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庆南承又望了望屋外,雨滴串成珠帘挂在屋檐,斜织成纱,又碰落到青石砖、琉璃瓦上,跳跃着,像赤脚的少女,提起裙摆,在上面嬉闹玩耍。

    延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忽然想起王端端还在“祥林苑”练功,想作礼告退,又有些迟疑:“公子.....小端还在......”

    庆南承摆摆手,让他告退。

    待到延吉赶到祥林苑,没在平日练功处看到王端端,心头松了口气,还好这傻姑娘没有在大雨天里站那么久,心头愧意消解下来。

    这时,一个甜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延吉大叔”。

    他回身一看,就见王端端全身浸湿,螺髻低垂,唯一的一只珠钗盈透水润,她却一脸得意,左手提着绣风踏云的短靴,使劲儿挥手,道:“今天的一个时辰可是站得满满当当的哦”,说着还一边摇着手,手里的靴子润着水,配合着哐当哐当地响,娇俏得紧。

    “啊.....”没等延吉做出回答,王端端忽然被人长臂一卷,夹起走了。

    庆南承从她的侧右方突然出现,伸出右手,自她左侧腋下绕至后背,不等她反应,架着就走。

    王端端又气又窘,张牙舞爪地反抗:“你干嘛啊,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许是她挣扎得起了效用,庆南承果然停了下来,可她刚立住,庆南承又立马俯身,直接将她抗在肩头。原来他只是嫌弃之前的姿势费力了些,这下可不管王端端如何手脚并用地挣扎,也无济于事了。

    庆南承将她扛起,经合亭回廊,直接一路扛回了起承居,侍女早备好了浴桶和热水,庆南承将她扔进浴桶,在她撑起身来之前,将一桶又一桶的热水泼尽,从头顶灌透全身。

    王端端本就对他有怨气,一直碍着他的身份不敢计较,现下也做不得多的思虑,恼怒大吼:“你有病啊”。

    “呵......真面目要露出来了?你不是对谁都一副讨好的样子吗?继续啊,继续忍着啊”,庆南承说完,又是一桶水浇透。

    “啊......庆南承,你发什么神经!”

    “你怎么不讨好我啊,只要我点头,别说学点防身术了,在杳庵郡,哪怕在整个北庆,想要什么不可以。”

    王端端作势要从浴桶里起身,她才不想和他在如此氤氲之地,聊些话题。

    但庆南承又将她推倒回去,他双手撑住浴桶压下来,劲瘦的骨节之上水气翻腾,他本就肩宽窄腰,身长玉立,如此,便占据了王端端的全部视线。

    王端端回避不过。

    他喑哑,声音自耳鼓道灌入,带着几分......诱哄:“我问你,你为什么非要跟延吉学武?”

    王端端屏气,有点无奈但又不得不回答:“我说过,为了防身。”

    “没个几年的功底,学几招三脚猫,遇到个真正有功夫的,你以为你又能做什么”。

    “我......”王端端蹙眉不悦,“不要你管”,她伸出手想推开他,他就像一头野兽,强行掠过划分的领域,攻占她的安全位置,还在耀武扬威。

    但他们力量太悬殊,王端端又气又委屈,逮着他的手臂咬了下去。

    庆南承吃痛,却并没松手,待她自己解了气松了力道,才漫不经心地说:“你啊,还是太笨,有捷径不走”,说罢,又将她轻推回了浴桶,出了内室。

    留王端端一人,润在热气腾腾的浴水中,她屈膝环抱于胸前,热水刚好漫过她的肩颈,将她整个身子包裹,她这才发现,这水呈淡淡的姜黄色,捧一捧在鼻尖轻嗅,果然是姜水的辣香。

    直到身子舒展,她才起身,换上了一早便备在紫红髹漆衣架上的衣裙。

    出去的时候,延吉正在帮庆南承的手臂上药,王端端看了一眼,那是自己的牙印。

    “公子,这是......”

    “被只兔子咬了。”

    祸首兔子此刻正垂着脑袋,缩在曲屏之后,青灯点照,将她的身段勾勒在宣白的湖光山色之间,相称得宜。

    “公子,萧里长明早出城,回老家——奉城郡”,延吉一边上药一边汇报。

    庆南承眉目深远,并不做回答,这个消息只是说给屏风后的她听。

    翌日,郡城城郊,十里避风亭,连天碧草绕着茫茫无际之土,费力延展......

    庆南承已在此等候多时,萧平正的车架才缓缓出现。

    他已没了在东风镇时的意气,一身灰蓝的对襟窄袖葛布长袍裹身,同色束发带随风摆弄,身边仅跟着一位年迈的老仆人。

    庆南承躬身拜礼:“萧里长”。

    “公子”,萧平正合手回礼,语气缓而无力。

    “萧里长,可安好?”

    萧平正轻摇着头,万般苦愁在心,撩不起话头。他坐在石凳上,双手撑着膝盖,才好自己显得有几分精气神。

    “我知里长心中愤懑,可元凶未除,里长便真的安心归隐吗?”

    “他鲁什背后有上京王贵撑腰,我能奈他和?”萧平正蔫气回答。

    “你与尊夫人为爱女都敢隐忍多年,如今您自己一个人,便不敢了吗?”

    萧平正终于抬头看他,不明白是何意。

    “尊夫人与你十七订亲,二十载伉俪深情,就落得个您夜夜抱着坟头哭吗?”

    “你......”萧平正有些被说破的难堪,身边没有人知道他每到深夜,便避开所有仆从,去里长夫人的坟头哭到晨曦起。

    “你想我去杀了鲁什?”萧平正抬眉问,“难道你想借我的手帮你除掉鲁什,好让你在杳庵革新除弊更顺遂?”

    “他?呵呵......”庆南承说得轻蔑,似轻云碾过大地。

    萧平正机敏持重,眼下便明白公子承之意不是区区郡城。

    “我记得萧里长您,三岁识字,七岁便可做文章,十三岁考上进士,当时的一篇策论《行国论道》至今还收录在学政司。”

    萧平正愧谈,当年他满腹报国之志,却在杳庵郡这浑水里淌得一身泥。

    “哎”,萧平正一声叹,“泱泱王朝,籍籍男儿,我......”

    庆南承忽然起身,指着十里亭外那群玩闹的野狗,说:“里长,请看”。

    萧平正不解其意。

    “你看它们,现在看似一片和谐,谁都不敢惹,可若是往中间扔块骨头,会如何?”

    说罢,延吉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肉骨头,丢到狗群之中,那群野狗瞬间争抢个不休。

    萧平正茅塞顿开,等他再一次看向公子承,恍觉得,今天才是初识。

    庆南承背手而立,如玉树临风,举手抬足间皆是豪情万丈。玄纹云袖蔽身,椰青绸带冠发,分明有主宰天下之气韵。

    萧平正起身作拜礼,感佩万分。

    庆南承制止了萧平正想说的话,只说:“此去奉城郡,前途难料,萧里长多保重。待夜寂天清,烟消气明,定再见这乾坤朗朗,自有路数。”

    萧平正涕零拜别。

    “让夙夜卫一路护送他,安全抵达奉城郡”,萧平正走后,庆南承叮嘱延吉道。

    “属下明白,但愿他不会让我们失望”。

    而留在司南苑的王端端,已经练习射箭练得手臂酸痛了。

    延吉是如约不再让她站桩,但也没教她拳脚功夫,而是送给她一副精巧袖珍的腕箭,套于手腕之上,藏在水袖之下,灵巧且方便。

    “和公子承的那个,很像嘛?”王端端自言自语到,那个雨夜,她曾见过他的鹰眼令。

    但这个只形似,有暗设短箭、悬钩等机巧,却并没有鹰眼令最核心最本质的部分。且鹰眼令用千年玄铁经万千工匠千百个日夜锻造而得,世间唯此一个。

    王端端将腕箭套上,尺寸倒是刚好贴合自己的手腕直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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