不得。”

    巧茗泪花瞬收,她就知道,她家娘子才不忍心呢。

    没了骑装,这次她一定要在别的地方好好打扮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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