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宫之后,明姝这里的书信又多了几封。有些是国公府来的,有些是别的,左不过都是明家的信。

    萧以鸣这几日宿在承德殿,没有来凤鸾宫。

    皇帝刚回宫诸事繁多,何况还要大宴群臣,就连明姝自己都陷入了久违的忙碌之中。

    六尚的账册压在她的桌面上,她翻了几页,便有脚步声传来。

    梓归不轻不重地禀道:“娘娘,陛下快到凤鸾宫了。”

    明姝手里的笔尖先是一顿,随即反应过来,“更衣。”

    萧以鸣要来的其实不是凤鸾宫,而是需经凤鸾宫的一处荷塘,那一处景致,萧以鸣很喜欢。

    梓归这样一报,不过是提醒她抓住机会。

    不出片刻,明姝已着华丽繁复的衣裳,重新盘好发髻,堆叠钗环。

    愈是梳妆,愈加钗环,梓归的唇角便上扬一分。这才是太后娘娘遍寻天下找到的美人。

    明姝随梓归一道漾起笑容,心中却没有多高兴。

    如此精心设计,他看的出来。

    出凤鸾宫时,明姝并没有瞧见皇帝的仪驾,便只好往那处荷塘去。没走多久,果然看见了皇帝的仪驾。

    太监马真也在宫里待了几年,知道每每陛下往荷塘去时,皇后的人都会跟上来。

    原本他不敢得罪明家,可这两年皇帝如何待皇后,他们这些人可是门清。

    太后薨逝,皇帝已厌恶外戚许久,原本随太后起势的明家自然受到牵连,而被安排嫁给陛下的明家女,又该如何处置?

    为了摸清皇帝的态度,马真并没有给眼神让人快走,还同从前一样。等到皇后的人出现时,他才上前一步,“陛下,娘娘来了。”

    宫中如今只有一位娘娘,一提及,便仅指她。

    萧以鸣神色未变,脚步也不曾停歇。

    他没在荷塘边停下,转而走上荷塘外的高台水榭。

    皇后的人随后即到,比他意料之中的要快。

    他的耳力极好,便听见她有些疲惫的脚步在踏进门的那一刻平稳下来。

    再是一步一步靠近,他没回头。

    他下过令,他站在窗边赏景时是不许任何声音打搅的。

    *

    明姝终于感觉自己平静下来,一路走的快,方才连呼吸都觉得烫,也不知如今是否狼狈。

    幸而他从不回头,待她重新确认衣裳规整,视线同他一样瞥向外。

    临近傍晚,暮色投入水中,碧波无边荡漾,塘里的荷花懒懒地支着梗儿,围簇在一起,五月天,没有什么可看。

    她的目光时而落在窗外,又不时地落在他的身上,似乎想趁此机会好好地打量他的变化。

    他负手而立,玉冠束起长发,光线将他的轮廓勾勒,他似乎更加魁梧了,只往那里一站,便让人感觉到几分压迫感。

    在她的不知道的时光里,他已经更像是一个帝王了。

    在外征战,应该很容易受伤吧。

    他受过伤吗?

    明姝的视线下移,落到他露在外的那截手腕上,忽然顿住。

    她顾不得想萧以鸣的肤色是不是比先前更暗了,此刻,她的视线只停留在皇帝的左手手腕上。

    那手腕上,戴着一串琉璃珠穿成的手绳,与皇帝满身的威仪有些格格不入。明姝知道,这样的琉璃,京中是没有的,唯有西平那样的地方才能做出来。

    “皇后。”

    一声低语,他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将手腕掩在身后。

    明姝定了心神,语气如常:“臣妾见过陛下。”

    萧以鸣免过她的礼,接着便走入水榭里的茶室。此处是一座平台,抬眼便能将整个荷塘收入眼底。

    皇帝在案几旁的竹席坐下,几对面安置的软席,是她为自己准备的。

    明姝在软席上坐下。

    再见萧以鸣时,明姝是有些紧张的。她觉得和他完全不像夫妻,却担着天下人最羡慕的夫妻称呼。虽有过夫妻之实,可更多时候,两个人连眼神都不会交汇。

    混着热气的茶壶被端了上来,她正要伸手,便被那只戴着琉璃珠的手抢先。

    “这些时日,劳累皇后。”

    一旁的梓归松了一口气,较之之前,皇帝对皇后的态度不是躲避或者推拒,已好了很多。

    明姝听不出来其中的亲疏远近,只如往日一般回答:“臣妾本分。”

    细细的茶水声在安静的露台上显得十分响亮,等到放着的茶水凉了,明姝饮了一口,对坐的两个人依旧没有说话。

    一旁站着的梓归觑一眼身旁的梓鸢,终于挺身而出,轻声道:“奴婢替娘娘倒茶。”

    她说时,故意朝明姝的手看去,又咬重了字:“娘娘,该歇歇手。”

    听了这话,男人向她的手望来。

    明姝不自然地将手将袖子里藏,梓归这便蹙起眉头,作势叹了一声。

    “去岁陛下出征,娘娘在宫中忧心不已,日日抄了佛经往祈年殿里送。娘娘一写便是一整日,刮风下雨也不停歇,后来不知怎的便落下了毛病,只要用多了笔,手上便会疼。这几日六尚的账册递往凤鸾宫,娘娘的手又有些不好了。”

    “如此。”萧以鸣又将前头的话说了一遍,“皇后辛苦。”

    有几分公事公办的心疼。

    明姝攥紧的裙角忽然间松了力气。

    如今她能好好坐在这里被他称一句皇后,全靠的是太后和明家。没有家族庇佑,她什么也不是。

    梓归在姑姑那边受教了很多日,是以她不用说话,也能替她将恩宠讨来。

    她心底叹息一声,浮起一声温润:“臣妾应当做的。”

    随即她招手,将梓归早早准备下的锦盒呈在桌面。

    “臣妾忧心陛下,特地为先前陛下赏的玉环打了一串穗子,又送去祈年殿受香,想在陛下回来之后送给陛下。”她克制着发颤的指尖,将锦盒打开,呈在他的面前,“祈佑陛下,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平平安安的。”

    温柔犹如羽毛一样的声音扫在人的心上,任谁听了这话心都会软成一团水。

    可惜,帝王总有一颗坚如磐石的心。

    萧以鸣瞥向锦盒,扬起手:“马真,收下。”

    简单的几个字,已然敲定了这锦盒的去处。大抵又如之前所送的所有物什一样,都进不了承德殿的库房,就不知给扔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明姝的目光不自然地落在那玄色镶金线的袖口,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两盏茶饮过,萧以鸣已然起身:“今日十五,朕宿在承德殿,皇后不必等。”

    说完之后,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便出了露台,下阶去了。

    *

    凤鸾宫自得知陛下不来以后,原先的准备都用不上,皇后和宫内众人都早早地歇下。

    纱帐下美人侧卧时,流泻的青丝半遮半掩一截天鹅颈,延伸进玲珑的曲线中。

    美人的眼睫低垂,红润的唇角抿着,像是有心事。

    梓鸢将薄被揽到她的身上,温声道:“娘娘,睡吧。”他不会来了。

    明姝如梦惊醒似的,顺从地躺下。

    梓鸢知道,小皇后还没有完全迈过男女之间的那个坎。既望他来,也怕他来。

    成婚当日,皇后与陛下并未成事,太后得知后大怒一场。

    随后的一场夜宴,梓鸢为还是五皇子和皇子妃的两个人下了“鸳鸯醉”,按着太后的意思烧了一把火。

    可陛下没能如料想中一般疼惜她。

    事后,梓鸢为娘娘擦洗身子,才发觉她身上触目惊心的痕迹,从脖颈到脚踝,青红一片。

    梓鸢不得不想,或许他们二人之间,原本就有仇怨。

    自那日后,娘娘对此事绝口不提,能避就避,至今仍是如此。

    金炉内的烟袅袅升起,皇后夜里常常睡不安稳,需要点上安神香。

    梓鸢退至帐外,吹熄灯盏。

    明姝的眼睛沉沉,隐约知道自己正跪着,陈年艾香的味道在鼻尖消散不去。视野所见只有朱红的雕花砖面,鎏金护甲拨弄的清脆钻进她的耳朵里。

    与那道沉稳的责怪声一道——

    “如今若不趁着他无妾室和妃嫔的时候有孕,待他真正有了后宫,你的位置,又会被摆在哪里?”

    “哄好一个男人,对你而言,真就那么难?”

    “想想你在远在家中病重的母亲,她若是见你如此,该有多失望……”

    胡乱的画面一簇簇地闪过,她犹如被放置在案板上煎烤的鱼,被人随意摆弄、切割,疼的时候,连一个指头都动不了。

    猛然抬眼间,明姝看见萧以鸣沉晦的双眼。

    像一道不见底的深渊,也像一股汹涌的波涛,她在其中被翻涌、被吞没。

    姑姑说,真正爱你的人在最亲近时一定会表露出情谊。

    而明姝,却只看见了那一双阴沉沉的眉眼,余下的战栗挥之不去。

    再后来,当她鼓起勇气去牵扯他的衣角时,被他冷冷拂开。

    睡梦朦胧间,明姝恍惚听见帐外二人的闲语。

    “打听到了,康宁公主如今正安置在宫中西南角的庭院里。”

    “还是接进宫里了么?”

    ……

    明姝的睡意沉沉,即便不想听,这些话还直往脑子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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