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的滨城,此时正值冬月。

    初雪似棉絮一般悄无声息地落下时,景媛正在学校周边的鸡公煲店和舍友一起吃中饭。

    一是庆祝本次期末考试完结。

    二是马上放寒假大家聚一聚。

    几人正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等菜上齐,股股寒流从窗户缝钻进来,温度持续下降。

    景媛坐在最里面靠窗,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裹了裹外套,便站起身想把卷起来的窗帘放下来堵住因年岁已久关不严密的窗户缝里,以此抵挡一些钻进来的寒气。

    正忙着,一低头看见楼下这条大学路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了。

    洁白的雪花满天飞舞,路上已经有成群结队玩闹的人群,景媛不由感慨:少年时代果然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上些年纪的人遇见雪天是要往家里赶的,但少年们会呼朋唤友,肆意玩赏这大自然的馈赠。

    毫无征兆的雪景对没有期待的人来说无关痛痒的,但对于仍对这世界持有巨大幻想的人群来说,无疑是最生动最美妙的温馨好景。

    送菜的阿姨上楼时看见景媛正在拉窗帘,加快了放菜的速度,不好意思地走到窗户边帮景媛放下卷起的窗帘。

    阿姨一边把窗帘往窗户缝里塞一边开口:“这窗户好多年了,关不严实,一到冬天就漏风,等你们放假回家,我正想着换掉呢,不然今天你们几个先换个位置,别再吹感冒了。”

    这家鸡公煲店在这条大学街已经开了十几年了,因为良好的服务态度和一绝的味道,生意一向不错。景媛她们宿舍平时小聚如果懒得去远一点的地方一般都会选在这。回回来阿姨都很热情。

    “没事阿姨,您去忙吧,这有东西挡住也不怎么进风了。最近要放假了,您这人多,我们就不来回折腾了,您快去忙吧。”

    宿舍长陈念也来搭把手,三人很快弄好,寒气不再逼人。

    “哎,这会确实人多,我刚还给你叔打电话让他过来帮忙呢。你们有什么不自在的就自己看着整啊,别客气,姨一会再上来送菜时候请你们喝饮料。”

    “不用了,没事,姨。”看见阿姨马上要皱起的眉头,几人连忙改口“那就谢谢阿姨啦,阿姨真好。”

    阿姨这才眉眼舒展:“没事,快吃吧,一会雪下大了,就不好回学校了。”说罢,麻利地收起托盘走下楼。

    “还真能下大啊,我记得上次滨城下大雪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今年初雪挺给力啊。”林悦姣一边帮几人分筷子,一边扭头看向窗外。

    刚才还只是鹅毛小雪,这说几句话的功夫,外面竟有银装素裹的味道了。

    “看着是下的挺急的,没事,真下大了一会咱吃完饭拍点照片呗,多好看啊。哎,媛媛很少玩雪吧,听说你们那里很少下雪。”

    陈念点到望着窗外发了好一会呆的景媛。

    景媛听到叫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接过林悦姣递来的筷子道完谢后回陈念:“确实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好漂亮啊,感觉世界都变了个样子。“

    “哎呀,咱们快点吃,吃完我对象说来接咱们出去玩,就媛媛是南方人,这次啊难得雪下这么大,好好带她玩一玩雪。”宿舍年纪最小的周乐彤欢快道。

    宿舍几个人只有她和景媛不是滨城本地的,但她家在临市,也不算远。

    外地人景媛一寡寡三年,另一个外地人周乐彤却在大一下学期早早谈到一个同专业的本地对象,两人关系一直很好,羡煞众人。

    “有人接啊,太好了,快动筷,姐妹们,吃完好去玩。”

    一时间,小店二楼飘起诱人的香味,几人喝两口冒着白烟的热汤,满身的寒气很快消融。

    这是景媛大三第一学年放寒假前与好友的一次离别前小聚。

    20年填报志愿时,她不顾父母反对,执意填了离家千里的北方院校,父母难得统一战线指着她要理由,她不解释却也不改志愿,只默默准备自己开学需要的物品。

    最后还是如愿来到了滨城,所幸她在这一年半的生活里,偶尔也会因为身在异乡感到孤独,但更多时候感受到的是周边朋友的关照与北方风光的辽阔。

    她从没后悔来到这里。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景媛吃的差不多了,就放下了筷子,等待舍友的时候,扭头看向窗外。

    街上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人不减反增,大多都是约着出来看雪景的大学生,留在地上的脚印清晰可见,不过须臾,又被覆盖。此刻万家灯火,世界洁白一片。

    没被窗帘完全堵住的窗户缝隙中不时飘进来雪花,景媛忍不住伸手去接,一片片晶莹剔透的花瓣落在手上就是一个个的故事碎片,它每落身上一下景媛就想起一件往事。

    于是此刻,她就坐在这一片人声鼎沸的白茫茫中,缓缓的打开了许多与现在相关的过去。

    她其实,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盛大的雪。

    2018年。

    有风掠过,空中飘着片片欲黄不青的悬铃木树叶。

    气温一天凉过一天,秋季已然无声来袭。

    景媛坐在与操场一网之隔的躺椅上,两手反撑在背后,看树叶在空中打旋,再落下。

    掉落的叶子蜷曲在宽阔的路上,上课时间没人走动的路面不多时已是金黄一片。叶子盖着叶子,带着凉意的风一吹,就辨不清了。

    她闭上眼睛,只觉得筋疲力尽,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此刻她身上虽被微弱阳光照耀,却早已如坠冰窟,挣扎未果。

    她刚刚和爸爸通过电话。

    向他要钱。

    她成绩中等,如果高二下半年和高三分出时间学习美术,或许能上个差不多的大学,不然怕以现在的成绩,高三再用功也未必能得到回报。

    父母常常为了争吵而没有原因的去相互激化矛盾,但对于管束孩子这件事上,他们想法出奇一致。

    他们觉得女孩子就应该老老实实的报考一个铁饭碗,有一份安稳的工作,走美术这条艺术路让景媛想都不要想,景媛可以想象到电话那头爸爸的不耐。

    特意挑了上课时间出来打电话,就是为了避开同学,她一向不和同学谈论自己的事情。

    电话那头依旧强硬,依旧暴躁。

    在学校刚开始统计报考艺术生名单的时候,她就有预感会是现在这种情形,所以没有直接填表,经过美术老师同意可以跟一段时间体验后,她用自己攒的钱买了前期需要用到的速写本、素描纸、画架之类的,再没空余的买水彩。

    景媛天真的以为自己学一段时间有一点成绩之后,或许父母会改变想法。

    当她把自己的素描带回家给家人看的时候,换来的是爸爸的嘶吼和妈妈的漠视。

    她靠在躺椅上,用一只手臂盖住双眼,突然有点想哭。

    此情此景,景媛不由想到海子的一首诗:

    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

    该得到的尚未得到,

    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其实她并不是多喜爱美术,只是想找到一条路,一条能让她脱离现在生活情境的路。

    景媛经受了十九年父母毫无理由的争吵与谩骂,在他们的争斗中被迫成为调节矛盾的角色。

    致使现在一听到有人稍提高音量的讲话,就会出现头痛耳鸣的身体状况。

    她明白,她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对劲,她急于找到一个出口,只是刚看到一丝希望,又被无情掩埋。

    失的已失,得的未得。路在哪呢?出口在哪呢?

    “咔嚓咔嚓。”

    景媛听到树叶被踩出的声响,知道有人在往这边走,连忙站起身擦干眼泪,不去往发出声音的方向扭头。

    “是我。”还没走出两步,身后干净清冽的嗓音响起。

    景媛一顿,转过身,那人已走到她刚才坐的躺椅边上。

    未来得及擦干净的眼泪糊住睫毛,景媛觉得周围的景色变得模糊,只能看清他穿了件红色卫衣,蓝白校服挽在胳膊上,身姿修长挺拔,少年风气。

    景媛眨眨眼睛,眼前彻底清明。

    秋风吹起他的额发,蒋易明挑挑眉毛,轻轻开口:“怎么了,上课时间怎么在外面?”

    景媛看见他说话时上下滑动的喉结,看见这样一张骄傲张扬的脸上此刻正挂着笑容。

    来不及想措辞就听见少年再开口:“哦,你不会上课捣乱被老师赶出来了吧?” 他手指着景媛作夸张表情,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

    景媛扯扯嘴角,没笑出来。

    他身后还背着书包。

    “你出校门了?”她声音有些哑。

    “有点事,昨天晚上出去了一趟。”少年取下书包拉开拉链取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景媛。

    “拿着吧,听你声音都成什么样了。”

    景媛不动。

    “我没喝过的!”下课铃响起,蒋易明说完后直接水塞在景媛手里,拿好书包,说完自己要在上课前找班主任销假就向教学楼跑去。

    景媛目光随着那道红色身影完全消失在走廊,才迈脚准备去洗手台洗把脸,她看看手中未开封过的矿泉水,明白蒋易明在给她平复心情的空间。

    他一向如此,看似热情傲气的背后是难得的心思细腻,从他们十四岁认识那年她就知道了。

    景媛把水放在一边,扎紧头发捧水洗脸,天气转凉,水也跟着不再温热,却可以使人清醒。

    如果不是四年前蒋易明的出现,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成为怎样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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