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沈毓霏娓娓道来,“当年你父亲走得早,偌大的尉迟王府,留下孤零零的一个我,和我肚子里还未出生的你。

    我自知一个人带着你,定然不如将你留在王府中活的富裕,但我不想将年幼无知的你留在那满堂权贵的王府中。

    你连自己父亲的一面都未曾见过,我若再抛下了你,那你便真正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就算有着一身的荣华富贵,那又会过得快乐舒心吗?

    你的祖父祖母是很好的一对老人家,他们曾抑制着自己的丧子之痛,慷慨的建议我改嫁,莫要将自己的年华空耗在为你父亲守寡的日子里。

    要知道,在这样以地位和门面为重的大家族中,人人都将名声看的比命重要,怎会允许你带着一个幼子改嫁旁人?

    但最终,我听了你祖父祖母的话,我的母亲和父亲也同样默默的支持着我,助我走出这段伤痛。

    那时我在想什么呢?我还这样的年轻,我的孩子才出生不久,我不能让她成为一个没有父亲呵护长大的孩子,这样对我的孩子不公平,我不要这样活下去。

    于是为娘带着四岁的你,找了户看着不错的人家,这一户也曾和离过一次,有着与前任妻室的儿子。

    这户人家是为娘的父亲下场盯着寻来的,虽门户宽裕,但只有一任正妻,不曾纳妾,将来也不会纳妾。

    可人心难测,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便忍不住性子,竟与前妻偷偷苟合,并且他们年岁十三四的儿子也知道这件事。

    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后来偶然发现了,我便心下恶心,眼里容不得这样的不忠之人,便与他和离了。

    那时你还小,什么都不懂。我便时隔数月,在籽泥镇里寻了下一家夫婿。

    这人比我生的晚两年,心性活泼些,能说会道,还会经常哄你开心,能将你容在心里。

    这一点,是为娘当时最渴求的一份安心,娘不希望有任何一个人觉得我的女儿是多余的,是累赘,于是我下定决心,心想着,这一次断然不会看错了人,要死心塌地的与他好生过日子。

    后来娘有了一生中的第二个孩子,是你的弟弟。”

    说到这里,沈如潇明显震惊到不能说话,她之前一直将此生的记忆与现世一一比对,但忘了自己还有弟弟这件事。

    看来此生,与前世依旧无二,沈如潇内心尘封已久的回忆渐渐苏醒了,不用沈毓霏说完,她也已经想起了现代的种种爱恨因果。

    但她没有打断沈毓霏,她的母亲并不知道自己是穿越而来,还有着另一生的记忆。

    但沈如潇此时的内心,早已渐渐爬上了一抹阴鹜,她想到了一个人。

    沈毓霏也察觉到了她的表情变化,全当她是因为自己有了个不知所处的同母异父的弟弟而感到震惊。

    又或是因为她这个做娘的一直将这件事瞒了这么多年却从未提起。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更不是矫情的时候。

    沈毓霏顿了顿,继续道,“有了你弟弟,他便对他的亲生儿子愈发的好。可渐渐的,我发现他对你生出了不少敌意,与我们刚在一起那会子截然不同,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那时天真,对夫妻之道仍怀有最后一丝善意的期冀,我推心置腹的同他讲开了这件事,希望他不要因为有了亲生的血脉,就刻薄的待你,你也是我的骨肉,不求他待你视如己出,但不要总是挑着刺头就骂你,拿你撒气。

    哪想,我心平气和的将这件事坦露出来,他却急了眼。说这么多年来,养着我们母女二人已是最大的恩德,他不需要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

    我被他这话气昏了头,抄起手边的茶盏就向他砸去,不料他心中积怨已久,反手将我打趴在地上,琉璃盏碎在了我的左手间,崩裂的那一刻,划断了我左手背上的一根白筋。

    那日大雪纷飞,我在寒风中,拉着你独自前往医馆,在缝治伤口的几日里,我身边的陪嫁丫头早已机灵的向你爷爷传了书信。

    为娘的父亲和母亲在得到消息后,第二日就快马加鞭连夜赶了过来。将这件事情闹大了说,当时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但后来,也怪当时的我狠不下心,你弟弟那时才两岁,若是我能带走你弟弟,那为娘断然不会继续留在那里。

    但你弟弟是他的独苗,他们家的人死活也不可能将男丁拱手相让,于是我咬咬牙,又和他继续过着凑合日子。

    当时为娘的父亲和母亲与公婆好好的商议了一番,将他狠狠痛斥一顿,并且那人在我父母面前立下毒誓,不会再发生这样伤害我的事情,会对我和你一样的厚爱。

    但在当时,我听到这些话的片刻便早已不敢再信了,誓言值几个钱?

    果不其然,待到我的父亲病逝后,我没了最大的靠山,他便将本性暴露无遗,甚至在外面偷起了荤,屡教不改,最终我抛下了你弟弟,带着你离开了那个肮脏的地方。”

    沈毓霏的双手轻轻的交叠在膝上,斑驳的树影在她的衣裳上慵懒的摇晃着。

    沈如潇紧紧抿着唇,努力抑制着自己心中的恨意。

    没错,是恨。

    她清楚的记得在现世的时候,那个人是怎样的无耻和下流。

    没想到这辈子,竟然也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后来我带着你到处打拼,但时常居无定所,有段时间我将你寄在了你祖父祖母那里,待到一年之后,我有了些钱能够在这平城里租屋子住的时候,将你接了回来。

    在四处奔波的同时,为娘遇到了生命中的一个贵人。

    他是北昭极乐阁的阁主,他将我招募进内阁之中,教我习武识字,为他做事。”

    其实话说到这里,沈毓霏即便不多说,沈如潇也能自己想明白了。

    极乐阁是北昭最大的情报机构,和太子侧妃赵可馨父亲的死士阁一样,独立于北昭的皇室,称得上是江湖门派。

    不仅是王爷贵族们时常与这两个阁坊有来往,皇族与其渊源也颇为深重,这里头千丝万缕的关系极为复杂。

    所以三者在明面上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谁也不干预谁。

    “娘,你居然都是会武功的人?那怎么从未教授给我一点拳脚功夫!”

    本以为沈如潇听完她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后,会内心忧郁愤懑。

    哪知她却忽然冒出来这样语气活泼的一句,沈毓霏一时之间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见她这般木讷的模样,沈如潇笑了笑,小手握住了母亲因操劳而变得粗糙的大手,“娘,我不知如何向你解释,我其实早都知道了这一切,只是没想到在这里,它还是发生了。

    不过没关系,娘,这一次我们都会活的好好的,不会再有之前的烂事发生,我们会一直幸福的在一起。至于弟弟……我会将他当做我的同父同母的弟弟一般对待的。”

    沈毓霏见她这样懂事体贴的样子,心中不免泛起酸涩,“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沈如潇深呼吸一口,在脑海里斟酌着词句,“娘,我说了你可别不信,这种事情听着真的很荒谬,一开始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但这件事的确真真实实的发生在我身上。”

    沈毓霏皱了皱眉头,不解,“你先说便是,信不信再由我分说。”

    沈如潇看起来一脸无奈的样子,最终还是默默叹了口气,这才诚心道来,“我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娘,我们还有另一世,就如同求神拜佛之人所说的前世今生那样。”

    沈毓霏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挑了挑眉,“你继续讲。”

    沈如潇一看这表情就知道,她肯定又是在怀疑自己在胡编乱造了。

    得想个法子让她相信自己真是穿越而来。少女左思右想,应该拿什么标志性的事件来证明自己的话呢?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那会儿恭越和猖戎达成约定时的会谈。

    恭越说出了当时本应该只有猖戎和南昭皇以及影子知道的事情,那她也说一个在沈毓霏的眼中自己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不就行了?

    但此刻,有了法子,却又没了例子。

    她的情况和恭越还不是完全一样。恭越之所以能那么清晰无误的说出南昭皇的影子替身以及竹简的事情,是因为他是重生而来,并且每一世都是在北昭。

    她并非在此重生啊,她是带着这辈子的记忆从现代穿越过来的,这边世界的好多事情她可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比方沈毓霏今日向她坦言自己隶属极乐阁一事,她不管是在现代还是这个朝代,可闻所未闻,也是今天才知道。

    沈如潇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点,但她先偷瞄了沈毓霏一眼。

    此生的母亲已经是极乐阁的人员了,有些事情应该和前世有所不同吧?

    沈如潇在自己的心底也期望着,若她真的问出了这句话,希望沈毓霏的回答是摇头。

    “娘,莫彬近段时间应该又在纠缠你吧?是以弟弟做要挟,想要与你和好?”

    沈如潇咬了咬下唇,还是鼓起了一股气,将这话问了出来。

    沈毓霏本是叩在桌子上的手指突然僵住了,指尖敲打石桌的声音戛然而止。

    少女一瞧她的反应,应该是准了。

    莫彬这个人渣果然在这辈子还是那样狗改不了吃屎。

    沈毓霏没有说话,她无需多问,凭借着自己多年来的修为和做事小心谨慎的程度,沈如潇是决然不可能知道莫彬到处书信寻她这件事的。

    别说莫彬骚扰她这件事,就单凭“莫彬”二字也能让沈毓霏对沈如潇的话无可猜忌。

    因为莫彬本名不叫这个,而是唤作莫远。

    莫彬这个名字只有沈毓霏和他本人知道,只是他们那时刚刚结为夫妇,日子过得蜜意正浓时,莫远亲自告诉她的,他希望她唤他为莫彬,这是他自己为自己起的名。

    而莫远这个名字他不喜欢。并且在他们府上的户籍薄里头写的也是莫远。

    可以说,天底下是真的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两个字。

    但沈如潇这会儿自己也不知道莫彬以前叫莫远。

    因为在现代的时候,她的记忆里就是那个人渣一直都叫莫彬。

    这次她也勉强算个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刚巧不巧,寻了个典中典的例子,一招就使沈毓霏信服到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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