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绕过屏风，便见累积如山的案牍，抬手免去方衡等人的行礼，她不用去检阅那些罪证，自有眼线告诉她事情进展到了哪一步，她对皇帝说道：“皇帝享有六宫，却专宠贵妃数年，事涉河东柳氏，皇帝的裁决已经因为她有了偏颇，岂非想让天下百姓都觉得供养的皇帝乃是个色令智昏的君王？”
“母后，现在还不是对柳氏斩草除根的时候......”
“她对令淑和观应，可没有皇帝这般宽容！且不说你的姐姐，你的甥女，你既让方衡协办此案，可有想过镇守西北的平阳侯和玄甲军？对那二人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这是要寒了他们的心么？”
观应金陵被掳一事也随着池月入狱而水落石出，是以方才见到柳闻仙的模样，没有一丝怜悯。无论当年恩怨如何，她岂可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见皇帝稍有动容，太后趁机提起方珏在西北被甲执兵数年，若非他与方珏用兵如神，恐怕早就因柳氏私通柔然而命丧西北，甚至丢了西北偌大疆土。
“不过，后宫不得干政，孤老了，皇帝怎么也不提醒孤呢？”太后思及萧令淑逝去多年，观应险些在金陵丧命，语重心长地提醒道：“别让令淑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可是最终，皇帝并未如太后所愿，一意孤行地对柳氏的惩处从轻发落，柳闻音不仅没有被牵连，还被赐下诸多珍贵补品，萧佛生也只是禁足半年。连宋彦都震惊于皇帝真的留了他二人的性命，频频摇头叹息。而这已是后话了。
观应甫一踏入定国公府，府中的仆人都一反常态，瑟瑟缩缩地低着头干活。观应正狐疑出了什么事，留归厅的匾额还没瞧见，就听到“豁琅”一声，柳闻音哭叫着：“滚，都给我滚。”
她一改往日的和善温柔，露出这副凶恶可怕的样子，想必是得知了那道谕旨。观应此时过去问安，想也不用想定要被柳闻音迁怒，于是绕了远路往卧云室去。
“宣华肯定急死了吧！”观应边走边问绿蒲，在大理寺里周旋了一下午，想着傅宣华也担心了一下午。
绿蒲见观应毫发无损地回来，十分惊喜，憋了一下午终于笑出来：“您走后没多久呀，傅二小姐就担心您回不来，一会儿哭着说对不起您，一会儿又闹着要去大理寺帮您，我们哄了好久，才打消了念头。”
“她要是不这样，就不是傅宣华了。”观应脑海中浮现她气急的模样，禁不住笑了笑。
“哈，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呀！”
观应穿过游廊，就看见傅宣华坐在屋前的椅子上，撑着一条腿，着急忙慌地撑着椅子就要站起来。
观应跑过去，将她按在椅子上，问道：“你怎么不好好地在床上躺着？”
“担心你嘛！”傅宣华乖乖地坐回椅子上，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观应，颇为期待地问观应：“你如何在大理寺全身而退的呀？”
“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
许观知在屋内听到观应的声音，也丢下绣绷，跑了出来，见到观应好好地站在院中，眼中噙泪。
“三妹妹，你没事就好。”许观知抓着观应左看右看，除了衣裳沾染不少泥土，人儿是半根头发都没少，她方笑颜舒展，抹去眼角的泪。
“大姐姐哭什么？”
“见你平安，喜极而泣。”
观应拉着许观知一左一右坐在傅宣华身边，将下午的见闻大概说了一番，听到宫中派内官来传的手谕时，立即拍案而起，浑然不顾自己的脚，大叫道：“什么呀！陛下这样对柳氏，简直糊涂！”
说完才意识到受伤的脚撑在地上，不禁“哎哟”一声，侍女急忙将她扶着坐下。
傅宣华是个嘴快的人，观应还没来得及捂住她的嘴，那话就一句赶着一句蹦出来，她捂住傅宣华的嘴，警告道：“你轻点声，这里可不是傅府，若叫有心人听了你这话，还不添油加醋参你们傅氏一本！”
傅宣华耸了耸肩膀，眼睛滴溜一转，想起什么似的，“哎呀！”，又觉自己声音太大，急忙压低声音，“太后娘娘给观知和柳二公子赐了婚，之前我还替你高兴呢，抛开柳氏其他人不说，柳二公子才貌双绝，不输方衡。与观知正是郎才女貌，可是现如今.......看来不是一桩好姻缘。”
观应见许观知听到手谕时脸色就有些不好，捏了捏她的手，与傅宣华道：“方才你都觉得陛下这回对柳氏十分宽容了，况且惩处尚未波及到柳二公子。”
傅宣华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什么，唉声叹气道：“只是观知嫁过去，就免不得与柳延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那么喜欢作弄人的，观知又是个好脾气，我怕你被欺负。”
许观知弯起唇角，她本是最该难受的一个人，现下却反而安慰起两个妹妹：“总归我与柳四小姐不在一处，且如今她的父亲也不是乐成侯了。我背靠着定国公府，又是太后指婚，他们若是怠慢我，便是对太后不敬，不是么？”
观应见她盈盈笑着，却在她眼中没有看到半分高兴，傅宣华点了点头，忽而皱眉叹道：“我有些担心檀哥了，秋闱重试定会影响他的，若是名次较之前更好，那皆大欢喜。可要是......要是万一落榜，昌国公对檀哥可是寄予厚望。”
“早听闻崔四公子博学广闻，怎会惧怕重试，你倒先在这儿当起乌鸦嘴了。”观应笑道。
“三妹妹说得是，且陛下既开恩准许秋闱重试，又亲自择选主考官，就是为了选出有真才实学的人才入朝为官。”
傅宣华支颐看过来，无奈笑道：“你俩呀，将来的夫婿，一个是将军，一个是户部侍郎，哪用忧心秋闱殿选。”
观应故意拖起双颊与傅宣华调笑：“且放宽些心。重试一回，你或能在一甲榜上看见崔四公子的名字呢。”
傅宣华额头碰了下观应，红着脸恼道：“你还说呢！从前不知道檀干山斋的厉害，嫂嫂时常提起那位宿先生之才举世无双，我只当是因着自家弟弟在那里受学的缘故，有意夸大。没成想桂榜上檀干山斋的学子几乎要占去半壁江山，一甲榜倒是不奢望了，只盼檀哥名次不要太难堪。”
许观知眼中闪着光，文采斐然如她，世人皆知的才女，也想到得到一句宿晚舟的认可，她有感而发：“若此生能得宿先生指点一二，才算死而无憾。”
若要是宿晚舟还在檀干山斋，许观知这一期望倒还有实现的可能，而宿晚舟云游数月，给观应传信更是寥寥，就连方衡的手下都寻不到他的踪迹。
只是知道宿晚舟云游的人并不多，许观知亦以为他还在檀干山斋授学，于是观应握住许观知的手，嘴角扯出笑容，“大姐姐，人生百年，未来的事不尽有定数，先生虽未见过你，却对你的诗文赞不绝口，将来若能相见，定要与大姐姐畅谈不休！”
许观知听罢，眼睫轻颤，梨涡在两颊浮现。
三人在卧云室闲话许久，柳闻音原来邀了傅宣华晚间一同用膳，可在留归厅撒了一通气不算，跑去静室求许执信入宫求情也被一口回绝，就这一下午的光景哪儿还有心情共享晚膳，打发人到各处，声称身体不适，不便出席晚宴。
观应自然知道这是柳闻音找的托词，她正在气头上，兴许等过了今晚，她就能想明白，毕竟她没有被那道手谕牵扯上，她仍是那个八面玲珑的国公夫人。
平宁六年的第一场冬雪在秋闱复试揭榜这日洋洋洒洒落下，一夜雪未停，天地苍茫一片，远山迷蒙，积雪泛着寒光。
傅宣华的脚伤稍好些的时候，被傅琰接回了傅府，带着她还未送出的红瓷鲤鱼。
雪片纷飞，加上此前桂榜闹事的缘故，这回揭榜，看榜之人更多的是各府派过去的仆人或是异乡赶考学子的书童。
问园的湖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石雕的白鸥与兰舟被雪覆盖得严严实实，几乎要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远远望去，白玉台如同世外蓬莱。
临江鲜少有下雪的时候，即便下雪，也会隐隐透出江山湖水原本的颜色，更像是一幅被无意浸染的水墨画。而当观应穿好披风出来时，才觉昔年看到的雪景太过贫瘠。
“小姐，您小心点！”绿蒲见观应小心翼翼地踩上蓬松的雪地，想到晨起时见到的那个扫雪仆人脚下踩滑摔倒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
观应每踩下一脚，就“咯吱咔嚓”地响一声，她躬身鞠起一捧雪，抛向绿蒲，气得绿蒲跺脚气呼呼地叫嚷。
绿蒲索性挖出一把雪捏成团，她不敢往观应的身上砸，于是朝着观应脚下丢去，炸开一片雪沫，观应立即喝止道：“绿蒲，你要认真！”
绿蒲得了准许，一下子也放开了，主仆二人捏着雪球互丢，衣衫上沾了不少雪片子，观应的兜帽禁不住她跑来跑去，这下发髻上也落了不少雪花。
“母后，现在还不是对柳氏斩草除根的时候......”
“她对令淑和观应，可没有皇帝这般宽容！且不说你的姐姐，你的甥女，你既让方衡协办此案，可有想过镇守西北的平阳侯和玄甲军？对那二人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这是要寒了他们的心么？”
观应金陵被掳一事也随着池月入狱而水落石出，是以方才见到柳闻仙的模样，没有一丝怜悯。无论当年恩怨如何，她岂可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见皇帝稍有动容，太后趁机提起方珏在西北被甲执兵数年，若非他与方珏用兵如神，恐怕早就因柳氏私通柔然而命丧西北，甚至丢了西北偌大疆土。
“不过，后宫不得干政，孤老了，皇帝怎么也不提醒孤呢？”太后思及萧令淑逝去多年，观应险些在金陵丧命，语重心长地提醒道：“别让令淑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可是最终，皇帝并未如太后所愿，一意孤行地对柳氏的惩处从轻发落，柳闻音不仅没有被牵连，还被赐下诸多珍贵补品，萧佛生也只是禁足半年。连宋彦都震惊于皇帝真的留了他二人的性命，频频摇头叹息。而这已是后话了。
观应甫一踏入定国公府，府中的仆人都一反常态，瑟瑟缩缩地低着头干活。观应正狐疑出了什么事，留归厅的匾额还没瞧见，就听到“豁琅”一声，柳闻音哭叫着：“滚，都给我滚。”
她一改往日的和善温柔，露出这副凶恶可怕的样子，想必是得知了那道谕旨。观应此时过去问安，想也不用想定要被柳闻音迁怒，于是绕了远路往卧云室去。
“宣华肯定急死了吧！”观应边走边问绿蒲，在大理寺里周旋了一下午，想着傅宣华也担心了一下午。
绿蒲见观应毫发无损地回来，十分惊喜，憋了一下午终于笑出来：“您走后没多久呀，傅二小姐就担心您回不来，一会儿哭着说对不起您，一会儿又闹着要去大理寺帮您，我们哄了好久，才打消了念头。”
“她要是不这样，就不是傅宣华了。”观应脑海中浮现她气急的模样，禁不住笑了笑。
“哈，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呀！”
观应穿过游廊，就看见傅宣华坐在屋前的椅子上，撑着一条腿，着急忙慌地撑着椅子就要站起来。
观应跑过去，将她按在椅子上，问道：“你怎么不好好地在床上躺着？”
“担心你嘛！”傅宣华乖乖地坐回椅子上，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观应，颇为期待地问观应：“你如何在大理寺全身而退的呀？”
“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
许观知在屋内听到观应的声音，也丢下绣绷，跑了出来，见到观应好好地站在院中，眼中噙泪。
“三妹妹，你没事就好。”许观知抓着观应左看右看，除了衣裳沾染不少泥土，人儿是半根头发都没少，她方笑颜舒展，抹去眼角的泪。
“大姐姐哭什么？”
“见你平安，喜极而泣。”
观应拉着许观知一左一右坐在傅宣华身边，将下午的见闻大概说了一番，听到宫中派内官来传的手谕时，立即拍案而起，浑然不顾自己的脚，大叫道：“什么呀！陛下这样对柳氏，简直糊涂！”
说完才意识到受伤的脚撑在地上，不禁“哎哟”一声，侍女急忙将她扶着坐下。
傅宣华是个嘴快的人，观应还没来得及捂住她的嘴，那话就一句赶着一句蹦出来，她捂住傅宣华的嘴，警告道：“你轻点声，这里可不是傅府，若叫有心人听了你这话，还不添油加醋参你们傅氏一本！”
傅宣华耸了耸肩膀，眼睛滴溜一转，想起什么似的，“哎呀！”，又觉自己声音太大，急忙压低声音，“太后娘娘给观知和柳二公子赐了婚，之前我还替你高兴呢，抛开柳氏其他人不说，柳二公子才貌双绝，不输方衡。与观知正是郎才女貌，可是现如今.......看来不是一桩好姻缘。”
观应见许观知听到手谕时脸色就有些不好，捏了捏她的手，与傅宣华道：“方才你都觉得陛下这回对柳氏十分宽容了，况且惩处尚未波及到柳二公子。”
傅宣华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什么，唉声叹气道：“只是观知嫁过去，就免不得与柳延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那么喜欢作弄人的，观知又是个好脾气，我怕你被欺负。”
许观知弯起唇角，她本是最该难受的一个人，现下却反而安慰起两个妹妹：“总归我与柳四小姐不在一处，且如今她的父亲也不是乐成侯了。我背靠着定国公府，又是太后指婚，他们若是怠慢我，便是对太后不敬，不是么？”
观应见她盈盈笑着，却在她眼中没有看到半分高兴，傅宣华点了点头，忽而皱眉叹道：“我有些担心檀哥了，秋闱重试定会影响他的，若是名次较之前更好，那皆大欢喜。可要是......要是万一落榜，昌国公对檀哥可是寄予厚望。”
“早听闻崔四公子博学广闻，怎会惧怕重试，你倒先在这儿当起乌鸦嘴了。”观应笑道。
“三妹妹说得是，且陛下既开恩准许秋闱重试，又亲自择选主考官，就是为了选出有真才实学的人才入朝为官。”
傅宣华支颐看过来，无奈笑道：“你俩呀，将来的夫婿，一个是将军，一个是户部侍郎，哪用忧心秋闱殿选。”
观应故意拖起双颊与傅宣华调笑：“且放宽些心。重试一回，你或能在一甲榜上看见崔四公子的名字呢。”
傅宣华额头碰了下观应，红着脸恼道：“你还说呢！从前不知道檀干山斋的厉害，嫂嫂时常提起那位宿先生之才举世无双，我只当是因着自家弟弟在那里受学的缘故，有意夸大。没成想桂榜上檀干山斋的学子几乎要占去半壁江山，一甲榜倒是不奢望了，只盼檀哥名次不要太难堪。”
许观知眼中闪着光，文采斐然如她，世人皆知的才女，也想到得到一句宿晚舟的认可，她有感而发：“若此生能得宿先生指点一二，才算死而无憾。”
若要是宿晚舟还在檀干山斋，许观知这一期望倒还有实现的可能，而宿晚舟云游数月，给观应传信更是寥寥，就连方衡的手下都寻不到他的踪迹。
只是知道宿晚舟云游的人并不多，许观知亦以为他还在檀干山斋授学，于是观应握住许观知的手，嘴角扯出笑容，“大姐姐，人生百年，未来的事不尽有定数，先生虽未见过你，却对你的诗文赞不绝口，将来若能相见，定要与大姐姐畅谈不休！”
许观知听罢，眼睫轻颤，梨涡在两颊浮现。
三人在卧云室闲话许久，柳闻音原来邀了傅宣华晚间一同用膳，可在留归厅撒了一通气不算，跑去静室求许执信入宫求情也被一口回绝，就这一下午的光景哪儿还有心情共享晚膳，打发人到各处，声称身体不适，不便出席晚宴。
观应自然知道这是柳闻音找的托词，她正在气头上，兴许等过了今晚，她就能想明白，毕竟她没有被那道手谕牵扯上，她仍是那个八面玲珑的国公夫人。
平宁六年的第一场冬雪在秋闱复试揭榜这日洋洋洒洒落下，一夜雪未停，天地苍茫一片，远山迷蒙，积雪泛着寒光。
傅宣华的脚伤稍好些的时候，被傅琰接回了傅府，带着她还未送出的红瓷鲤鱼。
雪片纷飞，加上此前桂榜闹事的缘故，这回揭榜，看榜之人更多的是各府派过去的仆人或是异乡赶考学子的书童。
问园的湖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石雕的白鸥与兰舟被雪覆盖得严严实实，几乎要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远远望去，白玉台如同世外蓬莱。
临江鲜少有下雪的时候，即便下雪，也会隐隐透出江山湖水原本的颜色，更像是一幅被无意浸染的水墨画。而当观应穿好披风出来时，才觉昔年看到的雪景太过贫瘠。
“小姐，您小心点！”绿蒲见观应小心翼翼地踩上蓬松的雪地，想到晨起时见到的那个扫雪仆人脚下踩滑摔倒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
观应每踩下一脚，就“咯吱咔嚓”地响一声，她躬身鞠起一捧雪，抛向绿蒲，气得绿蒲跺脚气呼呼地叫嚷。
绿蒲索性挖出一把雪捏成团，她不敢往观应的身上砸，于是朝着观应脚下丢去，炸开一片雪沫，观应立即喝止道：“绿蒲，你要认真！”
绿蒲得了准许，一下子也放开了，主仆二人捏着雪球互丢，衣衫上沾了不少雪片子，观应的兜帽禁不住她跑来跑去，这下发髻上也落了不少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