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状词本官已经看过，对于事情也大抵清楚。现在双方各执一词，实在不好判断。”长官沉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底下窃窃私语的百姓聚精会神看过去。
“长官大人，醉月楼的人皆可为我作证。”王薛喜声音中满是得意之感，他看都不看秦方海二人，面上一直带笑。
秦方海紧紧扶着自己气到发抖的妻子，她见到王薛喜的那一刻就嘴唇发白，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撕碎，如今这人越发猖狂。
“你的人自然维护你！”秦夫人眼中含泪，声音却铿锵有力，“我从见过你这般颠三倒四的人！我女儿……”
“此言差矣——”王薛喜抬起一只手打断了秦夫人的控诉，“我与我醉月楼的同伴都是实诚人，并非不论事实一味胡诌。”
“事实就是你仗着权势强抢民女！”底下的百姓有人大喊。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王薛喜微抬起头，眼神朝下看，盯着方才怒喊的那个百姓轻声道，“你不想挨板子吧？”那眼神仿佛带着针芒一般。
此话一出，周围看戏百姓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到那人身上，顿时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那……挨，挨板子也要看长官——”那人刚要反驳什么就被身旁人拦下，剩下那半句“你个狗仗人势的奸商逞什么威风”就咽到了肚里。王薛喜嗤笑出声，移开目光，众人见看戏不得，也将注意重新放回公堂。
“你说我去江南然后绑了你家闺女回家？”王薛喜对着目光发狠的秦夫人轻声问道。
“我与丈夫外出经商，家中难免有所冷清，我女儿芝念游街的功夫就被他抢了去，当街的邻居皆可作证！”秦夫人没理王薛喜，转身跪下对长官重重磕了一个头。
长官皱眉，轻轻摆手叫人将她扶起来，“夫人先别激动，我们只论事实。”
王薛喜悠闲地环抱双臂，“你方才还说我醉月楼的伙计不可为我作证，那你家邻居就一定是讲诚信的人吗？大家都是行商的，利字当头，不可不防。”
“你这人实乃可恶！不承认自己的罪行还污蔑他人！”秦方海怒气上头，抬手指着他，“公道自会收了你！”
“怎么？你还想打人？”王薛喜大惊失色，赶忙往长官那里走了几步，一副受害者的样子，“读书人以理服人，大家都好好讲话，动手作甚？”
长官瞥了他一眼，掩嘴清了清嗓子，“是，都冷静一下，不要意气用事。”
秦方海怔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但刹那间又脱力般低下头去，嘴里好似喃喃着什么。
“官官相护……”段钥听见旁边那两人中清瘦的那人低声说道。
“王亮应该通了话了，这可如何是好？”旁边那大个头的人语气中皆是不耐，“咱们要不找人打他一顿出出气吧？”
“秦芝念受了这么些苦，到最后还要被歹人泼脏水，就算找人打死王薛喜又能怎样？”
段钥颔首，她给王薛喜的主意是能颠倒黑白反泼脏水，但王薛喜给芝念下了药……那药究竟是什么？
她心中隐隐有些发凉，此时王薛喜突然提高了声量，“事实就是——”
“我月前去江南贺我友人寿诞，姻缘邂逅芝念姑娘，芝念姑娘……”
【芝念姑娘对你一见倾心，不远千里追随至望州，只身投入醉月楼只为寻得往日良人。】
那日段钥走出屏风，只这一句话赚得王薛喜一千两白银。
堂下百姓顿时如沸水蒸腾，“居然是这样？”
“这王薛喜莫非找人出了歪招？”有人狐疑，啐了一口，愤懑不平。
段钥没工夫听其他人说什么，因为秦夫人已然情绪崩溃。
“你！你信口雌黄！竟然反过来污蔑我女儿！”妇人尖利的声音划破众人喧闹的屏障传入段钥耳中，她仿佛已经怒极生悲，语调带着哭音。
“事实便是如此。我此前从未发现芝念姑娘对我如此情深意重。潜在醉月楼多日也不曾让我发现，只她一人默默芳心暗许。”
王薛喜陡然抬高语气，说得慷慨凛然，闻着皆动摇，“若我早日认出芝念姑娘，必定将其平安送回家中，并重金抚慰其家人以告我无心之失。”
“绝不会等到现今此等局面，既让长官大人费心费力，又平白耽误堂下朋友的时间，实在是我做事不周全。”
段钥听着这番话，明显感到周围人态度转变，不住点头。
“而今大错已然铸成，我愿请在场所有人到明玉茶楼喝茶，无论吃喝多少，全记在我王薛喜帐上！”
“好！！”人群中立即有人迎合，“王老板仗义！”
“长官，长官！王薛喜此人谎话连篇，长官明鉴啊！”秦方海眼下乌青，绝望喑哑的声音夹杂在人群沸腾的声音里，听不真切。可段钥就是能从如蜂群如潮水翻涌的人声中辨认出他们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她耳中。
“长官！我们也能请！长官明鉴——”秦夫人的嗓子已然喊哑，嘴唇干裂。
“长官，他如果真的是清白的，为何至今不放我女还家！”
“好问题，夫人还是爱女心切，这点王某深以为然，可惜……”王薛喜假模假样唉声叹气道，“您有所不知，芝念姑娘在得知您丈夫诬告我后，一气之下昏了过去，起了高热。我请人费力救治，虽捡回芝念姑娘一条命，但可怜的她现今只有三岁孩童的意识了。”
“大约……是天妒红颜吧。”
“王薛喜这个老狗！”赵长风握紧双拳，忍不住吐出脏话。
秦夫人木然在原地，猛地大口吸着气，几道泪水伴随着她的尖叫声充斥整个院子。
段钥感到胸口发闷，她虽然是状师，却从未像惯例的状师一般来公堂替苦主叫苦，一是心中有莫名的抵触，而是她相信自己出的主意绝不会输。如今站在这里，亲眼得见一个阴谋的实施，看见秦方海夫妇苦着脸无处伸冤，她想起自己黑白不论、是非皆入的那段时间，不知有多少人被压在那一张状纸之下……
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有种自毁的冲动。
如果我现在上去揭穿王薛喜会怎样？段钥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被人推搡着踩了一脚才陡然清醒。
会死。
段良是怎么死的……他太过贪财又天生好赌，帮贪污官吏“平反冤案”却拿捏着官吏的把柄来做要挟。状师，在古代本就是不清不楚被人唾弃的灰色职业，两边不是人。段良因那张利嘴而活，又因其而死，因果报应。
我的报应又是什么呢？段钥蓦然捂住面纱，察觉到面纱还在的那一刻她松了口气，果然还是生活在遮蔽物之后更安全。
“长官大人，醉月楼的人皆可为我作证。”王薛喜声音中满是得意之感，他看都不看秦方海二人，面上一直带笑。
秦方海紧紧扶着自己气到发抖的妻子，她见到王薛喜的那一刻就嘴唇发白，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撕碎，如今这人越发猖狂。
“你的人自然维护你！”秦夫人眼中含泪，声音却铿锵有力，“我从见过你这般颠三倒四的人！我女儿……”
“此言差矣——”王薛喜抬起一只手打断了秦夫人的控诉，“我与我醉月楼的同伴都是实诚人，并非不论事实一味胡诌。”
“事实就是你仗着权势强抢民女！”底下的百姓有人大喊。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王薛喜微抬起头，眼神朝下看，盯着方才怒喊的那个百姓轻声道，“你不想挨板子吧？”那眼神仿佛带着针芒一般。
此话一出，周围看戏百姓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到那人身上，顿时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那……挨，挨板子也要看长官——”那人刚要反驳什么就被身旁人拦下，剩下那半句“你个狗仗人势的奸商逞什么威风”就咽到了肚里。王薛喜嗤笑出声，移开目光，众人见看戏不得，也将注意重新放回公堂。
“你说我去江南然后绑了你家闺女回家？”王薛喜对着目光发狠的秦夫人轻声问道。
“我与丈夫外出经商，家中难免有所冷清，我女儿芝念游街的功夫就被他抢了去，当街的邻居皆可作证！”秦夫人没理王薛喜，转身跪下对长官重重磕了一个头。
长官皱眉，轻轻摆手叫人将她扶起来，“夫人先别激动，我们只论事实。”
王薛喜悠闲地环抱双臂，“你方才还说我醉月楼的伙计不可为我作证，那你家邻居就一定是讲诚信的人吗？大家都是行商的，利字当头，不可不防。”
“你这人实乃可恶！不承认自己的罪行还污蔑他人！”秦方海怒气上头，抬手指着他，“公道自会收了你！”
“怎么？你还想打人？”王薛喜大惊失色，赶忙往长官那里走了几步，一副受害者的样子，“读书人以理服人，大家都好好讲话，动手作甚？”
长官瞥了他一眼，掩嘴清了清嗓子，“是，都冷静一下，不要意气用事。”
秦方海怔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但刹那间又脱力般低下头去，嘴里好似喃喃着什么。
“官官相护……”段钥听见旁边那两人中清瘦的那人低声说道。
“王亮应该通了话了，这可如何是好？”旁边那大个头的人语气中皆是不耐，“咱们要不找人打他一顿出出气吧？”
“秦芝念受了这么些苦，到最后还要被歹人泼脏水，就算找人打死王薛喜又能怎样？”
段钥颔首，她给王薛喜的主意是能颠倒黑白反泼脏水，但王薛喜给芝念下了药……那药究竟是什么？
她心中隐隐有些发凉，此时王薛喜突然提高了声量，“事实就是——”
“我月前去江南贺我友人寿诞，姻缘邂逅芝念姑娘，芝念姑娘……”
【芝念姑娘对你一见倾心，不远千里追随至望州，只身投入醉月楼只为寻得往日良人。】
那日段钥走出屏风，只这一句话赚得王薛喜一千两白银。
堂下百姓顿时如沸水蒸腾，“居然是这样？”
“这王薛喜莫非找人出了歪招？”有人狐疑，啐了一口，愤懑不平。
段钥没工夫听其他人说什么，因为秦夫人已然情绪崩溃。
“你！你信口雌黄！竟然反过来污蔑我女儿！”妇人尖利的声音划破众人喧闹的屏障传入段钥耳中，她仿佛已经怒极生悲，语调带着哭音。
“事实便是如此。我此前从未发现芝念姑娘对我如此情深意重。潜在醉月楼多日也不曾让我发现，只她一人默默芳心暗许。”
王薛喜陡然抬高语气，说得慷慨凛然，闻着皆动摇，“若我早日认出芝念姑娘，必定将其平安送回家中，并重金抚慰其家人以告我无心之失。”
“绝不会等到现今此等局面，既让长官大人费心费力，又平白耽误堂下朋友的时间，实在是我做事不周全。”
段钥听着这番话，明显感到周围人态度转变，不住点头。
“而今大错已然铸成，我愿请在场所有人到明玉茶楼喝茶，无论吃喝多少，全记在我王薛喜帐上！”
“好！！”人群中立即有人迎合，“王老板仗义！”
“长官，长官！王薛喜此人谎话连篇，长官明鉴啊！”秦方海眼下乌青，绝望喑哑的声音夹杂在人群沸腾的声音里，听不真切。可段钥就是能从如蜂群如潮水翻涌的人声中辨认出他们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她耳中。
“长官！我们也能请！长官明鉴——”秦夫人的嗓子已然喊哑，嘴唇干裂。
“长官，他如果真的是清白的，为何至今不放我女还家！”
“好问题，夫人还是爱女心切，这点王某深以为然，可惜……”王薛喜假模假样唉声叹气道，“您有所不知，芝念姑娘在得知您丈夫诬告我后，一气之下昏了过去，起了高热。我请人费力救治，虽捡回芝念姑娘一条命，但可怜的她现今只有三岁孩童的意识了。”
“大约……是天妒红颜吧。”
“王薛喜这个老狗！”赵长风握紧双拳，忍不住吐出脏话。
秦夫人木然在原地，猛地大口吸着气，几道泪水伴随着她的尖叫声充斥整个院子。
段钥感到胸口发闷，她虽然是状师，却从未像惯例的状师一般来公堂替苦主叫苦，一是心中有莫名的抵触，而是她相信自己出的主意绝不会输。如今站在这里，亲眼得见一个阴谋的实施，看见秦方海夫妇苦着脸无处伸冤，她想起自己黑白不论、是非皆入的那段时间，不知有多少人被压在那一张状纸之下……
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有种自毁的冲动。
如果我现在上去揭穿王薛喜会怎样？段钥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被人推搡着踩了一脚才陡然清醒。
会死。
段良是怎么死的……他太过贪财又天生好赌，帮贪污官吏“平反冤案”却拿捏着官吏的把柄来做要挟。状师，在古代本就是不清不楚被人唾弃的灰色职业，两边不是人。段良因那张利嘴而活，又因其而死，因果报应。
我的报应又是什么呢？段钥蓦然捂住面纱，察觉到面纱还在的那一刻她松了口气，果然还是生活在遮蔽物之后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