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中良”,庆北耀喝道:“父王体恤群臣劳苦一载,才设了这宫宴,邀大家同庆同乐,你不心怀感恩就罢了,还妄言妄语,难道要九卿皆在这小年夜,陪你议朝论事吗?”

    “公子莫要扰乱视听,且就事论事,说说玉福离宫的事。”

    “玉福离宫,乃我为父王筹建,父王忧于国政,龙体有损,儿子行孝义之道,谁可指摘!”

    “哼”,吕中良长袖一摔,嘶声:“简直诡辩。我所言为行之果,行果损利害民,就是妄举!”

    “父王乃天下之主,国土万民,皆为王属,有何不可。”

    “先有万民才有王,先有......”

    “好了”,庆王将手中的酒爵掷于地,才阻止了二人的争论,“今日事已就,其他待朝堂上再论”,言罢,搭着内官王骇的手,回了后宫。

    “可......”

    “恭送父王。”

    “恭送王上。”

    吕中良的话被声声恭送拦断。

    “老师”,庆南承走上前,将他扶起来。

    “公子”,吕中良连连叹息,扶额而哀戚道:“你看看、看看,这满朝哪还有半点清朗......”

    庆南承阻止他再说下去,怕激愤之下说出狂悖之言,反给了公子耀攻击他的机会。

    “老师,留得青山在,何愁壮志不酬,您如今年岁已高,还是要多保重自己。”

    “朽木易折,我这把老骨头,哎......你还是快快离我远些,免又遭那些人碎口生谣”,吕中良将庆南承往边上推开。

    “您是我的老师,早已连根连枝,就算刻意避开,也没人会信。”

    “哎,原都是国之栋梁,如今专事不做,皆营营苟苟,只顾揣摩上意。”

    奉先殿熄了几盏明灯更显萧索,吕中良步履蹒跚往外走,残年之躯更显颓唐。

    庆南承跟在他后面,将他送出宫门,吕中良回身嘱咐:“公子,以后若再遇风尘之会,请务必存守凌霄之志”。

    “谦自当听言。”

    得他一诺,吕中良才放心上了马车。

    月华门前......

    一辆金叶饰花粱的樊贵马车停在御道,待公子承走近,马车内,一个清软的女声说起:“您终于回来了”。

    庆南承迟疑了两秒,待看到马车前的绣笼上,大大的三个字“延瑞侯”,才缓缓施礼:“王姑娘”。

    “如今与我竟这般疏远了吗?”王世柔的声音带着几分嗔怪。

    “尊礼而已。”

    两个人隔着马车,各揣心思。

    “记得小时候,我曾说将来一定要当王后,这句话让我被上京的贵女们笑话至今。”

    庆南承静待在旁,等她后话。

    “此志,绝不更改。”

    倒还是锐志不减当年。

    庆南承有几分兴致奄奄,道:“王姑娘候在此处,莫不是就为了诉一番壮志?”

    王世柔掀起绉纱虚掩的窗牖,一张精巧的笑脸在月光下生辉,她神色莫测,说:“你可知,公子耀为何执着于扩建玉福山离宫?”

    庆南承蹙眉不显,鹰鸷目光敛过,生起疑虑,她却又将绉纱放下,“明日辰时,西郊玉瑶池”。

    辘辘的马车声碾过厚密的积雪,扬长而去,于此同时,一辆去而往返的马车入了宣化门。

    年三十,除夕。

    庆王宫里张灯结彩,宫令将新桃换旧符。

    按祖制,公子承需要先去给庆王、嘉烨王后叩礼请安,而后随他们至太庙,祭祀先祖。

    章宫令和两个宫女正在伺候他更衣,他原本嫌这些穿衣吃饭的事假手他人,是费事又费时的,但商阳夫人一再强调“你生来即是王室子,他们生来做了奴仆,这些都是天定的命数。你不要他们伺候,岂不是断了了老天派给他们的活路”。

    所以每每回到王宫,他都尽让她们伺候,以免她们因此受罚。

    大抵是因他久不在宫里,宫女动作有些生疏,玉盘扣勾住了锦袍金丝,一时竟扣不上,她又不敢使力扯。

    “罢了,还是本宫自己来吧”。

    小丫头竟吓得直直拜跪在地:“公子恕罪,婢、婢......错了”。

    这模样......倒是有些像她,只是她是面上装得,眼前这丫头是真怕了。

    “章宫令,这点小事就莫要跟母妃说了”,公子承心情不错,特意叮嘱。

    “是”,章宫令应诺。

    这时,延吉兜着满身霜雪,急急跑进来,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刺骨的寒:“公子,吕大夫......殁了”。

    玉带自腰间滑落,碎落在地上,片片晶莹。

    庆南承推开正欲闭门的宫女,慌慌往外走,章宫令还在后面跟着:“公子,裘衣未着,莫着了寒”。

    她哪里跟得上他的脚程,三两步就不见了影。

    只延吉跟着,简述着事实:“吕大夫昨夜在燕朝门外跪了一夜,加之之前出使大荒,伤了根本,这一夜风雪,寅时.....便故去了”。

    “为什么没人来报我?”他厉声问到。

    延吉当然知道他问的是,吕大夫在燕朝门罚跪一事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报呈,延吉无从解释,只低头沉默。

    庆南承见状,心头了然,惩忿而嘶声,道:“延吉,你莫要忘了,你与本宫此前的约法三章”。

    “对不起,公子。”

    “谦儿,怎地如此不体面”,商阳夫人一身新装,雍容华贵,见庆南承腰带都未系好,轻责。

    “母妃,可知老师......殁了?”庆南承强忍悲痛,唇角还是止不住酸涩。

    “是么?怎地在这阖家团圆的时候,哎,真是可惜”,商阳夫人叹息两声,又提醒到:“谦儿,到时辰给你父王拜礼了”。

    “只是一句可惜吗?母妃,难道觉得这个时候叩安拜礼、太庙祭祀更重要吗?”

    “谦儿,莫要再说置气的话。你是公子,这既是你的本分,也是你的荣耀”,说完又赶紧吩咐身边宫女:“快去把公子的腰带和裘衣取来”。

    庆南承不想再与她多争论,他的母亲一向看中王室尊荣,偏性子软弱,所以格外依顺庆王,在后宫如履薄冰般,事事谨慎。

    庆南承不顾商阳夫人的阻拦,还是执意去了去了御史大夫府。

    沿街满满的红火灯笼、如意结,窗花贴出千百个花样,福字临着迎街的高门,偏中街的大户却素淡得很,几不见任何喜庆色。

    只侧门挂起了丧幡,丧幡较寻常的短了三尺,可以看出主人家只想低调行丧。

    下人们有序地料理着前后事。

    整仪幡前,庆南承脱下头冠、配件,在净水盆里洗净双手,再接过棉麻孝布系于腰间。

    他一步步走到遗棺前,磕头三响。

    “他早就存了死志,提前安排好了一切”,火盆前,吕中良的大儿子吕茂典一边往里添着黄纸,一边说。

    难怪,这府中半点慌乱没有。

    “父亲还特意交待不要在大门上挂白绸,春节是欢庆的日子,怕路过百姓看到,觉得晦气,影响了好心情。”

    庆南承更是哀愤,悲切将整个胸腔撑得难以呼吸。

    一路过来,庆南承已将前因后果理得清楚。

    燕朝门是连接前朝后宫的一道门,吕中良去而往返,求见庆王,庆王嫌他烦,躲在后宫新纳的美人处,不肯接见。

    吕中良便长跪不起,直到最后晕死过去,还没等太医赶到,便已撒手西去。

    “本宫奉旨前来吊唁,怎么不能进!”庆北耀带人在灵堂外喧哗。

    “公子,还请先在这边净手整仪”,管家也是礼数周全的,半点见到王室公子的怯懦都没有。

    庆北耀不理,将他推到一边,阔步昂首,走了进去。

    “吕大夫一生奉公职守,本宫特奉上意,前来吊唁,吕大夫,您一路走好”,庆北耀倒是先敬奉了一炷香。

    “卑职代父亲,敬谢皇恩”,吕茂典如礼回之。

    吕茂典只是小小典使,连上朝议政的资格都没有,庆北耀自然不放在眼里,淡淡瞥了一眼,装作才看到庆南承般,讶言:“谦弟,你是王室子,怎么能给下臣跪,成何体统!赶快起来”。

    庆南承并不理会,自顾自往火盆里添着黄纸。

    庆北耀本来就是来看他笑话的,怎么可能任他不理睬,于是继续感叹:“哎,堂堂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如今也不过薄棺一副,你说他是不是择错了路?”

    “啧啧,这连柏木都不是啊,何必如此轻简”,言罢,还动手敲了敲棺木。

    顷刻之间,庆南承已跨步上前,食指勾住他的腰带用力将他拉离,另一只手飞速地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剑,利剑抵住他的喉。

    “你,你,你敢”,庆北耀又气又急,他太急于想看笑话,便匆匆只带了两个不会武的随从,现在明显处于下风。

    庆南承自然也看见了,看他狗急的模样,轻蔑嘘笑。

    他在他耳边,轻声说:“王兄,当真以为我仁善好欺吗?不过你倒提醒我了,我为何要和你这般斗来斗去。我其实大可以轻轻松松杀了你,无论何时、何地!”

    不杀他,不过是念在骨肉血亲。

    “你,你,你.....忤逆!”

    “怎么?又想去父王那里告我的状?”庆南承将佩剑扔在地上,做出“请”的姿势。

    庆北耀气结不出,将气洒撒在随从身上,“还不快给本宫捡起来,滚滚滚”。

    “公子为何要惹怒他?”吕茂典不解。

    “他是在保护咱们吕家”,这时,吕中良的夫人在仆妇的搀扶下走出来,她神情憔悴,但语气坚定。

    “母亲”

    “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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